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35章 大任于肩(山河第39章 )手打无错精校版

作者:时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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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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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1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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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50286字

时未寒《山河》第39章——大任于肩,山河第三十五章


山河第35章——大任于肩


来到梅影峰的第一个夜晚,许惊弦静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当他在观月楼接受了雪纷飞路啸天等人的劝说,承担起裂空帮主重任之时,曾是豪情满腔,胸怀斗志,就算不能坐上帮主之位,再不济也要查出那个将军府的奸细,以慰夏天雷在天之灵。


谁知不过一日之间,事态急转而下,不但帮主之位遥不可及,就连他自己的行动亦受到限制,近乎于软禁,奸细的身份毫无头绪,甚至平惑的安危也不能照应周全,实是有些始料不及。


静思堂中,当许惊弦看到裂空帮诸门主兄弟情深,不禁生出放弃争夺帮主的念头,但听到诸葛长吉的分析判断后,却又犹豫难决。


他本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更非毫无主见,只不过《天命宝典》的潜移默化令他顺而不骄,逆而不馁,淡泊名利,从容面对一切。而少年天性中的倔强却又让他决不屈从于命运的安排。可是,他却无法确定接替帮主是否顺应命运?于是他的抗争亦显得摇摆不定。


乍闻平惑被囚禁的消息时,愤怒像一把熊熊燃烧的大火,几乎摧毁了他的理智。但面对花生的冷漠与阿义露骨的威胁,他终于还是强行按捺。鲁莽于事无补,他不知道应该庆幸自己的克制,还是痛恨自己的冷静。


回想起来,裂空帮诸人的面目逐一浮现。粗犷不失细致的霍之良、沉郁暗伏谋略的诸葛长吉、阴鸷难辨的蛇眼冯七、深藏不露的刘书元、剽悍精干的鬼发蒋应、内力惊人的钝钝包无染,再加上慧黠的花生、憨直的阿义……


敌意与善意并存,他不知道应该信任谁?怀疑谁?紫霜戒与转轮诀不但未能令诸人服膺,似乎反倒激起了对方的反感,不知那尚未现身的四大长老身上还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许惊弦胡思乱想一阵,毕竟连日奔波,亦觉疲累,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恍惚中来到处山谷中,山道边是幽矮从林,奇花异草映人眼帘,隐隐觉得熟悉,却义不似梅影峰的景象,正狐疑间,耳边忽传来悠扬的琴声,似一弯轻淌的溪流,从林中潺潺传来,融融流入心田,不由足踏节拍,应律而行,心头说不出的受用。


林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若隐若现,云鬓髙耸,手抚瑶琴,姿态娴静……他蓦然一怔,这才惊觉竞来到了四大家族的鸣佩峰中,那抚琴的白衣女子可不正是温柔乡主水柔梳。似乎时光逆转,重又回到数年之前。


许惊弦微笑道:“既然水姐姐来啦,嗅香公子还不快快现身。”


“你这没礼貌的小子,水乡主的年纪足可做你母亲,竞然还以姐姐相称,着实该打。”嗅香公子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却不见身影。


“嘻嘻,水姐姐睥气好,怎么叫她也不会生气,可不像四非公子动不动就欺负小孩子。”


“嘿嘿,你现在已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英雄侠士,不再是随便被人欺负的小孩子了,好好瞧瞧吧。”随着花嗅香的语声,从林中掷来一物。


许惊弦接过在手,却是一面铜镜,定睛细看,自己在镜中的影像却是变幻不定,初看依然是如今的模样,倏忽间又化作那蓬须满面的林闲,而少年小弦的相貌亦不时闪现其中,仿佛有三个自己在镜中交替变换着。他既欣然于自己的成长,却又忽觉胸口如堵上了一块大石,悲从中来,心绪难定。


涩声大叫道:“我不要做许惊弦,我仍是小弦。”


花嗅香冷然道:“枉你听了我四个故事,却还是如此执拗不化。莫忘了那通玄镜中的前生来世皆有因果,谁也逃不开宿命的安排。难道你以为自己仍是个小孩子,就可以忘却所有的恩怨情仇么?”


许惊弦如受重锤,浑身一震,脱口道:“嗅香公子逍遥一生,毫无牵挂,难道就忘了桑家姑娘与她的孩子么?”他原本只是怀疑桑詹宇的生身父亲是花嗅香,但不知怎地,疑问冲口而出,丝奄也不顾忌花嗅香的反应。


随着大笑声,花嗅香从林中闪出,依然是不沾一尘的白衣,倦懒若醉的步态,洒脱不羁的身影,但他面庞上却仿佛罩上了一层蒙昽的雾气,乍然望去恰如桑赡宇。“这是我的家事,用不着你琼保次捷来管。”冰冷而漠然的口气,骄傲而孤独的身姿,明明娃花嗅香,转眼间却已变做桑瞻宇。


“琼保次捷……”许惊弦喃喃念着这个曾用了三年的名字,心神突然恍惚起来。那些在锡金御泠堂学艺的垠难岁月、不甘情怀、挣扎心结,仿佛重又攫住了他。


水柔梳缓缓走近,却又化作了水柔淸的模样,手中依旧抚琴,却只是发出单调的音节,望着他的双眸如盈出水来,轻声道:“做帮主太难了,还是当小鬼头吧。那样的日子多么轻松啊……”


许惊弦心头大恸,欲言无声,猛地一跃而起,大口喘狞粗气。水柔梳、花嗅香、桑胆宇、水柔淸等人皆都不见,眼前唯有雪白的墙壁、简朴的摆设,淡淡的月光从窗边透过,在房中撒下斑驳的影子……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为什么会做如此奇特的梦?他呆呆回想着去鸣佩峰时的情形,那时少年小弦身中御泠堂红尘使宁徊风种下的“灭绝神术“,又因施用嫁衣神功反噬自身,引发体内“六月蛹”附骨不散,不得已随花想容、水柔淸、段成等人来到鸣佩峰治伤。路上因与水柔清赌气,央着段成教棋,最终在“须闲号”舟中与水柔清下成了一盘和棋。


初遇水柔梳之时,许惊弦虽被景成像借治伤之机废去丹田,但莫敛锋、水柔梳、花嗅香等人先后以言语开导安慰他,加之义父、林青等人安然在世,心中不存报仇之念,只有对这个多姿多彩江湖的无尽向往。


而之后,他先在行道大会上替代愚大师出战青霜令使简歌,虽胜过简歌处心积虑设下的棋局,但也令温柔乡剑关关主、水柔淸之父莫敛锋当场自尽,从此与水柔清结下仇怨。其后义父许漠洋死于宁徊风的暗算,又随着暗器王林青入京,平山小镇被管平、葛公公等人掳去,在汶河城结识了黑二,与追捕王一路斗智斗勇,京城郊外相遇宫涤尘,髙崖断壁前水秀惨死,斩杀髙德言,最终泰山绝顶一战,林青招胜身死……


往事一幕幕如潮水般卷来。许惊弦忽然明白,在鸣佩峰的那段时光是他这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尽管已长大成人,又打通经脉身怀绝世武功,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却依然深深怀念着那无邪的孩童岁月,因为那时的自己不需面对纷扰的人世、刻针的仇恨、承担的责任……


但这无忧无虑的时光早已一去不返,或许只有在午夜梦回之际,才能找回一丝往日的影子。


那纷乱杂呈的梦境之中,是否掩藏着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渴望?


许惊弦坐在床边发愣,遥遥琴音再度传入耳中,声音单调,长短不一,全无曲律,仿佛只是随意拨弄,又似乎暗藏着某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他几疑自己仍在梦中,随即醒悟过来,或许正是这琴音引发了梦境。


他无意再睡,暗自叹了口气,披衣起床,推门出房。


正值黎明时分,一轮皎月挂于中天,犹如珠玉在盘,泻下清冽的光波,衬得树影婆娑。弥漫的晨雾将大地铺起一层淡淡的幕布,深碧湛青的云空点缀着漫天繁星,东天露出一丝破晓的光线。


四周寂然,唯有若断若续的琴音隐隐传来许惊弦循音而行,走过铺满碎石的小道,一路上并无人阻碍,径直来到山崖边。


在崖边一方突起的岩石上,坐着一个矮小的身影,怀抱琴弓,眼望长天,双手似无意识地不时拨一下琴弦,却是阿义。


阿义听到了许惊弦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憨然一笑:“阿义。”月色在他脸上投射出浓重的阴影。


日间阿义曾数次张弓冷对许惊弦,此刻却仿佛浑然忘却。望着他全无芥蒂的笑容,许惊弦不由大生感慨,轻叹一声:“真是羡慕你,有什么仇恨转眼间就烟消云散,全不留在心中。”在阿义身边坐下。


阿义茫然眨眼:“阿义。”手指动处,琴弓发出“嗡”的一声。


“会弹曲子么?不妨弹给我听听。“


阿义连连摇手,面容羞涩。


许惊弦笑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我就连最基本的音律都不识,比起你更差得远了。”


阿义嘻嘻一笑,手指一阵乱拨,琴弓发出一串杂乱的音节,却不成调。


“为什么不睡觉,在这里弹琴?”


阿义手指天边的月亮:“阿义。“


许惊弦顺指望去,但见天穹中冷月高悬,阿义在崖边的身影,在月光的勾勒下显得高大,全然不似平日侏儒的模样,这或许是他喜欢这月夜的缘故。在裂空帮中,每个人都对阿义很友好,但之前他又过着怎样的生活?表面看来他不通世故,但在那淳朴的心灵中,是否也潜藏着一份自卑?


怜倘有时比利剑更伤人!


许惊弦缓缓道:“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俨然又变作数年前的小孩子,看到了从前的朋友,找回了从前的心境,也许在我心目中,更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长大,依然用孩子的目光看待这个世间……”


阿义面无表情,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懂,只是不时地说声:“阿义。”


往事如潺潺的溪流,一一浮现在许惊弦心头。他讲述着自己快乐的童年、儿时的梦想、成长的烦恼、曾经的彷徨、被仇恨蒙蔽的心智、被责任束缚的自由……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阿义说起这些,或许因为不会说活的他可以保守秘密,或许因为他依然有一颗孩子般的心,能够理解自己那些难以言述的困扰。他自顾自地说着,不求回应,只为倾诉。


不知说了多久,曙光乍现东天,一轮红日跃然而起。刹那间,天地万物如同罩在温暖的炉光之中,令人心中平静,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阿义满脸欢喜,拉起许惊弦,指着破晓的旭日大叫:“阿义。”


这一刻,许惊弦感染到阿义的情绪,似乎重又成为天真无邪的小弦,所有的思绪瞬间消失不见,亦是手指红日放声大叫:“阿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只是“阿义、阿义”地叫个不休,时而相顾而笑,时而放声髙呼,山谷中回声隆隆,惊起无数晨鸟。


也许许惊弦从小到大,从没有这般纵情狂浪的一刻,心中却因此获得了久未品尝的宁静,毫无意义的词语驱走了阴霾,扫去了尘埃,天命谶语、青霜悟魅、爱恨情仇、侠义道德皆抛之脑后,此时的他,只是一个看到日出而雀跃的孩子……


“喂,两个疯子歇歇吧,该吃早饭了。”许惊弦回身望去,只见花生两手叉腰,双目圆瞪,或是已看了不少时候,终于忍不住打断两人。


阿义欢声大叫,抢先往饭厅奔去。许惊弦忙道:“阿义慢些跑,莫要摔跤啦。”又对花生洒然一笑,“若非你这一提醒,倒还不觉得肚饿,且先去尝尝你手艺如何。”


花生冷哼道:“许少侠在京师想必吃了许多美味佳肴,哪会瞧得上我一个小小侍女的厨艺。”


“嘿嘿,我可不挑嘴,只要吃不死人,便是山珍海味。”


花生还以为许惊弦会借机讽刺自己指责平惑下毒之事,却见他谈笑自若,似乎全不记得昨晚的争执,不由放缓口气:“想不到你竟能与阿义和睦相处,殊为不易。”


“你为何如此说?”许惊弦奇道,“阿义老实厚道,又无害人之心,才是最可结交的朋友啊。”


花生微微一怔,事实上从接到路啸天传信伊始,裂空帮诸位门主就对许惊弦的目的生出怀疑,“明将军克星”名头虽响,毕竟与裂空帮全无瓜葛,夏天雷如何会派他前来,不但交给紫霜戒,更告知转轮诀?有沈羽叛师的前车之鉴,不得不防,这才有花生与阿义前去迎接、静思堂内诸位门主多方试探等举动。而花生名义上负责许惊弦的饮食起居,实则在监视他。


花生平日所见,皆是那些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汉子,既有快意恩仇的爽直、两助插刀的豪气,亦不乏为了一己私利精打细算、苦心谋划。许惊弦在她眼中也难以免俗。


似直到此刻,听着他的无心快语,望着他稚气未脱的面容,才发现他仍不过是一个大孩子,依然有着一分少年的质朴之心。


“我就不服侍许少侠用餐了,随后你去静思堂,不要叫阿义。”


许惊弦一愣:“去静思堂有何事?为何要撇开阿义?”


“你的问题真多,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许惊弦正色道:“若不言明,请恕在下难以从命。”


“嘿嘿,好一副大侠的嘴脸。你不想来也罢,那就别见你的平惑姐姐了,我可是连夜禀报诸葛二哥,才给你换来这个机会。”


许惊弦大喜:“原来是带我去见平姑娘啊。多谢花生啦……”


“嘘!小声点。阿义最再欢平姑娘,他只知平姑娘犯了过失,关在天地间内,却不知天地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去处,若是让他看到平姑娘在牢中的模样,必不肯甘休。“


许惊弦这才知为何昨日阿义听到平惑的名字时情绪突然激动。他二人皆被夏天雷收养,以平惑善良的性子,定是对阿义处处照顾,虽非骨肉同胞,却是兄妹情深。想到这里,心头不由一酸,不知平惑在牢中吃了多少苦头,自己一定要替她洗清冤屈,救她出来。


匆匆吃罢早饭,许惊弦来到静思堂。诸葛长吉与花生已在此等候。


诸葛长吉依旧是身罩裘衣,黑布遮面,花生则换去侍女服饰,身着红色劲装。见了许惊弦也不多言,只是淡淡打个招呼。三人离开静思堂,花生在前面带路,许惊弦推着诸葛长吉的轮椅随后,沿着小道汪山顶而行。


许惊弦暗忖那牢房一般都设于阴森潮湿的地底,却又为何往山顶而行?又见路上并无哨卡,亦不见其他几位门主,不免有些疑惑。


诸葛长吉瞧出许惊弦的心思,淡然道:“为免帮中混乱,帮主受伤之事并不曾张扬。平姑娘毕竟是帮主义女,除了几位门主与一些心腹手下,皆不知她被暗中关押,更不能轻易探望。不过我昨夜已见过平姑娘,证实你二人虽未结义,但确有姐弟之情,今日看在许少侠的面子上,且让你私下见她一面。所以已提前知会闲杂人等避开,知道此事的,就只有你我三人。”


许惊弦心想诸葛长吉身怀残疾,而花生不过只是个侍女,难打他们就不怕自己情急之下强行带走平惑?目光瞅到花生步伐轻快,晨风吹拂下衣诀飘飘,衬出苗条矫健的身姿,处处透着青春的活力。山路虽陡,她却气息均匀,毫无疲惫。假如她有意隐瞒身手,恐怕其真实的武功必非寻常。


“不知平惑姑娘目前可好?”


诸葛长吉道:“许少侠不必担心,平姑娘虽困在牢中,却是食宿无忧,更不曾动用刑责,仅仅限制其自由。她平日性情温婉,颇得众人敬重,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也不会太过为难她。”


许惊弦暗舒一口气:“既然真相未明,诸葛门主又知平姑娘的性情,岂会瞧不出她绝无可能有意加害夏帮主。”


诸葛长吉不置可否:“数日前平姑娘由金陵独自归来,心神不宁,表情黯然,本还以为她与沈羽之间有何波折,经我一番询问,却说出她亲手下毒害了夏帮主之事。“


许惊弦注意到诸葛长吉提及沈羽之时并不像霍之良等人措辞严厉,愤愤不平,料想是多年的残疾生涯让他见识了诸多人性中的丑恶,又或敏于观察,早已看出苗头,能够体会沈羽的纠结心态,是以并无太多的惊讶与愤怒。想来平惑失手害了夏天雷,心中内疚,再加上沈羽之故,心神不守,被诸葛长吉三言两语套出话来。


“诸葛门主有所不知,夏帮主虽是因平姑娘送来的月饼中毒,但平惑只是被人利用,本身并不知情。这一切都是沈羽与其手下孟辉暗中策划,幕后主使则是简歌。既然那孟辉也下在牢中,只要对他严加讯问,便知真相”


“孟辉对此却是矢口否认。两人各持一词,难辨真假,毕竟沈羽叛师之事已然证实,假若平姑娘为了情郎而暗中下毒,事后怕被追究,反咬孟辉一口,确也不无可能。”


“平姑娘错手害了夏帮主,追悔莫及,何况她本可不必回到海影峄,既能对诸葛门主直承此事,便可知她无辜。”


“焉知这不是她为求自保而故作姿态?正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你二人不过在京师相处半个月,之后数年不见,却又如何能肯定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莫忘了她本来自京师清秋院,谁知道与将军府和简歌有什么联系,也许当初与沈羽的接触就怀着其不可告人之目的。”


许惊弦语塞,他与平惑四年不见,只保留着最初的印象,对她的信任[源于自己的直觉,确也拿不出证据。当初沈羽为讨她欢心,故意在众人面前说她是将军府派来的“特使“,虽是戏言,却落下把柄。更何况乱云公子郭暮寒与简歌关系极好,在外人眼中看来,作为乱云公子的贴身嫌女,必是知晓简歌许多秘密,这样的人既然没有杀之灭口,或许就是派来的奸细。


诸葛长吉冷然道:“也许平姑娘不过是一时糊涂,为了情郎做下这些事,但已铸下大错,就必须付出代价。”


许惊弦心知只凭自己一面之词无法说服诸葛长吉,目前只好先保障平惑的安全,等到雪纷飞、路啸天等人赶来梅影峰后,再想办法助她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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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影峰山势绵延,除了主峰之外,另有许多不知名的山峰。走不多远,来到一座山崖前,但见崖高五十余丈,壁直如镜,不生草木,云气缭绕,雾锁半空,隐约可见山壁上还开着许多洞口,大小可容一人勉强穿过,而崖下方的数十步方园的山地上则插着许多碗口粗细的铁刺,刺刃尖利,露出地面半尺不知有何用途。


“人生无几何,如寄天地间。”诸葛长吉朗声长吟,“本帮的牢房便设在这悬空的山壁之中,上不抵天,下不接地,唯见天地苍茫。只有在这里,才能静心思悔曾经犯下的过失。”


许惊弦方知究竟,他望向山壁:“那些洞口可通往牢房么?”诸葛长吉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那些洞口是每一间牢房的‘窗口’。”


许惊弦一怔,按说牢房皆是不见天日的地方,纵设有窗口,也必是细窄,想不到这天地间不但设于悬崖峭壁之中,窗口更是如此宽大,简直如同房门。再看看地面上那些铁刺,心有所悟。裂空帮成立数百年来,声势不断壮大,白道第一大帮行事果是出人意表。


“许少侠大概以为这些铁刺是用于防备犯人出逃所用吧,其实并不尽然。只要被关入天地间,大多会身披镣铐,又服下药物或点穴禁制,严重者会刺穿琵琶骨,无论之前有多高的武功,此际已与废人无异,纵然有这悬崖上的出口,也不可能逃脱。不过若是自觉罪孽深重,便可从此处跳下,以求解脱。本帮立派两百年来,只有七名越狱者,但由那峭壁上掉下来的犯人,却有三百四十六人之多……”诸葛长吉冷笑,“除此之外,洞口与铁刺尚另有深意,待许少侠到了牢中,便可知究竞。”


许惊弦细看那些铁刺上尚有未干透的血痕,不由心惊,面露不忍。


花生轻声道:“这是裂空帮开帮立派以来就定下的规矩,所以如非重犯,也不会关押在天地间之中。但许少侠不必担心,平姑娘情形特殊,一切照料得当,除了限制其自由,饮食起居与平常无异。何况她本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无需受废功之苦,而若当真清白无辜,也不会跳崖自尽。”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更像是一种安慰。诸葛长吉听出些蹊践,却只是奇怪地盯了花生一眼,并未多言。


许惊弦涩然点头,隐隐又见到几个洞口前闪过人影,发出呼喊之声,应当就是关押于此处的犯人。却不知平惑正处于哪一间牢房之中,是否望见了自己的到来?但崖壁上雾气弥漫,瞧不真切。为免对方生疑,他并不曾运起华音沓沓心法,反正即将见到平惑,并不急于一时。


山道至峭壁前止,被一方十余尺高的大石栏住,却不见入口的通道唯有那大石上尨飞凤舞地写着三个血红的大字:天地间。


许惊弦看那字体走势纵横,毫无斧凿之迹,显是一挥而就,竞似用指力划出,猜测或是裂空帮前辈所留下,或许就是裂空帮祖师毕无笳的手迹花生上前两步,以指触石描摹,堪堪笔划写尽,忽听一声轻响,大石上竟裂开一道缝,里面传来人声:“口令?”


花生朗然道:“天辽地阔,唯吾独立。”


一阵机关声响起,大石移开三尺的空隙,露出一个罴沉沉的洞口,诸葛长吉解释道:“此石名为天地石,坚固非常,刀剑难伤,只能由内开启,每隔十日皆会变换口令。”


许惊弦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在花生说出口令的刹那,他忽然有一种被人窥伺的感觉,似乎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道目光,端端锁在自己身上,他抬头四顾,却只见群峰环绕,难辨方位。只一瞬间,目光散去,再无所感。


他心知能以眼神引起自己感应者必是高手,大概是裂空帮派人暗伏于侧,心中虽然生疑,面上却不露声色。


诸葛长吉奇道:“许少侠在看什么?“


许惊弦料他早知伏兵,有意装聋作哑,恰好一阵山风袭来,满地的落叶被秋风卷起,又盘旋着慢慢落地。他淡淡一笑:“我在看那些落叶:每片叶子其实都是一个逝去的生命,看似轻若云羽,却又重若泰山。”一旦投入天地间,生死皆属无常,不由触动他的情绪,虽是随口一言,却是发于内心。


诸葛长吉微微一滞,若有所思。


花生当先迈入洞中,许惊弦推着诸葛长吉的轮椅随之而行。原来这竟是一条于山腹中开凿的通道,虽然狭窄,地面却是平整光滑,轮椅行动无碍。每隔十余步便有一盏油灯,幽幽的灯光将晃动的人影映射在壁上,脚步的回响重叠不绝,尽显诡异与神秘。


通道依山势盘旋而上,沿途并未发现守卫,甚至连寻常山洞之中的老鼠蟑螂也看不见。空气清新,全无普通牢房中阴湿的霉气,可是在许惊弦的鼻中,却似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死尸味道,胸口如压大石,烦闷难言。纵然裂空帮处事公正侠义,关押在此处的犯人大多死有余辜,并无冤情,但死亡的力量总会在每个人心中投下难以抹去的阴影。


行了约摸半炷香时分,算来已至半山腰,已可见到牢房。每一间牢房皆用厚达半尺的铁板封堵,仅在头顶处留有一个递送饮食、半径尺许的小窗,围以儿臂粗细的铁栏杆,可谓插翅难飞。不时有人探出半张脸来,嘶声叫嚷着。花生浑若不闻,径直前行,许惊弦却听得心烦意乱,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在吵杂声中,他忽然听到乌槎国的语言,不由大奇:“这里还关押着异族?”


诸葛长吉解释道:“天地间共分三层牢房,第一层中人数最多,关押的都是罪责较轻的犯人。半年前泰亲王谋反之时,本帮与江湖各门派结成神州会之盟,共抗外夷,暗中抓了几名乌槎国的人,本应处决,但中原豪杰之中亦有人失手被擒,目前正与乌槎国交涉交换俘虏之事。”


许惊弦点头不语,心想平惑犯下的是谋害帮主的大罪,只怕到了最高的第三层才能见到她。


到了第二层,已有许多空着的牢房。诸葛长吉嘿然一笑:“许少侠稍停一下,不妨看看牢中的布置。”


许惊弦虽是一心想早些见到平惑,但听他如此说,想必另有深意,当下踏起脚尖,由一间空牢的窗口朝里望去。


但见牢房不过是六七尺方园,虽然打扫得尚算清洁,却狭窄而简陋,仅有一张床与一个便盆,而那设于悬崖峭壁之上的窗口洞开,全无遮挡。最令许惊弦震惊的是,牢房的地面竟是朝那悬崖方向倾斜。


倾斜的角度并不大,但只要稍不小心摔一跤,只怕便会从那窗口掉下去。床铺与那便盆皆用铁链缚住,另一端锁在墙角,若非如此,亦会缓缓朝窗口挪移。


诸葛长吉漠然道:”对于某些罪行严重的犯人,也不需用刑,只要解开那束缚卧床的铁链即可。”


许惊弦长叹一声,暗忖囚禁于此的人每日无所事事,眼中虽可见青天白云,却是难逾雷池半步,更要提防着于睡梦中掉落悬崖,落在那尖利的铁刺之上,夜夜难以安寝,其中滋味可想而知。怪不得选择自尽的犯人有数百人之多,困在此地实是生不如死。想到平惑在这里度日如年,心中剧痛。


忽听旁边传来声响,转头看去,几步外一间牢房的小窗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那牢中的犯人大叫道:“冤枉啊,诸葛门主救我。”


诸葛长吉冷然道:“你若有冤,便不会留在这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如今除了老天,谁也救不了你……”这一刻,他那原本细弱的声音陡然显得严厉,有种不容违逆的气势。


许惊弦看不到那犯人的面目,只见伸出的手仅余三指,如鸟爪般蜷缩不定,虽然相信此人必是罪不容恕,却依然心头一紧。


诸葛长吉轻轻一推许惊弦:“走吧,那孟辉也关在第二层中,先见过平姑娘后,一会儿我们再同去讯问他。”


天地间的第三层只有八间牢房,按八门而设。所谓八门是指“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分别依八卦中“坎、离、兑、震、巽、乾、坤、艮”的方位,其中生、景、开三门为吉;伤、惊、休三门为乱;而杜、死两门则最为凶险。


所幸,平惑关押在“生”牢之中。


花生敲敲山壁,闪出一名守卫,花生低语几句,要过钥匙打开牢门后,便推着诸葛长吉的轮椅有意避开,只留许惊弦独自去见平惑。无论此举有何用意,至少表示出一分信任,许惊弦心中暗暗感激,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伸手推开牢门,大步入内。


花生所言非虚,身为帮主义女,平惑受到的待遇与一、二层的犯人实有天壤之别。相较其他牢房,“生”牢的房间要大了许多,宽敞透亮,除了床铺之外,桌椅俱全,桌上不但放着茶壶、茶杯、燃香等物,竟还摆着几本书。另在角落上有一屏风遮掩,旁边还有一个火炉。而那惊心动魄的窗口亦用铁栏封住……若无人提醒,决不会想到这里竟是牢房。


桌前的平惑缓缓起身,目光定在许惊弦身上,神情略显疑惑,许久不出—言。她虽从诸葛长吉的口中得知许惊弦的到来,并且知道那金陵城相遇的林闲也正是他所装扮,但此刻相遇之际,却仍大觉踌躇。毕竟在她眼中,看到的只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少年,或许五官中还能找到些许林闲的影子,却与记忆中四年前的小弦全然不同。那昂扬挺秀的姿态、澎湃欲出的气势、洒脱不羁的风骨、敛于眉锋的自信令她难以相认。


“苹果姐姐……”许惊弦欲言无从,相比数日之前,她容颜消减,面色僬悴,双目红肿,尽管未受皮肉之苦,但内心的愧疾却时刻煎熬着她。


“小弦,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这一声“苹果姐姐”唤起了平惑深藏胸中的记忆,四目相对时,从许惊弦眼神中流餺的一线亲切让她依稀找到小弦的影子。她口中呢喃着,探出手来,似要像过去一样摸摸许惊弦的脑袋,却又迟疑着不敢靠近。


许惊弦上前一步,拉住平惑的手,温柔地放在自己脸上:“苹果姐姐,我真的是小弦啊。金陵城分别时,我就说过一定会来找你,怎么会骗你呢?”泪水从平感的眼中渗出,忍不住一把抱住许惊弦,大哭起来。许惊弦但觉胸口情怀翻涌,谗中一酸,亦堪堪掉下泪来。姐弟二人真情流露,紧紧相拥,千言万语皆无需多说。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从激动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平惑羞涩地拭去眼角的泪花:“昨晚诸葛门主说小弦弟弟要来了,我就哭了一夜,本以为眼泪早都干了,想不到见到你时又忍不住了,让你笑话啦。”


“苹果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来,以后再也不让你哭。”


“唉,傻弟弟,我是高兴得哭啊。嘻嘻,想想那个‘林前辈’的样子,突然觉得你比我还老几岁呢。对了,义父可还好么?还有他……”提到沈羽,平惑的脸色又有些不自然,语声越来越小,终不可闻。


许惊弦蓦然明白了,平惑原本无辜,却被关押在天地间而不自辩,固然有对夏天雷的愧疾,但亦缘于对沈羽的情伤,所以宁可自陷牢笼,用肉体的折磨来掩饰心灵的痛苦。若她得知夏天雷的死讯,只怕真会从那窗口中跳下去,以死赎罪。


“夏帮主略有小伤,养几日就好。而沈公子虽然一时鬼迷心窍,并已被夏帮主逐出门墙,但他确有悔意,临走前让我转告你,他总有一天会来梅影峰找你。”面对毫不知情的平惑,许惊弦只能有所保留地告诉她部分实情。


“唉,找我又能如何?我是决不会原谅他的……”平惑幽幽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但从平惑的语气中,许惊弦却能感受到她的难过与不舍经过与叶莺、水柔清的相处后,他对男女之情略懂一二,瞧出平惑对沈羽早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拔。水柔清曾当自己是害死双亲、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似乎也原谅了他。若是夏天雷未死,沈羽又真能幡然醒悟、浪子回头,平惑未必不能与之重修于好……只可惜,夏天雷的死让两人再无转园余地。


“我们好久不见,怎么尽说些不开心的事。小弦弟弟给我讲讲你这几年做了些什么?又怎么变成了林前辈?“


许惊弦便把自己这几年经历的事情挑些有趣的说了,平惑亦把这些年来的际遇大致告知,但只要触及沈羽,便避而不言。两人时而放声而笑,时而感怀万千,分别四年后姐弟再度重逢,总有说不完的话儿,不知不觉讲了一个多时辰。


“当当当”,门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许惊弦抬头望去,却是一名守卫,恭敬道:“诸葛门主有令,若此间事了,还请许少侠同去讯问其他要犯。”


许惊弦心知自己耽搁太久,诸葛长吉与花生只怕早已等得不耐烦,只奇怪尽管诸葛长吉行动不便,但为何花生不曾出面,却让这名守卫前来,似乎有意避开平惑?不知是什么原因。


平惑涩声道:“小弦若还有事,便先去忙吧。姐姐在这里很好,不必记挂,这几日也不必来看我了,以免受到我的牵连。”说到“牵连”二字,语声不由略微一滞。


许惊弦低声道:“你且放心,我一会就去陪着诸葛门主讯问孟辉,总要还苹果姐姐一个清白。”


“清白!”平惑苦笑,“无论有心无心,事情总是我做下的,还能有什么清白?只求义父安然无恙,便可心安。“


许惊弦心中一痛,夏天雷既死,沈羽反叛罪名证实,纵能从孟辉口中问出实情,他人对平惑的怀疑亦难抹去,只怕就算能放她出狱,也难以留在裂空帮中。天下虽大,但她这样一个举目无亲的弱女子却无容身之地。除非,自己能够坐上帮主之位,或能平复帮中弟子的疑虑……


许惊弦不知如何安慰平惑,只得含混道:“只要有我在,总不会让苹果姐姐受苦,迟早会接你离开这里。”


平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快去吧,我且看会儿书。”手指翻开摊在桌上的书本,却是一本佛经。


许惊弦胸口一恸,心知经历了这些事后,她已心灰若死,再不复当年那个活泼俏皮的苹果姐姐。暗一咬牙,就算为了平惑、自己也要争取裂空帮帮主之位。更不多言,起身深施一礼,转头离开。


花生似笑非笑地望着许惊弦略略泛红的眼睛:“哟,想不到堂堂许少侠还哭鼻子啊?”


诸葛长吉淡然道:“许少侠是性情中人,花生不许欺负他。”


花生撇嘴:“我一个小小的侍女哪敢欺负他啊?”又朝许惊弦挤挤眼睛,“哼哼,昨晚你扯坏我的衣袖,以后可要赔我。”


许惊弦无心争论,欠身道:“小弟一时情急,失礼处还望花生莫怪。”


“罢了,看不出你倒是个老实人,以后姐姐再也不欺负你啦。”花生虽是语带调侃,却已远非昨日那般冷漠。她先看到许惊弦与阿义和睦相处,又见他对平惑情深义重,对他的印象已是大有改观。


诸葛长吉并不清楚两人昨夜的争执,却未流露出半分诧异,声音依旧如常:“去见孟辉吧。“


孟辉年约二十五六,面容长瘦,目光阴沉,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他手脚皆披重铐,脚上的镣铐以粗重的铁链扣锁于牢门上,链长五、六尺,仅可在牢房内行动无碍,就算想跳崖自尽亦不能。对于许惊弦等人的到来,孟辉除了抬首冷冷看了一眼外,全无言语。


诸葛长吉开口道:“孟辉,这位是许惊弦许少侠,他在金陵城识破了沈羽的诡计,并一路保护夏帮主至扬州观月楼。”


听到沈羽和夏天雷的名字,孟辉微微一震:”我虽是沈羽的手下,对他的阴谋却全不知晓。何况琅宵门中近百名弟子,为何独独冤枉我?”诸葛长吉冷然道:“许少侠亲耳听到沈羽承认指使你诱使平姑娘买下有毒的月饼,证据确凿,岂会冤枉你?”


许惊弦闻言一怔,虽然明知诸葛长吉只是以言语诱供,但毕竟自己并不曾听沈羽提及孟辉的名字,脸上神色颇有些不自然。花生瞧在眼里,附耳低声道:“笨小子,孟辉本就嘴硬,再看到你这样子,更不肯招认了。”


果然孟辉面色一横:“姓许的含血喷人,你们宁可相信这样一个外人,也不相信自己的兄弟么?有种就叫平姑娘与我当面对质。”


诸葛长吉道:“平姑娘虽承认送去月饼,却对饼中有毒毫不知情。她失手错害帮主内心愧疚难当,岂会与你分辩。“


孟辉哼道:“只怕不是无法分辩,而是做贼心虚吧。她对沈羽死心塌地,言听计从,毒害帮主她必然有份儿。”


许惊弦听孟辉辱及平惑,再也忍耐不住:“沈羽与非常道慕松臣等人设下阴谋,故意让你中秋之际在平姑娘面前提及嘉州必香居的月饼,而他们早就派人在食店中埋伏,趁机将含毒的月饼卖给平姑娘。”


孟辉道:“什么嘉州必香居?我今日才听到这名字。“


“那么,夏帮主秘密出行,在金陵泰升巷中落脚,若不是你透露出来,平姑娘如何得知?”


孟辉听到“泰升巷”三个字,略有些泄气,眨眨眼睛:“我不过一时口快,泄露了帮中机密,愿受处罚,却根本不知平姑娘趁机下毒之事,何况夏帮主对我等恩重如山,岂会因沈羽三言两语而犯下如此大罪?”


诸葛长吉缓缓道:“我査过你的来历,你五年前加人裂空帮,之前乃是振东镖局的一名武师,而振东镖局地处东海之滨,正是非常道老巢所在。”


“东海之滨民众数十万,难道都与非常道有关?”


“但你却是北方口音,绝非东海本地人,为何会加入振东镖局?”


“我别无长技,唯习得一点武功,浪迹江湖多年后辗转来到东海,加入镖局混口饭吃也是不得已……”


“但你在振东镰局不过半个月,便立刻加入了裂空帮。”


“人往高处走。振东镖局虽对我有恩,但本帮是白道第一大帮,人多势众,素有侠名,既有机会投奔,自当效力。”


诸葛长吉的语气依旧不疾不徐:“我查过五年前的事务,正是振东镖局接下了本帮赈济淮北饥民的二十万两银子,随后你便加入镖局,并随镖车北行。途中遇盗贼劫镖,那些强盗来历不明,却是手头极硬,镖局死伤过半,本帮随行的几名弟子亦是两死一伤,但你却能毙敌数名,力保镖银不失,有此功劳,方才趁机加入本帮。依你所表现的武功,早就应该扬名江湖,为何会在一个小小的镖局中安身?而黑白两道皆敬重本帮,极少发生劫镖之事,偏偏你加人镖局几日后便发生此事,让人不得不怀疑这都是设好的局”


孟辉大声道:“我虽有些武功,却没运气,所以漂泊江湖多年一事无成,直至投入本帮后方才时来运转,自此忠心不二。听到诸葛门主如此说,着实让人心寒。”


“事到如今还敢嘴硬。我念你只是受沈羽主使,若是此刻招供了,罪减一等。许少侠曾说过,沈羽当着夏帮主之面说出了你的名字,若等到夏帮主安然归来,真相大白之际,你也知道本帮帮规,以下犯上、谋害同门兄弟者是什么下场?“丨


孟辉斜睨许惊弦:“许少侠不要轻信人言。沈羽背信弃义,弑师求荣,却看重对平姑娘的情谊,他既然要保得平姑娘无恙,便拿我当替死鬼。”


面对孟辉的百般狡辩,足智多谋的诸葛长杏似也无可奈何。花生轻轻捅一下许惊弦,悄声说:“若这小子死扛着,可对平姑娘不利啊。”


许惊弦心知若不能让孟辉认罪,便难以消除对平惑的怀疑。忽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沈羽身为琅霄门主,出入不便,与慕松臣联系之事只能交给你处理。平姑娘去那嘉州必香居之后,便有三名非常道弟子暗中跟随她直至金陵,这几人都得到过你的消息,其中耶个装扮成青衫客商的非常道弟子已落在我们手里,他已供认不讳。人证俱在,你还敢抵赖?”


孟辉怔住了,一滴滴冷汗由额上渗出,面色阵靑面红。忽开口道:“罢了既然如此,再隐瞒也无用。若是我说了,诸葛门主能保我性命么?”


许惊弦心知这冒险一击正中要害,不由舒了一口气。花生则朝他暗竖了一下大姆指。


诸葛长吉叹道:“谋害帮主事关重大,须得帮主亲口赦免,我只能答应替你求情,能否留得性命,就看你的运气了。反正事实俱明,若你招得爽快,保命的机会也就更大一些,好自掂量一下轻重吧。”


孟辉苦思良久,一咬牙:“我信不过姓许的小子,只对诸葛门主一人说。”


诸葛长吉一挥手:“好,许少侠与花生先回避一下吧。”


就在许惊弦与花生正要退出牢门的一刹,耳中却听到孟辉一声大喝,心知不妙,手指迅速搭在剑柄上,回头望去,只见孟辉由角落中一跃而起,直扑向诸葛长吉,同时双手一挥,长长的铁链带着风声直朝许、花两人卷来。


陡然间不测发生,许惊弦已不及抽出断流剑,右手一抬,剑鞘迎向铁链,撞出几点火花。铁链受此阻拦方向一变,却是朝着花生袭去。


许惊弦只恐花生受伤,不及攻敌,长剑横向一勾一拨,数尺长的铁链缠在剑鞘之上,他怒喝一声,发力回夺,却只听“刷”的一声响,长剑出鞘,而铁链则卷走了剑鞘。


“都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杀了他。”孟辉一脚踢开轮椅,将诸葛长吉掳人怀中,手中一把精光四射的匕竹横在诸葛长吉的喉头。


花生惊呼一声:“你不是已经服了化功散,为何……“


诸葛长告低声道:“既然能随身暗藏匕首,那化功散想必早被调包。我早就应该想到,本帮的奸细岂独沈羽与孟辉。难怪郑老三前日说老母病重回家省亲,原来是你的同伙。”他的语气依然冷静,对喉间的利刃视若不见。


孟辉狞笑道:“好一个诸葛长吉,不愧是身为裂空帮第三号人物,门下弟子数万,却能对一名天地间看守的离职亦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谓是事无巨细,了然于胸。这样一个人才若是死了,只怕是裂空帮的一大损失啊。”


方才剑链相交,许惊弦已瞧出孟辉武功不弱,就算他武功被废,以诸葛长吉那病残的身体怕也受不住他的拼死反扑,更何况此际他手中还有一把锐利的匕首。许惊弦与花生对望一眼,缓缓摇头,他虽有把握数招毙敌,却难以保证诸葛长吉不受损伤,只得静观其变。


天地间的数名守卫听到响动急急赶来,看到眼前一幕,皆是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一时竟成僵局。


“众守卫先退下,通报几大门主,并立刻缉捕郑老三。”诸葛长吉淡然下令,等守卫接命退下后,沉声一叹,“郑老三给你匕首是让你寻机自尽,可不是让你拼命。”


“只要有你在手,谁敢伤我?”


“莫忘了这里是梅影峰,就算你以我为质,也不可能逃得出去。你替非常道卧底多年,想必得了不少好处,若是死在这里,一切都成空。我答应过替你向帮主求情,只要放下匕首,就能保命。”


孟辉冷笑:“我在裂空帮呆了五年,岂不知帮规?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难逃。老子可不要断手断脚,说什么也要拼一下。”


“既然真不要命,那就先杀了我。不过你最多只有杀我的机会,我可以保证许少侠能在你自尽之前活擒你,到时你可以数数自己挨多少刀才能死去。”生死关头,诸葛长吉声音都未颤抖一下,反倒威胁着对方。


许惊弦接触到诸葛长吉的坚定而略显悲凉的目光,大觉惊讶,他虽不懂武功,却有着远胜寻常江湖人士的强悍硬气,着实令人敬佩。


“闭嘴。”孟辉大喝一声,“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能和紫霄门主同归于尽,也算值了。你若不想死,就当着众人面前发下毒誓,决不伤我一根毫毛,让我安全离开。“


“莫说我不会如此,就算发下毒誓你就能相信么?何况霍门主马上就会赶来,以他疾恶如仇的性子,除非帮主下令,否则决不会轻饶你。”孟辉亦知此言不虚发狠道:“那我们就耗到帮主回来,瞧他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


许惊弦突然跨前半步,孟辉手中匕首一紧:“站住。”


许惊弦扬起左手:“认得这个么?”


“紫霜戒?”孟辉怔了一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有帮主的信物?”


“我可替夏帮主传令,只要你现在放了诸葛门主,便送你安全离开梅影峰,决不阻拦。”


诸葛长吉漠然道:“不行。此人若逃走,裂空帮颜面扫地,宁可我死,也不能损了本帮的威望……”话说到一半,已被孟辉扼住了咽喉。


孟辉愤然大骂:“这个家伙不要命了,你们不要听他的”


许惊弦高举手中紫霜戒:“见此戒如见帮主!自然不会听诸葛门主的话。但你想过没有,从此之后你就要隐姓埋名亡命天涯,时时刻刻防备着裂空帮的追杀,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全无乐趣,就算慕松臣把金山搬到你面前,怕也无福消受。”


孟辉咬牙道:“无论如何,总好过现在死在这里,只是你虽有帮主信物,却非他本人,乳臭未干,我怎能信得过你?”


许惊弦眼望断流剑寒芒闪动的剑锋:“你家主子慕松臣本也不信我,但与我观月楼一战后,他却不得不信。”说话间剑光一闪,已然出手,却并非朝孟辉发招,而是朝着牢门下方斫去。


“叮”的一声轻响,孟辉右脚一松,他的双脚镣铐本是用铁链锁于牢门上,已被这一剑斫断了一根。


孟辉面露惊疑之色,他时刻伺机逃跑,当然知道那铁链虽仅有手指敢粗细,却是以上好精钢所制,坚固异常,这些日子想尽办法依然难损其分毫,不料竟被许惊弦一击斫断。口中兀自强硬:“就算你凭着宝刃从慕道主手下逃生,也不用在我面前摆威风。”


许惊弦微微一笑:“孟兄不要误会,小弟只是断链立誓:今日且故你一条生路,任你逃到天涯海角,日后也必将千里追杀,以壮裂空帮之名。”他把宝剑提至胸前,眼射神光,望着系于孟辉左脚的铁链,作势欲击,“你此刻放开诸葛门主,如实招供,痛改前非,我可替夏帮主应承饶你一命,若不然,等我这一剑再劈下去,就绝无回头之路了。”态度虽然笃定却是气势冲天,何似弱冠少年,恍如宗师。


孟辉受其气势所迫,颤声道:“给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就在孟辉心神略失的刹那,诸葛长吉寻到玻绽,蓦然矮身,奋然一推孟辉不料他人虽残疾,却是力大,一声惊叫,几乎跌个踉跄,已被诸葛长吉脱出掌控,从他身下滑出。


许惊弦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断流剑电闪而出。却不料花生动作更快,竟已抢在他之前,横身挡住孟辉,抱住诸葛长吉,转身朝他掷了过来。许惊弦这一剑递至中途,只得匆匆收招,以免误伤,左手一拾,接过诸葛长吉。孟辉回过神来,复又冲上,花生退避不及,已被他一把抓住。


瞬息间形势大变,诸葛长吉虽然脱险,花生却又成为人质。


孟辉发出惊惧的喘息,嘶声大叫:“快快给我退开。”


“许少侠无需顾忌,出手吧。”诸葛长吉冷冷道。


许惊弦一怔:“可是花生还在他手里啊。”


孟辉讶道:“诸葛长吉,她可是奋不顾身地救你,你怎能……”


“只不过只是一位侍女,能威胁到谁?”


花生面色惨白:“二哥、许少侠,救我。”


诸葛长吉叹道:“花生莫要怪我,为了本帮的威信,个人生死原是无足轻重,就算是我也不惜玉石俱焚。”


孟辉知诸葛长吉并无武功,只是防范着许惊弦,对他瞠目怒喝:“老子反正不想活了,你敢上来半步就先杀了她。”


“不!”许惊弦朗声道,“在我眼里,无论是诸葛门主还是花生,都是一样不可放弃。孟辉死不足惜,却不必为他累及无辜。”


诸葛长吉道:“几大门主随后就到,就算你不出手,其他人也不会袖手孟辉押着花生退至那悬崖洞口边,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只要我看到霍门主等人的影子,就先把她推下去。”


“孟兄稍安。”许惊弦亮出紫霜戒,凛然道,“我刚才的话依然有效,放开花生姑娘,保证你平安离开梅影峰。”


“欲成大事者,岂可有妇人之仁?”诸葛长吉轻声一叹,“许少侠若就此放走了他,不但难以证明平姑娘的清白,自己亦添怀疑,尚请三思”


“清者自清,但求无愧于心。”


诸葛长吉缓缓摇头:“说到底你仍是个孩子,又怎能接替帮主之位?”


“诸葛门主不必多说,我心意已决。”许惊弦一字一顿道,“我可以不做帮主,但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人!”掷地有声的话语,令在场的每个人内心皆受震动。


诸葛长吉默然半晌,方才开口:“不错,做帮主易,做人却难。多谢许少侠金玉良言,今日之事就依你而定吧。“


许惊弦暗暗松了一口气:“孟辉,放开花生,我可立即护送你离开梅影峰。三日之内,保证你的安全。”


谁知孟辉稍一犹豫,复又咆哮道:“你二人一唱一和,我可不是傻子,岂会中计,只怕我甫一放手,立时便被灭口。”


许惊弦摇头而叹:“要如何才能取信于你?”


“很简单,杀了诸葛长吉,与我一起反出裂空帮。“


“你莫非是疯了?”


“不错,我是疯子,我数三下,立即动手,不然我先杀了这姑娘,大伙一起同归于尽。”


许惊弦见他握着匕首的手不断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扎入花生雪白的脖颈中,知他惊魂不定,心生绝望,实难理喻,自己当然不会应言杀了诸葛长吉,但如此再耽搁下去,只怕花生性命难保,心底暗下决断:“且慢,我先替你劈开铁链,再慢慢商洽。”言罢更不迟疑,猛吸一口气,发出长啸之卢,断流剑如电掣般朝着铁链斫去。


孟辉只怕腿上束缚一松,掉入悬崖,拉着花生朝前跨出半步。


断流剑击中铁链,却是发出“砰”的一卢巨响。与此同时,孟辉但觉腿上一股大力传来,不由浑身一震。


原来就在断流剑剑锋接触铁链的刹那间,许惊弦猛然一翻手腕,改由剑背拍击,他起初吸气长啸正是暗集全身功力,铁链未断,却是传带着沛不可挡的内力,排山倒海般袭向孟辉。


孟辉惊惶之余只知道许惊弦依样斫断铁链,不疑有他,哪会想到面前的少年虽然年纪不过十六七岁,一身内力却是深厚无匹,登时被震得头昏眼花,手中一松,匕首跌落。


许惊弦趁势冲前,剑风响若奔雷,剑光延连成线,直剌孟辉的胸口。这一招靡坚不摧乃是屈人剑法中少见的凌厉毒招,务求一剑穿心,不留余地。许惊弦心知这是生死关头,下手更不容情。


剑光映花了孟辉圆瞪的双母,猝不及防之下,再难闪开许惊弦蓄势已久的必杀之招,张口狂呼,活语却尽被剑风吞没。


许惊弦万万未想到,将刺人孟辉胸脯的一剑,却被一柄小小的匕首挡住,而手持匕首的人,竟是花生。原来孟辉掌中匕首跌落,却被她于半空中接住,替他挡了这必杀一击。


“当”的一响,那匕首不过半尺长,如何及得上三尺长剑的锋锐,硬生生折为两截,而花生确实一声惊呼,被许惊弦内蕴全身功力的威猛一击震开了两步,跌撞之中半边身子已探出洞口之外,眼见就要掉落悬崖。


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孟辉及时伸出手来,把花生拽可一把,趁此一缓,花生攀住崖壁,总算免去铁刺穿身之祸。


花生擦去一头冷汗,对着许惊弦大叫:“你这笨小子,差点害死我啦。”


许惊弦因眼前的变故而怔住,却听诸葛长吉笑道:“连我也未想到许少侠竟有如此急智,幸好有惊无险,不然这出戏实在难以收场了。”


许惊弦终于明白过来,怪不得孟辉囚于天地之间却能武功不失,而诸葛长吉无视花生的生死,这一切竟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出戏。他眼识孟辉,但见他脸上轻轻一抹,瞬息间蜡黄的面色已变得红润,再无身陷囹圄的憔悴:“你到底是谁?为何假扮孟辉?”


“孟辉”躬身一礼:“裂空帮座下浮生堂堂主罗正宏见过许少侠,方才多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诸葛长吉道:“我知许少侠未见过孟辉,罗堂主与之身高相符,容貌亦略有相似,而他父母皆是戏子,所以派他假扮。”


许惊弦心中极不舒服,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截住诸葛长吉的话:“那么真正的孟辉又在哪里?”


“孟辉在本帮隐藏多年,甚至就是诱反沈羽的关键人物,更是此次慕松臣伏杀夏帮主计划中的一枚关键棋子,早就设好退路,既然诱平姑娘离开梅影峰赶去金陵给帮助送去有毒的月饼后,任务就已完成,不等东窗事发,过了两日便借口家中母亲病重,自此消失无踪。听了平姑娘的话后,我立刻派人查探孟辉的来历,果然疑点重重,他的畏罪潜伏事实已证明了平姑娘的清白。我们从未怀疑过她,只是唯恐有人因沈羽反叛而泄愤于她,这才将她转移天地间,名义上是囚禁,其实却是保护。”


“但你可曾想过,毕竟孟辉隐伏多年不易,既然敌人毒计得逞,他根本不必逃跑,至少沈羽极有可能将坐上帮主之位,何况这是在情况未明之前暴露身份。他的逃跑意味着什么?”


诸葛长吉微微一震:“许少侠提醒得好。这说明我们可能高估了孟辉的重要性,或许他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角色。真正的奸细还隐藏在帮中。”


许惊弦毅然道:“我一定会把他挖出来。”


诸葛长吉沉思许久,缓缓道:“敌人丢车保帅,宁可牺牲孟辉的身份也要保住这个奸细,可见此人的地位更高。许少侠若能找出他来,可谓替本帮立了一大功,接替帮主之位也会减少许多阻碍。”


花生缓过气来:“孟辉是琅宵门的管事,比他身份更高的人,除了几个分堂的堂主,就是九大门主了。冷面沈羽的造反已让我倍觉吃惊,实难相信自家兄弟中还有奸细。”


许惊弦虽曾想过花生只是伪装出不通武功的模样,却从未料到她的身手如此高明,方才竟安然接下自己全力一剑。此刻见她侃侃而谈,面上隐现倨傲,哪有半分侍女的模样?又想到她不但公然参与静思堂之会,诸位门主对她皆礼敬三分,而又刻意回避平惑的种种举动。再望着那一身火红的衣衫,已猜出她的真实身份,不觉心中有气,暗含讥讽道:“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何况演戏谁不会,我看沐门主的演技就不在罗堂主之下。”


花生瞬间又换上俏皮的模样,嘻嘻一笑:“少来冷嘲热讽,我堂堂玉霄门门主辛辛苦苦假扮侍女,还不是为了你这个笨小子。”


“为了我?”许惊弦冷笑一声,“恐怕是怀疑我吧,幸好未抓住我这个蒙在鼓里的笨小子什么把柄。”


“嘿嘿,我知道你一肚子火,本姑娘不和你计较。”面对脸蕴怒意的许惊弦,沐红衣却似是见到既有趣的事物般,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诸葛长吉轻咳一声:“沈羽反叛、夏帮主受伤,却派你来梅影峰传信,帮中上下无不起疑。安知这是不是敌人的诡计?所以诸门主定下计策,由沐门主假扮侍女接近你,江湖风高浪险,小心行事方保万全,许少侠当能理解。”许惊弦怒气上涌,手指几乎戳到了罗正宏的鼻尖:“那么这又是为何?如果我是非常道的奸细,岂会认不出假冒的孟辉,退一万步讲,也不可能公然劫狱。诸葛兄这一出戏如果意在试探我,那可真是一大败笔。”


诸葛长吉尚未开口,沐红衣悠然道:“我就说你是个笨小子吧,全不理解诸葛二哥一番好意。你能吃紫霜戒来此,自是得到夏帮主的信任,怎会怀疑你是奸细?诸葛二哥只是试探你到底有没有做帮主的资格啊。”


许惊弦胸中一震,立知究竟,怒火不觉消失了一半:“你如何知道夏帮主传位于我?”听沐红衣的语气,分明不知夏天雷的死讯,唯有诸葛长吉猜出自己此行真正目的,但若他告知沐红衣,为何又隐瞒夏天雷之事?


“你既然知道转轮诀,一切不言自明。帮主的心腹亲信或会持有紫霜戒代他传令,但唯有帮主立下的传人,才能知道转轮诀。”


诸葛长吉肃声道:“许少侠或本帮某些机密之事并不清楚,无论任何人,只要能说出转轮诀,再面见‘风云雷电’四大长老后,一切便无可逆转,帮主之位已成定局。所以,几大门主皆知你是夏帮主立下的人选,但在你见到四大长老之前,却必须慎重。”


许惊弦大惑不解,按说那转轮诀不过是四个字谜,实难相信其重要性竟远在紫霜戒之上,其中必有缘故。而那四大长老至今仍未现身,却可以直接决定帮助的人选,地位似乎远在九大门主之上,难道他们才是裂空帮中最有权力的人物?更想象不出为何见过四大长老后就会“无可逆转”?


诸葛长吉续道:“实不相瞒,在帮中大多数人看来,若不计沈羽,余下几位门主中铁老大乃是接任帮主的不二人选,几大门主中鬼发、蛇眼、钝钝等人必会支持他。许少侠手持紫霜戒、又知道转轮诀,不但惹来疑惑,更会惹来敌意。而像我与沐门主、刘门主等人则是抱着静观事变的态度,虽然都相信夏帮主的选择,但是毕竟你年纪太轻,能否统管十万帮众尚是疑问,你必须要证明自己有做帮主的能力,此次罗堂主假扮孟辉。我与沐门主先后成为他的人质,这所有的一切不是对你的试探,而是一次考验。”


“那么,这场考验的结论如何?”


诸葛长吉转向罗正宏:“罗堂主不妨先说说你的看法。”


罗正宏略一思索:“属下不管是个堂主,不懂如何做一个好帮主。但至少,对于许少侠的武功与应变能力,确实是心悦诚服。”


诸葛长吉一笑:“好,辛苦你了,先去休息吧。那几天天地间的守卫皆受过嘱咐,并不曾当真通知其余门主,你可把今日所见如实告知铁老大,包括你的自己的想法。”


作为裂空帮首席军师,诸葛长吉做任何事情皆有深谋远虑,他有意让罗正宏回避后才会说出自己的意见,免得影响他人的判断。


罗正宏走后,牢中只留下有三人,一时静了下来。诸葛长吉与沐红衣陷入思索中,许惊弦则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他们会得到什么结论?


诸葛长吉沉吟许久,缓缓开口:“位高权重者多寂寞。很多时候,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被人理解。因为他们必须懂得自己的责任,每一个决定都会事关许多人的命运。作为一个合格的帮主,要知道如何去取舍,必要的时候,为了多数人的利益,就一定要做出牺牲,决不能因小失大。很可惜,在你的身上,我却没有看到这一点。”


许惊弦胸中一窒,尽管他并不热衷帮主之位,但少年的好胜心却不容受挫:“诸葛兄此言差矣,我并非不懂取舍,只是事在人为,若不到万不得已,自当避免无谓的牺牲。”


“这正是你的问题所在,毕竟你还年轻,充满着梦想,以为只要努力,任何事情都可以得到最善的结果,却不知这个世界上很难有两全其美的结果,每一次胜利都付出或多或少的代价。要记住,命运只会眷顾强者。你曾随明大将军参与南疆战事,领军之道亦同出一辙,有些牺牲总是无可避免,你从孟辉的刀下救出了诸葛长吉和花生,作为同门,他们会感激你,但你却从裂空帮中腹要地放走了一个叛徒,作为你的手下,则会对他们的帮主感到失望。”


沐红衣忍不住道:“二哥是否对许少侠太过苛刻?若不是我挡住那一剑,孟辉此刻就是个死人了。”


“今日这出戏是我们事先计划好的,真正的孟辉只怕既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也不会选择轻易就范。如果他伤残你我肢体要挟更多的条件,难道许少侠也会答应他吗?要想在江湖上屹立不倒,该忍则忍,当断则断,任何犹豫都会带来敌人致命的反击,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害了自己和朋友。”诸葛长吉望向许惊弦,目光中饱含深意,“既然大任于肩,就必须扛得起来。”


许惊弦长叹不语,想到飞泉崖边宁徊风的狠辣,深知诸葛长吉所言不虚,但是,有些事情他却无法做出来。或许他只适合做一个浪荡江湖,快意恩仇的侠客,而非集众人期望于一身的帮主。他口中默念着“大任于肩”四个字,不由痴了。


沐红衣问道:“大哥的意思,许少侠是不过关了?”


“我仍在想许少侠的那句话,宁可不做帮主,也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诸葛长吉苦笑一声,“毕竟我只剩半边身子,这是我无法体会的心境。所以,我先不急于下结论。”他直言不讳自身的残疾,语气中没有悲哀,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奈。


沐红衣笑道:“喂,笨小子听清楚没有,二哥不定何时还要继续考验你,可做好准备了么?”


诸葛长吉轻叹道:“只可惜,我们的时间不多,此事不能再拖延,十日之内必须做出决断,迟则生变。”


许惊弦心知夏天雷的死讯随时会传开来,必须在此之前绝对帮主,方可保证裂空帮不会内讧。


沐红衣却是不解:“二哥为何如此说?”


诸葛长吉摇首,转开话题:“四妹说说你的看法吧。”


沐红衣道:“在我看来,许少侠今日的表现或许不尽完美,却也有着许多足可称道的地方,剑法高强、应变神速、更有一颗重情厚义的侠者之心。太过年轻、不通世故是他的弱点,也未尝倒不是一种优势,假以时日,当是可造之材。如果让我在他与铁老大之间做出选择,我会倾向许少侠。”


诸葛长吉奇道:“你本是竭力反对许少侠接任帮主之事,为何态度忽变?”


“因为今天早上我意外地发现,许少侠竟然和阿义一起看日出。试想练阿义那样心质纯净的人都可以轻易接受许少侠,其他人必也会一样。”


“原来竟是为了阿义的缘故。”诸葛长吉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低声一叹,“先送我回去吧。”随后,他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将诸葛长吉送入住所后,已是午后时分。许惊弦与沐红衣皆瞧出诸葛长吉心事重重,不便久留,就回静思堂。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沐红衣忽然扑哧一笑:“笨小子可是怕我吗?”


许惊弦道:“沐门主为何如此说?”


“嘿嘿,许少侠对花生可是言笑无忌,但自从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态度骤变,前倨后恭,就差未叫我一声前辈了。二哥说过,奸细身份未明,而且极有可能有意接近你。所以我最好仍以花生的身份出现,以便暗中查探,但像你这个样子,岂不是立刻露了马脚。”


许惊弦苦笑,沐红衣所说确实是实情,毕竟他成名多年,又位列玉霄门主,自不能少了敬意。所以尽管他依然是一身侍女装束,但却再也无法当他是那个俏皮可爱的花生:“沐门主言之有理,我以后尽量仍当你是花生吧。”


“既然当我是花生,为何还要称呼沐门主?唉,看你年龄不大,行事怎么像个老头子。昨晚听到平姑娘被囚的消息,若是一般年轻人,必会不顾一切前去搭救,可你竟忍了下来。”


许惊弦一怔,或许是自幼修习《天命宝典》的缘故,他行事确与普通少年大不相同,谋定而后动,少有冲动之举。


“别皱着眉头了。少年老成未必是坏事,至少适合做帮主。若非如此,夏帮主也不会那么信任你,将紫霜戒和转轮诀相赠。”


“可听了诸葛门主的一番分析后,我觉得夏帮主倒是恐怕选错人了。”


沐红衣不以为然地笑道:“二哥是个读书人,又是本帮的军师,思考自当慎重。但裂空帮上下十万帮众,又有几人有他的学问?未必应和他的看法。夏帮主既然选择了你,必定有其道理。你已知玉霄门主沐红衣对你的评价,但在侍女花生眼中,却又另有看法。”许惊弦失笑道:“明明都是你自己,却说得像是两个人一般。”


“玉霄门主和花生当然是两个人,我若叫你一声许帮主,难道你还会当自己是许少侠么?可知在花生眼中,你是什么样子?”


许惊弦听她说得俏皮,似乎又变回了侍女花生,渐渐放下心结:“花生还不快快如实招来。”


“花生不过是个小小的侍女,就如本帮大多数弟子一般,只要武功高强,是个敢于担当,有原则的性情中人,便有资格做帮主。这几点你都具备,虽然有些傻乎乎地不通世故,却值得别人为你付出。因为你会加倍回报对方的好意,而尽量宽容对方的错误。若你是帮主,替你卖命也无妨。”


许惊弦听得面红耳赤,却是信心尽复,忍不住握了一下拳头。花生又道:“嘻嘻,先莫得意,你若想接任帮主,却有一个最大的障碍。”


“是什么?”


“你是一个太过真实的人,不会说谎。”


“啊。”许惊弦吃了一惊,“这也算是缺点?”


“你不是随军打过仗么?我且问你,假设你是一个将军,敌军把我们包围了,弹尽粮绝,你会如实告诉手下吗?还是会骗他们说援军随后就到,只要再坚持几天就会胜利?身居高位,就必须要学会说谎,善意的谎言有时是最好的武器,而你的手下哪怕明知你在说谎,也会坚定地支持你。”


“话虽如此,但却骗不过自己啊。”


“这就是根本所在,说服别人之前首先要说服自己。嘻嘻,说谎可是大有学问,神情、眼神动作、心理都要有相应的配合,还是跟我好好学学吧。”


“你这不是让我跟你学坏吗?”


“哈哈,笨小子总算明白过来了。”


两人一路说笑着,才至静思堂,远远看到阿义已在门前等候,瞧见他们归来,高兴地大叫一声:“阿义。”


“为什么阿义只会说这两个字呢?他的弓术又从哪里学的?”“五年前夏帮主去松江府时,恰恰遇上一场海啸,之后就在海边的废墟中发现了孤零零的阿义,像个孩子般话也不说,只是‘阿义阿义’地叫个不停。在当地打探一番也无人认得,夏帮主瞧他可怜,便起名阿义,收为养子,带回梅影峰。至于阿义神奇的弓术,则完全是他自己的本事,可谓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只怕是有些来历。据说‘阿义’很像东瀛人某个词语的发音,或许他有着东瀛血统,出于某武学世家,只可惜他的父母亲人多半已死于海难,而他受刺激过甚,全然不记得往事。”


阿义似乎知道在说起他的弓术,露出憨然的笑容,解开琴弓,拉着许惊弦欲往树林中行去,手中还不时比划着。


沐红衣讶道:“阿义是想给你演示他的弓术呢。阿义平常对陌生人十分戒备,可与你相识不过半日,为何竟如此亲近?对我都不理不睬的。”


经历早晨之事后,许惊弦对阿义亦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之感,嘿嘿一笑:“花生莫要妒忌,阿义早就认我当帮主啦。”


许惊弦坐在草坪上,暖烘烘的阳光照在脸上,十分惬意。他一面望着阿义开弓射箭,一面回想着在天地间发生的种种事情。忽然想起一事,那罗正宏戏子出身,扮作孟辉全无破绽,连那困兽犹斗、濒死反扑的心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沐红衣本就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子,摇身变为侍女花生可见一斑,演这场戏不过牛刀小试。可是,为何诸葛长吉那样一个不苟言笑、连同门师兄都不会与他开玩笑的人,以致自己全无发现半点破绽?莫非那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温泉中诸葛长吉浮出头来,眼中渗出泪水的一幕闪现脑海。像诸葛长吉那样一个残疾人,即使表面上有着异样的坚强,内心深处必也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脆弱。也许死亡对他来说并非痛苦,而是一种解脱,所以才能从容面对吧?


许惊弦暗叹一口气,在梅影峰他与诸葛长吉打交道最多,却始终看不透这个人。而分别时他长久的沉默,似乎也显得另有隐情。


他现在已不必为平惑的安全担心,能否做上帮主之位亦抱着听天由命的态度,但关于那个暗藏在帮中的奸细,却仍没有一点眉目。忽然,一个全新想法涌上脑海,已有了一个引出奸细的计划。


他慢慢思考着,心头却是一阵苦涩。在那个奸细身份未暴露之前,他无法信任任何人,他是计划的唯一执行者,只能在没有帮助、被他人误解的情形下孤军奋战。而最终的结果,也未必是他愿意接受的。


最后,他想起沐红衣的话,虽是半真半假的戏言,却也不无道理。如果他真的做了一帮之主,就应该懂得用人的策略,在必要的时候,只能用谎言安抚手下,甚至。


成长无可避免地让人生变得复杂,他只想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但是,大任于肩。他必须做一些以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包括,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