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频频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8 05:14
|本章字节:10304字
尤加燕为了美容养颜向来睡觉早,人家一睡觉她也就不好意思再开灯做别事情了,只好不管睡得着睡不着都关了灯躺在黑暗中。她们两个睡前一般不聊天,因为实在没有东西可聊,她们对对方的认识仅限于眼前这一点点,没有从前也没有以后,等各自搬走那就是相忘于江湖了。所以一关灯就急急地把各自推到一堵墙的后面,谁也看不到谁。刘子夕颇受煎熬地躺在黑暗中翻来覆去,像一尾被煎的鱼,听着尤加燕的鼾声,她恨不得数着绵羊快快睡着。每到这个时候刘子夕就开始怀念梁惠敏,和梁惠敏起码还可以相互倾诉,发一发牢骚。那女人从结了婚就基本上不和刘子夕联系了,结了婚的女人可能是有很多新的事情要对付,同单身女人联系自然要少些。
不过迈出一步却觉得已是山遥水远,她已成了她们不堪回首的旧梦。
尤加燕大约也觉得和刘子夕住在一起不是很舒服,其实同一个陌生的女人住在一起,被她每天看着脱衣服和穿衣服都是一种考验。所以过了一段时间,尤加燕晚上也开始不回来了,就像梁惠敏当初一样,隔几天才回来一次。想来也是住到男朋友那边去了,大概也是被严酷的现实逼着干脆和男朋友住到一起算了,总比和一个女人住在一起强。这些女人纷纷向自己的男人投奔而去,只把她一个人抛弃在房间里、时间里、旷野里。她像她们在岁月中留下的一张蝉蜕,象征着她们曾有过的一段岁月,她们自己却是万般也不肯回去的了,她只活在了她们的回忆之中。
于是,现在很多晚上就只剩下了她和对面的男人。第一次和异性合租,刘子夕忍不住有些紧张,对面的男人会不会对自己有什么企图?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应该把门锁上,要避免他过来搭讪,他无非就是敲开门说我借用你的一下什么吧,然后趁机和她聊天,再然后……刘子夕冷笑着完全预料到了男人的那点伎俩,他也只能这样了,他还想怎样?可是对面的男人一到了晚上就不再出门,不知道在那扇门后一个人在做什么,更别说来敲她的门了。等了几个晚上没有一点声息,倒搞得刘子夕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了,一个人在黑暗中躺着都觉得脸红。难道那个男人没有意识到对面住的是个女人吗?这让她觉得气愤,这分明比晚上敲她的门更侮辱她。
可是,他好像确确实实没有意识到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存在。下班一回家他就钻进去天昏地暗地看电视、玩电脑,不是实在需要上厕所他就绝不出来,所以,两个人几乎连个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他居然无视自己是个女人,难道自己在男人眼里已经不堪到这种地步了吗?都不能被一个男人注意到?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刘子夕才发现,虽然老婆不在身边,这个男人在这座城市里却也不是孤单的。每到周末就有一个女孩过来找他,两个人紧紧关着门,门里也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刘子夕倒是和这女孩在卫生间门口打了几次照面,一个高高瘦瘦的女孩,看起来年龄也就二十出头,脸很白,像江上浮起的晨雾,白得看不清五官。这女孩显然在她面前是心虚的,终究觉得自己是见不了人的,一见她就赶紧把头低下去,避免和她打正面。她便更有些肆无忌惮地盯着这女孩看,带着些把玩的味道,似乎要放在手中细细地观赏一番才过瘾。女孩开始的时候来一会儿就走了,后来开始留下过夜了,再后来的某一天,刘子夕突然发现,卫生间里突然多了些女人的用品,不用说,是这女孩的,她搬过来住了。
难怪这对面的男人从来没有注意到她是个女人。她无端地有些痛恨这个突然寄生进来的女人,给一个男人做小三,还要占地盘,侵略她的空间。她恨不得把这女人的东西扔出去,她简直痛心疾首地想,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和一个三十多岁的已婚男人混什么混,做他的情人也犯不着正式搬过来吧!难道她还幻想着有朝一日在这男人手里转正?可怜的小姑娘,太不经世事了。她也有些鄙视这对面的男人了,把老婆扔在老家,在这里再找个小姑娘,带着人家还要过合租生活,难怪都回去了又跑出来,哎!
她一边怜悯一边幸灾乐祸地观察着这女孩。对面两个人早晨一起出去,晚上前后脚回来,然后男人看电视、玩电脑,女孩则系起围裙下厨做饭,一副有情有义恩爱有加的样子。因为这个女孩的加入,尤加燕回来得更少了,回来了觉得还是四个人挤在一起,简直是没有自己的地盘,有时候十来天都逮不住她一个人影。到目前为止,这屋子里的格局居然演变成了她和一对情人住在一起,而且人家恩爱有加,她俨然是块多出来的赘肉。
她简直是气愤,怎么会演变成如此格局?那三个没良心的女人纷纷地嫁人的嫁人,同居的同居,唯独她一个人还守着这间破屋,守着一个异地的看不清摸不着的男人。她带着些赌气地和这个男人一直交往着,似乎是为了证明梁惠敏的错误,但现在梁惠敏已经嫁人了,她做什么她都看不见了,还要做给她看吗?两个人认识已经有半年了,却只在中途见过一次,还是梁惠敏去出差的时候路过南京两个人见了一面。医生迟迟不来看她这本身就是个极其强大的证据,证明梁惠敏是对的,足以让她感到这感情的虚弱了,可是刘子夕还是不愿放弃。所有的人都告诉她异地恋是不靠谱的,可是她想:所有的人都以为是那样的,可是这世上一些真正的东西却只能在那些万一的后面吧!她要坚持下去,万一她就得了正果呢?
两个人依然是通过短信电话联系着,但一说到见面彼此都说太忙,等有时间再说,似乎两个人都在静静地观察对方的动静。他们也不会说到什么时候结婚,不说任何具体和确切的承诺,她作为一个女人怎么能先说这些话,太辱没自己了,好像自己真的是嫁不出去一样,他不提她也就永远不提。虽然她真的很需要、很需要他一句踏踏实实的话,哪怕就一句,那就是“你嫁给我吧”,也许他只要说出这句话,她真的会奋不顾身地跑去找他,可是他不说,一直不说,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在虚空中打着太极。
刘子夕经常觉得等他的电话和短信等得心力交瘁,简直觉得自己是被他用绳子操纵着的一个木偶,他在电话那半边扯扯绳子,她在这边就要翻几个跟头。他高兴了她也跟着莫名地高兴,他说两句甜言蜜语,她就可以幸福一天。因为她愿意给自己留下一点希望的火种,这种残忍悲伤的感觉几乎让她落泪。为了减轻这种绝望感,她又时刻无比冷静和清晰地告诉自己,决不能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看吧,他对你又有多少诚意?都不来看你。这个男人只可以作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因为他就是把你当作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自己绝不能把他当作全部,不然真是会死无葬身之地了。她可以让自己相信那个意外的存在,却没有力气全力以赴地等这个意外的发生了。她必须承认,她的心只不过一年就开始老了。相亲,当务之急还是要去相亲,就是再恶心也要去。她都三十岁了,三十岁足以让一个单身女人身心俱损,更何况她是个住在破合租房里的穷单身女人,等着一份不靠谱的异地恋,此外基本一无所有。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压力下,刘子夕又强迫着自己相了几次亲。
一个男人,大学老师。喝茶的时候跷着兰花指严肃地对她说:“我这个人一半在艺术世界里,一半在现实中,我分得很清楚的。”“你能不跷兰花指了再谈世俗与艺术吗?”
一个男人,博士。“我请你吃饭好吗?我知道一个地方,一碗粥只要两块钱,又便宜又实惠。”“你觉得一个男人太小气了也是优点?”
一个男人,公务员。“你是正式工作吗?你一年的收入多少钱?你平时需要加班吗?有时间做家务吗?”“你是找老婆还是找保姆?”
一个男人,军人。“你有本地户口吗?我转业的时候是要跟着配偶的户口走的,你要是本地人咱们以后的生活会更好些。”“你是不是还想问我有没有房子,你直接住进来就算了?”
一个男人,画家。“你太自我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根本不注重你的细节,你让我很受伤。”“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一个男人,商人。“我是有房的,你家能陪嫁一辆车吗?”“你当是在买菜砍价呢?”
一个男人……
……
刘子夕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却在严峻的现实面前更加精神抖擞,就像在寒冷中的人不会恹恹欲睡一样。她一开始的时候还要向人介绍自己,我是中文系现当代文学专业研究生毕业,后来干脆把这步省略掉了。因为没有男人关注她是什么专业毕业的,是现当代文学还是外国文学,他们更愿意拐弯抹角地打听,她一个月工资多少?刘子夕已经近于悲壮了,简直有了些壮士断腕的决心,你们这些俗物,我非要找到一个好的给你们看看。
半年时间又晃过去了,现状仍然没有任何改观,刘子夕进一步心力交瘁,把找男友史无前例地提上了最高议程,重要性盖过了其他任何事情,工作也只是暂时应付一下,其他的都暂时应付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先找到一个男人。我就不信,我就是不信找个男人比找个三条腿的蚂蚱还难。
刘子夕把相亲的范围扩展到参加相亲派对,豁出去了,反正就这张脸,反正都三十岁了,不要了。万一遇到熟人……那就打个招呼,你也来了?要不还能怎样?相亲派对上,男男女女赤裸裸地互相打量她,她也可以屏住呼吸承受下来了,人啊,真是潜力无穷,到了最后还会有什么承受不了?相亲派对上,男男女女都像过年一样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又不敢露痕迹地化妆,极力矜持着又千方百计想被异性注意到,连中年的男男女女都一下清纯羞涩起来,垂着眼帘,目光的余角却流畅而精明地横扫一大片。先用排除法。
刘子夕简直不忍再看下去了,一阵心酸。大家,包括她,都是超市里的商品,在这里供人参观,挑选,讨价还价,最后成交。
主持人终于煽情煽够了,放生了这些男男女女,让他们自由活动,自由找伴聊天。刘子夕慌忙退到吧台处,吧台那几把椅子上没人,因为灯光太明亮了。反正是找不到藏身的地方,不如干脆把自己晾到灯光下,省得觉得自己猥琐胆怯得像只地鼠一样东躲西藏。她坐了下来,要了一杯柚子茶,柚子茶里沉着的灯光透过玻璃落在她手上,像一盏灯笼。她无意中一低头居然看得清自己手上的毛孔,连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么明亮?这时一个男人走过来了,坐在她旁边的吧椅上,她有些微微的紧张,只专心喝手中的茶。男人说话了:“可以聊聊吗?”她鼓足勇气一转脸,看到了一张很普通的脸。
一个很普通的男人。她心里一阵嘀咕,自己在人群里还算得上出众,这种普通的男人敢觍着脸找自己,一定是因为他有什么可自恃的东西。男人已经开始做自我介绍:“我叫胜刚,在一家合资企业工作,现在做总经理助理,今年三十二岁。”
刘子夕像在做方程式习题一样把这个男人演算了半天。长得相貌平平,这是好事,帅男人多数是为有钱又有年龄优势的女人准备的。家境贫寒,这更是好事,靠自己打拼的男人才有成为绩优股的潜力。找有钱男人那都是要付出代价和战术的,自己早已心力交瘁,哪有那么多力气。做到了总助?虽然眼前的事业不怎么样,可是早晚会混到个副总吧!前途应该还是有的。还是找个蓝筹股培养着吧,这年头现成的男人都是别的女人的,要想抢过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先不说自己魅力够不够,万一失手,还要留个经典的狐狸精骂名。
可以一试,勉强地,万般无奈地一试。
突然之间,刘子夕发现自己简直就是第二个梁惠敏,这么周密世俗地演算,甚至有盖过梁惠敏之势。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成这样了?在那一瞬间,刘子夕看着面目全非的自己有些恐惧,又有些从没有过的踏实,这说明自己开始人间化了吧,终究是好事,说明离把自己嫁出去不会很远了。
刘子夕离梁惠敏越来越近了,就好像那个女人正站在她的身体里。
她开始和这个在相亲会上随手收割来的男人约会。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她做好了一切受打击的思想准备,比如跷兰花指,比如三句话之内问她工资多少,比如问她父母有没有退休工资。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她,他什么都不问,对他自己也只字不提。他们一直聊着些无关痛痒的东西,比如,音乐、美术、文学,像两个英国人在聊自己的高尔夫球和狗。她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看着这个男人,想:他想干什么?这个男人,他究竟想干什么?他对她竟然没有企图?一点都没有?难道,他想和她谈爱情?
可是,她决不能对他这么容易就手软。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都会让她丢掉苛刻,警惕甚至刻薄,最后她会丢掉刀刃,变得柔软而臃肿,像块吸饱了水分的海绵。
他们小心翼翼地约会着,审视着对方,揣摩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他走一步棋,她就考虑着要走哪一步来应战,下一步该怎么走。这种举步维艰反倒给她一种新鲜清冽的刺激,真是有些棋逢对手遇到知音了。难道他真的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真的是被她身上的某一种气质吸引?他穿过汹涌的人潮直直地找到了她,这种情节又似乎太戏剧性了,概率几乎为零,连她自己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