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哈尔滨，我开始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各个街道的房屋中介公司。由于哈尔滨的物流都临近道外区的滨江站，所以我把搜索的范围也控制在了这个区域。在当时，几乎所有的家电批发商都聚集于此，家家都有自己的门面店，属于零售和批发相结合。但是我的产品属于贴牌产品，根本不敢招摇过市，所以我只能选择一个隐蔽性极强的场所作为办公室。

房屋中介一共给了我两个选择：一是设立在写字楼里的办公室，房间宽敞明亮，格调也很高雅，属于高档舒适的办公环境，但唯一的不足就是租金比较昂贵，随便一间几十平方米的办公室月租金都要过万元；二是直接租用民宅，可以商住两用，但大多是老旧简陋的房屋，压根谈不上什么办公环境，但是却可以省下大笔租金。

面对这两个选择，我想都没想就定下了民宅。我也算是苦孩子出身，所赚的每分钱都浸满了我的血汗，所以我根本舍不得把自己的积蓄浪费在这种表面文章上。对于我而言，我根本就不挑什么办公环境，即便在茅草堆里办公，也丝毫不会影响我的创业热情。

选择民宅，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民宅可以住人，而写字楼的办公室则不能。我曾经算过一笔账，如果租用写字楼的办公室，还需要租下一个容身睡觉的房屋，这无疑增加了开销。若直接租下民宅，我就可以买一张沙发床，白天沙发可以用来招待客户，晚上沙发可以用来睡觉，可谓一举两得。

况且在写字楼里办公就得讲究作息时间，必须严格按照写字楼的规章制度遵守，可若租下民宅，我就可以一天24小时都坚守在工作的第一线。对于我这样的工作狂来讲，这绝对是一个便利条件。我很清楚自己未来所要承受的生活，身处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的陌生城市里，工作就成了我的全部，而在民宅中商住两用，则完全可以满足我的诉求。

其实以我当时的积蓄，完全可以租下一间写字楼里的办公室，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太大的负担，只是那时候的自己过于小农意识，一心想把别人的钞票装进自己的口袋里，却不能容忍来之不易的钞票从自己的口袋里被掏出。直至后来，我才逐渐地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钱是赚出来的，而不是省出来的。

我以每月3000元的租金租下了一个三居室，之所以选择三居室是源于我脑中的小算盘，我的打算是将其中的一间装修成办公室，而其余的两间则作为存放货品的仓库。在当时，一个商用仓库的月租金很高，为了节省成本我只能出此下策。我总觉得货品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比较稳妥，而且我也完全可以充当库管的角色，这样既可以保障货品的绝对安全，也可以省下一笔不小的开支。

作为办公场所来讲，这个三居室完全没有可取之处，只是占了一个地理位置的优势，因为它临近家电批发市场和物流总站。其中最让我头疼的是它高达四层，这就意味着每一次进出货我都需要将货品搬上搬下，而且没有电梯。不过鉴于它低廉的价格，我只能忍了下来，毕竟自己正身强力壮，多干些苦力活儿权当锻炼身体了。

由于这个三居室许久没有人住过，使得房间内的墙皮剥落得凹凸不平。我虽然不讲究什么环境，但这毕竟是作为将来的办公场所的，只得去市场买来各种平墙刷白之物。那年月，楼下站大岗的闲职人员多如牛毛，可是我一个都没有雇用，一是舍不得钱，二是不放心交给别人做，于是穿着一身破衣裳动起了手。几天下来，我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

虽然我没干过瓦匠工，但也知道大概的原理，我属于那种接受能力超强的人，很多事情远远地看一遍便能学个八九不离十。对此我想说，生活就是我们最好的老师，随时随地在生活中注意观察，每一天都能学到新鲜的东西。例如我这一次的补墙刷墙，虽说自己累得极其狼狈，但房间却被我刷得清白敞亮，这种成就感足以让我欣慰。如果不是这次尝试，我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所具备的潜力。

或许是那几天的劳作过于辛苦，我每天都像泥人一般，浑身上下脏兮兮的。为此，我还招来了片区民警的问询。一经谈话我才得知，原来这片警把我当成了城里的“三无”人员。在那年月，“三无”人员就是“盲流子”的别名。所谓盲流子，就是没有城市户口的黑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地到处流窜，属于不安分子，一般被民警逮到后都是强制性地遣回原籍。平日里我也拿这些盲流子来开玩笑，但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被当成盲流子，真让我哭笑不得，直至费尽了口舌，才算证明了自己的身份。

收拾好房屋后，我又去二手市场买来一批办公设备，这些办公设备都有八成新，价格却比市场的正常价位低了许多。我丝毫不介意别人使用过的东西（老婆除外），骨子里始终流淌的是艰苦朴素的血脉。究其原因，那就是穷的时候太过于狼狈，从心眼里怕了，所以才会倍加珍惜自己的每一笔积蓄。

我知道无论怎样收拾，我这个民宅里的办公室都和气派沾不上边，所以我尽力地将其打扫得干干净净。平常我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唯独卫生这一点尤为重视，或许是强迫症，或许是眼里不揉沙子，我总是无法面对污浊肮脏，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洁癖，但我却能明显地感觉到，在这一点上我比大多数女人都要细腻。

此外，我还买了一台电脑，虽然不太会摆弄，但是我愿意学。我心里很清楚，信息时代迟早会到来，我一定要掌握这门手艺，不然就会被时代的浪潮所吞没。我没有受过什么良好的教育，仅仅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一颗上进的心，我一直都觉得电脑、开车、外语是新世纪复合型人才必备的三项本能，所以我愿意从零学起。只要它能够武装我，能够为我的事业保驾护航，即便再辛苦我也毫无怨言。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那个年代刻苦勤奋的自己，正是那一次次不懈的坚持为我打下了坚实的根基。在电脑方面，我从未错过一个进步的台阶，更是可以熟练地操作办公信息一体化。在驾驶方面，我拥有12年的驾龄，至今未发生过一次事故。在外语方面，我可以熟练地用英语和俄语与各国的客户商谈合作。我想说，人的一生就是一个不断播种的过程，种子迟早会成长为果实，而我们所需要的恰恰是一颗坚持的心。

刚处理完哈尔滨的琐碎事情，还没来得及歇上两天，我就接到了物流的电话，他们通知我货物已经到了我所居住的城市，并让我尽快签收提货。由于在深圳订货的时候，我在哈尔滨还没有固定的收货地址，所以我干脆让曹老板将物品发送到了我所居住的城市。虽说这番折腾会让我多搭上一笔运费，可在当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万万没想到，正是这么一折腾挽救了我的损失。

得知货物已到，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我所居住的城市，由于第一次涉及长途物流货运，曹老板又委托物流代收货款，所以我不清楚这笔钱是付现金还是转账，等我询问之后不禁傻了眼，因为物流压根就没提代收货款的事情，只让我付了一笔物流费便让我将货物提走了。

事后我才打探清楚，原来曹老板委托的代收货款物流只是一家哈尔滨的物流，而运到我所居住的城市则需要中转我所居住城市的物流，如此一转手，其代收的货款自然无法完成。因为在那个年代，物流市场很杂乱，委托代收货款常常发生诸如此类事件，更有一些人专门利用这个漏洞来骗取合作方的货品，我和曹老板都不清楚这其中的猫腻，自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白白捡了一大批货物，我的心自然是忐忑不安。我很清楚，如果我吞下这批货，那就等于省了14万元，这批货一旦出手，我轻而易举就能赚到20多万元。我想对于任何人而言，20万元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而且还是在通货膨胀远不如今日的10年前，这笔20万元的分量就更重了。在那一瞬间，我突然萌生了一个邪恶的念头，黑了这批货，然后再赴深圳换人合作。

当时的我虽然年纪不大，但却颇有法律常识，我知道这批货收不到款，曹老板一定会来哈尔滨找我兴师问罪。不过按照我和曹老板的合同，这只是一场经济纠纷，远远达不到经济诈骗的程度，所以曹老板即便来了也没办法立案，最多就是将我告上法庭，一切都走法律程序。

我没有和人打过官司，但也知道一个官司的周期有多长，曹老板作为一个外乡人在哈尔滨和我打官司，其胜算并不大，因为他的人脉和精力都远不如我，而且我即便败诉了，我也有办法拒不执行，毕竟我还有上诉的机会，哪怕终审仍旧败诉，我也可以拖到法院来强制执行。如此一番折腾，少说也能闹个一两年的光景。

天使和恶魔在我的脑子里拔起了河，使得我那一阵的心情复杂不已。面对这么一笔飞来横财，我心里的斗争是异常激烈的。犹记得接到货物的那天下午，我整整抽了两包烟，直到嗓子沙哑干咳不止，我才做出了一个决定。天使胜利了，它让我最终决定吐出这笔货款，也让我少背负了一份罪恶感。

事实上，我也不想逼自己走到那一步，毕竟有些步伐一旦迈开，就很难再回头。反正这个世界上的钞票多的是，日后再赚就是了，我如此地安慰着自己，况且为仅仅20万元就毁坏自己的名声和轨迹，那真是不值得，做生意还是要以诚信为主。只要我能维系好与曹老板的长期合作，那么这20万元迟早会赚出来。

简单地验了少量的货品后，我便给曹老板打去了长途电话，我向他通报了物流没有代收货款的事实，然后承诺立即将这笔货款转到他的账户。对于我的诚信，曹老板有些感激涕零，夸赞之声更是不绝于耳，以至于让我在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人格很伟大。

我用最快的速度给曹老板转了14万元余款，就连转账的手续费也是由我替付的，我希望我这次大气的态度能够维系好我和曹老板的长期合作。只可惜，天不遂人愿，现在看来，那绝对是一个错误和冒失的决定。至少，我应该等一段时间，将大部分货物检验完再做决定。

由于事先我已和所居住城市的某家电商场的老板打过招呼，所以我随便拿了两台样机直奔他的家电摊位处。很快，产品的款式和包装就引起了他的兴致和夸赞。眼瞧着我经商创业的第一个客户就要建立起来了，我的心中满是激动和兴奋。却不料，我的这份悸动仅仅持续了几分钟，因为这两台不争气的样机在我的脸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

只是随随便便的一次试机，我竟然发现这两台样机连很多碟片都不能播放，即便有些碟片能够播放也是卡得厉害。我仔细认真地检查过这些碟片，都是最普通的试机碟片，其问题只能是出在我的产品上。以我对vcd影碟机的熟知，我猜测曹老板一定用了最便宜的解码器，为了追求成本他将质量压到了最低值。

这就如同一盆冷水，一滴不漏地浇在了我的身上，还没等我缓过一口气，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这些产品不但质量低劣，就连遥控器也都异常迟钝，别说没办法拿到展台上去销售，就是免费送人都没办法使用。犹记得当时我眼前一黑，身体晃了几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最后还是家电商场的老板打车将我送回了家，自己那一副失魂落魄的窘相，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是个人精，总觉得吃亏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总觉得自己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可没料到，打猎的反被老鹰啄瞎了眼睛，这一次算是吃了大亏。我不甘心就这般被骗，气得大骂曹老板是奸商，那时候的我双目红肿，浑身是气，如果曹老板此时就在我身旁，一准儿会被我活活掐死。

冷静过后，我开始分析局面，心中还残存着一丝幻想，希望这两台不争气的样机只是个例，直到我发疯般地将1000台vcd影碟机检验过后，我才默认了这个事实。这个天杀的曹老板给我生产了一批废品，至少有70%的产品都无法销售，剩下的30%产品，也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我承认我给曹老板的价格压得很低，但决不至于让他没有利润可赚，他将如此低配置的电子元件组成商品卖给我，无疑存心坑我。望着眼前一片黑压压的产品，我的脑子顿时空白一片，我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15万元就换来这样一批废铜烂铁；我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这个自以为手拿把攥的曹老板坑了一道。

对当时的我而言，这简直就是一种巨大的嘲讽。看来比起貌似忠厚的曹老板，我的确嫩得很，我非但没有识破他的伎俩，反而上赶着给他转账，想想这些我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耳光。大概就是从那一刻起，我才真正地见识了某些商人的狡诈和阴险。自此以后，我再也没有犯过同类错误，因为曹老板的手段已经深深烙在我的大脑皮层，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

不幸之中倒也有一件万幸之事，那就是早早地发现了产品的质量问题，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如果我还被蒙在鼓里，将这批货下放到各个市县的家电商场，到那时，退货事小，名声就彻底臭了，谁都知道我拿手中的烂货去骗钱，那么我在东北的家电市场将再无立足之地，这个我为之奋斗了两年的行业，也将彻底地对我关上利润的大门。

那时候的我暗自发誓，一定要让曹老板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我想让他明白一个道理，我终究是属刺猬的，占老子的便宜可以，那就必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老子的这身刺根根锋利，不扎到他的心窝里就决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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