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桦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05
|本章字节:5312字
我并不因为三哥对我的宽容袒护而去感激他,我在那个年龄里尚不能把感激真正读懂。我只是以孩子裸露的心态释放自己,表现自己。
小时候,我家从城市小区搬到肇兰新河北边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
村子不大,被河水拥在拐弯处。
每年夏天,村子周围就长满茂密的红蒿白草、野艾、深紫的马兰花,还有小鸟飞来飞去。
我喜欢我住的乡下。
那里住着我的家人,还有罗锅三哥。
三哥是二伯父的三儿子。因为他是罗锅,我自然不叫他三哥,而叫他三罗锅。他几乎占据了我童年生活的全部。
三罗锅长我十二岁。他个子瘦小奇矮,一点也不像大男人样。我常当着他的面说:“三罗锅,我妈叫你呢。”这样的叫法是不能让母亲听到的,否则,就会狠狠地教训我一番:“他是你三哥,再叫三罗锅就撕了你的嘴!”
才不是呢!他是三罗锅!我不会因为母亲要撕了我的嘴而改变对三哥的称呼。相反,母亲越是教训我,我越委屈地给自己辩解。我不听母亲的劝告,母亲就会拎起扫帚来打我。我知道母亲追不上我,就逃。边说边逃,逃得远远的,躲在村头的老榆树下,照样拍手喊:“三罗锅!三罗锅!”
那年,我刚好八岁。
每天依然去找三哥,他去河边放牛,我就跟着他。大模大样地骑在牛背上,用柳条做成的短笛,胡乱地吹响,这是童年的趣事。天热了,还可以脱衣下河,捉鱼。当然要是被母亲看见了,是不允许的。而每次被母亲抓到了,都有三哥的袒护,便免去了母亲的训斥和挨打。
我越发留恋和三哥在一起的日子。
三哥的日子除了放牛、割猪草,就是在河边等一个跛脚的女子。
起初,我没注意,只顾自己玩。三哥放着牛时,就一个人溜了,等到天黑之前再溜回来,赶他的牛。我以为三哥饿了,回家吃饭。
我八岁那年,三哥正好二十。
二十岁的男人自然有了与女人亲近的渴望与冲动。
三哥被那个跛脚的女子诱惑着。
后来,我上学之后,就很少喊他三罗锅了。老师讲的礼貌用语时时记在心里。然而更因为是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致使我在回忆起三哥时,不能原谅自己,饶恕自己。我不知道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三哥是不是一直对我充满怨恨的心情,是不是在他离开人世时还有些许的伤情和不满。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对三哥的心灵和感情,一直都是最尖刻也是最不能原谅的伤害,三哥没有告诉我。在我叫他三罗锅时,他总是没有任何表情,眼皮也不曾搭我一眼。我并不因为他不搭我一眼,而停止对三哥的伤害。相反,三哥一直很袒护我,每一次母亲的训斥和打骂都被他畸形的身体挡去。
我并不因为三哥对我的宽容袒护而去感激他,我在那个年龄里尚不能把感激真正读懂。我只是以孩子裸露的心态释放自己,表现自己。
大概是上小学第一年的暑假,母亲去上班。我做完每天该做的功课,就去跟三哥玩,这是母亲的吩咐。她只允许我跟三哥玩,而不让去找别的野孩子玩。
三哥在河边放牛,我去找三哥,三哥不在,只有他的十几头花牛在草地上安详地啃着青草。快近中午了,我仍没找到三哥,倒是蜎蝈的叫声吸引了我,我不去找三哥,在草丛里抓蝈蝈还有蚂蚱。
我忘情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到夏天,河边的蒿草便没过了我的头,黄狗进去,连个影也看不见了。
我正在草丛里穿梭着,这时我听见一个女人尖叫的声音响起来,接着是一阵慌乱。半人深的蒿草在我的正前方倒下了一大片,软软的像个绿被子。
一个男人慌乱地站起。
我终于看清了站起的男人,我几乎脱口而出:“三罗锅!”
听到我的叫声,三哥的脸很红,红了一会儿又白了起来。
惊叫的女人站在三哥身边。我看她时,她低了头,身子很瘦,像棵发育不良的小树,风一吹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走起路来,一跛一拐的,我发现她是个跛脚的女子。
三哥依然沉默,他大概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跟一个比他小十二岁的孩子解释这种事。
我见他们不说话,就说:“三哥,你是罗锅,还找女人?我妈说罗锅不能找女人!”我想起母亲对父亲说过的话。
我说话时,凑到三哥身边。三哥突然阴了脸,眼里也水汪汪的,朝我瞪白眼:“你滚回家去!”
我才不滚呢!我妈叫我来的。我一拍胸脯理直气壮。
三哥见我不走,就真急了,额头的青筋暴涨,突兀起来,愤愤地让我滚回去。
那个跛脚的女子低了头,肩头一抖一抖的,大概是哭了吧。
三哥这时不再顾我,很殷勤地递给那个女子一块花手绢,并帮她擦眼泪。
这个事之后,我就很少去三哥家了。
我告诉了母亲,再也不跟三哥玩。母亲问为什么,我说三哥不正经,和一个女人干那种事。母亲惊讶地说,你才八岁,你知那事是啥事?我撅起小嘴,脸刷地红了。母亲笑了,不再追问,并叮嘱我,以后再看见那个女人跟三哥在一起,就喊她三嫂。
我才不呢!她不是三嫂,在我的意识里,三嫂不是这样的。
从那以后,我就一直离家上学,自然离开了三哥,以及同三哥在河边的日子。
离家多年以后,我也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有了自己的男朋友。
好多天的夜里,我一直想着多年不见的三哥,想起我在河边指着三哥的鼻尖伤害过他的话语。
有一咱念想,突然在灵魂的血液里涌起,很想回到老家看看三哥,是不是还在河边放他的花牛,和那个小女人结婚了没有。
直到今年夏天,姐姐从哈尔滨出差到青岛顺便来看我。姐姐说,罗锅死了。
我说姐你说什么?
罗锅三哥死了,姐说。
那个小女人呢?
那个小女人去年夏天和一个男人在河边的草地私通,被三哥赤裸地抓住,一气之下,三哥动手打了他的女人。没想到,他的小女人第二天就和那个男人跑了,三哥气不过,就去找村支书,希望讨个公道。支书却漫不经心地挤出一句话:“就你那罗锅八相还能养住女人?”
三哥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一气之下,吊死在马棚里了,三哥一定伤心透了。
难过的眼泪流了满脸。
那个跛脚的小女人走了,三哥也走了。
我又想起我伤害过三哥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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