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宁出院的那天正好是周五，周汉飞专程开车到医院来接她到他家里静养，于是关之悦和张慧都闲了下来。

晚上，关之悦和孔凡到他的父母家吃饭，关之悦特意带上给孔凡母亲买的还没有送出去的生日礼物——她和孔凡精挑细选的一件花了三百多块钱买的唐装上衣。因为上次没能到场庆祝，她还特地买了两盒脑白金去赔礼道歉。

孔凡的父亲正在厨房里弄菜，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剧，关之悦向两位长辈问好后来到孔凡母亲的身边递上礼物。孔凡的母亲很随意地打开衣服的包装，当着他俩的面用两只手揉了揉料子，接着拿着衣服往身上比了比，她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表情显得很古怪。一番比较之后，她把衣服塞回袋子漫不经心地放到沙发的一角，然后转过身对关之悦说：“款式不怎么样，衣服料子也太花哨了，我穿不了。小关，你妈还年轻，对她来说这可是上好的衣服了，你拿回去孝顺她吧！”

说罢，她面无表情地拿起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关之悦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她已经多次被这位局长夫人——孔凡的母亲冷嘲热讽，暗示她出身贫寒，暗示她工作不稳定，暗示她根本就配不上她的儿子。每一次，她都看在孔凡的分上忍了，可是现在孔凡的母亲竟然含沙射影地说她的妈妈。关之悦的胸口积压着一股闷气，她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可是孔凡却用力地把她的手牢牢按住。

“妈，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孔凡硬生生地甩下这句话，之后连推带拥地把关之悦拉进他的房间。在房间里，关之悦的眼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把脸埋在孔凡的胸前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孔凡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安慰她说：“之悦，别生气，我妈现在是更年期，脾气比较差，我出去跟她说理去。”

孔凡说着走出房间，不一会儿关之悦就听到他和母亲理论的声音：“妈，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之悦哪点做错了？”

孔凡的母亲显然是被激怒了，儿子这么护着那个百无一用的女孩，还搬到单位一起住四十平方米的宿舍。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怒气冲冲地数落着他：“她有什么好？不过就是人长得漂亮了点，跟这样的女孩在一起你迟早得吃亏！红颜祸水，看看你以前的那个嫂子，够漂亮了吧！最后她还不是背着你哥在外面偷男人！还生了那个杂种的儿子。”

“老太婆，人还在家里呢，你说话能不能注意一点！”孔凡的父亲压低声音说，可是这位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的市文化局局长，却压不过自己那性格剽悍的妻子，她继续训斥道：“当初我就不同意孔平跟那个女人结婚，可你偏说孩子的婚事由他们自己做主！孔平这么好的条件，愣是娶了个酒店前台小姐。现在好了吧！那女人在外面弄得满城风雨，你就不觉得丢人吗？孔平这辈子都让她给毁了！你还想孔凡步他的后尘啊！”

“妈，嫂子是嫂子，你怎么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呢！之悦就不是那样的女人！”孔凡在奋力地为关之悦辩护，可是在关之悦听来这话却是那么的无力。

“现在不是，你能保证以后吗？你看她，不是带团就是应酬，一个月就没在家好好待几天，连我过生日都还要在外陪人喝酒！听妈的话没错，找个工作稳定的，相貌过得去的就行，这样的人才能跟你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妈，我的事你别管！我爱之悦，我会跟她结婚的。”

“好，除非我死了，要不然你别想跟她结婚！有本事，你就别认我这个娘！”

孔凡的话让关之悦感动得泪流满面，她终归没有爱错他。可是，他母亲的态度又让她心灰意冷，她和孔凡再相爱又能怎样？他母亲对她的反感竟然有着这么深的渊源，这是她怎么也无法化解的。今晚听到的这些，让关之悦顿时清醒过来，原来她在孔凡父母眼里不过是一个朝秦暮楚的角色，而她和孔凡之间原来只是一段没有归宿的爱情。

关之悦见过孔凡的哥哥孔平和他们所说的那位嫂子，他的嫂子曾经在泰都大酒店做前台小姐，泰都大酒店也就是市委招待所。在五星级的大酒店做前台小姐，长相自然是没得说的，即使比关之悦大上好几岁，但是依然光彩照人。她和孔平也曾经相亲相爱，可是和孔母却怎么也合不来，后来听说和一个外地老板好上了，之后传出了怀孕的事。孔母得知后把她轰出了家门，不容分说就责令孔平立即与她离婚。孔平一直坚持孩子是他的，可还是拗不过暴怒中的母亲，最终还是离了婚。离婚后的她跟那个男人离开了三阳市，没多久就生了一个儿子，之后便没了消息。

了断吧，也好成全孔凡一个孝子的名声，爱他又如何忍心让他众叛亲离？关之悦擦干眼泪轻轻地推开房门来到那个硝烟弥漫的客厅，她挺直腰杆平静地对孔凡的父母说：“对不起，请你们放心，我会离开孔凡的，并且永远不会踏进这里半步。”

说完，她把被孔凡母亲丢在沙发一角的那件衣服塞进垃圾桶，之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关之悦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孔凡的单位宿舍，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收拾自己的衣物，她必须赶在孔凡回来之前离开这里。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她的脑子在迅速转动，目前是不能回悠游国旅的女子公寓，因为孔凡一定会到那边找。她不知道该到哪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到一个孔凡找不到的地方暂时住下。

在这儿住了将近三年，东西收拾起来却只是装了一个行李箱，关之悦出门后匆忙地拦了一部的士。“小姐，你要去哪儿呢？”司机问她。“你先往前走，我想到了再告诉你。”她回答。没想到平时看似过得挺热闹的，今天这个同事请喝酒，明儿那位朋友请吃饭，可是现在真正遇到事儿，关之悦却不知道到底要投靠谁。

这个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蚂蚁早就回家了，小鸟也都飞回自己的巢里了，她却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去哪儿呢？回自己的老家？这么晚了，早已经没有发往老家的长途客车了。“小姐，前面有个岔路口，你要往哪走？”司机继续问道。“嗯，往右拐！”关之悦想也没想，回答说。她现在和孔凡就面临着一个岔路口，直走显然是行不通了，只能左拐或右拐，至于向左拐还是向右拐那只能凭自己的直觉了。

手机响了，是孔凡打来的，不接。铃声再次响起，是张慧打来的，也不接。第三个电话是宋小宁打来的，还是不接。肯定是孔凡到处找她了，关之悦想关机了，这时又一个来电闯了进来，这是一个她不得不接的电话：

“小关，明天回旅行社，红色之旅的专列要开始筹备了。”

“哦，蔡总，要正式回去上班了吗？”

“还没那么快，明早你回办公室，我把要召集的人员名单给你，我们要先到景区采线，估计要出差一个多星期。”

“好的！”

“明天顺便把行李带上，我们随时要出发的。”

“好的！”

哈哈！天助我也！出差一个多星期就意味着暂时不用找地方住了！关之悦美美地想，今晚所有的不愉快全去见鬼吧！她差点儿没在车子里高呼。“司机，开到泰都大酒店！”她说。

按照悠游国旅和泰都大酒店的协议，旅游团队订的房收费标准是旺季每间四百五十元，淡季是每间三百元。现在是“非典”期间，自然算是旅游淡季，关之悦就算一个人入住也能弄到这个价钱，这就是从事旅游业的好处。

关之悦觉得自己根本不适合做一个怨妇型的女人，人生苦短青春易逝，只要想开点哪有什么过不了的坎呢？再说了，哭哭啼啼也无济于事。即使再也没人爱了，自己也要爱自己。在酒店房间里，她一边宽慰自己，一边往浴缸里放热水，得好好泡个澡享受享受，不然对不起花出去的那三百大洋。

泡过热水澡，关之悦打开空调，打开电视，也不看，只是躺在床上听电视机发出的声音。电视上放的正好是当地新闻，听着听着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关之悦连忙坐了起来，她看到西装革履的梁家炳正在电视里做三阳市防治“非典”的工作报告，他的普通话说得非常纯正，有别于一般领导的奇怪腔调。

这个画面整整持续了两三分钟，关之悦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觉得自己活得很不真实。就在今天晚上，她已经在孔凡的家里演了一出丑小鸭妄想成为白天鹅的真人秀，这时候再看到电视中的梁家炳，她更是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梦想着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

她关掉电视，继续睁大眼睛躺在床上，任由成千上万的脑细胞因幻想过度而死亡。二十四岁的生日即将来临，可是她唯一的收获就是那段在现实面前不得不破碎的爱情。她并不讨厌现在的工作，她甚至觉得没有什么工作比做导游还精彩的了，如果没有过多的应酬，那应该就是一份完美的职业了。

人，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也如此。关之悦能够接受那些藏于完美背后的瑕疵，她总是很快的原谅那些对她持不同观点的人，因为她是为自己而活着。别人对她的看法，她无权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