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2

作者: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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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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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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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7326字

杨红还没有想这么深远,听他一说,觉得他算得上老奸巨猾,脚踏两只船,能利用的利用,能隐瞒的隐瞒。但她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先延长一段时间倒真是一个办法,不然把国内的一切都放弃了,在这边却找不到工作,那不是搞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到那时,两边都没了工作,该怎么办?杨红安慰自己说,反正我这不是欺骗某个个人,最多算是欺骗学校,但学校也不会受什么损失。


杨红当晚就给周宁打了一个电话,跟他商量延长的事。周宁想了想,说还是先别办吧,你明年不回来,提干没希望了,房子要退掉,我到了美国又能干什么?打工?我可不想一辈子呆餐馆里打工。


杨红很生气,说你不能考g考读个硕士博士的,毕业出来找工作?


周宁闷闷地说:“我这个人有几斤几两,你又不是不知道,考个h大的硕士研究生,都考了好多回没考上,现在奔四的人了,还读得进书?”


“我roommae都奔五的人了,还在读书呢。为什么你就总想到你自己呢?不想想儿子,他在中国读书多累?”


周宁顶撞了一句:别人的儿子都在中国读的书,也没见谁累死掉了。


杨红生气地挂了电话,决定不管周宁想什么,先跟carson教授谈谈延长的事。


杨红没想到“故乡的云”会写email来讨伐她,也不知道“故乡的云”从哪儿弄到她美国这边的email地址的。


“故乡的云”在email里追述了她跟周宁的那段情,基本上跟杨红从山云之间的email猜出来的一样。然后“故乡的云”抱怨说,四年前,在杨红的淫威之下,周宁不得不疏远了她,但她不怪他,甚至更爱他,因为那说明他是一个有家庭责任感的男人。四年来,她一直爱着周宁,为他连婚都离了,他是她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他的爱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前几年,周宁还断断续续回她一些email,但最近完全销声匿迹了,电邮不回,电话不回,将她抛在一个痛苦的深渊。


杨红看到这里,唯有苦笑,周宁是云生活中“唯一光明美好的东西”?杨红想到自己跟这个光明美好的周宁共同度过的那些年月,认定“故乡的云”是在搞笑。想到自己现在也能对生活中的烦恼幽它一默,杨红觉得很自豪。真的跟海燕说的一样,你能从自己的烦恼中看到幽默之处了,就同烦恼拉开一段距离了,因为只有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看自己,才能看到自己烦恼之中的幽默,所谓苦中作乐是也。苦中都能作乐了,更何况甜中?


等杨红再往下看,就忍不住义愤填膺了。“故乡的云”说她明察暗访,才知道周宁断然不理她的原因是因为要出国了。“故乡的云”字字血、声声泪地控诉杨红摧毁了一段美好的爱情,说你们的婚姻早就死了,为什么还抓着周宁不放?现在还要把他弄到美国去,以这种卑鄙的方式来斩断我们的恋情?最后云带点威胁地说,你也是个明白人,如果我把这事捅到h大和a大去,对大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杨红看到最后这句,气得浑身发抖,心想,你“故乡的云”不好好在故乡飘着,手伸到美国来干什么?你有本事你出国呀。真是欺人太甚,比上门行凶还狠,简直是万里追杀,还让不让人活了?杨红立即就打了个电话给周宁,责问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我在美国的email地址给你那个“故乡的云”?


周宁委屈得很,说我哪里有把你的电邮地址给她?我有病哪?从你发现了我们那些电邮起,我就跟她分手了。但她纠缠了几年了,动不动就说要捅到学校去,我有那些电邮掌握在她手里,我有什么办法?只能敷衍她,我这不是为你好吗?知道你是当干部的人,怕影响不好,我一个平头百姓,我怕个x。她说了,是从网上找到你的下落的,谁叫你把自己摆在网上呢?


杨红不信,心想,我什么时候把自己摆在网上了?周宁为了开脱自己,又在撒谎。不过,她还是把自己的名字打进google,一查,还真查出不少个杨红,自己的也在其中。一个是h大的网站,在她那个院的网页上,专门有她杨副院长一页,还专门说明她目前在美国a大做访问学者。另一个是a大的网站,她的名字赫然列在carson教授的网页上,从a大的onlinephonedirecory里可以查到她的电话号码,东亚中心的网页上甚至有她的照片。


杨红惊呆了,彻底服了这个google。你要找一个人的时候,你总也找不到他,google会回给你一大堆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你要隐姓埋名的时候,它却一下子就把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杨红搞不懂google是个什么服务宗旨,好像也是以搞笑为目的。


这事搞得她六神无主,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就把云山之恋和“故乡的云”万里追杀的事告诉了海燕。


海燕听了,不解地问:“你怕什么?怕她告诉h大和a大你丈夫跟她写过一些风花雪月的电邮?h大那边我不知道,a大这边有谁对这种事感兴趣?就算感兴趣,又会怎么样?无损你一根毫毛。”


“别人会笑话我嘛,说我的老公不要我,要这么个女人。”


“先不要说你们两谁比谁强,也不说你老公现在究竟要谁,就说一点,你老公是女人鉴赏家?他不喜欢的女人就没价值了?他要了谁,谁就有面子了?就算他是国际公认的女人鉴赏家,你都要问一下,这个国际公认又是谁公认的。我们两个现在马上就可以搞一个网站,说我们是国际男人鉴赏协会,把普天下的男人评价一通。不要把丈夫当成衡量自己的砝码,一个女人的价值不是由她丈夫称出来的,是她自身的重量。鲜花插在牛粪上,鲜花就变成牛粪了?枯草插在金瓶子里也还是枯草。”


杨红说:“我最不明白的,就是那个故乡的云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周宁到底看上了她哪点。”


海燕笑着说:“你想知道这一点,为什么呢?想把自己改造成云那样的人,好吸引住周宁?如果周宁喜欢母牛,你也把自己改造成一头牛?”


杨红从来没想明白过自己为什么要知道那个“为什么”,不过现在想来,海燕说得好像也对。


“就是有点不服气,想要争赢。”


“我不是周宁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不过我想,故乡的云吸引周宁的地方,第一就是她不是他的老婆,如果是,如果在一起过了三年五年了,早就没兴趣了。距离产生美,你没听人说远是亲家,近是冤家?第二,周宁可能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虔诚地爱过,刚开始可能是嗅出云对他有意思,就鼓励她、引诱她把心摊开在他面前,写信只是为了搞清楚云究竟爱没爱过他,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搞到后来,要么是他自己也有点弄假成真,要么是骑虎难下,只好往下走。但真正到了要在云和你之间选择的时候,他也认识到两个人的差异,所以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你。云的email不正好说明周宁并不爱她吗?其实真正可怜的是这个云,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周宁身上,不管周宁自身价值如何,至少周宁并没有动多少真情。”


“也不知道这些女的都怎么想的,什么不好做,偏要做第三者,去插足别人的家庭,做这种不道德的事。”


“你这是典型的守城人的口气,如果你是攻城一方,你恐怕就不是这个理论了。你现在已经打下了周宁这座城,就有点怕别人来夺走了。一旦你爱上了别的城池,如果你有足够的勇气去攻打的话,你的立场就会变了,你会说‘真情无罪’。不要忘了,陈大龄当初也算是一个第三者,你觉得他不道德吗?”


杨红当然不觉得陈大龄是不道德的,本来想说“我们那不同,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但想了想,没说,因为这样说跟海燕说的“真情无罪”是一个意思,海燕笑着说:“骂人之前,一定要先把听话的人摸透,不然就很可能把对方骂个狗血淋头。”


杨红笑起来:“除非你是个第三者。”


“我刚好就是,当然不是现在,现在我是响当当、硬棒棒的第二者了,十多年前了就转了正,或者说解决了职称问题了,不过并没有成就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恨不得辞职不干了。”


杨红有点为刚才自己那样偏激不好意思,就问:“那你跟你丈夫谈恋爱的时候他还没离婚?”


“离了就不叫第三者了。那时候我们在一个进修班读书,我也知道他是结了婚的,但隐隐约约觉得他挺喜欢我的,我也挺喜欢他。刚开始还没想到要把他挖过来,只是好奇,想知道他究竟是不是像我感觉的那样,在心里喜欢我,所以就常常给他一点鼓励暗示,怂恿他表达。”


杨红惊讶地看着海燕,不相信她曾有过如此天真幼稚的时候,在她心目中,海燕一生下来就应该是《海燕信箱》的主持人。


“不相信我那时有那么傻?谁都不相信啦,不过事实就是那样。后来他终于表达了,我们就开始了名符其实的苦恋。当时的社会不象现在这样开明,那时虽然没有法律明文规定,但大家对第三者插足是恨之入骨的,道德法庭是随时随地都威严地开着的,连自己心底都觉得自己是个坏女人。不过偷偷摸摸的爱情也很浪漫很刺激。能让一个人为自己离婚,也使幼稚而虚荣的我很自豪。我们两个人不知写了多少信、多少诗,我丈夫日后一直对人说我们的故事比任何一部琼瑶都感人。”


杨红一听到信和诗,就觉得那是段美好的爱情,有诗意。“那后来呢?”


“刚开始我们两个人不在一个地方工作,都是他周末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到我这边来,呆个一天两天的,然后又坐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去,还要瞒着普天下的人。后来我到s市读研究生,我们两个人就公开同居了,因为他工作的地方离我学校还有四个小时汽车,他周末坐车来,周一坐车回去。我们两的工资什么的,全都送给铁路公路了。这期间,因为道德的重负,我动摇过很多次,提出分手很多次,但每次一提分手,他就千里迢迢地赶来,我们两个人就眼泪汪汪地说些今生来世之类的话,然后就做今生最后一次爱,然后就把分手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不过他最终还是离了婚,跟你结了婚,也还算不错的。”


“对,他离了婚。他怕做后妈委屈了我,一直争取把女儿判给对方,而他前妻也抓住这点,拖延着不肯离。等他离掉婚的时候,几年时间已经过去了,我们之间已经产生过很多矛盾了,但他坚定不移地要结婚,他说他的生活中不能没有我,我觉得他是因为怕人看笑话,怕别人说他为了一个女人,抛弃了妻女,结果却被那个女人抛弃了。我自己也觉得他离婚,我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所以就结了婚,然后有了孩子,怎么说呢,人们所说的的婚姻生活五大关,有四大关都是磕磕碰碰地过来的。”


“五大关?”


“第一关,夫妻双方生活习惯不一样;第二关,跟双方家人处不好;第三关,小孩带来的家务事和教育问题;第四关,经济方面的矛盾;第五关,出轨。我们不大在言语上过招,都是三言两语,吵完后就长期冷战。”


“没想过离婚?”


“也不是没想过,不过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心理障碍,对我来说,最开始是怕伤害了他,然后就是我的那套理论,觉得久聚生厌,无论怎样美好的爱情,最终都会变得平淡无奇,都会有磕磕碰碰,所以懒得离婚。也曾经为一个男人动过心,但想到与其让天长日久的家庭生活磨损两个人的爱,还不如干脆就不要开始。”


杨红想问一下这个男人是不是peer,但海燕没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就说:“可能是人年龄渐渐大了,变得比较宽容了,现在比较能体谅我丈夫了。像我这样的人,在外面对任何人都是老成持重,宽宏大量,但一个人总是需要有个地方松弛一下,幼稚一下,就算女人撒个娇吧,所以在家里就不大谦让,跟他针锋相对。亲者严,疏者宽,看他的时候,就很严格,在别人身上我能容忍的东西,到了他身上就不能容忍了。他在外面也是人缘很好的,年青的同事都把他叫大哥,但回到家里,就成了小孩,总觉得如果一个人在家里还要硬撑着不能松弛一下,生活就太累了。所以两个人都在外面做君子,回到家里做小人,两个小人在一起,当然矛盾多了。现在老了,慢慢也磨合了。”


海燕笑笑说,“不说我了,我的故事平淡无奇,还是说你吧。其实你现在的地位,就跟周宁十几年前的地位一样,算是个第二者。”


杨红笑笑说:“我那时候希望周宁能理解我们,让我跟陈大龄在一起,也许我现在应该理解周宁,让他跟他的云在一起?等云真的跟周宁在一起了,她就会发现周宁跟她的前夫没有两样。但也有可能她跟周宁过得挺好,也许周宁会为了她改变自己。”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更说明周宁应该跟他云在一起。如果云能使周宁变成一个好男人,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在一起呢?不过这件事应该由周宁来决定,其实他四年前就决定了,只不过这个故乡的云不相信那是周宁自己的选择。云只是另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她现在看到的周宁,可能跟你结婚前看到的周宁一样。所以有人说:拆散一对有情人的最有效办法是让他们两人结婚。如果你当时由于种种原因没有跟周宁结成婚的话,你就会象这个云一样,把他当成一个近乎完美的男人。


牛小明可能告诉过你,我以前主持过《海燕信箱》,专门给人排忧解难那种,给过别人很多忠告,但我本质上是很怕干预别人生活的,所以我辞掉了那份差事。我不想我的这些言论影响别人,因为我的一生并不是成功的一生,即便是成功的,放在别人身上也不一定成功。我对你说这些话,一方面是因为我看到今天的你,就像看到过去的我一样,为很多真实的、臆造的东西苦恼;另一方面,是因为peer希望我能帮你走出困境,他觉得你活得太沉重太累。我希望你不要为情所困,但我不希望你像我一样,还没走进热恋,就看到婚后的平淡了,那样,你会错过很多美好的东西的。”


有时候,一个人生命中的重大决策,似乎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引发的,完全是一种巧合或者机遇。可能背后是有长期的积累的,但那个触发点,那个契机,却是偶合,使你多年以后想起,会惊异:如果当时没发生那件小事、那个偶然,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杨红生活中的这个转折点就是一个纯粹的技术失误。平时做饭时,只要海燕在家,都会打开音响,放点音乐,两个人边做饭边聊天边听音乐。这天,海燕还没回来,杨红就自己走过去,拿了遥控开音响。她按了几个键,音乐就响起来了,但不是平时两人经常听的那些曲子,而是一首中文歌。她仔细看了一下,原来是错按了ape键,本想改按cd键,却被歌词吸引住了:


等待着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过得都不怎么幸福……


紧闭着双眼又拖着错误真爱来临时你要怎么留得住


杨红不由自主地又听了一遍,虽然是汉语,但也不是每个字都听得明白,只知道大意是说一个人留着旧情人的情书,忘不掉那段过去,但爱情不是几滴眼泪几封情书。这首歌讲述的故事倒不一定跟杨红的生活完全吻合,因为她连像样的情书都没有一封,但这最后两句话却重重地砸在她心上:


紧闭双眼又拖着错误,真爱来临你要怎么留得住?


自己的前半生不就是这样吗?紧闭着双眼,拖着一个错误的婚姻,陈大龄出现的时候,就没有办法能留得住。现在自己仍然是紧闭双眼,拖着错误,如果还有真爱来临,我又怎么留得住?


杨红觉得自己还没有修炼到海燕那种程度,能够泰然自若地放弃一个自己为之动心的人。如果自己碰到一个让自己砰然心动的人,这一次是绝对不能再放过了。她不知道她这后半生还能不能遇到一个值得她爱的人,她也不知道即使遇到她爱的人,那个人会不会爱她,但她知道自己至少要geready,要avaible,不能再坐失真爱。


自从收到“故乡的云”的email后,杨红一直在思考自己和云山之间的这个三角。周宁那场曾经使她痛不欲生的十年之痒,现在看来,只是一个使她彻底觉醒的契机。拉开一段距离,以一个旁观者的心态来看待这个三角,杨红对周宁有了比较全面而客观的认识:


“故乡的云”看到的周宁和我看到的周宁,都是不完整的。一个因为距离太远而美化了周宁,另一个因为距离太近而丑化了周宁。实际上,周宁就像那些淘气的中学生一样,不自觉,没责任感,要人管着盯着,遇到一个温和的老师,就淘得更厉害。


杨红想起自己刚开始时,觉得两夫妻不应该在钱上计较,不应该整天吵架,所以时时避免矛盾。到后来,因为害怕离婚,很多事不敢硬性要求他,而他就尽情调皮,如果自己真的硬起来了,象后来禁他的赌那样,他就软下去了。


如果这一路之上,时时事事都对周宁采取强硬作风,说不定他会是一个中规中矩的丈夫。但杨红觉得那没有什么意思,丈夫不是中学生,妻子也不是中学老师,如果丈夫需要妻子象管中学生一样管着他,那婚姻跟教中学没两样了,教这一个中学生跟教那一个中学生没两样了。把他当作中学生,只是想理解他,谅解他,不再为他烦恼,但绝不是自己追求的理想爱情和婚姻。自己跟周宁的婚姻不幸福,是因为两个人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很难讲谁的好谁的坏,但彼此不欣赏不赞赏对方的活法爱法。


人们常说性格互补也是一种很好的夫妻搭配,比如一个急性子和一个慢性子搭配在一起,可能比两个急性子搭配在一起更好。但那是有一个前提的,就是彼此欣赏对方。急性子知道自己性子急,觉得有时需要慢一点,但自己未必做得到,所以希望对方的慢能中和自己的急。慢性子也是如此。如果急性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急,慢性子觉得生活就是该慢,两个人互不欣赏对方的性子,这样的夫妻,是不可能互补的。性格爱好生活方式不一样的两个人,如果彼此都有强烈的爱情,都能为对方改变自己,也许仍能过得很好。有很多事,有爱情和没爱情,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完全不同的反应,也就有完全不同的处理方式。但如果缺乏这种强烈的爱情,就很难欣赏对方的生活方式,都希望对方改变了来适应自己,或者都极力去改造对方,生活就变成劳改农场劳教所了,那将是场无休无止的痛苦的战争。


杨红想,peer说得对,你不能用你的好恶来要求这个世界,别人有别人的审美观,不能因为别人的审美观跟你不一样就觉得别人是丑恶的。她想,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就觉得自己的活法才是正确的,希望周宁照我的方式来生活,周宁则竭尽全力保持他自己的生活方式,两个人实际就是在明争暗斗,看谁能战胜谁。如果周宁找的是一个跟他一样爱玩爱打麻将的人,他们两个人可以同时出去打,打到半夜再回家来***,做完了睡觉,岂不快哉?哪里用得着像他现在这样,溜出去的时候象小偷,打的时候心神不定,回到家要看老婆脸色,想想就痛苦,亏周宁还能容忍这么多年,难怪周宁说跟我过了这些年,白头发都生了不少。


两个人各自为着不同或相同的原因,死守着这个婚姻,明知两人生活方式不一样,还是继续进行着这场改造对方、保存自己的战役。既然两个人不能为对方改造自己,又不能有效地改造对方,更不欣赏彼此的活法,为什么还要苦苦地守在一起折磨彼此呢?也许这个“故乡的云”跟周宁更接近,他们毕竟是生在同一个地方,长在同一个地方,现在她又这么爱周宁,她就可以为他改变自己,而不用象自己一样,老想着改变周宁。


杨红想,实际上结婚之前我就知道我们两个人是不同的人。匆匆结婚,是因为自己怕孤独,怕别人议论笑话,也因为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爱,以为跟周宁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就是爱,其实那只能说是不讨厌,是因被人爱而产生的自豪和感激。等到后来遇见了陈大龄,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那是一种从灵到肉你都无法控制的感情,爱不可预计,不可预防,你爱了,就爱了,道德也好,不道德也好,你都无法控制。你能控制的是你的行动,但爱的感觉你是无法控制的。


爱一个人,却又跟另一个人守在一起,那种痛苦是难以形容的。没有一个人值得你爱,你可以平静地跟一个你爱你而你不讨厌的人凑合,但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你爱的人,而且他也爱你,那你跟另一个人的凑合就可以是致命的痛苦。


这些年跟周宁这样死死地守在一起,与其说是因为爱情,还不如说是因为习惯和面子,再加上一些错误的观念,比如认为离婚就是一种失败,离婚的人肯定是有问题的。又比如认为谁提出离婚,就是谁不要对方了,而那个被人不要的一方就贬值了,就没面子了。从前害怕离婚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怕伤害孩子。杨红有一个最活生生的例子,就是周宁的兄嫂离了婚,而他们的孩子只读了个中学就辍学了。


当她把这个例子讲给海燕听的时候,海燕笑她说:“我可以把你这种思维当作一个经典例子讲给我的学生听,就是一看见两件事前后发生,就认为中间有因果关系。周宁的兄嫂离婚和他们的孩子辍学,只是两件前后发生的事,中间有没有因果关系,还不一定。如果跟你说的那样,周宁的兄嫂都只读了个中学,两口子爱打麻将,又经常吵闹,最后嫂嫂跟人跑了,这才离了婚。那么就算两个人不离婚,他们也没心思教育孩子,孩子可能还是只能上个中学,说不定更糟。就算他们的孩子是因为父母离婚才荒废学业的,也只是一个个案,不能说明离婚家庭的小孩就个个会荒废学业。”


海燕说着,伸出手:“把你的统计数据拿来我看,看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因为父母离婚而荒废了学业的。”


“我哪里有什么统计数据?就这一个例子。这一个例子还被你驳倒了。”


“没有统计数据,怎么就轻信了呢?即便有统计数据,你都要问一问,统计数据是怎么样得出来的。象离婚这种社会现象,你不能象做科学实验那样,抽出各方面一模一样的两组人,控制所有其它因素,只让一组离婚,而另一组不离婚,若干年后,再来统计两组当中,有多少小孩荒废了学业。如果是那样获得的统计数据,可能是比较可信的。”


杨红想象了一下,说:“那好像是不可能的,谁愿意把自己的一生拿来做这种实验?”


“所以说报告离婚对小孩影响的文章不可能是基于这种统计数据的,只能是找一些离婚的家庭,一些没离婚的家庭,尽可能的让其它因素相同相近,然后分析研究离婚对小孩学业的影响。如果不注意,离婚那组找的都是周宁的兄嫂那样的夫妻,结论就会是离婚严重影响小孩学业;如果离婚那一组找的全是爱因斯坦那样的人,那你的结论就会是离婚成就小孩学业。”


杨红忍不住笑起来:“哪有那么多爱因斯坦?还不知爱因斯坦跟他老婆离没离呢。”


“我不举这么个极端例子,怎么能把道理说清,把你这种人说服呢?”海燕笑着说,“你应该去学统计,学两天后,你就从听什么,信什么,变成听什么,不信什么了。像你上次说西边walmar的葡萄比东边walmar的葡萄甜,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到两边walmar去,大面积抽样,再做统计分析,因为你每次只去一个walmar,连pairwise的比较都没做,你比的是上星期的东边与这星期的西边,怎么能得出那个结论呢?”


杨红说:“其实我什么统计数据都没有看到过,连报导离婚的文章也没看什么,不知为什么,就一直认为离婚肯定对孩子造成负面影响。一想到离婚,就仿佛看到我的儿子低着头,蹲在地上,而一大群小孩正围着他吐口水,笑他,骂他是没爹的孩子。实际上,在生活中,我也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情景。”


海燕笑着说:“这可能是从书里或者电视电影里看来的。不是学统计的人,不会一天到晚问别人要统计数据,所以对很多人来说,文学作品往往比统计数据更能影响他们。人们看到一堆统计数据,就觉得枯燥,看过也可能很快就忘了,但一个生动感人的场景,却能使人铭心刻骨。有人说saisiciansarehebiggesliars,因为统计学家拿出来的数据使人更容易相信而不去问他的数据是怎么得出来的。从某种意义上讲,电影也可以是biggesliars,因为他们刻划出的人物形像鲜明生动,可以使人忘了问这些人物的真实性和代表性。这并不是说saisicians和作者有意骗人,而是我们这些读者习惯于不问青红皂白就相信别人的话。


所以不论对什么观点,都应该问一问是谁说的,为什么说,有没有统计数据,统计数据是怎样得出来的。当然这是说对一些重大问题。小事情,就不必费这么大的心了。比如别人说小孩吃了味精不长个,我做菜就不放了,这种事情,我就懒得费心去查它统计数据了,因为味精就算没坏处,也没什么好处,咱们这种烹调水平,还需要味精?”


现在想到离婚,杨红只有一个担心,就是怕周宁会跟她争着要孩子。她在mohergroup听到好几个妈妈讲她们的丈夫如何跟她们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有的丈夫甚至威胁说如果得不到孩子就要把孩子拐跑或者弄死。杨红不知道周宁会不会这样,她知道他并不太在乎孩子,连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没数。但那些争夺抚养权的丈夫也不一定是在乎孩子,有的只是想拖住妻子。杨红现在很能理解为什么有的妈妈为了孩子,只好跟丈夫守在一起。杨红想,如果周宁要跟她争夺孩子的抚养权,那就只能请法院来判了。但她也听说即使法院判给了她,如果周宁把孩子偷偷带走了,法院也不能派人帮你去找孩子,最多发发传票,孩子还得你自己去找回来。杨红想等周宁到美国来了再办离婚,因为周宁在中国有他的兄弟朋友麻将哥们什么的帮忙,到了这里,他就没那些势力了。


杨红给周宁发了个长长的email,提出离婚的事。周宁看到后立即打来了一个电话,问这一切是不是因为那个“故乡的云”骚扰引起的,如果是,那你就误会了,我跟她早已断了,而且没有回到一起的可能。“故乡的云”不问青红皂白地离婚,我不会对此负什么责任。


杨红静静地说:“不是,这事跟她不相关,是我自己想通了。”


周宁又问了一大串“是不是”,杨红回答着,感觉却象一个旁观者一样,看到周宁正在重复四年前自己在人工湖边做过的事,就是要弄个水落石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周宁猜了很多原因,连杨红是不是在跟roommae搞同性恋都想到了,唯独不肯接受杨红给的理由,那就是两个人的生活方式兴趣爱好不同,合不来,还是分开的好。


“哪里会有这种事呢?”周宁有点生气又有点不解地问,“在一起过了快十五年了,难道你先不知道我们两人这些方面是不同的?”


“我知道,但是我以为那不影响婚姻,而且我很怕离婚,怕别人笑话,怕影响孩子,怕很多很多东西。”


周宁听了,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你越说我越不懂了,现在别人不一样会笑话吗?不一样会影响孩子吗?”


杨红把网上看到的几篇有关离婚对孩子的影响的文章综述给周宁听,说离婚家庭的孩子比那些夫妻感情破裂却又打打闹闹地守在一起的家庭的孩子,成长得更好,这是有统计数据的,是美国社会学家做过调查研究得出来的结论。周宁似乎被说服了,可能他一听说“统计数据”“美国社会科学家”就被镇住了。杨红有点悲哀地想,他现在就跟自己以前一样,听到几个大词,就盲目相信,不去问问谁的统计数据?数据怎么样得出来的?也不问问“哪个美国科学家”或者美国科学家的研究适合不适合中国的国情。


当然她现在不想跟周宁搞统计启蒙,她只想平安无事地离婚。“除了汽车还给我哥哥以外,国内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杨红说,“我只要儿子。”她屏住呼吸等候周宁的答复,心想,如果他死抓住孩子不放,我怎么办?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几乎要放弃离婚这件事了。


“我要你那些东西干什么?”周宁忿忿地说,“你以为我真的在乎那一半财产?我早跟你说了,我说分一半财产,只是想吓唬吓唬你,免得你跟我闹离婚。现在你既然还是要离婚,我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你以为我离了婚,还会住在你的房子里?”


杨红说:“我是真心要把国内那些东西都给你,我想留在这里,那些东西我拿着也没用。你不想住在h大的房子里,可以把它卖掉,卖的钱你拿着。”


杨红和周宁在电话上电邮里讨论了几天,最后两个人达成协议,周宁带儿子去签证,签好后到美国来呆一段时间,算是旅游,也算是把儿子送到杨红这里来。离婚的事,等周宁过来,再详细商量。


杨红没想到周宁在儿子的问题上这么通情达理,不光没跟她抢儿子,还愿意把儿子给她送过来,她的心马上就被感动了,觉得周宁是一个好父亲,能为孩子考虑。杨红心里打趣自己说,太感动了,差不多有无以回报,以身相许的感觉了。想到那几个跟丈夫争夺抚养权的女人,那几个为了孩子不得不跟丈夫死守在一起的女人,杨红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妈妈了。


周宁和儿子签到证后,杨红就开始找房子。刚来的时候,因为怕挤着了海燕她们,她也找过房子,但海燕劝她就在这呆几天算了,说你丈夫小孩说不定马上就来了,你现在搬去跟人合住,过两天又要搬。你搬家麻烦不说,跟你合住的那个人又要找roommae,也麻烦。如果你现在找个一室一厅住着,不光房租贵,还怕他们签不到证你房子也退不出去。杨红就留了下来,现在想起来,对海燕真是感激涕零,因为跟海燕在一起的这些日子,她学到了不少东西。但她没有把跟周宁协商离婚的事告诉海燕,怕海燕不赞成,毕竟海燕自己是放弃爱情守住婚姻的。如果海燕出来劝解她,就算是捂着半张嘴,都可以把她说服。


周宁带着一个班的实习,还要一个月才结束,正好给杨红一点时间找房子。杨红想给周宁找个地方,自己和儿子仍挤在海燕这里,一来就算跟周宁分开了,二来她还真有点舍不得海燕。但周宁知道后坚决不同意,说这样分着住,不是等于告诉人家我们两个人关系不好吗?杨红说,本来就在准备离婚,当然是关系不好,怕谁知道?这是在美国,又没谁认识咱们,怕什么?但周宁无论如何都不答应,说住一个屋不等于要做夫妻的事,只是维持个外面光。你连这点都不能答应,我还到美国来干什么?来丢人?


杨红想到儿子还得他带过来,就答应去找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周宁来了住厅,自己和儿子住室。找了几天,才发现合适的房子很难找到。有的要签一年的租约,有的离学校太远,有的房租太贵,有的区域不安全。海燕、peer和系里那几个博士生轮换着带杨红看了好些家,都没有合适的。


海燕说,要不这样吧,等他们来了,就在我这里先挤着,等找到再搬出去。反正你们三个人住一间,也不挤我,挤你们自己。


peer说,那怎么方便?你女儿晚上要写作业,她儿子要看电视,那到底将就谁?我看还是住我那里吧,他们一家三口正好,我一个人住嫌太大了,有点浪费资源。


杨红问,那你怎么办?你搬我这屋来?


peer开玩笑地说:“我不想活了?想让海燕的丈夫打死我?”然后认真地说,“你的屋还是让ange住吧,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肯定想有自己的天地,不会愿意跟妈妈挤一个屋。我一个人,找个住的地方容易,跟别人挤挤就行了。我又会做饭,只要在广告里加一句‘包做三餐饭’,免费给我住的都有。”


海燕笑他:“如果你再加一句,‘免费提供性服务’,那倒贴的都有了。”


peer大笑起来:“算了算了,没那个qualificaion,还是不要揽那个活,自己多活几年吧。”


杨红仍然积极地找着房子,不过有了peer的房子在那儿垫底,心里就放心多了,至少有了一个缓冲的地方。她很感激海燕、peer和系里那些人,觉得他们都是好人。虽然海燕总是说她自己是个胸无大志、眼光短浅的人,看不到天下还有三分之二的人在受苦,只看得见自己身边认识的几个人,但杨红觉得她是一个充满爱心的人,因为她总是尽力帮助她身边的人,如果每个人都能这样帮助身边的人,生活应该是很美好的。


对于peer,杨红的心情很矛盾,眼里看到的peer,是一个风趣幽默,乐于助人的人,但从racy那里听到的,却又是一个投机取巧、为了绿卡什么都不顾的人。她愿意相信这一切只是错误的信息,但peper自己又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也许他就是一个矛盾的人?也许人不应该要求别人完美,有这功夫,还不如用来完美自己。


有一天,海燕突然对杨红说:“明天peer的课会是我去上,先跟你打个招呼,免得你在班上突然看见我,惊得嘴巴合不上,影响你的形像。”


“他明天为什么不上课?”


“他要回n州去。”


海燕的课上得也挺好,学生很喜欢她。不过杨红坐在下面,有点走神,这好像是第一次听说peer回去看他wife。她想起peer曾经讲过,说他以前开长途时,为了抢时间,吃饭也不停车,而是两手吃饭,两脚开车。杨红相信他做得出这种事,因为peer虽然在很多方面都很成熟,但在一些小事上,又显露出毛头小伙的不成熟。像他说的用脚开车,还有他抽烟的那股急迫劲,打球的时候为一个擦边球跟人争来争去,都说明他在某些方面也有克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考虑问题不够慎重。


杨红担心他这次开长途又会用脚开车,会出问题,担心得自己没法做事,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就拨了他的手机号码。听到peer在里面hello一声,杨红愣住了,她没想到他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竟然是那么象陈大龄。


“eresa?是班上出什么事了吗?”


杨红不知道他怎么一下就知道是自己打的电话,有点紧张地说:“班上没出事,只是担心你—,怕你—用脚开车,打个电话问一下。”


peer在那边笑起来:“我怎么会用脚开车呢?那是开玩笑说说的,你当真了?不过刚才真有点迷迷糊糊了,幸好你的电话把我叫醒,不然开到路外面去了。”


杨红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心,说话也有点训人的口气了:“你看,你看,说你你还不承认,你这样多危险呀。这么大人了,还这么糊涂。迷糊了就找个地方睡一会吧。你也不要边打电话边开车了,我挂了。”


“嘿,怎么说着说着就用上老婆腔了?现在没事了,完全清醒了,谢谢你打电话来。我到了再打电话给你们。”


虽然打了电话,听见peer没事,但杨红仍然心神不定。想了想,又跟周宁打个电话,把安全开车的事叮咛一遍。周宁开车更危险,因为他技术似乎不如peer,但胆子更大,可能是人们说的“糊涂胆子大”。想到周宁开车还经常带着儿子,杨红更是愁得无法,说多了,周宁又不耐烦,可能还越说越跟你对着干,但不说,又不放心。也许这个世界不发明汽车反而还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