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颜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1
|本章字节:8532字
第二十五章前尘成烟宛阳是一个由牲畜血液混合着粘土草末夯筑成的城,看上去灰扑扑的,但极坚实,能抵抗住塞北狂猛的风沙。十月初的天气,这里已降过几场小雪。
阴极皇朝在这里原本只有一个不起眼的据点,后来为了对付黑宇殿,于是派出精锐在短时间内掌控住了此地的各方势力。当阴九幽一行人来的时候,早已得知皇朝内部巨变的欧阳清据城而守,坚拒他们于城外。
阴九幽也不急,而是于离城数里远的一大宅驻扎下来。
那处高墙深院,屋周溪流环绕,像是一个本地的大户人家。燕九最喜欢宅院内池塘边的竹林,清雪衬着翠竹,掩映着一波碧水,在这塞北苦寒之地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每日,阴九幽照常听曲唱戏,兴致来的时候还会独自出外数天,或打猎,或寻幽访圣,丝毫不理会天气如何。就像,他来此地只是游玩而已。
每当他出游的时候,屋宇重重的宅院就像是一下子空了,安静得让人害怕。不知是否是怀孕的原因,燕九发现自己越来越害怕寂寞。因此每次阴九幽出门的时候,她都有离开的冲动。
这里到魏水原只要两日的马程,黑宇殿就在近前,让她如何不心动。只是,她更清楚,一旦她离开此地,与阴九幽再相见之日将是难期。便是这一犹豫,就过了两月,眼看着进了腊月,而欧阳清方面按捺不住,屡次派人来袭都被一股隐藏的力量平静地化解,后来也老实了下来。
那一日,正下着大雪,阴九幽从外面回来。未几,便让沙华来唤了燕九。
燕九只道他又要听箫,谁想沙华引着并没去他的院子,却是到了花厅。花厅中,除了正端着杯子品茗的阴九幽外,还有另外一个让她意外的人。
那人一身青衣,三十来岁的样子,身形精壮瘦削,面容英俊,只是随随便便坐在那里便散发出一股让人无法忽略的霸气。却是那个将她掳住,又送给阴九幽的乾白。见到他,她便不由想到被他囚禁的二少,秀眉微微皱了起来。
“你收拾收拾,跟乾城主走吧。”并没有给她时间去猜测乾白来此的目的,阴九幽已懒洋洋地开了口。
燕九一怔,待想明白他的意思,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与悲伤顿时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湮没。
“不。”没有再多余地确定一遍,她缓慢而冷硬地道。她不是货物,不会容忍他们踢来踢去。
这样的回答不仅让乾白愕然,连阴九幽都有片刻的失神。
“随便。”他回过神,目光扫了眼乾白,笑了笑,然后低头自喝手中的茶。似乎她的去留,他并不关心。
看着她,乾白眼中浮起深思的神色,而后微笑。
“既然九姑娘已做了决定,乾某自是不会勉强。只不过二少那边……”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端起茶杯,杯盖轻轻划过杯沿,发出轻而脆的碰撞声。
燕九神色微变,以为他将对二少不利,才筑起的防线瞬间土崩瓦解,握着竹箫的手紧了又紧。自始至终,她都是被摆布的命运,由不得自己做任何决定。
僵硬地转过头,她的目光落在那个悠然饮茶的红衣男人身上。
“你可曾将我放在心上过?”终于,她还是问了出来,不在乎周围是否还有别人的。因为如果这次不问,她想她将再没有机会问。
乾白刀锋般的眉微拧,眸中隐隐有忧色闪过,他别过脸,目光落向窗外,看到自己的海冬青正穿过纷飞的雪片落至院中,忙一声告罪,借机离开了花厅。有的事,他是不宜在场的。
跟随着他瘦削刚劲的背影,阴九幽看到那只凶猛的海冬青在雪地中跳了两下,然后突然展开双翅飞上他伸出的铁臂上,不由微微一笑,收回目光。
“没有。”他说,神情说不出的温和,也说不出的残忍。
燕九面色微白,努力握紧手中的箫,唇颤了许久,才说出话来:“我知道了。我这就跟他离开。”语罢,转身急步出了花厅,因为过快,几乎被门槛绊倒。
扶住门框,她轻喘了两口气,才跨过门槛继续往自己住的地方而去。那仓惶的背影,给人一种她是在逃离什么的感觉。
从她回答到离去,阴九幽都没看过她一眼,直到乾白走了进来。
“多谢!”乾白说。儿女私情他干涉不了,但他知道自己欠阴极皇一个人情。
“无妨。此地狭窄简陋,就不多留城主了。”阴九幽长身而起,姿势优雅地打了个呵欠,没什么精神地道:“有些困倦,容本尊先行告退。至于九姑娘,她……身体不大好,就劳乾城主一路照应着些了。”
似乎觉得自己有些话多,不等乾白回答,他转身往后便去。
乾白黯沉了黑眸,想到方才的情景,心中不由苦笑。这事闹成这样,那一位还不知会怎么恨他呢。
回到自己的屋子,刚一关上房门,燕九便眼前一黑,滑坐在地。从那边走过来,她靠的就是一口倔气,才没倒在路上。
曾经,她以为他多少是把她放在心上过的,即便有着利用的因素在其中。否则,他为什么会亲手做箫给她,会一次又一次地警告她不要喜欢上他,会在悲伤寂寞的时候来听她吹箫。可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些不过都是自己的幻想,于他来说,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事。因为从没放在心上过,所以才会在说那话的时候连迟疑一下也没有,甚至于连怜悯也吝于给予。
她不该问的,不该!如果不问,那么她还能偶尔幻想一下,他其实是有那么点在乎她,还能偶尔重温一下两人相处的美好时光。但是如今,那些过往却成了心肉内的一根刺,时时刻刻提醒着她自欺欺人的可笑。
她想笑自己的傻气,然而出口的笑声却变成了呜咽,舌尖尝到混着血腥气的淡淡咸味,唇上微微刺痛着。
真傻!她呜咽,伸出袖子胡乱抹了下脸上的眼泪,感到昏眩微散,于是努力撑起身,开始收拾起东西来。
既然他不在乎,那么留下只是碍眼,走便走吧。而且,二少在乾白手中,就算他说他在乎,她也不得不离开。她……她真不该问的。
想到此,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溅落在被拿出的破箫上。
见到破箫,她不由想起怀中的碎玉,于是一把抓了出来扔在床上。既然他从来没将她放在心上过,留着这些又有什么用。心中说不出是怨怼多些,还是伤心多些,她强迫着自己不去看那箫和玉,又将阴九幽后来做的箫也丢到了它们一起,只挂上自己那管有着刮痕的,然后背起寒月弓,就往外走去。
然而刚走了几步,心口蓦然剧恸,不由蹲地伏首大哭。便是这样,她还是舍不得啊。
哭过之后,她又返转回来,三管箫按上次那样紧紧地裹缠了挂上,又珍而重之地将那手绢包着的碎玉放入怀中,这才一边抹泪一边往外走去。
跟着乾白离开的时候,走了很远,燕九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大雪纷飞,几乎迷了双眸,隐隐约约中,她似乎看到宅中高高的阁楼上有一抹红影,心口不由剧跳,急急掉转马头,可是等她凝神细瞧的时候,除了漫天的雪片,却什么也没看到。
于是,眼睛再次酸痛起来。不知是否难过得出现了幻觉,在北风狂啸中,她竟似隐隐约约听到了轻扬的笛声,就像……就像那时,他侧骑着马,她走在马后时所听到的一样。
阴九幽站在阁楼上,面无表情地目送燕九远去,而后身体微侧,一腿抬起靠坐在窗阁之上,取出短笛吹奏起来。窗扇半掩,遮住了他的身形。
风将雪片刮进阁楼,落在他的红衣上,许久不化。他低垂着眼,长睫掩着深眸,吹得认真,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趣事,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一曲罢,他将短笛碎成两段抛入风雪之中。从此,这笛再不为第二人吹起。
楼梯处传来轻细的脚步声,是沙华。他的身后,跟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曼珠?”阴九幽微偏头,清俊的脸上浮起微微的疑惑。他记得,她留在京城是准备要嫁人的。
曼珠脸色不是很好,隐约还带着些许怒气。她从沙华身后走出来,那个时候阴九幽才发现,她的手是紧紧地攫着沙华的,目光移向沙华,看到他的脸上泛着薄晕,但是神色却一扫这些日子的郁闷,是说不出的欢喜,顿时心中了然,不由莞尔。
“曼珠见过主上。”曼珠口中如此说着,却没有行礼,仍然站在那里,甚至于还高高地昂着小下巴,“曼珠跟着主上十年,以后也会一直跟着主上,你休想摆脱我。”说到后面,她显然是激动得厉害,竟然忘记了用敬语。
阴九幽失笑,搁在窗框上的脚落地,然后站了起来。
“那就跟着吧。”他淡淡道,然后绕过两人,往楼梯走去,在楼梯口时突然停下,“嗯,过两天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
一句话,将素来冷颜的曼珠闹了个满脸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时,阴九幽早已没了人影,而一旁的沙华则是满脸喜色,证明不是她错听。本来她是该欢喜的,但是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有些不安。为什么要这么急,而不是等到灭了欧阳清之后?
当她找到机会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阴九幽只是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要等?
他行事随性,心思难测,曼珠问不出来,也只得作罢。
曼珠当上新妇没多久,便过年了。对于宛阳城的城民来说,这一年的年三十是终其一生都无法忘记的噩梦。
选那一天,是因为阴九幽觉得那个日子适合除旧迎新。
宛阳城的人都记得,那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雪就停了。雪地上到处都是爆竹的碎屑,孩子们吃过年夜饭,成群结队地在街上放炮仗,燃烟花。
那些人究竟是怎么出现的,谁也不清楚,等反应过来时,雪白的街道上已四处染满了鲜血,到处都是厮杀的人群,孩子们吓得连哭也不敢哭。紧闭了门窗,却无人敢睡,后来有很多人说,半夜的时候,喊杀声便停了,代之而起的是咿咿吖吖的唱戏声,相较起来,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直到天明,一切才平息下来。不知道是谁家放了正月的第一串迎新爆竹,人们战战兢兢地打开门,屋外又飘起了大雪,很快便将血迹掩埋。如果不是扫雪时偶尔在雪中扫出一两截断剑残刀,只怕会有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只是做了场噩梦。
当然不是噩梦,因为那位让全城戒备起来的,由城守伴着经常骑着马在大街上四处巡视,像是在抓什么反贼的英俊欧阳先生自那一日后再也没出现过。宛阳城的防守一下子松懈下来,人们再也不被禁止进城或者出城走亲戚,这对宛阳城民来说,其实是一件好事。如果说,大年初一没有死人的话,那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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