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朋友
|类型: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19-10-06 17:10
|本章字节:9220字
无爱时代,没有什么可做,也没有什么好做的,我是这么偏激和消极地认为的。其实我的心不愿从另一方面,另一个角度去深思熟虑,去挖掘、去度量另一种鲜活的人生。究其原由,就是只为这是个无爱时代。在这个无爱时代,我惟一的感觉就是一种灰色的颓废和慵倦在周身肆无惮忌的流淌。在这样一种极不理想的情形下,要去找一种别的美好感觉或做点儿合胃口的事情,还真他妈的难。
(我们可以这样去设想,既然这是个无爱时代,那么对生活有心之者必会因为不愿或不能承受因无爱而带来的无边无尽之空虚和寂寥,而努力去寻求一种还活着且比现在还要好的感觉,也或许,这个时代本有爱,只因诸种缘由,自己没能抓住握在手心而已。我想有天,我也会对生活进行深层挖掘的,但绝不是现在。)
万般无聊之下,我决定去梦好歌舞厅。不知怎的,现在我已莫名其妙地喜欢去梦好。医治伤感的心灵,再没能比歌和舞、烟和酒更好的药物了。和所有正经的或不正经的娱东场所一样,梦好随时备有这四种东西。
我心底隐隐渴盼能在梦好意外发现北霞芳踪。自知道她突然辞职离厂,我差不多快疯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有关北霞的行踪消息丝毫未获,反而发现了爸爸有外遇这么件烦心事,我不知道能否把这件事告诉妈妈。妈妈是个非常传统型的家庭主妇,倘若知道了,这个家庭肯定会解体。我绝不想看到这种悲剧式的结局。若不说吧,我的良心会受到道德夜以继日不休不止的审判,将会一辈子愧疚于心的……我心里忍不住诅咒爸爸,我心里在悲愤地呐喊,你嫖娼尽管嫖,为何要在大街上招摇示众?你不让我看见多好啊!现在,我却看见了,你叫我怎么做人啊?……
我没有勇气回家。我已失去了精神的家园。
日子还是日子,二十四小时一千四百四十分钟,机械表不急不缓不屈不挠地向一个又一个的明天赶过去。地球丝毫未受到我的悲伤和痛苦所影响而停止转动。我越来越深地陷入限那种灰色生活的沼泽之中,我不仅感受到失去北霞这种真爱的煎熬,我的家庭也正趋于破裂的局势。很多时候,凭窗眺望西湖中那座孤苍仃立的古塔,连泪涌出眼眶都无知觉。有时候,我竟有抱几包炸药炸毁这个城市的冲动。我已不知不觉恨上了这个城市。
导致家庭趋向分裂局势的导火线是什么?我无法准确地论证。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某夜,妹妹和她那个相恋不到半年的男朋友在怡华公园玩,两人错误地估计身旁那丛高簇的常青树是一道安全无比的掩体屏障,便大胆地要做那种如今只要是恋爱的男女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不巧的是,爸爸和那个名叫林洁的***当时就在不远处一条石凳上坐着,妹妹的呻吟声让爸爸耸然动容。本来爸爸对妹妹早恋一事不可置否,只要求她自珍自爱就行,哪料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小丫头竟胡作非为到如此地步,如不小心传入旁人耳中,真不知叫曾做过惠州城区副区长的爸爸那张保养极好的脸往哪里搁。爸爸万分震怒之中,竟忘了自己也是满身是非之人,当着林洁和妹妹男友的面把她训斥得无地自容,当时恨不得宰了爸爸而后了结了自己。
有些时候,人是卑鄙的化身。人都喜欢自视干净,都能无师自通地把同一种丑陋地把同一种丑陋行为诡辨为别人坏,自己好,就算自己不好也是出于无奈。这是酿造成许多生活悲剧的主要原因。
妹妹从小就不是好惹的主,刁顽却又极好面子。当着男友的面被爸爸出尽了丑,恼羞成怒地她一家伙就把爸爸与林洁的事捅到了妈妈那里。于是,家里硝烟四起……
妈妈作为一名高中特级教师,且有历史硕士学位,当然地有较深的涵养和非凡的灵慧。据妈妈流着泪告诉我的话意,她要与爸爸离婚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的。妈妈流露的心情与我大体相似,也感到无法适应这个充满空虚和寂寥并且虚伪的无爱时代,她说她理解爸爸的背叛,但却无法接受。妈妈对社会关系学有一定的研究,她不以身为城市人为荣,她甚至认为这个城市是对人性的一种斯文的奸凌和摧残,许多原本纯净的那高洁的心灵已被城市中某些腐质烂渣戴着文明的面罩强暴了,在这个浮华的城市,现在已很难找到一分完美的人性,一件完美干净的东西了。不过,这是社会发展的必然,人性仅是一个很抽象的名词。鉴于此,妈妈说她不想勉强什么,只想争取自己的个性能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爸爸妈妈都全力以赴地投入这场离婚拉锯战。妈妈坚决要离,爸爸良心幡然总不签字。
我整个身心都呈麻木状态,躺在床上盲乱地翻《人间喜剧》。我只是不停地翻。以前,我每读此书便会对作者油然而生一种崇敬,被作者的幽默、智和才华震服。而现在,翻不到十页便感觉索然无味,忍不住大骂巴扎克谎话连篇,真不是东西,一些本来愁惨凄苦无比的生活历遇,偏被他冠以“喜剧”二字。
有电话打进来。妹妹读书去了,爸爸妈妈去了法院还没回,家里就我一人。电话铃响了几次,我才懒洋洋地走过去提起话筒。
“是杰华么?”对方是一个温柔的女中音。
我愣了下,记忆中没有这个声音,于是说:“我是。请问你是——?”
对方发出一声荡人心魄的笑,放浪地说:“哟,这么快就忘了我。你真是个心狠手毒的靓崽,一点不知道怜香惜玉,那天一拳打在我肩上,害得我在医院呆了半个月。你该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是林洁,你叫我林姐也可以,叫我后妈也可以。咭咭咭!”
“臭***!”我恨恨地骂了句,猛地挂断。
不到五秒钟,电话铃又响起来了。“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按捺着火气问。
“想干什么?听说你爸爸不同意与你妈妈离婚,他狗日的原说要离你妈娶我,现在倒是他狗日的不肯离了。他白玩了我好几年,叫他狗日的不离就准备钱……”
林洁左一声“狗日的”右一声“狗日的”,我心里窝了好一团火无处发泄,只好悻悻地挂了电话。想想爸爸也真造孽,这么个年轻漂亮的女孩,才十八九岁刚来南方时就被他摇晃着手中的钞票给沾染了,就有些替林洁可怜。
但这***真不识趣,当我挂断电话不到三秒钟就又响起来了。我心里那个气呀,抓起话筒就口不择言地骂开了:“你这贱x不就图钱吗?你可脱光衣服躺到公路中间去卖呀凭你那么好一身皮肉还怕没人掏钱x你吗?你个臭***再打电话来骚扰老子小心老子把你收拾得连狗都不愿x你你那时就莫怪老子心狠手毒欺负你个外来妹……”
我骂了一连串话,气得喘气都不匀,话筒里没有对方的响应,只有我粗重的呼气声在耳膜上来回滚动。大约过了十来秒,才传来一个带哭腔的女孩声音:“杰华,我恨你!我——恨——你!”随即只听“啪”的一声,对方挂了电话。
是北霞……!我心底狂烈地惊呼一声,随即脑海里“轰”地一声巨响,全身就虚脱了一样,靠在墙壁软软地滑坐到了地上。从壁镜里,我看见了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像水里浸泡多日的死尸般恐怖。我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只好呆呆地坐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电话机。此刻,我多么地希望那电话铃能够响起圣音般动听的铃声啊!
可是直到晚上爸妈都满脸疲惫归来,都没电话打进来。我感到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惧和绝望,我无法找到北霞,如她不主动打电话给我,我根本无法向她解释,也就等于我们真的完结了。我想,如果不是林洁这个臭***……想到林洁,我胸中猛得腾起一股熊熊的恨意。不知怎的,我突然变得精神百倍,连饭都不吃就下楼找路辉去了。
路辉一见我就把我劈头痛骂了一顿。原来北霞已把我误骂她的事告诉了路辉和依柳。路辉和依柳都觉得我太过份了。对我冷冰冰的,没有一个好脸色。当时,一种对林洁的仇恨鼓荡着我整个胸膛,我只有把爸爸和林洁与妈妈之间的纠葛简单地述说了一次,要他们如有机会碰到北霞就代我解释,没容他俩多问什么,我就在他俩瞠目结舌错愕不已的目光中马不停地跨上摩托,横冲直撞地跑到了街上。
我要雇几个流氓教训教训林洁这个***,她不但导致了我爸妈之间战火纷起,或许也导致我将永远地失去北霞。我要她滚离惠州市。
认真说来,林洁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随着打工潮来到惠州后,便被这里的如锦繁华吸引住了,于是想定下根来成为这个城市的一员。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与爸爸宿命般相遇,于是所有的情节就按部就班地开演。那个黄昏不太迷人,林洁在出租屋里遇到了四条汉子的劫财劫色……
当然,爸爸妈妈最终没能离婚。毕竟我和妹妹都这么大了,他们真分手势必造成两代人的痛苦。再说他们已有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共同携扶着熬过中国那场痛苦浩劫,怎能做到说分手就分手那么豁达!两老虽没以前那般和睦恩爱,但也还能相互尊重着把这个家庭氛围营造得像模像样。妹妹经过爸爸妈妈差点离婚这事一闹,心智成熟多了,行为也就收敛了不少。如此等等,这个家也就少了一些有可能损伤颜面的麻烦事,多多少少又有了些家的温暖。
这期间,我收到北霞一封没落地址的信,信上说她还在这城市某企业打工,那天主动打电话找我是因为她已有身孕,一种即将成为母亲的柔情促使她想与我好好谈一下,没料到电话刚拨通就遭到了我一顿痛骂,她气得差点发疯,立即独个儿跑去医院做了人流。当从依柳口中得知这是一个极为残忍的误会时,悲痛的伤口已被血淋淋的划开了。为此,她为她的任性和敏感深深自责不已。她说,她心底依然有着我,但也非常恨我,恨我那种城市人心态,恨我不自力求食坐吃软饭的脓包样。她最后说,如果没有地域界限,应该说她就是我前生未娶的人,我就是她前生未嫁的人,但若想她回到我身边,则必须做到两件事,首先改变性格,绝不能鄙视外来工,再就是去找份事做,凭自己双手吃饭。
惠州市偌大地盘,北延小金镇,南伸河南岸,加上下辖各市县,大大小小工矿企业上万家,外来工数以百万计,要从其间寻找北霞,无异大海里捞针。我惟一的办法是改变自己,出去找份事做,我知道北霞在暗中注视着我,我真的怕永远地失去了她。这一段时间真的让我受够了,现在连回想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事情的发展太出乎意料了。那个黄昏,我雇请了四个流氓去教训林洁,我的要求是叫他们劫财(劫财所得归他们所有),再把她威吓滚离惠州。可是那几个家伙见林洁那么风骚迷人,忍不住色心大动,把别人给轮奸了。林洁本被吓得不敢报案,但当时她被几个家伙摧残得气息奄奄,被挨着住的一个也是吃青春饭的姐妹回来看见,没多问什么就惊叫着出去拨通了110台。当林洁完全康复后,公安机关的人就把她叫去对此事立了案……
经过市中院终审,我被处以两年有期徒刑。旁听席上,爸爸一脸的自责和悔恨,妈妈则是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我的眼光仅在他们脸上停驻两三秒钟。我久久地盯着一脸木然的北霞,我知道我永远的失去了这个我已彻心动肺地爱上了的女孩。我的泪水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
我被送往东莞市樟木头镇。这个地方是许多打工人都耳熟能洋的地方,因为它至少容留过数以千万计的三无打工人,让那些肓流在这里流血淌汗并且接受吆喝斥骂甚至体罚。我是惠州土生土长的城市人,爸爸是款爷。如今,我却将与很多我以前极为鄙视的外来工一起生活,一起干苦活。我心里慨叹不已。
生活充满了戏剧性的色彩,北霞居然费了七周八折与我这个还在服刑的劳改犯弄去民政局登记办了两张红亮亮的结婚证。
哎,我这个城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