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施定柔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1
|本章字节:7246字
第40章第40章(1)
一个月后,彩虹方能从韩清的死难中挣脱,重新进入日常生活。可她知道自己灵魂中的一部分——乃至自己历史的一部分——已随韩清而逝。
韩清的后事从头到尾由李明珠、彩虹协同韩清的一位伯父共同料理。听到女儿的噩耗韩清父母情绪崩溃,双双住院,竟无力赶往f城参加葬礼。韩清的骨灰由她的伯父带回南宁安葬。
忙了这头忙那头。这一个月中,彩虹无数次进入公安局配合警方调查;帮着妈妈联系殡仪馆;准备追悼会。夏丰的父亲也从农村赶过来了,他是个矮个子满脸皱纹的男人,背有点驼,头发全白了,乡音浓重得难以听懂。老人家没什么钱,既伤心又羞愧,将儿子的遗体匆匆火化之后一天也不肯多住。彩虹只得送他去火车站,临走时他颤抖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我给他定的媳妇,同一个村,打小一起长大,又听话又能干又打心眼里喜欢他,相貌也不差。虽没读啥书,好歹也是中学毕业。他死活不干啊,偏要娶个什么城里人。城里的姑娘,他怎么消受得起?”
照片上是个温柔清秀的女孩,微微地笑着,眉宇间带着羞涩。
如果是她嫁给夏丰,会有好结果吗?故事还会是这样的吗?
韩清事件的次日,苏东霖从德国飞回。彩虹闻讯赶到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关于秦渭的被刺,警方的解释是:事发当日他正和韩清一起核对一份财务报告,夏丰持刀入室,秦渭企图保护韩清,在与夏丰的搏斗中身中三刀。彩虹当然知道更深刻的原因,却未吐露一词。死者已矣,秦渭本就是个新闻人物,她不想给他增添更多的花边消息。
她和东霖在icu外默默地守候,看得出东霖的心情悲伤沉重,一整天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几乎是一言不发。
晚饭时间,他们去楼下餐厅吃饭,东霖只要了一碗青菜汤。不知是因为旅途劳顿,还是心情沉重,他的一张脸看上去像是黑的。
回到icu,两人坐回原先的沙发,彩虹喝了一口浓茶,忽然说:“你怨我吧。”
“怨你什么?”
“当初若不是我鼓动韩清换工作,夏丰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若不是我劝韩清离婚,夏丰也不会铤而走险。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
“我也后悔。”苏东霖叹了一声,“我不该把韩清塞进秦渭的办公室,这等于是把一个完全无辜的人扯了进来。”
“如果你没这么做,韩清就会在你的公司,死的那个人就是你了。”
东霖看着手术室的玻璃门,目光茫然。沉默了片刻,忽然喃喃地说:“我曾经死过一次。”
不等彩虹回答,他半闭着眼,忽然开始讲起了他和秦渭的故事。
“我是十七岁那年认识阿渭的。当时我高中刚刚毕业,爸妈在香港忙一个工程,哥哥在国外念书,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从小喜欢探险,梦想做个登山队员,而我父母觉得这爱好太危险,坚决不同意,所以从未将梦想付诸实施。
我一心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趟神农架,看看能不能找到传说中的野人。就在那个暑假,我谎称会跟团去云南旅游,其实偷偷约了人去神龙架。那个人就是秦渭。他和我同在一个少年航模俱乐部。俱乐部里有一群胆大的男孩子,我问大家谁想去,只有秦渭举起了手。由于我们不在一个组,我和他并不是很熟,也不知道双方的父母曾有恩怨。
到了神农架,做了充分的准备进了山,我们俩很快就为路线的问题吵翻了。于是决定各走各的。我独自走了七八个小时,一直信心满满,哪知一个不小心撞到一个马蜂窝,吓得扔下背包,拔腿狂奔,跑着跑着就迷了路,越走越远,一个人在深山中乱转。那背包里装着我所有的求生物品,我身上除了一瓶矿泉水什么也没有。整整七天,又饥又饿,实在饿慌了只好找野果充饥。不料又吃错了果子,上吐下泄……当时我真地以为我会死在那里了。”
彩虹不禁插口道:“没人知道你失踪的消息?”
“没有。这是我用生命学到的一课:无论做什么旅行,一定要把旅行的地点以及预计回家的时间通知给亲人,不然就不会有人记得来找你。当时我和秦渭吵得很厉害,根本就没约什么汇合地点。他走了一天,顺利地出来了。回到旅馆却发现我还没有回来。其实当时我已经checkou了,还跟他说这旅馆不好,回来后要换个旅馆。秦渭觉得我多半是迷路了,第二天又进山找我。他自己在林子里找了一天,没找到;便报警带着一个搜索队四处地找,找了整整三天,什么也没找到。
搜索队的人放弃了,告诉秦渭这山路四通八达,我有可能是自己出了山又去别的地方继续旅行了。秦渭不相信,又独自进了林子,这一次他找到了我丢失的背包。当时我又病又累又冷又饿,还淋了一场雨,已经不行了,就找到一条小河,决定躺河边上等死。我的意识恍惚,经常出现幻觉,脑袋一阵一阵地闪着白光……”
他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向我走来时,我以为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后来呢?”彩虹问道。
“后来我们就成了好哥们,可我们谁也没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彩虹默然地消化着这个故事,末了,问道:“听医生说,秦渭的伤凶险得很。就算救过来,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需要很多年的疗养。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离开苏氏。”
“离开苏氏?”她惊异地看着他,“为什么?”
“我这人做生意运气太好,爸妈对我有点偏心。我哥为了这个,非常生气,加上莉莉也搅进来,现在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了。”苏东霖笑了笑,又哼了一声,“为了这个牺牲兄弟间的感情挺不值的。他想要的东西其实也不是我特别想要的,索性让给他,大家都高兴。”
一时间,彩虹迷惑了。她一向认为自己很了解东霖,现在觉得并非如此。
“那你想要什么?”她问。
“卖个关子,以后再告诉你。”他向她眨眨眼。
经过两次抢救,又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十天,秦渭的病情稍稍稳定,一个月后他被送往美国进行进一步的胸腔手术。苏东霖打电话回来说,手术难度高,愈合不理想,秦渭恢复得很慢,需要长期疗养,近几年内他们都不会回国了。
没过多久彩虹就从莉莉口中听说东霖辞去了自己在苏氏企业的所有职务。
“那个秦渭一直在加州的一家医院疗养,听说病得不轻呢,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现在虽能说话,却必须带着心脏起搏器,而且完全离不开人照顾。”其实莉莉也不过是平铺直叙,话音中还有一种沉痛惋惜的语气,不知为何,彩虹却觉得她有点幸灾乐祸。
“这么说……东霖也在加州?”彩虹问。
“可不是。谁让他们是死党呢?”莉莉说,“我公公几次勒令他回国,他死活不回,再加上业界的一些风言风语,老人家气得不行。现在只好将一切都交给东宇。”
“哦。”彩虹想,这不正遂了你的心愿吗?
“我婆婆近来身体不好,高血压老犯。两老打算明年彻底退休。我在想,这董事局怎么着也得有我一个位置吧,我也是正经学经济出身的呀!前几天我跟我婆婆摊牌了,退休之后,她以前在苏氏的位置应当留给我,嫌我没经验可以派人教我嘛。我对企管一向有兴趣,对财务也熟,现在又报了一个mba的学位班。我完全可以给东宇当帮手……”
“嗯,好好干,做个女企业家!”见她大展宏图,彩虹觉得莉莉争来争去,终于争到一片可施拳脚的新天地,也算是熬出头了,不禁为她祝福。
“说老实话,彩虹,”莉莉将身子倾了倾,话锋一转,“你会希望我过得比你好吗?”
“当然,我当然希望你过得比我好。”
“撒谎。”她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你不喜欢我,一直都在敷衍我。就算是我俩好得热火朝天,你也是动不动就提韩清。我实在不明白,韩清那个榆木脑袋,我哪点不如她?”
“叮”地一声,彩虹将咖啡杯的银勺子重重地放下来,坐直,正色地说:“莉莉,韩清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已经去世,我不希望你对死者不敬。至于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也不愿意和你亲近,你应当明白其中的原因。”
“嗯,”莉莉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冷笑,“那我可要替韩清委曲了。你看,作你最好的朋友都有些什么下场?——何彩虹,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彩虹差点气得忘记了呼吸。
“你很会替人做决定,或者说服别人做决定,”莉莉说,“可你自己做不了什么决定。你以为你很有知识很有理论,其实你只是个可怜人:你什么都不想失去,到最后你什么都没有。这是我的新名片——我一直拿你当朋友,也曾想方设法地帮过你,虽然你的态度每每让我心寒——如果需要任何帮助,给我电话。”
说罢,放下名片扬长而去。
人生充满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