作者:楚妆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16:38
|本章字节:11318字
陶花被缚在外室的太师椅上,人人都知她勇猛,怕她逃了,所以只能缚住。秦文到深夜才归来,见她被绑着,先过来解开绳索,而后问她吃饭没。陶花转开头不答。
他只好出去问过侍从,知道陶花拒食,于是端了一碗面过来。仿佛白天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他轻笑问她:“还记不记得幽州城外那碗面?那是个大汤碗,若盛满了面,我平时也就是吃半碗吧,你竟是吃下了大半碗。”
陶花垂头不语,在一低头时见看到他腰际有白布包缠,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受伤了?”说罢一笑,“这朝中还是有骨气的人多,必然是有人来刺你这谋逆之人!“
他笑笑:“你觉得,是谁来刺我,可以让我受伤?”
陶花认真想了想,答道:“若是恒岳和景云一起前来,三十招后应该可以刺伤你。”
秦文又笑笑:“你看见谁家的刺客有机会进攻三十招?”
陶花到此看了他一眼:“是谁刺的?”
他皱眉迎视她的目光,声音中竟带了些温柔:“除了你那宝贝儿子还有谁?他几次三番想要伤我,我看他实在辛苦,只好让他伤了一次。”
陶花顿住,满面担忧:“你……你没跟他动手吧?”
秦文转头瞧着她,目光中全是不置信:“怎么?你真把我当作了魔头不成?别说是我自己的儿子,就是不相识的人,我也不会跟一个四岁的小孩儿动手。”
陶花心底暗暗舒一口气,又陪上些笑意,仍带着半分战战兢兢问他:“那,一岁的小孩儿呢?”此次兵变,松儿的安危是她最为关心也最为担心的一点。
秦文即刻会意,冷冷笑了两笑:“你是说赵松吧?他可不是什么不相识的人。你若想保他平安,呵,竟然还敢如此对我?”说着侧目斜了她两眼。
陶花立时心惊起来,顿在那里说不出话。
他望着她:“江山美人,你让我只能选一,可是我却知道,若选了美人,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而若选了江山,你也早晚都是我的。反正,我就是想要你。”
陶花冷冷转开眼睛:“你是到今天才认识我么?我不是个会屈服的人。”
他忽然动怒:“你还不是一样屈服于他?”
“我服他,是心服!不是屈服于他的权势江山。”
秦文点点头:“好,你不服我”,他把那碗已经渐凉的面端到她面前,“你不吃下去,明早就能看到那个一岁小孩儿横尸在你眼前!”
陶花不说话,拿过面碗来就往嘴里塞,她连筷子也不找,就拿手往嘴里硬塞。
他立在旁边看着,看她塞下去了大半碗,就把碗夺回来,倒了一杯茶给她,而后轻揽住她肩膀,柔声说:“不论我选什么,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总是不明白?”
他的亲近却让她忽然心惊,往一旁侧身闪开他的手臂,自己有如此软肋捏在他手中,若是他……
她抬头看他一眼,目光里尽是惶恐。
他却是被她的目光给刺伤了,他这一生何曾被女人如此忌惮过?于是离开她几步,轻轻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小丫鬟,陪着陶花在房中安歇,跟她说这里是秦文旧日在秦府时的居处,又说他知道她怕黑,所以特地遣人过来陪着。陶花在房中四顾,心底暗叹一声:她曾经多么希望能嫁进这户人家,没想到今日来了,却是被绑缚来此。
宫变伊始,正是大局初定之时,秦文每日在外忙碌,只是晚饭时分过来看陶花吃下些东西,便即离去。也带赵榕过来让母子相聚了一次,陶花嘱咐长子,要时时刻刻跟弟弟在一起,弟弟吃的每一样东西他都要尝过。幼小的赵榕乍逢危机,虽然并不十分明白,却也懂得听母亲安排。
陶花起初几天总想着出逃,然而她近身功夫并不出众,数日之后即知道不能成功,又见秦文对她并没有无礼,而她的幼子又在他手中,也就只能在秦府住了下来。只是每日一见秦文便沉下面孔,决不与他有半分亲近颜色。
这些时日,倒是秦梧时常过来陪陶花说话。当年赵恒岳为罗焰赐府第时就特地选在了秦府附近,如今秦家亲兵虽然知道她兄妹政见不和,却到底不能为难她这秦家小姐,何况她这小姐也是在秦家军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与许多将领都相熟。
这天陶花正在园中练箭,秦梧飞跑过来,一边拉住她往外走一边问:“你的骑术没有荒废吧?”陶花一愣:“当然没有,可是,我不能走。”她以为是秦梧要助她逃走。
秦梧摇摇头:“不是。林将军刚刚找到皇上,我哥就知道了,他已经带人赶了过去。林将军让我回来速速带你前去救驾,你的‘火云追’我已经命人给你牵到门口,希望它还没有老迈。”
陶花骤然听到如此多的变故,却来不及多问多想,脚下一步也不敢停往门口疾奔。
秦梧到了门口与她同时上马,鞭梢向东一指:“就在落霞山南边的李庄,我的马若是赶不上你了,你尽管自去。林将军的人已经在那里了。“
陶花在百忙之中只及回头问了一句:“他还活着?”
秦梧重重点头:“现在还活着,可你若是到得晚了,只怕我哥便会先下手。”
陶花再不言语,急催“火云追”出城。这匹马跟随她多年,她从未动过鞭子驱策,今日却是用了马刺。“火云追”明白遇上了大事,奋起全力往落霞山奔去。
陶花以前在落霞山时到过李庄,知道这是一个丛林深处的小村落。她约略还认得路,便一路狂奔过去。进到庄内却看见这处村落比她上次来时大了很多,无数新建的瓦房甚至连耕地都占去。她还不及细看,已经有御林军服色的士兵过来接应,将她引往庄子中间的一处低矮院落。
陶花进到院内,一眼看见林景云按剑而立。旁边的宁致静盛装华服,在这院落中显得十分不称,她正低眉顺眼对着院子角落的一人喁喁细语。
陶花要仔细看到第三眼才认出那在角落里的人正是赵恒岳。他穿着一身粗布衣服,正在挥汗如雨地砍一堆木柴。
陶花惊喜万分,立刻跑过去叫了一声“恒岳”,伸臂便想去抱他。
赵恒岳闪身躲开,满面愁苦对着她和宁致静说:“两位小姐,我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还要砍柴。”
陶花愣在当地,喃喃又叫了一声“恒岳”。林景云的声音由背后传来:“我刚问过邻里,皇上跌落悬崖,被这村中的李老汉救下,虽没有大伤,却是把以前的事情全都忘了。”
陶花吃惊地回头,正看见宁致静满脸泪水,林景云低头叹息。
她仍是不信,一步上前握住赵恒岳的手,凝望着他的眼睛说:“我不信,我不信你记不起我了。”
赵恒岳呆呆看着她,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两步往墙角里缩过去,等到距离远些了,抱住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爹爹妈妈快来救我,这女人……这女人带着刀哇……”
林景云轻叹一声:“你别吓他了。”
正说话间,外面跑来一对老公公老婆婆,放下手里的锄头便跑到赵恒岳身边扶起他。那老公公紧跟着跪到林景云跟前去:“将军,大人,我们老两口一直没有儿子,几天前在落霞山底救下这个人,看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骗他说我们就是他的爹爹妈妈。是不是这犯了法?还求大人宽容,我们家里只有一篮子鸡蛋,都孝敬给大人了。老太婆,快去拿!”
老婆婆却在那里扶着赵恒岳说:“不,我不去!我要儿子!”赵恒岳立刻抱住她:“娘,我不要去,我哪里也不去。”说着又大哭起来。
老公公却是坚决地站起来,一边骂骂咧咧老婆子不听话,一边到屋里去,不一会儿取了一篮鸡蛋出来。
赵恒岳看见他出来,扑过去将那一篮鸡蛋给推到地上,大叫着:“我不走我不走!”
顷刻间,一地都是黄黄白白的蛋清蛋黄。
林景云对着这满院狼藉,抬起头看看陶花,正要开口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了响动,有兵丁来往跑动的声音,又有人惊慌大喊:“摄政王来了!”
林景云怒声喝道:“这自封的摄政王也能叫得?!”
话音未落,一骑快马驰到院外骤然停住,马匹被勒得急停时前蹄腾空,仰天一声长嘶。嘶声未尽,马上素甲之人已翩然落马,一刻不停直入院内。
他走到院内了,外面才又有大队骑兵跟上来。
陶花连想也没想,立时就走到他跟前拦住去路。
秦文低头,先没去看院内众人,只是柔声问她:“你怎么过来了?”
陶花皱眉:“你总不能囚我一辈子。”
他声音低了些,却是更柔了:“怎么说这种话,我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要是家里待腻了,叫上我陪你出来不是更好么?”
陶花在他如此温柔语气中正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跟进一步,声音依旧温柔,嗓音却是比刚刚高了些,院子里的人全都听见他问:“昨晚睡得好么?我自幼练功严厉,房里的床都是硬木硬棉,你要是不习惯就再多铺几层软褥。”
陶花蓦然抬头瞪视于他,知道他是刻意为此,不由满目恨意,又觉百口莫辩,回头望着赵恒岳说:“我……其实……”话音未落,听得院外有马车的声音,一个稚嫩的童声叫了一声“妈妈”,赵榕由院外直扑进来。他多日未见母亲,心情急躁了些,就把赵松剩在了院外自己奔跑进来。
还未扑入母亲怀抱时,他却又看见了角落里的赵恒岳,立时大叫“爹爹”,连母亲也不顾了就往赵恒岳怀中扑过去。
秦文听见这一声叫,脸色瞬间沉下来。他脸色一沉,陶花的一颗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
想是两个孩子来得匆忙,赵松的乳母并未跟着,他一个人站在院外晃晃脑袋,看见了那满院子黄黄白白一地鸡蛋,立时象发现了宝物,咿咿呀呀迈着并不稳当的步子挪进来。
他走过秦文身旁时,身子一晃似要跌到,秦文便俯身探手想去扶稳他,还未碰到赵松身形时,陶花娇叱一声劈手抱过幼子。她十分爱惜幼子,又十分忌惮此时的秦文,自然而然就有了此举。
秦文见她如此疑心自己,他是骄傲而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一个人,登时就恼了,也不再与她母子纠缠,只是一言不发走到赵恒岳身旁。
林景云急忙过来阻拦,却被秦文身边的几员副将给挡住了。
秦文想也未想,一剑往赵恒岳左胸刺过去,他以为他会还手,却见他只是缩起身子,吓得大哭。
那一瞬间秦文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最终却还是决定把这一剑刺下去。
那一剑刚刚触到对手肌肤,只消再有两寸便能取他性命时,背后传来陶花如疯了般的一声尖叫。
秦文在心底暗暗叹口气,到底停住剑,转回身。
陶花已经放下了赵松,她双目含泪,却还是硬生生挤出笑容,忙不迭地说:“王爷,求你饶过他,我……我什么都依你。江山美人,你要什么是什么,求你放了他。”
秦文看着陶花那强装出来的笑容,心里难受得如蛇咬虫噬一般。她从来是最倔强的脾气,宁死也不会求饶,今日却为了他如此折损。
他见过他们两人亲密,听到过她亲口自述,甚至给他们的婚礼送过一份贺礼,只是,他却从来不相信陶花会真的爱上这个人。经历过秦文这样一个男子的女人,怎么可能再爱上别人?他以为她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可是今日在这院子里看见,他才知道,她竟然是真的爱上了他,为了他,可以连她自己最看重的尊严都不顾了。
秦文只觉心底翻江倒海地难受,剑便停在那里,收不回来也发不出去。
陶花见他不收剑,跌跌撞撞走过来跪下去,跪在那一地碎裂的蛋壳上,白裙满是污迹。她含泪对他说:“我们两人有过誓言,这一生都要患难与共、生死相依。一只燕子若是死了,另一只也不会逃,哪怕撞地殉情。你能制得住我一时半会儿,且看看能不能制得住我一生一世。”
秦文站在原地喘息几口,拼命想要压下去那已让他疯狂的怒火恨意,他是文武双全的周国名将,他是万人空巷的常胜将军,他无论如何也要保持他的骄傲姿态。
此时宁致静也已经扑到赵恒岳身上大哭,连着赵松尚未止住的哭声,这院中哀声一片。
他缓缓撤剑,看看地上的陶花。她哭得双肩颤抖,梨花带雨,从来未见过她如此情状,见了这一次,却是知道了为何西施捧心的愁苦也能变成绝色,为何周幽王烽火戏诸侯来讨褒姒一笑。
然而,这些,却再也都不是他的了。
国事家事,四面八方都是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这个女子本是他唯一的出口、唯一的安慰、也是唯一的目标,她是那箭靶正中的红心,却忽然地,在箭已出手之后,移了位置。
秦文瞪着陶花,蓦地将她拎入怀中横抱起来,几大步走出院外跨上了门外的马车。
陶花惊恐,却又不敢挣扎怕激怒了他。
他满眼血红,将陶花掷到马车之中,她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他已经吻住她的唇。这次他再没了往日的温柔情致,如一只疯狂的野兽般掠夺于她。
她再也没有力气反抗,闭目等待命运的蹂躏。
然而,待了许久,却什么也没有等到。她张开眼睛时,看到他埋首在自己肩侧,深深低着头。
她猛然间觉到了有些什么不对。
陶花坐起身来,不知道该说什么,满腔怨恨消失得无影无踪,半响竟是说了一句:“杜姑娘呢?”
他远远坐到车厢一角,埋首膝上,静默了许久,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缓缓叙说:“刚刚在契丹朝中得到消息,他们打算倾兵打一场硬仗。当初调幽州军回来时候我是想着,你和我两个人,一个人可以掌控朝中局势,一个人可以领兵去北疆抗击契丹,可是没想到,你跟我不是一条心了……我既不能把这里交给你,也不放心把大军交给你……我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谁知到头来,却变成让国家危难的罪人,就连你……唉,我也不在乎什么国家安危了,只是,我真没想到,你竟……你竟然真的爱上了他……”他低低埋住面孔,不愿让陶花看到他的神色。
陶花挪到他身边去,看着他,却是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