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伯庸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1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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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全唐诗》一百六十六卷·李白〈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五崖山居〉
宋,淳熙三年六月,上饶鹅湖寺澄心阁。
今日的天气有些异样,虽然刚入初夏时分,却已有了盛夏的蒸蒸气象。长天碧洗,烈日当空,无遮无拦,任凭炽热如焰的日光抛洒下来。然而在西边天尽处却有黑云鏖集,隐隐有豪雨之势。
澄心阁其名为阁,实则是个雅致凉亭,亭内仅有数席之围。此时阁内已有三人分踞东西两侧,中间一壶清茶、三只瓷碗。周边有数十名儒生站开数丈之远,恭敬地垂手而立,保持着缄默。整个寺院内一片寂静,惟闻禅林之间蝉鸣阵阵。
亭内并肩而坐的两人,年纪均在三十多岁。年长者面色素净、长髯飘逸,虽身着儒服,却有着道家的清雅风骨,整个人端跪席上,俨然仙山藏云,深敛若壑;而那年少者面如冠玉、双眸秋水,颀长的身躯极为洗练,望之如同一柄未曾出鞘,却已然是剑芒毕露的凌厉长剑。
而在他们对面的,是个四十多岁、脸膛微黑的中年男子,面相生得有些古怪,阔鼻厚唇,下巴却很平钝,是相书上说的那种「任情」之人,那种人往往都专注得可怕。他跪得一丝不苟,表情无喜无悲,像是一块横亘在二人面前的顽石,不动,亦不移。
「今日鹅湖之会,能与名满天下的陆氏兄弟坐而论道,实是朱熹的荣幸。」黑脸男子略欠了欠身子,双手微微按在两侧桌缘。
陆九龄、陆九渊见他先开了口,也一一回礼,年纪稍长的陆九龄躬身道:「岂敢,晦庵先生是我与舍弟的前辈,闽浙一代无不慕先生之风。我等今日能蒙不弃,效仿孔丘访李耳故事,亲聆教诲,可谓幸甚。」
朱熹淡淡道:「孔丘虽问礼于李耳,然周礼之兴,却在丘而不在耳。贤昆仲追蹑先迹,有此良志,可谓近道矣!」
他的话微绽锋芒,稍现即回。陆氏兄弟顿觉周身微颤,仿佛刚才被一股无形的浪涛拍入体内,心神俱是一震,两人不由得对视一眼,暗暗思忖,莫非这个朱熹真的如传言所说,已经养出了孟子所言的浩然之气吗?
倘若真是如此,这一次鹅湖论道怕是一场苦战。
但同时也说明,那一个流传已久的传说是真的……
陆九龄正欲开口应答,忽然听到寺外传来一阵长啸,一下子惊起了林中数十只飞鸟。旁观的儒生们面露惊慌,纷纷东张西望,很快一声大叫自远及近传来:「陆家与人论道,怎能不叫老夫来凑凑热闹!」
朱熹头也不回,略抬眼问道:「是梭山先生?」
陆家是学问世家,陆九韶、陆九龄,陆九渊号称三陆子之学,陆九韶长年在梭山讲学,是以朱熹有此一问。
陆九龄苦笑道:「家兄隐行持重,又怎会如此狂诞。这人是我族分家一位长辈,叫陆游,如今在夔州作通判。这位族叔学问不小,只是最喜欢凑热闹。不知他哪里听来的风声我们今日与朱兄论道,想来是过来搅局了。」
陆九渊霍然起身,大声道:「我去劝他回去,理学之事,岂容那老革置喙!」
陆九龄道:「你若劝得住,早便劝住了,且先坐下,免得让朱兄看了笑话。」兄命如父,陆九渊拂了拂袖子,只得悻悻坐下,却是剑眉紧蹙,显然气愤至极。
忽听见院墙外一阵喧哗,一人朝着澄心亭大步走来,左右三、四名沙弥阻拦不住,反被推了个东倒西歪,竟被他直直闯将进来。
这人看年纪有五、六十岁,宽肩粗腰,体格高大,行走间不见丝毫颓衰之气。他头顶发髻歪了一半,一头银白头发几乎是半披下来,远远望去如同一个疯子,同院内髻稳襟正、冠平巾直的一干儒生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老人走到澄心亭前,稳稳站定,把亭内三人扫视了一圈,眼神锐利如刀,陆九渊虽然年少气盛,被他直视之下,也不免有畏缩之意。朱熹却面无表情,始终不曾朝这边望来。
老人穿的是一身官服,只是尘土满衫,处处俱有磨缺,想来是一路长途跋涉不曾换过。陆九龄拱手道:「叔叔,既然您从蜀中赶来,一路劳顿,何妨先请去禅房沐浴更衣,少事休憩,再来观论不迟。这一次论道,少则两日,多则十天,也不差这一时。」
老人根本不理睬他,自顾瞪着朱熹的后背看了一阵,然后伸出右手搭在他左肩,毫不客气地问道:「你就是朱熹?」
朱熹道:「正是。」
「好朱熹,吃我陆游一拳!」声音未落,拳锋已临。这一拳猝然发难,毫无征兆,眼见将轰到朱熹右肩,万无闪避之理。
这时,紫光乍现,包括陆家兄弟在内,在场之人无不面色大变。
他们看到了生平未有的奇景。
一管笔。
一管紫金毛笔。
这紫金毛笔端方严谨,锐气深敛,通体都被一层微微的紫光笼罩。陆游的拳锋一碰到这枝笔,倏然发出一阵低沉的爆鸣,紫光剧颤,那看似断石裂木的一拳居然被这薄薄的光芒弹开了。
陆游不怒反喜,他把拳势一收,哈哈大笑道:「果不其然,你这家伙居然自己炼出笔灵来了!那么再来试试老夫这一拳!」他话音刚落,右拳顿出。朱熹仍旧没有回头,那紫笔毫光微绽,比之刚才更盛,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在场之人,无不惊诧万分,只能傻愣愣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景象。
陆游这一拳挟风持雷,居然隐隐带有风波流动。朱熹的紫笔碰到这一拳,又是一阵剧颤,霎时间光芒四射。拳头砸到紫光之上,紫光微微往里凹了半分,便再不退让。一拳一笔胶着在了一起,两者接触之处劈啪作响。陆游赞道:「好一个浩然正气!」五指攥紧,手腕偏转,整个拳质与刚才的气势已大为不同。
寻常人来看,这一拳雄浑凌厉,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强悍武功招数。可在陆氏兄弟眼中,这一拳与刚才相比,少了几分武道的暴戾,却蕴藏着几丝熟悉的文质。
「《汉书》?」
陆九渊疑惑地喃喃道,陆九龄点点头道:「你也这么觉得?不知为何,我看到那一拳时,心中不由自主浮现出的居然是《汉书》,真是奇妙。」
陆九渊紧皱眉头道:「不错,拳法与文学,这两者明明风马牛不相及,可为何我看到叔叔的拳路,就如同在《汉书》一般。好生难以索解……」他一向很厌恶这位族叔,总觉得他粗俗不堪,与读书士子不是一路人,可如今见到陆游的拳法,竟有了读览大家名篇的感觉,心中惊诧,如波涛翻卷。
陆九龄轻捋胡髯,猜测道:「《汉书》向来是以古朴刚健而著称,也许与叔叔这一拳的风格有所暗合吧……」
这边拳笔相持了数十息的功夫,拳头越压越深,紫笔微显出不支之象,眼看就要被戳破。朱熹露出惊讶之色,他缓缓转过头来,盯着陆游道:「你原来是……不,你不是……」
陆游笑道:「你若能胜得我,我便告诉你!」同时把拳头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
「好!」
朱熹双肩微震,两道精芒从眼中射出。他头顶的紫笔陡然涨大了数圈,登时把整个澄心阁笼罩在一个完美的紫光圆球之中。陆氏兄弟和陆游立刻觉得身体变得重逾千斤,沉重无比,浑身的骨骼都被压得咯咯作响,不由得双手撑在地上,动弹不得。强大的压力之下,陆游的拳势也被迫减缓下来,他眉头一耸:「这笔是什么来头,竟有这等能耐!」
朱熹淡淡答道:「算不得什么能耐,无非是顺应天道,理气体用罢了。」
「理气体用?」
陆氏兄弟听了暗暗心惊。这理气论,本是朱熹一贯主张的,他认为天地之间,先有「理」,后有「气」,理是形而上者,是万物运转的规律;气是形而下者,是生成万物的质料。理依气而生万物,所以这天地之间,无非只有理、气二字。
这套理论陆氏兄弟早已熟知,他们请朱熹来鹅湖寺论道,也是想就这个学说进行辩驳。想不到,这个朱熹居然已经把「理气」发挥到了这种程度,早已脱离了学术的范畴。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体用啊!
陆游冷冷「哼」了一声:「什么理气体用,我看也不过是故弄玄虚。倒要看看我这拳头,是不是破得开!」他猛一提气,整条右臂肌肉紧绷,右拳居然硬生生扛住重重压力,朝着朱熹面门捣去。
朱熹不闪不避,站起身来沉声道:「天人感应,万物归道。在这枝笔的范围之内,我就是理,我就是气,我就是这天地之间的规矩!」说完这一句话,朱熹的身躯陡然变得高大起来。紫光圈内的压力立刻发生了逆转。猝不及防的陆游和陆氏兄弟身子俱都先是一沉,然后飘浮到了半空,好似地面对他们已无任何束缚。
陆游有些恼怒,他之前可从来没想到过朱熹的领域控制如此强大。他闷哼一声,在半空转动腰身,双拳连连击出。朱熹不慌不张,一一闪避。只要在紫光的领域内,他就可以轻松改变规则,饶是陆游拳劲再强,也难以碰到他。
陆游连续打出数十拳,全都被朱熹改变了运动规则。澄心亭内一会儿沉滞雍塞,一会儿飘忽无定,他的动作变形得厉害,拳拳落空。陆游暗想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朱熹玩弄于股掌,立刻双掌猛然一合,一股气劲喷薄而出,身子借着这股力量霎时退开了数十步,脱离了紫光的笼罩范围。朱熹也不紧追,只把圈内的规则恢复正常,慢慢把面如土色的陆九龄和陆九渊重新搁回地面。
看到陆游退开来去,朱熹站在亭中道:「阁下已经见识到了,可以收手了吗?」
陆游发觉自己头顶的发髻已经散开,他索性一把扯下束巾,把头发散披下来,大声道:「这理气果然不得了,让我再试试。」
朱熹皱了皱眉头,心想我已留足了面子,这疯子怎么还如此纠缠不清。
他生性并不争强好胜,但却极为固拗,陆游既然如此逼迫,朱熹也自然不会一味忍让退缩。他双袖一拂,如同一块顽石坐定,对数丈开外的陆游道:「倘若这一次你还攻不进这圈子,便不要妨碍了我与陆家兄弟论道。」
陆游道:「好!一言为定。」他这次也不再靠近澄心亭,只是远远地轻抬右臂,手掌做了个握笔的姿势,手臂微屈,忽然道:「九龄、九渊,你们两个仔细了。我这一招威力太大,可说不定会伤到你们。」
陆氏兄弟面色俱是一变,正要起身离开,朱熹却道:「圣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两位学究天人,超凡入圣,不必如此惊惶。有我的浩然正气,可保全两位安全。」陆九渊、陆九龄相顾苦笑,心想今日本来是好端端的论道,却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神异决斗,对他们两个读书人来说,可真是场无妄之灾。
朱熹负手而立,头顶的笔灵盘旋数圈,包裹着澄心亭的紫色光球又涨大了几分,而且圈内光芒比从前更加密集。陆游忽然右臂一动,做了一个掷笔的手势,大声道:「投笔势!」
一股极大的力量从陆游的手中掷出,化作一道笔形的青光,朝着澄心亭射来。这道青光速度极快,一瞬间已刺入紫球之中。朱熹袍袖一挥,紫圈内的规则立刻改变,密度凝固为无限大,生生刹住了青光的冲刺势头。不料这道青光勇往无前,去势不减,一下子便向前钻破了数寸紫光。
朱熹黑黝黝的面孔看不出一丝情绪,继续靠着理、气的规则之力去威压。这青光天然带着一丝决然,虽是被重重拦阻,却始终力道不变,像一把锥子一样顽强地一寸寸钻过去。朱熹连忙又变换了数种规则,却都难以撼动青光的冲击力。
眼看这青光即将钻破紫圈,朱熹沉沉喝了一声:「道心!」从他胸中骤然爆出一个小太极,牵引着紫圈内流转的光气,整个领域逐渐流成一个大的太极图式。那青光纵然强横,终究只能在空间中运动,唯有顺着太极转动回旋,直至力道耗尽。
这算是朱熹目前最强悍的一招。按照他的哲学理念,人性分「道心」和「人心」两种,其中「道心」依照天道所生,最为强大。刚才他便是召唤出自己的道心,使其与领域中的理、气融合,达到「吾即是道」的太极境界。
只是这一招威力虽大,消耗也是相当惊人。要知道,规则承载着天地运转,要让一个人的肉身变成规则,哪怕是承载澄心亭大小的领域运作,也是极耗心神的。朱熹的道心尚不够强韧,等到这青光被太极消磨光之后,他几乎灯尽油枯,面色微微发白,脚下有些虚浮,澄心亭周围的紫光圈也黯淡了许多。
陆游看到那青光逐渐被太极消解,目露赞赏之色,忽然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不打啦,不打啦,我已经输了。」朱熹和陆氏兄弟这才松了一口气。朱熹神念一动,护住亭子的紫光圈飞到半空,重新凝为一枝笔灵,然后消失在他体内。
陆游再度走进亭中,先对陆氏兄弟道:「没吓到你们吧?」
陆九龄勉强笑道:「叔叔你搞出这许多神异花样,倒是把我们兄弟给唬到了。」
陆游双手按在他们两个肩膀上道:「这是为叔的不是,给你们压压惊。」他双掌轻送,两兄弟立刻觉得体内流入一股暖流,霎时游遍四肢百骸,登时心平气和。
安抚完两位族侄,陆游转过来盯着朱熹,表情变得郑重无比,一字一顿问道:「这枝笔灵能体用理、气,构成自己的领域,自成规矩,实在是一管好笔!老夫生平阅笔无数,还不曾听过有这种功用的。你这笔,叫什么名字?」
朱熹坐回到坐垫上,双手抚膝,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紫阳笔。」
「这笔从何而来?」
「紫阳是朱某的别号。这笔,自然就是我自己所化。」朱熹回答。
陆游先是一怔,旋即翘起大拇指赞道:「你果然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朱熹奇道:「先生何出此言?」
陆游两片花白胡子激动地一颤一颤。他在亭里来回走了两圈,不住搓手,嘴里念叨道:「要知道,历代笔灵,无不是在笔主辞世前,由笔冢主人亲自炼成灵体,还从来不曾有人凭着自己的力量,在生前为自己炼出笔灵来。你这紫阳笔,实在是匡古未有的奇遇哪!你自己都不知道吗?」
朱熹肃然道:「理气本是天道所在,我顺乎天道,自然无往而不利,又岂是别人能比的。」
陆游微微皱起眉头,觉得这人的回答有些迂腐,他可不喜欢,不过言辞间那股舍我其谁的傲气却值得欣赏。
陆游耸耸鼻子,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笔灵与人心本是息息相关,俗话说一心不能二用,所以必须要等笔主临死之时,才能采心炼出笔来。你如今尚还活着,又怎能炼出笔灵来呢?难道你有两颗心不成?」
朱熹听到这问题,只是矜持地微微一笑,简短答道:「无非只是正心、诚意而已。」
这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朱熹多少年孜孜向学,心无旁骛,只想读圣贤书,可从来没考虑过炼什么笔灵。一直到他的「理气论」大成之时,不知为何,这一枝紫阳笔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体内。他是个简单的人,一向认为学问之道,只在「正心诚意」四字之内,想来笔灵的修炼之道,亦复如是。陆游既然问起,他便这样答了。
陆游见他说得简单,只道是不愿意透露自家修炼法门,也不好强求,搓着手叹息道:「这历代以来,笔灵炼了也不知有多少,还不曾有见过这样的,阁下可谓是开天辟地第一人,难得,实在难得。」他这个人爱笔成痴,于历代笔灵掌故十分熟稔,如今见到有人自炼成笔,自然是见猎心喜。
朱熹忽然问道:「阁下……莫非就是笔冢吏?」
「我?我可不是。」陆游连忙摆手否认,「笔冢吏都是有着属于自己的笔灵,我可没那缘分。」
朱熹微讶,缓缓抬眼道:「我看阁下刚才出拳,无一拳不带有史家风范,刚硬耿直,颇有汉风,还以为阁下身上带着班大家的笔灵。」
陆九渊在一旁插嘴道:「我和哥哥刚才看到叔叔你的出拳,也不由自主想到《汉书》,难道这枝笔,与班固有关?」
他们三个人俱是一代巨学,熟读经史,都能从陆游的招式中感应出几丝经典的端倪。只不过朱熹对笔灵了解颇深,比起陆氏兄弟感觉的更为精确。听到这个问题,陆游呵呵一笑,摊开右手手掌,一枝短小尖锐的细笔自掌心冉冉升起,青光微泛。
「你们说的是这枝吧?」
「不错!」三人异口同声,那短笔青光转盛,气息强烈。
陆游道:「你们不妨再猜猜看。」
朱熹闭目细细感受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道:「豪气干云,不甘沉寂,这管笔中的英灵,胸襟大有抱负。我先前想错了,原来不是着叙《汉书》的班固,而是投笔从戎的班超班定远哪。」
陆游一拍桌子,大为激赏:「老朱你果然不一般!你说得不错,这一管笔,名字便唤作从戎笔,正是炼自汉代名将班超。当初班定远毅然投笔从戎,这一枝被投开的笔灵被主人豪气所感染,亦不甘平庸,继承了班超沉毅果决的杀伐之气,极见豪勇。要说起来,在诸多文士笔灵之中,要属它是武勇第一哩。」
那从戎笔仿佛听到陆游的夸赞,笔端摇摆,跃跃欲试,颇有虎虎的英气。
「大丈夫就该学班定远。如今中原沦丧,金狗肆虐,我辈不去上阵杀敌,反来热衷于这些文章小事,老夫我是看不惯的。」陆游说完冲陆氏兄弟翻了翻白眼,后者只能苦笑连连,不好与他争辩。
朱熹赞道:「刚才那惊天动地的一掷,想必就是班定远的投笔从戎吧?那一掷蕴含了建功异域的雄心,难怪我几乎抵挡不住。」
陆游点头称是,然后合起手掌,把那笔灵重新收了回去。
朱熹又问道:「班超的这笔,真可以说是威势惊人,不过在下还想知道,其兄班固之笔,是否更为雄奇?」
陆游哈哈一笑:「这你可猜错了。班固虽然名声赫赫,却从来没炼出过笔灵。」
朱熹「哦」了一声,略显失望,他本身对班固的热爱,远胜于班超。文章千古事,又岂是一介武夫所能比。他又问道:「可我听说,笔灵发挥能力之时,是要现出本相的。为何刚才陆通判你只见拳势,却没有任何笔灵的影子?」
「都跟你说了,我不是笔冢吏!」陆游有些急躁地辩解了一句,随即黯然道:「我这个人,虽然爱笔成痴,熟知一切笔灵典故,却限于机缘,一辈子也做不成笔冢吏。」
他停顿了一下,复又有自得之色:「只不过我有种特殊的才能,叫做笔通,可以驱使各种不同的笔灵为我所用,行笔布阵。单独的笔灵在我手里,只能发挥出六成威力但如果有数枝笔灵在场,让我结成笔阵,威力却可翻番。正所谓一个笔冢吏我打不过,二个笔冢吏我能打平,三个笔冢吏便不是我的对手。」
朱熹暗叹,原来这笔灵之中,还有这许多门道。陆游抓抓头皮,惭愧道:「笔冢主人说我性子太急,诗虽写得多,却欠缺了些灵气。寻常的文士笔灵不易发挥,倒是这种从戎笔最对我的胃口。所以这一次我来鹅湖寺,就特意向笔冢主人讨借了这枝从戎笔。」
朱熹听到「笔冢主人」四字,眼睛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喃喃道:「原来,这笔冢主人,果然真有其人。」
陆游拍了一下脑袋,道:「哎,对了,我正要问你呢。你怎么会认识笔冢主人的?」
「哦,数月之前,我回建阳老家办事,半路邂逅了一个奇妙男子,自称是笔冢主人。这人潇洒飘逸,倒是世间绝伦的人物。他对我十分热情,讲了许多笔冢的秘辛。但圣人不语怪力乱神,我身为儒门弟子,自当与这种人敬而远之,于是当场拜别,后来就再没见过。」
陆游张大了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笔冢主人闭关已久,极少外出,纵然是笔冢吏也难得见他一回。你竟能与笔冢主人邂逅,这是何等的机缘与福分,你……你居然就这么回绝啦?」
朱熹正色道:「圣人教诲,我须臾不敢逾规。这人逆天而行,有悖于儒家伦常,跟他交谈又有什么益处呢?」
听了他的话,陆游不怒反笑,一拍几案,大声道:「哈哈哈哈,老夫我生平所见,就只有你敢如此批评他其实我也看不惯那些笔冢吏把笔冢主人奉若神明卑躬屈膝的样子。别看笔冢主人大我一千多岁,我也只喜欢与他平辈论交,搞什么主仆,实在太无趣了。」说完他热情地拍了拍朱熹的肩膀:「好小子,真有胆识,老夫喜欢当然,如果能改改你这古板的毛病就更好了。」
朱熹看看亭外的天色,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冷淡地对陆游说:「笔灵之事,暂且不提。我与陆氏兄弟的论道已经耽搁太久。陆通判可还有别的事吗?」
陆游抓抓头发,暗暗苦笑,心想这家伙的顽固还真是了得。他从怀里掏出一封精致的云笺,递给朱熹:「我此行前来,一是想亲眼见识一下生炼的笔灵是什么模样;二是代人转交这份请柬。」云笺上面写有一行小楷,字迹隽永工整,一看就出自大家之手:
「闻君绝才,冀望来笔冢一叙。仆聊备清茗两盏,沐手待君。幸勿推辞。笔冢主人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