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弥留

作者:瞬间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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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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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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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352字

昼夜相连的赶路疲乏至极,更累的却是灵犀和杜战。就像现在。风尘仆仆的马车停靠在林子中,灵犀坐在我对面,沉默不语一口一口吃着干粮,杜战则在车外眺望远方,惘然伫立。灵犀悄悄将车帘欠起一丝缝隙,极小,却可看见他。回头,却迎上我的双眸,她有些紧张,埋头在包袱里翻腾着,又拿出些吃食,和水囊,娘娘,还进些么?她笑得僵硬,让人不忍揭穿。车里闷热,出去透透气吧。我说的随意,灵犀却更加慌张,她拽住我的袖子:娘娘,还是不要了。我用手抚过灵犀的脸庞,注视着她,贴得如此之近,她紊乱的呼吸扑在我的面颊,你是在怕我激怒了杜战么?话还是噎在了心里,轻轻笑着:你不想透气么,一起来吧。说把大掀开帘子,跳下马车,灵犀见阻止不住,她无奈也只得跟随下来,却是刻意以我掩住她的身形,绝断了杜战的视线。


杜战回头,目光深邃,眼底闪过的东西和刘恒一样,似乎带有哀伤。我心猛地又被刺痛,又想了。杜将军用过饭了么?我快走两步上前,灵犀也紧跟着我不离。他低眸,却不说话,只是盯着我身后的素衣身影,若有所思。我轻嗽一声,杜战木然回神,低沉的说:谢谢娘娘照抚,末将用过了。


杜战说罢,疾步走到马车边:既然娘娘已经用过了,就接着赶路吧,毕竟路远日短,尽早些起身比较好。我去拉灵犀的手,所握的已是冰冷。用余光扫过,她有些泫然。长吁一声,走吧。灵犀默默点点头,随我登上马车。车声又起,灵犀却哭得无声无响。是夜,曲蜷的身子异常难受。此次出行,为求快捷,马车极小,与灵犀并我却要缩住双腿。我缓慢的眨眼,对面空空如也,摸索着起身,四周打量,狭小的车中不见灵犀的身影。


莫非杜战准备动手了么?想到此处,心中一悸,我僵硬的起身,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何时车已经停了,我小心翼翼的将窗帷掀开一角,却意外地看见灵犀与杜战在车前方并站着。我缩回头,将窗帷留出巴掌大的空隙。身子轻轻向后靠,清冷的月色透过缝隙穿进来,也将他俩的身影带入眼底。黑暗中,依稀可见,两人虽是并立,却隔着心的距离。沉默之后还是沉默。灵犀有些哽咽,却没有低头去擦拭眼泪。杜战侧目,却是无声。杜将军辛苦了,奴婢进去了。灵犀低头,欲回身登上马车。一只刚毅的右臂挡在她的身前,坚决而疼惜再站会儿。字虽少,却将杜战心意尽显。灵犀有些苦涩的说:即便站到天明又能如何,请杜将军放了奴婢。杜战蹙着眉,也许于他来说,只是想多与灵犀相处,却没有想过今日之后应该怎么办。


灵犀长叹一声,伸手想要掀开帘子,我立刻轻轻滑倒,佯做深寐。别走。声音传来,带着伤痛。我紧闭着双眼,脑中浮现的却是刘恒瘦削的脸庞。手指有些微微颤抖。不走?难道杜将军愿意娶奴婢?这句话仓惶而大胆,似乎拼劲了灵犀全身的力气,说完便是哭作一团。挣扎悉嗦,呜呜之声,我腮畔有些微热,嘴角却有了一丝笑意。不管此次之行如何惹人神伤,至少还是成全了他们。寂静,一片寂静。良久,传来的却是杜战沉重略带嘶哑的声音:你们去汉宫到底是做什么?


闻言,我有些冰冷,杜战阿杜战,此事于你心,比灵犀还重么?灵犀显然也不曾预料杜战会问出这样的话,在他的语音断后许久没有反应。


灵犀会怎样答,我的身子有些躬了起来,凝神听着。啪一声脆响,我一时愣住。帘子被掀开,灵犀迈步上车,蹑住了手脚的蹲坐在我身旁。我虽闭眼,却能感觉到她的身子颤颤的。哭了么?我心尚会冰凉似水,更何况是她。马车在沉寂许久后,缓慢启动,就像是人的叹息,沉重而漫长。翌日清晨,我尽量忽视灵犀的沉痛,和杜战脸上的红肿。看来灵犀用尽了浑身的气力,杜战也是一丝没有躲让,不然以灵犀的瘦弱怎么可能伤他如此之重。是心底的愧疚么,昨日我不能看见他的神情,也许在灵犀掌掴那刹,他也是希望她这么做的。


如此一来气氛更加诡异,接下来的五日二人竟一言未发,无论是彼此,还是对我。


正因为如此,我却更加小心提防,少了灵犀牵扯他的心神,也许他下手会更加痛快些,夜里我几乎不睡,白日寻个间隙再做小憩。夜里当我不睡时,我也能感觉到灵犀的辗转,情愈切,伤的愈深,我该以灵犀为鉴么?


急驰五日,终见巍峨的长安城,那日离去时为萧清漪撒落的清蒙细雨已经不见,而如今我以代国王后的身份,以我从未想过的方式重新踏入天阙。车随人流慢慢进入城门,心却开始慢慢升起怯意。当时只顾焦急,却根本忘记了最最重要的,凭什么认为太皇太后就会把锦墨交给我?她不会给。


满腔的热情,在此刻消散得一干二净。错了,全错了。我有些慌张,原本打定的主意似乎有些动摇,宫门在望,我何去何从。杜战停住了马车,掀开帘子,回避着灵犀的目光。红墙金瓦,熟悉而又陌生。不管如何,还是回来了。低头顺着灵犀准备的小凳走下马车,目及之处,干净平和。两个月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亲人之间的厮杀,逼宫,两个月后却是如此不露痕迹,也许世间的事都该如此,过去了就当不曾发生,不必劳心劳力去寻就真相,毕竟那真相极其丑陋也会让人极其难堪。灵犀向光华门的侍卫亮出腰牌,我低头,故作不见。杜战于远处看着我们进入的身影,我回头,直直的看向他。虽是一身便装,仍是飒爽英姿,器宇轩昂。莞尔一笑,深深俯身一拜。不管为何他没有动手,却给了我一次生路,也能让我尽力去就锦墨性命,为此,他也该当这一拜。杜战见此有些愕然,神情一变,目光也变得狐疑。我巧笑,他还是误会了,拉过灵犀,一同走进宫门。亥时,才入内宫,齐嬷嬷悄然带路,我第五次进入建章宫。黑色的软罗纱幔,半舒半拢,模糊着人的视线。床榻上斜躺着操纵大汉半世的太皇太后。枯槁而苍白的面容,黯淡而无神的凤眸。历尽沧桑的她,成就霸业的她,掌控宫闱的她,慈母心怀的她,已是弥留。


轻轻俯身下拜,再没以往的惶恐。权利、地位,都是好东西,它们可以让一个卑微的小宫女变得无所畏惧,再也不怕突然而至的茶杯,再也不用为求生费尽心力。齐嬷嬷缓慢走到凤凰榻旁,俯趴在太皇太后身边,低声说着。那沉重的人儿,依旧没有声音,只有斯拉斯拉的呼吸声,刺耳难听。我起身,无视齐嬷嬷警告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床榻边。那双微睁的双目比我想象的要有些精神,似乎因为见到了我,才变得烁跃。


她抬起手,唤齐嬷嬷将她扶起,深靠在榻边,又拉住我坐在榻边。齐嬷嬷用茜红纽着翠叶的茶花碗服侍太皇太后喝了些茶,慢慢的再用枕头倚在她的身后。


近近的,我看着她。八年前,她还是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太后,如今浓重的宫粉已经无法掩盖面容上的沟壑,花白稀少的发散乱的披散在身后,苍老比寻常妇人更甚。宫闱中取胜如何,朝堂上掌权又能如何,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青春易逝、红颜衰驰,耗尽心力到最后也只能早早归去。你来了。此时的她已没那日的凌厉,慈笑着,如同看着远嫁回门的女儿。


我低头,笑着:臣妾也是一时心急,未曾通禀就擅自回宫,太皇太后莫要怪罪。


她摇头苦笑:还说什么怪罪,能来看哀家,已是比许多人还强些。齐嬷嬷在旁,目光撇过仍旧跪着的灵犀,一言不发。我终还是把她带来了,她无奈,却已是不能后悔。刘恒如何?恍惚间,竟是母亲询问出嫁远方的女儿,关切得让人羞涩。


我有些懵然,绯红了面颊:他很好,待臣妾也不错。哦她听到此处,急咳不已,齐嬷嬷上前拍抚她的后背,许久才缓和下来。


不错已是幸事,你的命要好过哀家。她笑着,深吸口气接着说:当年哀家与高祖夫妇数载都没有过不错,他是潦倒落魄,哀家是待价而沽,1虽得成亲,却忙于并肩携手,没有过闺帏之乐,这点你强过哀家,刘恒虽是年少,却是最知道疼人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我盈盈含笑,无法答话。此次来了,要待多久?太皇太后起身,双目微赤,鼻音似有沉重。心惊,轻笑着:臣妾割舍不下孩子,明日就回。既然进来了,就别出去了,在偏殿休息吧。她阖上双眼就再不出声。


眼看她再无下文,我有些急切,起身陪着笑道:行程急促,臣妾想去看看妹妹锦墨。


看后呢,还想带走是么?太皇太后依然阖目,声音却强了几声。我身子一震,有些慌乱,依然笑着跪倒在地:在太皇太后身边服侍是后宫众人的梦寐以求的,臣妾怎么会敢想将她带走,只是分别多年,思念甚重,想看看妹妹罢了,没有其它非分之想。


你不想把她带走?太皇太后的面容仍是平静无波,犹带一丝笑意。那笑意有些纵容,怂恿着我犯错。这是唯一的机会,如果她愿意放手,我用一生感恩戴德。绷紧的身子突然注入了活力,扬起头,忽略了齐嬷嬷轻轻摇晃的瞬间,笑着道:如果太皇太后您能体谅我们姐妹分离,让臣妾带回锦墨,臣妾感激不尽。用什么来换?她笑得深意,我突然怔住。倾其所有。虽是真心话,却忐忑不安。连刘恒都对你不错了,你还有什么?太皇太后的话,似双手用力左右抽打我的面颊。


曾笑过他人慌乱过早的亮出了底牌,此时我却错的离谱,竟被套去了实话。是阿,连刘恒都被我羞涩的认为是良人时,还有什么资格谈交换。财宝么,还是权利,这些于太皇太后都是不屑,她要的忠心已经没有了,还有什么值得一换?跪爬两步,伸手握住那枯瘦,娘娘,奴婢去了代国八年,几经历险,虽未死,行动却如溺水,不曾好过,还望娘娘看在奴婢为您尽心尽力的份上,把锦墨赏给奴婢吧。一声声的娘娘嘲笑着我的幼稚,一声声奴婢透着迟到的领悟。权利和地位不能改变任何事,就像我还是萧清漪一样,谁握有生死,才是天地。


哀家见你还知道在此时回宫探望,有些动容,无视你心中所想,但那不意味着你都能得逞,趁哀家还念你知孝,不要再说,刘恒还等你回去呢。太皇太后又再次阖住了双眸,不再看我。


我还想出声,却被灵犀扑住了裙尾,哽咽下了话尾。齐嬷嬷匆忙拉出了我们,临至殿门前,我回身深望,忽明忽暗的宫灯下,大殿一片死寂,太皇太后是决意要锦墨陪她了。齐嬷嬷将我们二人安排到偏殿,灵犀扑到她的怀中恸哭,连日来的委屈全化成了泪,迸了出来,濡湿了齐嬷嬷肩头。我默然不语,锦墨还在建章宫么,守卫森严的建章宫我怎么才能去找她。


王后娘娘,你也不必如此,锦墨很好,只是你想带走却是不可能的,如今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已是难得,若不是念你千里赶来,怕是此次连命也没有了。齐嬷嬷的语气依然那么强硬,内里却充满关切。爱屋及乌,她如是,我也如是。起身下拜,强睁了泪眼,轻声问:嬷嬷可想个法子,让本宫再见一次太皇太后,求求她,舍了锦墨给本宫。娘娘好不懂事理,虽是太皇太后病危,你却不该此时要人,忘了忌讳。太皇太后已是宽大了,如何再求?齐嬷嬷微怒道。我的心像被掏空了般,难道锦墨注定要死在此处么,泪已不听使唤的倾落,呼吸也有些艰难。


齐嬷嬷低头,递过丝帕,放低了声音道:太皇太后并未想过以锦墨殉葬,他日如果万一太皇太后薨了,内宫作乱,老奴可保她生死,放她出宫,只要说罢她回身看着低低哭泣的灵犀,她在与我交换,一命换过一命。我点头,用力,慌乱。那嬷嬷你万一将来如果太皇太后一死,吕家必然掌控内廷,世家重臣会同诸王平叛也必争这皇宫。那时之危,随时可能会死,尤其是齐嬷嬷,跟随太后多年,如果诸王得手她即便没有死于宫变也会被扼死在朝堂之上。她抬眸笑了笑,那笑恬静安然,似青春少艾的芳龄女子,从容曼丽:太皇太后对老奴一生恩嘉照顾,老奴也以一生相还。灵犀闻声大哭,抱紧了姑母。她是用着必死的心,却不是为着血缘亲情,太皇太后一生于她几次相负,几次失信,几次猜疑,她却仍能如此,不是愚忠,却是情深。蕴泪笑了笑:也好,宫城重地,必是安全的,一旦有变,本宫会立刻派人至此,锦墨就托付给嬷嬷了。说罢俯身下跪,齐嬷嬷也俯身下拜,颤着说:灵犀是老奴最为放心不下,也请娘娘多加照抚。她又叩了三下。两个人用心相托的,却是最最关切的人。夜近天明,我却无力站起,奋力一搏才求来的相见还是像我所想的落空,锦墨也许与我只是十丈之隔却是不能得见。我咬牙,一切都是值得的,毕竟我知道她还好,毕竟我知道宫倾那日我必须过来接她,这样足以。齐嬷嬷走了,佝偻着身子。八年也让她尘霜满面。八年,我是不是也变了,锦墨是不是也变了,还会相认么,还会知心么。自嘲的笑了笑,骨肉相连,血脉相通,怎么不会相认,怎么不会知心。我只需静待,等着相会的一天,而这天已经不再遥远了。1史书记载,刘邦起初穷困潦倒,只是沛县亭长,于吕公贺宴上不顾自己身无分文将名帖写成一万钱,后被出门迎接的吕公观测相貌,深觉将来必贵,所以想将女儿嫁给他。而吕雉此时也已经二十岁,吕公曾以女儿面贵,留女待价而沽。谁料最后竟嫁给四十三岁的刘邦,另带情妇所生长子刘肥。吕母不喜,吕雉却认为刘邦另有才能听从父亲之命不顾母亲阻拦出嫁。刘邦混迹市井,吕雉操劳家务,两人从无恩爱。但是权力让他们俩结合,所以才有的大汉江山。此处所写,意为弥留吕氏惋惜自己终身不曾享过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