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州往事3

作者: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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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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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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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138字

姜惑轻轻一震,听崇林子出语真诚,最后一句更是说得正气凛然,当是性情中人,又恰恰与自己内心的声音不谋而合,忽对这个在背后威胁自己的人有了一丝莫名的好感。暗忖崇林子或许并非轩辕族人,何况轩辕族中也未必全是敌人,自己不应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今日权且放他一马。虽然,他已下定决心,决不放过那个封神使者,轩辕族中道术最深的——姜子牙!


突然,崇林子低声惊道:“你的左腰后是什么?难道你也有……”


姜惑用手摸向左腰后,感觉到一块肌肉微微凸起,明显与周围有异,拧首望去,自己亦吃了一惊。


只见在他左腰后有一块形状奇怪的胎记,色呈紫蓝,二寸宽,三寸长,胎记处的肌肤恍若透明,隐隐可见有几道弯曲的黑线贯通其中……刹那间,姜惑忽然想起这是自己从小就有的胎记,他对此既自豪又自卑,童年的玩伴曾经因此视他为怪物,而年幼的他却宁可相信那是上天给他的一个特殊记号,喻示着他与众不同的人生。


崇林子掩饰着自己的失态,传音提醒姜惑:“不要说话,容后再叙。”


姜惑心思敏锐,思索着崇林子刚才话语中隐含之意,似乎他也曾在其他什么地方见过类似的胎记?有机会倒要好好问问,或许对回想起自己的身世有所帮助。


两人各怀心事,静听屋内两人的对话。


何坦几杯酒下肚,又经青妍劝说,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这恩州驿本是北方通往朝歌官道上的一个驿站,虽然不大,也有数十名守驿的驿卒,除此之外周围还有上百农家住户。但十一年前,不知怎么,朝歌忽传下诏命,派来一百宫中侍卫做监工,令我等一众驿卒运石断路,移土填田,同时官道改址、农户搬迁,竟生生把这里变成了荒山野岭。待两月后完工,第二道诏命又至,令我等立刻将数百农户送去东南七百里外的鲁州,然后齐齐调往朝歌服役。恩州驿驿卒共有五十八名,兄弟们大多未见过繁华京都,做那运石搬土的苦役早就不耐烦,听得能调往朝歌,自然欢喜不禁,驿丞一声令下,便催着农户上路。那些百姓虽不肯背井离乡,奈何朝中有令,谁敢不遵?只得带些值钱细软,拖儿带女地上路。


“离开当日的清晨,我奉命去山中搜寻遗落的百姓,本说好未时前赶回,好与大伙一同行路。谁知回程时忽然起了一阵大风,遮天闭日,眼不见路,在山中兜了好几个圈子也找不到路,好不容易等风停了,赶回来早过了未时,众人已然出发。我心中一急,肚中不知怎么又痛了起来,几乎难以行路,当时还道自己不知触了什么什么霉头,好端端地不早不晚生这场急病,若是与大伙失散了,判我抗命之罪非同小可。好不容易等腹痛稍轻,便急急追赶。


“我追了十几里路后,却意外看到无比悲惨的一幕。原来朝歌派来的一百侍卫竟早得到密令,路上趁兄弟们不备突然发难,竟将我那五十七名好兄弟全都杀死,而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也全部未能幸免。我赶到时他们正在掩埋尸体……


“我被吓得魂不附体,躲在林中,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那一百精兵将数百具尸体埋入大坑中,又把所有痕迹消除后方才离开。幸好天不绝我,因祸得福,若不是恰好遇上那场狂风与急病,我必是和兄弟们一起做了糊涂的冤死之魂。


“我不知原委,也不敢声张,便留在这荒山中。起初我尚怀疑这些精兵是哪位密谋造反的诸侯暗中派来假传诏令的,朝中必有对策,或许过不多久便会派人来查探,然而在山中等了几个月竟然什么消息也没有,仿佛恩州驿站就此被人遗忘,这才明白那一百精兵确实是朝歌派来的。但我仍是苦思不解,实不明白我们到底犯了何等滔天大罪,竟要这般斩尽杀绝?而朝中一旦知道遗漏了我,恐怕亦会斩草除根,所以自此我再也不敢出山,找到这个僻静之处,就此住下,不知不觉已是十一年了……”


青妍心中犹有疑问,插言道:“若你所说是真,为何还敢立下恩州驿的旗号,不怕人找来么?”


何坦肃声道:“我何坦孤家寡人,无牵无挂。当日贪命,未能与众位好兄弟同赴地府,实是后悔不迭。过了这些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五十七位好兄弟和数百百姓实在死得冤枉,我苟此残生,只为了等一个时机替他们昭雪沉冤,以慰在天之灵。所以才重新立了恩州驿的旗帜,又在房后设下灵位祭奠诸兄弟……”


说到这里,只听屋中传来“哗”的一声,何坦痛声道:“严兄弟请看,这便是我五十七位好兄弟与百姓的灵位,此事绝无欺瞒。”


青妍惊呼一声,她毕竟是女子,乍见到许多灵位,一时声音竟也有些发颤了:“这,这到底是为什么?”


何坦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十一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推敲,想来想去,唯一惹祸的缘由,便是那个入宫为妃的女人。”


青妍喘了几口气,又发问道:“何兄所指何人?”


何坦奇道:“严兄弟竟不知此事么?”随即释然,“也难怪,那冀州侯苏护也是个铮铮铁汉,自然不肯宣扬送女入宫之事。那还是十一年前的初秋,突然从朝歌来了一大队人马,更有数十名宫女相随,原来正是在恩州驿接引冀州侯苏护之女入宫。我那日还远远见了一面,那女人果然是国色天香,媚态入骨……”


青妍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苏后。哼,她虽已做了正宫皇后,但试观其行事,天下无人服庸。”听她语气,对那苏妃也颇为不满。


何坦惊道:“我记得中宫娘娘明明是东伯侯姜恒楚之长女,苏妃又如何做了皇后?”


青妍叹道:“这些年何兄不与外界联系,消息不灵。那苏妃入宫才两三年光景,中宫姜皇后便因谋反弑君之罪,受刑而死,不但姜后所出的两位皇子殿下被逼离宫出走,而且还牵连到其余几宫娘娘,随后大王便立苏妃为中宫。据朝野私下议论,恐怕姜后谋反之事便是这女人设下的毒计……”


何坦呆了半晌方道:“这女人好毒的手段。我虽怀疑恩州驿之祸因她而起,毕竟还不能肯定,但听严兄弟这样一讲,终于确信无疑了。”


青妍冷哼一声:“如今她权势滔天,欺上压下,大王被这女人媚惑得言听计从,莫说你小小一个恩州驿数百人命,就是那些朝中重臣稍有不顺她意者,亦会遭遇满门横祸。前有大夫梅伯责苏后惑君,力谏纣王废后,受炮烙之刑而死,后有丞相商容陈书上谏,被逼在九节殿前撞柱而亡……”


何坦沉默良久,忽倒身下拜:“请严兄答应我一事。”


青妍慌忙扶起何坦:“何兄有事请讲,无须行此大礼。”


何坦道:“我何坦虽仅是一个小小的驿卒,却也懂得法教道义。这些年来每每想到含冤而死的兄弟,夜难入眠。哪怕我势单力孤,无力报仇,也要拼了这条性命,入朝歌去质问那个毒辣的女人,到底为何要灭我恩州驿满门?我此行一去多半凶多吉少,自然不会连累严兄,只请你把这段冤案陈情天下,也算给诸位死去的兄弟与那些百姓一个交代!”


青妍叹道:“何兄果乃义士,但只怕你到了朝歌也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她,只是白白送了性命。”


何坦拍案而起,愤声道:“我死不足可惜,但至少要让天下人知道,那苏妲己不但长了一张世间最美丽的脸孔,却也生了一副世上最毒辣的心肠!”


姜惑在门外听得真切,本还在心里暗赞何坦不畏强权的豪气,痛骂那个心狠手辣的“苏后”,此刻“苏妲己”三个字一入耳中,心底深处的无数记忆突然一起涌上心头——他熟悉这个名字,这三个字属于他心中最尊贵的一个人,那是他最亲最爱的生身母亲!


那个人,有着世间最美丽的容颜、最温柔的心思,她抚养自己长大成人,教自己习文解字,给自己讲故事,与自己相依为命……那是在姜惑心里决不容人轻辱的母亲,而此刻却正被屋里的这个男人破口大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