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洛水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30
|本章字节:32776字
出击
我蓦地一震,长身而起:“你这话什么意思?”
“嘘,爸爸,不要说。”绞杀伸出手指掩住嘴唇,望着外面黑压压的暴雨,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露出了一丝忌惮,“天地比你想象的,要聪明一点点呢。”
我吃惊地看着她,突然想起魅的灭绝。神识内,月魂像是突然打了个激灵,散发的清辉碎成斑驳的残晕。
“天生异象,北境真的‘坏’了。”螭激动地看着茫茫雨幕,“林飞,你不会真和这个煞魔同流合污吧?”
绞杀蓦然回头,死死盯着我,眼中异芒大盛:“不要在爸爸面前说我的坏话噢,小心我吃了你。”
“乳牙还没掉的小毛孩,难道大爷怕你啊?”螭不甘示弱地嚷道,忽而叫起来,“你怎会知道我和林飞说什么?”
我苦笑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的精神世界和绞杀产生了一丝奇异的联系。她就像一枚植入内心的种子,能洞察我的神识变化,知悉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直勾心神,曲转识念。”我若有所思地念了几遍,运转神识,犹如风暴的漩涡猛烈旋转起来。
一点隐藏极秘的精神烙印在风暴中现形,被拖向漩涡深处。
“爸爸,不要啊!”绞杀眼露惊惶之色,“爸爸,快停下,我不会害你的。”
我停下神识漩涡,心下了然。觉醒后的绞杀,已蜕变成彻头彻尾的域外煞魔,和北境再无半点牵连。这种异物是无法独立在北境生存的,因为违背了这方天地的法则,所以她只能显露魔相于外,而将真正的核心依附于我的精神世界。
换言之,我可以轻松将其抹杀。而楚度之类的高手或可重创绞杀,但想要彻底毁灭她,只有先将我除掉。
“不死不灭,随念而生。这是顶级煞魔最可怖的地方吧。”我沉吟道,目光灼灼地直视绞杀,“乖女儿,觉醒后的你变了很多啊。”
绞杀撺掇我祸害北境,更多的是为了她自身的安危利益。我心中泛起沉重的失落感,绞杀开始学着诱惑、动摇我的意念,而非过去般乖乖听话了。
一方面,她对我发自内心的依赖并未改变。另一方面,域外煞魔的狡残本性时刻影响着她。
“可是爸爸,为什么你能变,而我不能呢?”绞杀委屈地眨着眼,泫然欲泣地看着我。
“直勾心神。”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交遇之际,我竟然不由自主地生出后悔的念头,仿佛我不该伤害如此天真无辜的孩童。
“爸爸你只想让我当一只乖乖听话的小花猫,替你抓要抓的老鼠吧。那样的我,是爸爸的女儿还是像螭枪那样的木偶呢?”
“什么狗屁木偶!”螭气得暴跳如雷,“乱说话的小孩子真让人讨厌啊,林飞,这难道是你的遗传吗?”
说到底,绞杀的血脉虽然传自域外煞魔,但她的精神核心是由我内心的一点魔性生化。其中千丝万缕牵连、相辅相成相克的玄妙关系,言语难喻。
她其实是我的一部分。最阴暗,最贪婪,最冷酷的一部分。
我深深地凝视着绞杀,她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生根发芽,难免会影响我的道心。可要把她亲手斩杀,我做不到。
“乖女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爸爸也为你高兴。”我逐字逐句地说道,甜蜜和酸涩交杂的滋味涌上心头。或许另一个冷眼旁观的我可以慧剑斩魔,但如果真那么做了,我和晏采子又有什么不同?
我是林飞,既不完全是那个体验世间情欲的林飞,也不是那个慧心洞照的林飞。
我宁可在两者之间苦苦寻觅,也不愿意选择一条更简单、更有效的道路。
那是属于我的坚持。
绞杀咬着手指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我,这样的心情是煞魔无法了解的。
“爸爸的确需要你的帮助,但你不会是爸爸的木偶,我也不会允许你做过分的事。”我一把抱起她,戏谑地弄乱了她光滑如丝的长发,“小孩子嘛,就该乖乖听话。”
绞杀嘻嘻地笑起来,笑容里有孩子的纯净,也有煞魔的狡黠得意。
也许有一天,她会了解的。
我林飞的女儿,决不会仅仅是一个域外煞魔。
这时,院子里传来仓促的脚步声。胖子撑着油纸伞,浑身湿透地向厅屋跑来。到了门口,他笨拙地四处张望了一下,才抖抖索索地打开门锁。
“老天,这怪雨下得好大,下得人心里发毛。”他嘀咕着打了个寒噤,瞥见绞杀,当即一愣,手里的油纸伞滑落在地。
“这孩子是?”胖子的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即对绞杀露出谄媚的笑容,“大人,卑微的仆人向您问安。”点头哈腰的恭顺姿态,仿佛恨不得跪拜在绞杀足下。
我横了绞杀一眼,她咯咯一笑,轻盈飞到了屋梁上,意犹未尽地舔着粉红的舌头。
胖子木然呆立了一会,才回过神。他像是才发现我,慌乱地叫起来:“恩公,出大事了!”
“怎么,你闲不住,外出打探消息了?”通过和绞杀的奇妙联系,我肯定胖子被绞杀吞噬了一点意识,域外煞魔伤人无形无影,各种奇淫手段防不胜防。
“这个,我就是出去转转,瞅瞅城里有什么动向。”胖子抹了抹额头的雨水,不安地道,“恩公,听说公子樱来了锦烟城,城里的大人物都赶去迎接了。清虚天和魔刹天的家伙们强设了好多路禁、哨卡,像是在搜查什么人。就连城门也关闭了,只许进不许出。”
“你猜得没错,他们应该是在找我。因为我得罪了公子樱。”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胸前的一个乌黑靴印,“你好像还挨了打,怕不怕?”
“不,不,我不…”胖子尴尬地擦了擦脚印,结结巴巴地道。绞杀突然瞄了他一眼,胖子后面的话像竹筒倒豆子一般滚出,“怕,白痴才不怕。街墙到处贴满了恩公的画像,只要提供大盗林龙的消息,就能拜入清虚天名门谁他娘的不想啊?巡哨的狼妖还揪住我,恶狠狠地拷问一顿,我想到小命还捏在恩公手里,就什么都没说,但我还是怕得尿了裤子啊。”
“爸爸,这个蠢物心志不坚,不如让我把他变成爸爸的乖乖木偶,好不好?我们把满城的异类,都变成听话的乖宝宝。”绞杀甜腻的声音在我神识响起。
这是相当诱人的主意,但我还是摇头拒绝了煞魔又一次变相的诱惑:“我不杀无辜的人。”
“嘻嘻,爸爸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呢。你不是把魔刹天的山魈,都变成乖乖木偶了吗?楚度不也把夜流冰他们,变成自己的乖乖木偶了吗?”
我的心猛然一颤,不知该如何回答绞杀的质问。莫非执着的信念,反会将其他人变成信念的木偶么?
“不许就是不许,因为我是爸爸。”我强硬地回道,引起绞杀一阵诡秘的窃笑。
我把注意力重新投向胖子:“大人物们忙着招呼公子樱,想必是要为他接风洗尘了?”
胖子恍如梦中初醒,完全不知刚才自己透露了什么,一个劲地点头:“听说要在城东的听竹轩设宴款待。”
“这么看来,公子樱疗伤的时间并不充裕,大人物毕竟不像我一样无牵无挂啊。”我暗自盘算,公子樱很清楚我的伤势,自觉吃定了我,是以不急着觅地静养。人形逆生丸惊人的恢复效应,是他无法预料的。
接下来的一战,我已抢得一分先机。
“我要离开了,不过是暂时的。”我拍了拍胖子肥厚的肩膀,手感还不错,“我可能还会回来,再打扰你十二个时辰。所以你体内的暗劲,不会马上消除。”
胖子哭丧着脸,支支吾吾地道:“恩公,你答应过的…我保证守口如瓶,你住多久都不在话下,但是能不能…”
“先前的十二个时辰,是为了让你报恩。接下来的十二个时辰,是为了满足你当一名英雄的愿望。想想吧,平凡的你,也有和一座城池对抗的勇气。当你老来回首,你不会因为没为小乙报仇而悔恨,也不会因为被狼妖踩了一脚而羞耻。这样临死时,你就能对自己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北境最壮丽的事业——反抗清虚天、魔刹天的暴政而斗争。’”
看着呆若木鸡的胖子,我哈哈一笑。虽然来不及研透地脉法阵,但我还能凭借半生不熟的手诀,再次逃回此地。
这是第二分先机。
魅胎运转,骨骼肌肉灵活扭动,我在胖子瞪圆的眼睛中,变化出了另一副模样。这是第三分先机。
至于最后的一分先机,我意味深长地望着在屋梁上晃悠的绞杀,她低头冲我笑,笑容甜美如清澈甘露。是的,我的伤势已痊愈了五成,因为在绞杀苏醒的一刻,一股精纯奇特的异力从血光中输入我的内腑,只恢复了两成的伤势顿时好了一半。
但我清楚,这只是域外煞魔无时不在的诱惑。得到是那么容易,欲望无处不在,蜜糖是最让人心甘情愿的毒药。
这正是直勾心神,以我化彼。在我执着的道心深处,另一个层面的斗争悄然开始。
“红尘天的英雄,再见了。”我拾起地上的油纸伞,施施然走了出去。绞杀窜上我的耳轮,化作米粒大小。
“啪!”油伞撑开,混浊的雨点纷纷溅开,灰黑的水幕仿佛挟着风雷咆哮扑来。
暴雨无孔不入,瞬息打湿了衣衫。
而域外煞魔无孔不入的诱惑,正是磨砺我道心的最好磐石。
我和绞杀相视一笑,走入了漫天风雨。
晚宴应该刚刚开始。
我来了。
听竹轩并不远。
沿着城中心的锦绣大道直走,拐过东首的胭脂巷,便能望见古朴秀丽的娥眉桥。听竹轩就坐落在石桥的另一头。
短短十几里地,沿途哨卡密布,警戒森严,明显和过去不同。锦烟城里的妖怪好像全跑出来了,成群结队,披甲执矛,冒雨穿过大街小巷来回巡查。还有一些像是清虚天的人,披着蓑衣斗笠,敲开各家各户的门,展示随身携带的“林龙”画像,一遍遍质询。
“爸爸,你变成了整座锦烟城的敌人喔。”绞杀仰起头,望着天空中飞行穿梭的禽妖,眼中闪过一丝异芒。
“似乎红尘盟的人也忍耐不住了。”途中,我已被卡哨查问了数次。沿街店铺的屋檐下,往往蹲着一、两个地痞模样的家伙,看似百无聊赖地在躲雨,眼睛却转溜个不停,锐利的眼神不放过街面上的任何一丝细微动静。
怡春楼的大火和何赛花的死,必然会引发红尘盟的追查。
转进胭脂巷,巷子的尽头便是娥眉桥,我下意识地捏紧伞柄。
“嗷,小子,站住!”粗鲁的吼声从右方的巷子传来,一队妖怪气势汹汹地冲出,把我团团围住。
“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出来转悠什么?是不是图谋不轨?别狡辩,先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是不是偷的!”为首的豹妖喝道,一把打落油纸伞,看清了我的模样,不由一愣,“原来是头猪妖。靠,瞧这光溜溜的猪头,连猪毛都进化掉了?你的妖力应该很不错吧?”
我赔笑哈腰:“不是进化掉的,是被俺媳妇拔掉的,她喜欢没毛的。”
周围的妖怪轰然大笑,豹妖打量了我一阵:“你不会是人类变化的吧?”
“当然不是。俺还有毛,有毛!大王您瞧!”我边说,边松裤腰带。
“打住,就你那点玩意儿也够在我面前显摆?”豹妖挥手制止了我的动作,嘴里哼道:“大王我全身浓毛,冬天抱起来不知道多热乎,你那媳妇不实在。对了,你哪个编队的,怎么不去巡逻?”
我凑近豹妖,悄悄把一颗丹药塞进他手里:“媳妇嫌俺穷,俺只好从魔刹天跑出来捞点油水,不是从军的干活。”
“要死,原来你小子是偷渡打工啊,难怪面生得很。”豹妖收起丹药,感慨万千,“都是被媳妇逼的,理解。自从魔主大人带领我们走出魔刹,走向世界,女妖都开始挑剔了。”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每一个成功的男妖背后,都有一位挑剔的女妖。”
“记住,看到这个人立刻找我上报。军功簿上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豹妖指了指对面墙头上的“林龙”画像,这才放我离去,嘴里还兀自嘀咕,“好肥白的猪头,没毛好像是挺诱人的,肚子都饿了。”
我弯腰捡伞,手指顺势一勾,巧施混沌甲御术,将背身而去的豹妖腰间的令牌弄到手。
“爸爸,为什么不让我来吃他们?只要吃掉一点点,他们就听话啦,何必费那么大的劲?”绞杀舔了舔红润的嘴唇,“肚子都饿了。”
“爸爸知道你很厉害,会让爸爸做什么都变得容易。”我平静地道,“爸爸不会拒绝你的力量,但也不会滥用,希望你也能这么做。唯有如此,你才有机会突破域外煞魔的极限。当年将你投放北境的煞魔祖先,怎知他们的用意不是让你学习,舍弃吞噬的魔性呢?”
“爸爸是在诱惑我吗?爸爸好狡猾,居然以我化彼,道心诱魔?”绞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咯咯笑起来,对我耳勺挠起痒痒,“差点被爸爸钻了空子,坏爸爸。不过,这是个好有趣的游戏哩,只是很不容易。”
“虽然不太容易,可是越难,就越刺激不是吗?”我微微一笑,心神相勾,互化互转,这种层面的交锋真是意味无穷。
蒙蒙雨幕中,娥眉桥隐隐在望。桥下一条小河曲折蜿蜒,通向东城墙外的护城河。
因为雨下得又大又急,至今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河水不断暴涨,湍急的水流几乎没及弯曲拱起的狭窄桥身。一眼望去,仿佛佳人弯弯的娥眉被泪水淹没。
我调匀呼吸,法力流转,一步步走上石桥,将全身的精、气、神调至最佳状态。
“站住!”两名身着道袍的男子守住桥尾,两柄滴溜溜转动的白玉伞荡起五彩霞辉,封住了我的去路。
“此地禁止通行,请绕路吧。”一名年长的男子瞥了我一眼,眉头微皱。
“瞎了你的人眼,竟然敢拦本大王的路!”我高高举起豹妖的令牌,“红尘天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说了算了?你他娘的还敢皱眉,看不起本大王,搞种族歧视啊?快滚到一边去,军情紧急,你耽误不起!你他娘的还皱眉,我叫兄弟啦啊!”
两名男子看清腰牌,像避瘟神一样让开了。我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挺胸凸肚地过桥。
“嘻嘻,爸爸真是能屈能伸,扮什么像什么。扮到后来,爸爸知道哪一个才是自己吗?”
“乖女儿,看看脚下的这座千古石桥。”我懒洋洋地道,“桥面为直,桥洞为曲。直可过人,曲可过河。无论曲直,皆是石桥。所以无论魔性还是道心,绞杀始终是属于自己的啊。”
绞杀眼中露出一丝迷茫,随即撒娇般嚷道:“我总是说不过爸爸,饿死啦!”
“嘿嘿,单论嘴的话,爸爸必然是北境唯一的知微啊。”我漫步下桥,凭借令牌连唬带骗,有惊无险地走进了听竹轩。
轩内密植青青翠竹,婆娑竹叶摇曳风雨,更添幽雅静美。这里的防卫显然是外紧内松,眼观四周暂时无人,我立刻跃上竹梢,向灯火人声处急速潜近。
招待公子樱的晚宴设在竹林深处的一座亭榭上,四面环绕池水,池中盛开着四季不败的锦莲。相距亭榭不到十丈左右,我悄然停下,探头窥测。
亭榭内灯烛透辉,弦丝绕梁,珍味佳肴摆满筵席。公子樱高踞首座,丹石公、秋轩、霸天虎等也一个不漏,此外还有十几个陌生脸孔,正和公子樱言笑晏晏,熟络地套着近乎。
亭榭的水池外,还围站着一堆人,个个衣着光鲜,态度恭敬,仿佛随时在等待亭里的召唤。他们在锦烟城也算是个人物,可在公子樱面前,连陪席的资格都没有。
“爸爸,有好多好吃的喔。”绞杀望着众人,两眼放光。
我仔细察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静伏在竹梢上,心神不急不躁,犹如猛兽扑食前的耐心等候。
生胎醴还在不停地疗治内腑,加速伤势恢复。我在等。筵席结束的一刻,才是公子樱精神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我下手的最好机会。
等了大约两个时辰,宴席才告尾声。公子樱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亭榭,面带浅笑,举止端雅,不会冷落任何人对他的致意。
秋轩为他执伞,众人抢着提灯照路。公子樱永远是人群的中心,灯火辉煌的中心,但我却能感到他内心的空旷倦寞,就像这从单薄竹叶滑落的冷雨。
我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公子樱的身影,直到他就在下方,离我不足一丈。
天空猛地一个惊雷,我疾射而下。
一元弦线沿着我俯冲的肢体完美延伸,在空中形成一个只能意会,不可目测的“一”字。
无论是四周摇曳的竹叶,还是纷落的雨点,都不曾被我身形带动,仍旧保持着原先的运动姿态。
这个“一”字羚羊挂角,流畅自然,既得补天秘道术、神识气象术等法术的精义,又难觅法术的斧凿痕迹。它是直线,也是不断振荡的曲线,是将我过去所学法术与弦线彻底熔于一炉的一击。
这一击甚至超越了我自身的巅峰!绞杀的精神核心与我微妙化合,发挥出域外煞魔在精神领域的惊人妙用。
这一击实则已是父女联手的一击,虽然女儿的动机有那么一点点不良。
更绝妙的是,我的运气实在太好了。出击的同时天响惊雷,身势与雷鸣刹那交汇,犹如裹着霹雳天威击下,自然而然,无棱无角,将这一击最后的一点突兀圆融补全。
“一”字便又成了一个圆。
公子樱突然抬首,明澈的眼神与我在空中相遇。周围的人仍然毫无所察,拥着公子樱滔滔不绝地谈论,犹如一群争宠的母鸡。
“一”字犹如一座玄妙的桥梁,绕过途中所有的障碍,将我和公子樱连成一个独立的世界,隔开了除此之外的所有人、物。
眼看一元弦线即将击中公子樱,一点翠色倏然从虚空中弹出,刀光颤出扇面形的弧光,一层接一层封割弦线。
一息间,刀光流转,弦线直破,双方交击了数百下,而公子樱身边的人始终茫然不觉。只因双方速度太快,而且无论我还是公子樱,劲力都内敛到了极致,仅集中于对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宣泄浪费。
“轰!”刀、弦最后一次硬撼,各自震开,我和公子樱几乎不分前后地口吐鲜血。凌厉的气劲这才轰然爆发,炸起滔天巨浪,纷乱气流漫天激射。附近的雨水成片蒸腾,化作茫茫灰雾笼罩竹林。
“咔嚓…咔嚓…”
我向后飞跌,背部接连撞断了几十根青竹,但也顺势卸掉冲力,将渗透而入的刀气排出。公子樱却一步不退,一点黛眉刀继续旋转,犹如碧翠的漩涡,巧妙将周围翻滚的气劲一一吸附于刀身。
众人犹如崩断的石块向四周抛飞,所幸公子樱用一点黛眉刀吸取了散开的劲气,他们的法力底子又不错,因此虽被余势波及,也只受了点轻伤。
不过绞杀趁隙而击,头发似触须轻盈飘扬,发动了直勾心灵的猎食,偷偷吞噬了那些人的一点意识。虽然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我知晓他们已有点不同了。
一点黛眉刀旋转到极处,漩涡凝成深碧色的一点。公子樱手腕轻翻,这点浓缩至极的刀光猝然透射而出,直追我在空中飞退的身影。
直到此时,公子樱纹丝不动的身影才后撤了一步,然而他手中的一点黛眉刀毫无停歇之势,刀尖飘忽不定,似动非动,似准备配合飞射的刀光,随时出击,将我彻底斩杀。
这含而未发的一刀,既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又是无形无影的精神施压,逼使我不能全力应付迫在眉睫的刀光。
我暗叹一声,弦线融合雨幕,化作一条条矫夭飞腾的水龙扑向刀光。本以为刚才的偷袭借助绞杀和天雷之势,完美无缺,孰料还是被公子樱成功封挡,并且借鸡生蛋,将余波化为转守为攻的反击,着实令我惊叹知微高手坚韧的后劲。
“刺客,有刺客!”惊魂未定的众人开始狂呼大喊,外面传来妖兵、人类护卫陆续赶来的脚步声。
我在竹林中飞速移动,试图摆脱公子樱对我的气机锁定,口中同时厉喝:“霸天虎,还不动手?”这一声蕴含震慑神魂的法力,也有干扰公子樱心境的意图。
站立观望的霸天虎毫无防备,当即楞了一下。绞杀轻笑一声,抓住对方的精神出现短暂缺口的机会,巧拨心神,霸天虎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散发出凶暴的魇虎戾气。周围的人群“呼啦”一下散开,远远离开他。霸天虎幡然清醒,怒吼道:“搞什么?蠢货,你们弄错了!”赶到的人、妖不明所以,看到霸天虎对其余人凶相毕露,顿时出刀挥枪,局面乱成一团。
公子樱却犹如未觉,刀尖始终跟随着我的身形微妙变化。那些人是叫是闹,是敌是友,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
无奈之下,我全力发动弦线,水花激溅,深碧的一点刀光终于变浅,淹没在水龙中,唯有残留的刀气追袭而至。我瞧也不瞧背后,足尖后勾,将左后方的一杆翠竹勒断,弦线融入竹身折倒的节律。“喀”的一声,断竹应声前扑,恰好打落刀气。而我借助足点竹身的反震力,一边加速向后飞退,一边忽左忽右摇摆,借助密集林立的翠竹变化方向,以避开公子樱接踵而来的一刀。
听竹轩的环境早被我熟记于心,竹林的大小长短方位,每一杆竹子的位置间隔,竹身的坚韧程度…都被我事先用弦线一一探知。我不是公子樱,没有知微高手纵观全场的洞察力,只能以勤补拙,尽量缩短道境上的差距。
刀气泯灭的刹那,碧光扬起,公子樱蓄势待发的一刀终于斩出。
彼此相隔数十丈的距离仿佛不存在一样,刀光穿越竹群,顷刻而至,催肤生寒,根本无法把握它的律动。
一元弦线全力施为,密集的雨点涌成一波波惊涛狂浪,海啸般墙立而起,重重叠叠卷向刀光。
刀光似毫不受阻,拖曳出一道凌厉的惊虹,分海破浪,斩穿弦象,却连周遭的竹叶也不曾震落一片。
我瞳孔骤缩,身形无论如何巧闪急躲,都难以摆脱刀光笼罩。这是公子樱的全力一击,除非我射出螭枪,暂缓刀势,否则必遭重创。
刀光斩至。
我咬牙狂吼,不得不封出弦线硬接,并准备击出螭枪。
眼看就要暴露身份,绞杀双目骤然射出耀眼的血光,域外煞魔蜂拥浮现,狰狞乱舞。他们张开千奇百怪的嘴巴,将毛骨悚然的啼叫化作一缕缕无声的精神音波,直袭公子樱。
绞杀的翅翼同时层层绽开,红艳艳的符篆犹如天女散花般迎向刀光,显化无数妙相。
而绞杀的目光则死死盯着公子樱,强行勾化对方心神。
刀光陡然一滞。
第九章满城皆敌
停滞的时间微乎其微,但弦线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捕捉到了刀的律动。
刀光复又斩落,劈散血光符篆,继续落下时,我融入了刀光的律动。
耳畔空气尖啸,我仿佛被裹在一道纵横披靡的闪电里,穿梭过层层叠叠的空间。透过刀光向外看,附近的翠竹显得极为怪异,我所熟悉的位置感一下子颠倒了,该近的竹子离得远,该远的离得近,仿佛各自错开,被分割在不同的宇中。
原来这一刀极尽宇的奥理。
我立时潜心体会,感悟刀光蕴含的微妙之处。这等于是公子樱在变相传授知微精义,我当然不能拒绝他的苦心。
刀势斩尽,碧光倏然消散,竹林在视野中恢复成原先景象。我侧身一翻,犹如鲤鱼跃波,紧接着右腿后蹬,借助一根青竹的反弹力,反向公子樱弹射而去。
与此同时,绞杀“嘤咛”一声,口角溢血,双目血光涣散,域外煞魔哀嚎着纷纷沉入血光。公子樱身躯猛晃,白玉般的脸颊闪过一丝病态的红光。
“原来是林龙兄,不想你还擅长易容奇术。”公子樱挥出一轮弯月刀弧,截向我不断逼近的身影,目光惊异地望着伏在我耳朵上的绞杀,“域外煞魔…莫非你被煞魔附体,心智受控?”
我倏然横移,避开刀弧,差点没笑破肚子。这种误会越多越好,最好能影响他对敌的判断和战术。
“林龙,这头猪妖是林龙!”霸天虎如梦初醒般大吼,“快住手,你们这群蠢货,就是他把我打伤的!”
人、妖混乱的局面稍稍缓和,人群中就有声音传出:“原来是苦肉计!难怪他杀了美髯公,却留下你的命。”
“他和我们魔刹天屁的关系也没有,你脑子里全是猪毛吗?再放屁我活剥了你的皮!”霸天虎气得暴跳如雷,周围的人、妖蠢蠢欲动,又生出对峙的迹象。
“各位无需争执,谨守心神,此乃域外煞魔动摇人心之法。”公子樱清啸一声,犹如金击玉磬,鸣乐朗朗,将骚动的人、妖安抚下来。
两轮刀弧不分先后地绽出一点黛眉刀,在空中交错撞击,呼啸着向我飞来。公子樱双目透射出洗心净神的碧芒:“林龙,你到底是谁?”
我一言不发,迎向刀弧。两轮刀弧一快一慢,交剪呼应,每次相互撞击,速度立改,律动生变,看得人眼花缭乱。清越的撞击声更是绵绵不绝,直袭我的神识。
只是我的神识漩涡何等厉害,音撼心神对我丝毫无效,只需全力应付眼前轨迹莫测的刀弧。
“呛!”两轮刀弧刚刚在空中错开,貌似距离变远,又突兀拉近,在我身前三尺左右互撞,溅起一片璀璨的碧光汪洋,向我涌卷而来。
我气定心静,毫不慌乱。汹涌的碧光不过是掩人耳目,虚张声势,不值得我分心多顾。真正的杀着是隐藏其内的两轮刀弧。
两轮刀弧看似被碧光淹没,消失不见。但弦线精准地探测到:一轮刀弧速度激增,对我兜头直劈,宛如山岳倒倾;另一轮刀弧由快转慢,对我拦腰横切,好似江河封阻。
弦线当即化作雷电弦象,轰劈山岳,并以日火弦象,蒸烤江河。轰然巨响中,两轮刀弧旋转着向外飞去,我五官溢血,冲势不竭地扑向公子樱。后者低哼一声,身躯微颤,却坚持不退。
他也知道一旦后退,双方气机牵引之下,反会助长我的气势。
“呛!”两轮刀弧斜斜地转了个弯,复又向我追截。
“林龙兄当日能说会道,如今为何吝啬一言?”公子樱柔和的语声在我耳畔轰鸣,每一个字都犹如千钧重闸,一次次震落心神。
小白脸,尽管做你的无用功吧。这种时候,我哪会傻得说废话给他喘息之机?我全力催动法力,向其逼近。
公子樱本就有伤,硬接我偷袭的一击后,伤上加上。这种状况换作我,肯定先避敌锋芒,等对方势衰再从容反击。可这小子偏要直接反攻,企图一刀永逸,结果又被绞杀偷袭,再添新伤。
这是公子樱的失策。他没算到我的伤势恢复得这么快,绞杀更是出其意料,方才给了我反击良机。这种机会我再不把握,也枉称魔主了。
“爸爸,他的心神好奇怪,好像找不到下嘴的地方呢。”绞杀吮吸着沾唇的鲜血,狠狠地瞪着公子樱,负伤的域外煞魔反而被激起了凶性。
“甘柠真。”我在神识中回应她。魂器的心灵世界与众不同,何况公子樱这样的怪胎,绞杀没赚到便宜并不意外,反正公子樱一样吃了亏。
“嘻嘻,我知道该怎么吃了。”绞杀两眼血气氤氲,竟然若隐若现地勾勒出甘柠真的模样。
我身躯骤然一沉,一轮由后袭来的刀弧从头顶上方擦过,另一轮刀弧被我用弦象闪电击退。刀气明显减弱了,公子樱的伤势绝对不会轻。
两轮刀弧在空中清脆碰撞,再次奔袭。我冷笑一声,无论刀弧如何纠缠不休,我掠向公子樱的路线始终不变。
观望的众人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随即纷纷鼓噪起来:“快,快拦住刺客!不是说我,是你们,我负责难度更高的指挥!”
“我要发动对林龙的致命诅咒,各位快让让,此乃家门独传诅咒,必须找个安静的角落发功。后门有个茅坑,可借污气施咒,我去也。”
“林龙跳梁小丑,何足挂齿?我等冒冒失失加入,反倒干扰了樱掌门。不如在后方摇旗呐喊,为樱掌门压阵助威!”
“我等站得越远,便越显高深莫测,移位飘忽,对林龙的精神威胁也就越大。嗯,等你们到了我这个层次,自然就会明白了。”
“诸位个个为樱掌门尽心尽力,在下岂能坐视旁观?我去抄林龙后路,以免被他逃脱。各位,风萧萧兮易水寒,活捉林龙就复返。回头见!”
人群彼此推搡着不断后撤,留出大片空地。
“公子樱,没人会帮你,你注定孤独此生!”望着下方愈来愈清晰的孤漠身影,我发出一记似断似续,如泣如笑的奇音,暗蕴七情六欲妙用。绞杀也分出一缕精神,缠绕奇音,共振合鸣。
此时此景,正是撬开公子樱精神空隙的绝佳时机。
公子樱立在无人处,像一根在风雨中沉默的翠竹,任由冰冷的雨点湿透眼神。
我猛然加速,与茫茫暴雨律动合一,弦线隐没于抽打大地的千万根雨鞭中,直刺公子樱咽喉。
“叮”的一声,一点黛眉刀有若鱼跃湖面,自动从公子樱掌心弹出,准确无比地劈中弦线。
我顿时恍然,一点黛眉刀虽然是公子樱蜕掉的躯壳,但毕竟源于公子樱,两者始终维持着微妙而亲密的感应。哪怕我和绞杀如何撩拨公子樱心弦,一点黛眉刀都会本能护主。
弦刀相击,我如遭电击,口中鲜血标射。公子樱嘴角渗血,一点黛眉刀碧光大盛,雨水随着撩起的刀身蒸发成雾,向外飘散。刀光轻盈颤动,将弦线切割得支离破碎,余势还连消带打,刀尖斜挑我的胸膛。
与此同时,公子樱也发动了对绞杀的逆袭,眼中浮现出星辰灵槎遨游,沧海青山变迁的浩渺碧落。绞杀猛地一颤,鲜血飞溅在我脸颊上,顺着雨水滑落。
我一拳打在刀尖上,刀气震得我身躯乱晃,唯有借势后退,才能完全化解这一刀的威力。
厉吼一声,我将心头涌上的逆血硬逼下去,宁可牵动旧伤,仍然不退不闪,右肘紧跟着拳头捣出,以最刚猛的雷电弦象连击公子樱。
一点黛眉刀往下一沉,拍乱弦象,直敲我的手肘。
“砰!”刀光颤抖,肘骨的破裂声清脆入耳。一缕刀气从我血肉模糊的臂肘钻入,直刺内腑。而一点黛眉刀顺势弹起,由上而下斩向我的额头,不给我任何喘息之机。
我痛哼一声,头朝后往下倒去,双腿眼花缭乱地踢出,化成骤急的雨点击打刀身。
“噗哧…”我喉头喷血,跌落在地,就势猛地一个侧翻,一腿不依不饶地踹向公子樱腰眼。
一点黛眉刀倏然消失,又从虚空中破出,恰好横封在公子樱腰侧。时间拿捏得准到巅毫,仿佛等着我这一腿送上门去。
“轰!”轻渺若羽的刀身顷刻变得重若山岳,狠狠撞上我的小腿,一大块皮肉被刀气碾碎,弥漫扬起的血沫迅速被大雨冲散。
我兀自不退,半残的小腿内弯,死死勾住刀身,腰杆一挺,上身前俯,右拳化作一轮熊熊烈阳,猛击公子樱面门。
公子樱左掌迎上,晶莹如玉的五指犹如挥拨琴弦,轮番弹出,轻巧点中烈日。每一轮弹指都化解部分弦象,并将丝丝缕缕的指力渗透进我的拳锋。眨眼间,拳头上的血肉被层层刮去,裸露出晶莹剔透的指骨。
我狂吼一声,指骨犹如蛇一般扭起,绞住公子樱的五指,左拳无声无息,在瓢泼的雨水中化作一丝水雾,继续袭向公子樱面门。
哪怕再痛,再伤,我也要以痛换痛,以伤换伤!
公子樱止水无波的眼神露出了一丝惊异。
“当!”一点黛眉刀犹如滑不溜手的泥鳅,从我夹紧的腿弯游出,及时切中我的拳头。我被震得血气翻涌,还是硬撑着一步不退,低头俯身,一记结实的头槌化作弦象炸雷,猛然轰中公子樱胸膛。
“砰!”我和公子樱齐齐口喷鲜血。公子樱向后飘退,卸掉余劲。我却不管不顾,硬顶着反震力扑上,一边口中鲜血泉涌,伤势加剧;一边施展魅武追击,拳打脚踢,变化出狂风暴雨般的弦象。
公子樱不停后退,一点黛眉刀绕腕挥动,洒出层层翠光封挡我的追击。而我犹如附骨之蛆,不依不饶,完全放弃了过去隔空游斗、避实就虚的战术,进行疯狂的贴身肉搏!
“砰砰砰…”拳脚刀光的密集交击声不绝于耳,时而亮如金石,时而闷如沉雷。无数雨点犹如星丸向战圈外弹射,打得竹林摇晃,翠竹纷纷断折。
一声清越悠扬的长啸突然从公子樱口中响起,一点黛眉刀化作缤纷绚丽的点点翠光,罩住公子樱,而他也化作一点碧光,融入翠绿的光雨中。
布满刀气的光雨呼啸着反卷住我,灿烂的光点犹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每一点翠光都跳跃着千变万化的律动。我心知对方开始了反击,背、肩、肘、膊、拳、脚无不化成向外辐射的弦象,与光雨展开你死我活的惨烈搏杀。
双方兔起鹘落,乍合倏分。短短半盏茶的时间,我身上血流如注,平添了数千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但也击中了公子樱数百下。
绚烂的光雨忽变,浓烈的苍翠渐渐淡去,光点转为清莹妙曼,飘忽浩淼,仿佛在无数层不同的空间闪烁,让我再也难以封挡。
绞杀翅翼狂舞,鲜艳的符篆纷纷迎向光雨。我索性不管不顾,只攻不守,弦象势若疯虎般宣泄而出。
激战中,一道道鲜血从全身标出,内腑震荡不休。我渐渐眼前发黑,心脏狂跳,生出一股无力的虚弱感,心知自己到了强弩之末的穷境。
哪怕生胎醴再妙用逆天,也远来不及治愈我惨不忍睹的伤势。
拼尽全力,我双拳击出雷火弦象,同时身化弦线,向后飞退。
密不透风的光雨紧随着我移动,始终罩住不放。
绞杀尖叫一声,数以万计的域外煞魔从血光中啼吼着扑出,前仆后继地冲向光雨,硬生生冲出了一丝缺口。
我毫不犹豫地穿过缺口,化作一道惊电急窜,煞魔纷纷被光雨绞成一缕缕青黑色的烟,惨叫声此起彼伏。
千丝万缕的刀气从身后追来,斩得我背部血肉稀烂,踉跄着撞断一片竹林,我翻滚落地。
触地的一刹那,我足底连点,施出手诀,意欲借助地脉法阵逃走。
公子樱的韧性实在惊人。在我占尽偷袭优势,以有心算无心之下,仍然被他打得铩羽而逃。
不过他也不会好过,伤势再度加重。以公子樱目前的状况,断然不敢立刻出城,我拖延行程的目的便算成功达到。等我伤势稍加恢复,必然再来骚扰。
暴雨哗哗如注,竹林依然在视野中摇颤。我心头一凛,差点惊得魂飞魄散。
地脉法阵竟然不能用了!
翠绿色的光雨旋即追至,像一张大网兜头罩下。
我的心骤然一沉,脑中意念急闪。
绞杀喉中发出一连串销魂蚀骨的颤音,双目血光喷射,从内赫然探出两只魔异的大手。一手霜皮龙鳞,凶残暴戾的煞魔化作筋络骨甲凸露。另一手晶莹光亮,仙景妙境犹如镜中掠影翩翩闪过。
两手合力,往外一分,把光网撕开裂缝。我迅疾跃起,向裂缝外扑出半个身子,看似就要脱网而出,下肢却陡然一沉,将探出去的上身又缩了回去,主动放弃了这次脱身良机。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光网顷刻向外收缩,在裂缝前方猛然炸开,碧光激溅,犀利稠密的刀气将地面打出几百个碗大的凹坑。
我整个人顺势倒翻,蜷缩成团,猛地斜向滚出,与一滴溅起的雨珠融合,再次向外弹射。
“哇,爸爸好厉害,这也被你算准了!”耳畔传来绞杀的轻呼,她的声音略带嘶哑,明显消耗极大。
乖女儿初次用煞魔冲破刀光缺口时,公子樱措不及防。第二次故技重施,公子樱那样的高手怎会没有防备?一旦我被他吃定下一步动向,必然万劫难覆。
分散的碧光倏然聚合,凝成一道蜿蜒扭动的碧线,灵蛇般向我游追。
雨点落地,我不甘心地再次施出手诀,地脉法阵仍旧毫无反应。我暗骂一声,不问可知,锦烟城的地脉法阵被暂时封锁了。或许是公子樱见过了红尘盟高层,或许是由何赛花的死引发。不过眼下再想也是白搭,唯有拼尽浑身解数,闯出生天。
生死悬于一线,我心中反倒激起旺盛的斗志,彻底抛掉了侥幸的念头。
碧线倏然袭来,犹如毒蛇昂首欲噬。
一蓬灰暗的水花在眼前溅起。
“惧”从神识内升腾而出,化作灰黑的水花将我裹住,弦线同时生化出无数水花,“啪嗒啪嗒”与满地雨花溅成一片。
我在每一朵雨花中巧妙腾挪,进退扑朔。弦线、惧、真实的天象雨景三者融合,虚实相嵌,已将妙有道境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碧线扑下,落了个空。一蓬蓬雨花犹如被怒舟劈开的浪头,沿着碧线向两旁分涌,又被从天而降的雨线覆盖。
我随着周围无数弹跳的水花而动,不慌不惊,不急不躁,虽以“惧”化形,但本心不惧。我是雨幕中自然而然的一部分,天生天养,循环不息,今日的我便是明日高空的云层,何来逃脱之惧?
“爸爸,你真正控制了‘惧’啊。”心神中传来绞杀复杂难明的轻呓。
碧线暂时失去了对我的锁定,散作模糊光晕,公子樱执刀的身影浮现其中。
从他淡然自定的表情里,几乎看不出伤势带来的痛楚。即便双方衣衫都已血迹斑驳,但在他身上是点绛唇,在我身上便是满江红。
“林龙兄既有行刺血勇,拼死豪情,为何又半途而废,蚁藏鼠窜?”公子樱的语声幻如刀鸣,音波呈涟漪状扩散整片雨幕,震动每一朵水花。只要我稍显异状,即被察觉。
我充耳不闻,心道你自己遇到险峰绕路走,偏要老子撞墙,哪有这般好事?
此时,一干众人见公子樱占尽上风,追杀得我落荒而逃,也犹豫着跟了过来。初始畏畏缩缩,东张西望,后来胆气渐壮,豪盼雄顾:“还等什么?速速围住听竹轩,让林龙小贼插翅难飞这种小事怎么还要樱掌门费心?正所谓‘大雨起兮樱飞扬,威加红尘兮归碧落,安得吾等兮守四方’。”
听竹轩外,早被大批人、妖护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困,密密麻麻的火把一直蔓延向远方,照亮了上空黑压压的禽妖群。
公子樱屹立不动,一点黛眉刀纹丝不动,听竹轩外围却奇异地蒸腾起一幕幕水雾,犹如被无形的穹顶圆罩笼住,水花一触及便当场蒸发气化,没有一滴雨水能流出去。
我沿着一条迂回曲折的路线,在满地水花里来回移动。弦线隐隐探知,整座听竹轩已被层层无形刀气裹住,越往外,刀气越密实。此时硬往外跑,必然会被发现。
最要命的是,轩外大雨滂沛,轩内的雨竟然越来越稀少,仿佛被慢慢抽空。在公子樱的刀气覆盖下,连天空密集的雨水也漏不进来了。
不能再僵持下去了。
一蓬水花猝然弹起,犹如离弦之箭,向听竹轩的门口激射。紧接着,数百蓬水花好似群蛇乱舞,沿着不同的方向飞射。
一点黛眉刀倏地挥出,生出一泓碧汪汪的深邃漩涡,所有飞射的水花像被扯住线的木偶,一一倒飞而回。
“好胆!”公子樱厉喝一声,猛然转身,一点黛眉刀反撩而下。与此同时,我从他脚下一道蜿蜒流近的积水里扑出,对刀光视而不见,双拳不要命般连续击打他的胸膛。
刀锋疾闪,拳脚如雨,鲜血如烟花绽放。几百息之后,双方“砰!”地分开,我被震得向外抛滚,背部轰然撞碎听竹轩的围墙。“哀”化作一团灰雾裹住我,向外飞逃。
公子樱身躯晃了几晃,随即化作一道碧光衔尾而来。
“拦住林龙小贼,别让他跑了!”
“为樱掌门除害,为劳苦大众除害!”
听竹轩外,矛光箭影、奇彩异光犹如惊涛骇浪般向我滚来。
我只得苦苦挡闪,拼命向外突闯。换在平日,这些攻击不过是碎嫩的豆腐,如今却变成黏沉的沼泽,死死地拖住了我。
我的状况比昨日还要惨烈。小腹被切开,露出大段肠子,肩胛被挑破,左臂软软垂落,仅余部分经脉骨骼与身体相连。右侧肋骨皆被斩断,夹在血肉里的残骨碎渣不计其数。
好在这一切也成功换得公子樱伤势加重,刀气明显减弱,身形滞重,再也不像过去那般片羽不沾,灵动飘忽了。
人影在我身前纷纷仆倒,又不断涌来。奋力砸飞几个挡路的妖怪,我右脚踩上一名妖怪的脑袋,借力凌空外翻,落在了娥眉桥上。
桥头被人、妖堵得水泄不通,大批护卫跟从着公子樱,从桥尾汹汹逼近。
“林龙兄,技穷矣。”公子樱轻轻咳嗽,缓缓举起一点黛眉刀。
我漠然瞪着他,仿佛被慢慢扬起的刀光逼入绝路,即便螭枪再出,此时也回天乏力。
“爸爸,我早让你把他们变成乖乖木偶啊。”绞杀凄啸一声,口中鲜血狂喷,瞳孔猛然标出两道奇香扑鼻的血线。
空气仿佛骤然凝结,一股无法言语的诡异气氛弥漫开来,周围的人群楞了一下。
“公子樱,枉我一直拍你马屁,你居然偷我老婆!”一个豪绅打扮的人类双目尽赤,拔剑狠狠刺向公子樱。
“公子樱,老子辛苦藏在马桶底下的私房钱,原来是被你偷了啊!”
“公子樱你个白眼狼,上次选举锦烟城城主,为什么不投我一票?万年玉参白送了?”
刹那间,众人像中了邪似地调转矛头,围住公子樱怒骂狂揍。
前方人、妖纷纷从我两侧涌过,狂呼乱吼着扑向公子樱。
“爸爸,快,我坚持不了多久。”绞杀声音虚弱,无力地缩进了我的耳孔。
我翻下娥眉桥,“惧”化作流水裹住我,顺着湍急的河流冲向城外。
公子樱发出清越厉啸,不断有人清醒过来,面色煞白地作揖求饶。但又不断有人冲过去,纠缠不休,喊打喊杀。以公子樱目前的伤势,同样难以一下子冲出重围。
稍一延误,我已逃出他的视线,急速遁去,眨眼间冲出了锦烟城。犹自听到从高耸的城墙内,传出一记撕心裂肺般的哀嚎:“樱掌门,我错了啊,不是你偷我老婆,是我偷你老婆…哦,不对,我这该死的嘴,是我们去偷老婆…又错了,是我偷你…天啊,饶命啊…”
原来,和整座锦烟城英勇对敌的,既不是我,也不是胖子,而是公子樱啊。
绞杀昏倒在耳内,精神核心缩入神识的最深处。我跃出河面,身化雨水,向城外的荒野疯狂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