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器的光

作者: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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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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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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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45522字

魂器的光


五天之后,我启程前往澜沧江。


尽管是白天,天空一片铅灰色,昏暗得像要垂落下来。暴雨仍未停止,也不见减弱的势头。大地笼罩在让人喘不过气的厚重雨网里,低凹处大量积水,多出了一个个发亮的水潭湖泊。


浣花江水一直在暴涨,已经漫及江岸,有向两边荒野泛滥的趋势,泡在水中的草木发出腐败的气味。


北境在一点点变“坏”。我驾着吹气风,细细体会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天地变化。越是接近知微,这种体会就越清晰。


无论是成、住、坏、空,只要天地在变化,都能带给我一丝术法上的感悟。加速变坏的北境,就连虚空的律动也和过去不同,似乎和杀机盈然的魅武更为相合。


一路上,我不急不慢,意态悠然,不仅从容感悟道法,捕捉天地律动,甚至还有点闲情欣赏途中风光,摘点新奇的瓜果尝尝味道,和前些天大不相同。


拖延公子樱的目的算是圆满完成,我也没必要心急火燎地赶去澜沧江了,反正胜负已然分晓。再说多我一个也不多,在这种大规模的军事战役中,除非迈入知微,否则个人武力的作用极其有限。


因此这次养伤,我没再急于求成,安分地守在树洞里耐心调息。在生胎醴和大量珍稀药草的助力下,全身伤势彻底痊愈,连往日一些细微的暗伤也悉数疗合。


“你想办法去一次灵宝天吧,我要那里的火泽膏治伤。”螭捂着额角的裂纹咕哝道,“你小子法力不足,连累大爷毁容啊。不过这一刀也确实厉害。”它忽然咧开嘴笑起来,“和一点黛眉刀硬干了几次,我偷学了一点宙的奥妙,反倒算是赚了便宜。林飞,快点入知微,我们痛痛快快地大闹一场!”


我微微一笑,沿着浣花江岸悠然飞掠:“我也没吃亏。”此时体内精力弥漫,神充气足,整个人龙精虎猛,仿佛有无穷无尽的法力要宣泄出来。雨点还未近身,就被体内奔腾的精气蒸发,浑身滴水不沾。


连番苦战不但让我感悟良多,一身法力也变得更加精纯,一次次重伤就像烈火锻铁,焚烧了所有的杂质。我心知自己的力量提升太快,底子并不稳固,唯有通过生死战斗这种极限方式,来弥补根基不足的缺陷。


螭急吼吼地问道:“你现在能融合天壑的律动了吗?只要去灵宝天、***天拿到增强法力的丹宝药草,你就能迈入知微啦。”


我沉吟道:“只差一点了。北境不断变坏,我的魅胎反而更容易契合它的律动。”本想唤出空空玄,从他那里弄点丹药,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假手他人的打算。


迈入知微的最后步骤,我必须完全依靠自己,如此才能以最完美的心境,进入那个层次。


“小飞。”月魂开口道,犹豫了许久,才继续说道,“你对公子樱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心下恍然:“魂器的天性吗?月魂,你应该明白的。”


月魂和螭都闷声不语,显然情绪不佳。我想了想,道:“月魂,你不觉得自己对魅太依赖了吗?失去了伙伴的你,只能躲在暗无天日的龙鲸肚子里,默默舔着自己的伤口。你是为了魅而活的吗?你叫月魂啊,既不是魅魂,也不是林魂。至于老螭,整天盼望我迈入知微,有一天能射出改变时光的一枪。可是老螭,你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呢?在我看来,这才是魂器无法突破自身局限,改变宿命的真正原因。依赖别人来改变的命运,会有用吗?”


望着茫茫雨幕,我沉声道:“只有自我的完满,才是打破宿命的唯一途径。这是我修炼情欲之道的最大感悟,也是我如今彻底抛掉了对楚度的仇恨,但依然要击倒他的原因。”


月魂默然半晌,道:“所以你并不相信自在天,对不对?”


“没错。”我洒然一笑,“说穿了,我并不是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无法像这里的生命一样,对自在天如此崇拜向往。找到自在天,生命就一定能破除宿命吗?”


“将来的某一天,完成你们两个的心愿,我会和你们分开。”我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忘掉人类、妖怪吧,你们是魂器,是奇妙的生命种族,是不需要任何依赖的独立灵魂。”


月魂茫然地道:“可是公子樱不也进化了吗?”


“他其实已经失败了。在我看来,放弃了自己的种族,蜕变成人本身就意味着失败。”我指着远方朦朦胧胧的山野,对月魂道,“这个世界之所以多姿多彩,正因为它并非全由人类组成啊。蜕变成人类的月魂,还是月魂吗?”


“每一种生命,都应该发着自己的光。”


“无论那光有多黯淡,多渺小。但那是属于‘我’的,在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光。”


“所以,走自己的路吧。哪怕我多么难过不舍,但在将来的某一天,我还是会笑着和你们分别。”


“这是我对你们表达感激的方式。”


“因为你们的光,照亮了我最艰难的一段路。”


我喃喃地道,目光穿透飘摇不定的风雨,望向远方。


雄阔的澜沧江横亘在前,浣花江水奔腾着汇入其中,激荡出声势浩荡的咆哮。


我立即改变身形,化成人类老者的模样,随后加快速度,向前飞去。想要夺取魔主之位,就不能让妖怪们知道是因为我,才导致魔刹天的失利。


汹涌澎湃的江水在身下飞速而过,比起浣花江,澜沧江俨然是个庞然大物。江面宽达百丈,水流湍急,犹如千万头怒兽嘶吼着扑来,口鼻中喷出雪白的泡沫。两岸尽是峻峭伟岸的大山,浓密林木丛生,山脚被江水击撞出一堆堆雪浪。


“不对!怎么看不见逃跑的妖兵?”我心头一凛。吉祥天和魔刹天的大军在澜沧江中上游交战,按道理,溃败的妖军应该沿下游一路逃散,可这里连个影子都没有,四周也瞧不见尸体。


难道妖军被全盘围住歼灭?这显然不可能。我意识到了不妙,全速沿着澜沧江飞去。


又过了百里左右的行程,直到澜沧江中游附近,我才听到厮杀声从前方隐隐传来。


第三章澜沧之战


我当即化作一条雨线,加速飞遁。


水汽开始飘散出模模糊糊的血腥味,偶尔大股鲜血从上游冲下,旋即被翻腾的浪头卷没。


再往前行了一炷香的时间,附近的江涛声、雨声渐渐不闻,气浪的轰炸爆裂声、人妖的呐喊声覆盖了一切。大地在颤抖,树木山石纷纷倒塌,江水被鲜血染得发红,波浪时而搅成一根根粗壮的水柱,时而排开一堵堵高大的水墙,时而陷卷出一个个漩涡。无数道光焰在空中纵横飞射,耀眼的光雨此起彼伏,阴霾的天空被照得五彩缤纷,烟熏火燎。


吉祥天和魔刹天的大军正杀得如火如荼,双方阵营极易分辨。吉祥天一色的白甲白袍,一部分人在江中和鱼妖虾精们纠缠厮杀,另一部分人驾驭着五光十色的战车,冲上斜坡,向占据山头的妖军发动猛攻,许多长老乘坐在星光闪烁的飞舟上,居高临下地俯冲向妖怪,同时打出一道道声势骇人的法术。


乍一看,吉祥天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一刻不停地穷追猛打,攻势汹涌如潮。妖军只能被迫采取守势,龟缩在各个山头,苦苦抵抗。


但我细细观察片刻,便发现吉祥天攻势虽猛,但收效甚微,好不容易冲破一波妖军封锁,妖怪们又在其它各处组织起新的防线,根本无法将优势化为胜势。吉祥天的长老们无论是法力、法术还是法宝,都远超妖怪,但他们各自为战,几乎没有任何战术配合。打了半天,并没杀死多少妖怪,反而陷入了一个个妖军小队的包围圈,被死死拖住。


相比之下,妖军的防守层次分明,指挥的战旗随机变幻摇动,毫无溃乱迹象。每一队妖军相互补防援救,彼此呼应,调度之间极显章法。不但成功打乱了吉祥天的进攻步骤,还通过一队队妖军灵活的穿插奔走,诱导吉祥天不断分兵,随后采取分割、包围的战术,将吉祥天气势如虹的攻势变得乱糟糟一团。


哪怕我对军事一窍不通,也看得出吉祥天战况不佳。长老们杀得性起,只知道看见妖怪就上,完全被对方牵着鼻子在走,和妖怪们井然有序,战术目的分明的打法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不觉中,妖军们已将整个澜沧战场变成一个深不可测的黏重沼泽,拖得吉祥天一点点下陷。难怪楚度不在,吉祥天照样拿不下魔刹天的妖军。长老们这哪是在打仗啊,根本就是在打架!


这么打下去,吉祥天再多一个知微高手也不管用。我通过双生眠鱼,给天刑传去消息,心中暗感郁闷,自己拼死缠住公子樱,小命几乎不保,居然只换得这么一个结果。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天刑才化作一道雪亮的剑光破空而来。他的白衫已被鲜血染红,鬓发凌乱,胸膛急促起伏。


“我是林飞。”迎着他狐疑打量我的眼神,我沉声道,“怎么还打不下来?是不是公子樱来了?”


听到我的声音,天刑长叹一声:“公子樱还未出现,这恐怕是目前最好的消息了。林公子,幸亏你拖住了公子樱,不然这一战结果难料。”


我不安地追问道:“难道还有更坏的消息?”


天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梵摩首座被楚度杀了。”


“什么?”我震惊地叫起来,“这怎么可能?”知微高手之间虽有高下,但相差有限。以楚度的身手,击败对手或许不难,但想要击毙对方绝无可能。


“好好看一看天兆吧。”天刑望着暴雨密布的天地,语声透出沉重的苦涩,“无论成、住、坏、空,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即便北境崩坏,也需要千百年的时间自然演变。但现在北境坏得太快了,按照现在的雨势估计,不用多久,大地将被无穷无尽的洪水淹没,接下来就是天空崩塌,空间破碎。”


我心头一震:“楚度是造成北境加速变坏的根源?”


“因为他快要突破知微了。”天刑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惊惧,“他的道逆天而行。大道将成,天地感应,万物生悲。北境会以难以想象的高速加剧变坏,可能一年,可能十年,也可能就在明天。”


我倒抽一口冷气,虽然公子樱透露过楚度的法力勇猛精进,但我没想到会提升到这种地步。若他距离突破知微只有一线之隔,哪怕我迈入知微,再和龙蝶合体,也不是他的对手。


就像我眼下虽然未入知微,但即将突破之际,道境的感悟已经半只脚站上了一个崭新的层次。楚度同样如此,他业已触摸到了那个新的境界,那个超越知微、超越北境的无上境界,那是生命打破自身极限,令整个天地都要惊恐颤抖的力量。


天下虽大,能和他有一战之力的,除了高深莫测的晏采子之外,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你或许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天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北境还未破灭,你身为天定魔主,仍享气运天宠,可谓是楚度的唯一克星。”他递给我一只色彩斑斓的芥子袋,又道,“你快要迈入知微了吧?吉祥天会供给你北境最好的药草丹宝,助你以最快的速度提升。”


“这几天我心生感应,迈入知微的契机必须不假他人,亲自求得。”我犹豫了一下,摆手拒绝了芥子袋。若是在吉祥天的帮助下迈入知微,意味着我的道始终被天道左右,与七情六欲掌控自我、从内而求的奥义相悖。


天刑微微一愕,沉吟片刻,收起芥子袋道:“这样也好,所幸你还有时间。楚度虽然击杀了梵摩首座,但梵长老临死前自爆观涯台,也令其受伤不轻。如今吉祥天各处天壑全被封锁,留守长老悉数出动围捕,楚度暂时逃不出吉祥天。”


我心中一动:“吉祥天现在还有能与楚度一战的人?”几十万个法力深厚的长老固然厉害,但楚度不会傻得和他们硬拼,只要采取游击潜伏战,人海战术也奈何不了他。除非有知微高手缠住楚度,才能发挥群战的威力。


天刑迟疑了一会,道:“吉祥天其实有三位首座长老。梵摩首座管辖菩提院,我负责刑罚,还有一位道轮长老掌控平衡之职。只是他终年在苍穹灵藤内沉睡,外人并不知晓。”提及道轮这个名字,天刑神色肃然,口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恭敬。


“道轮长老也是知微高手?”我眼皮微微一跳,心知已触及到了吉祥天的一张大底牌。


天刑并没有直接答复我,目光掠向黑压压的虚空,脸上闪过一丝奇异之色。


我留意着天刑神情的微妙变化,心中暗忖,这张吉祥天暗藏不露的牌终究还是被楚度逼了出来。名叫道轮的老家伙居然就藏在苍穹灵藤内,叫我十分意外。幸好当年探察苍穹灵藤时没碰上,不然我凶多吉少。


天刑的目光移到我身上,默然有顷,缓缓地道:“道轮长老和我们不太一样,他的道境也和我们不同,很难用低于知微,或是超过知微这样的尺度归类。”


他转过话题,似乎不愿就此多谈:“道轮长老已经亲自率人追击楚度,无论楚度想从哪处天壑逃出吉祥天,道轮长老都可提前感知。”


“林飞,问一问道轮沉睡了多久?”月魂忽然颤声道,像是压抑着恐惧,又有点迫不及待。


当我问出这句话时,天刑的眼神骤然一亮,凌厉得仿佛要将我刺穿。换作过去,这种有若剑芒的眼神足可令我心惊胆颤,但现在我能镇定自若地和他对视。


许久,天刑的语声在我耳畔响起,犹如锐利的剑锋铿锵摩擦:“你知道怎么做好一个天道的宠儿吗?知道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永远不要去问。”


“虽然你主修的道法像是丹鼎流秘道术,可你并非丹鼎流的弟子。”天刑死死盯着我,“他们的死活与你有何干系?”


我心头一震,天刑显然误会了我的话,但仔细琢磨他的这番言辞,似乎丹鼎流的灭门和道轮大有关系。


想起魅的灭绝,我心中又是一动。


天刑语气放缓,循循善诱道:“你身受天道荣宠,应当好好珍惜这个连我都要艳羡的机会。将来北境破灭,天地重生,知微高手也会被吸干法力道境,甚至连精神烙印都可能被剥夺,一切从头再来。可只有你能安然无恙地度过。”


他长叹了口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在新生的北境中,你是所向披靡的天下第一高手,八重天的掌控者,所有的新生命都是你的奴仆,天地的一切资源任你予取予求。”


他一字一顿地道:“你会成为独一无二的天之子!”


不得不说,天刑的这席话极富诱惑力。我听得出来,虽然他的言辞中有些不尽不实,但大体不会错,绝非哄骗欺瞒的谎言。


如果没有沉仙壑一战,彻底明悟“我”的本心,我兴许就动心了。


“前提是我必须做好该做的事,对吗?”我摆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暗中却嗤之以鼻。成为天之子,“我”的道境将沦为天道的依附品,情欲之道再无大圆满的机会,还要时时去做苦工,打压楚度之流的反抗分子。


此时,吉祥天的大军后方传来了一通振聋发聩的战鼓声,一朵朵璀璨夺目的金莲飞出阵营,每一朵金莲大如桌面,层层绽放的花瓣犹如闪闪发光的锋利刀片,长老们盘坐在莲心中,驾驭着金莲冲向妖军阵营。


与妖怪厮杀多时的长老们开始分批撤退,换上生力军继续新一波的攻击。


“你们可以困住楚度多久?”我望着远处如火如荼的绞肉战场,耳孔内忽地“嘤咛”一声,绞杀仿佛嗅到了空气中无处不在的浓烈血腥味,从沉睡中醒来,精神核心缓缓浮出神识的最深处。


“至少三个月。”天刑沉吟道,“他的伤没那么容易恢复。”


他继而苦笑一声:“吉祥天最大的几处药田被楚度烧了个精光,若是他在吉祥天内大肆破坏,困住他反倒麻烦。”


我摇摇头,楚度为了查清自在天的隐秘,未必会急着逃出吉祥天。


“用最快的速度击溃妖军,然后返回吉祥天,围猎楚度。”我深深地看了一眼天刑,“以你们的力量,不会到现在还拿不下群龙无首的妖军吧?”


天刑微微蹙眉:“我们的敌人并非只有魔刹天。你跟我来。”他身化剑光,向吉祥天的大军驻扎地掠去,我驾着吹气风跟上。途经一座山头时,绞杀无声无息地从耳孔内跃出,混入了血肉横飞、残骸遍地的战场。


“这下好吃个饱啦!”在我的默许下,绞杀开始了幽灵般的狩猎。这是域外煞魔进食的绝佳环境,人、妖与其死在对方手里,还不如为乖女儿做出贡献。一旦迈入知微道境,我同样需要魔性提升,来进一步磨砺本心。


天地之道,生灵万物,皆是磨砺本心的棋子。正所谓舍“我”之外,再无它物。念及此点,我对情欲之道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这是世间最普通,也是最艰难的道。舍“我”之外和晏采子的绝情绝义、身化万物不同,“我”本身就包含了七情六欲,爱恨情义,所以既要舍,又要得,于有情有欲和无情无欲中寻得那一丝飘渺难明的真义。


“林飞,你相信吉祥天吗?”月魂忽然涩声问道。


“大家相互利用而已。”我不在意地道。不管双方暗中如何勾心斗角,反正对我有利的,我就帮他们一把,对我没利的就落井下石。


前方渐渐浮现出吉祥天的营帐,绵延数十里,像一颗颗光华明灿的星辰坠落山峦。一眼望去,群星盘旋成一条作势欲飞的浩瀚银龙,龙首拱起一片雪白翻涌的庞大云海。


天刑领着我直入云海,里面风雨不侵,光线柔和,弥漫的云团形成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云窟,每个云窟内都有长老打坐调息。


我眼神一亮,如果投入这片云海的兵力,哪怕妖军再会打仗,也要被绝对的力量碾压崩溃。略一沉思,我恍然大悟:“你要连清虚天一锅端?”


天刑回过头,淡然一哂:“不见得只有清虚天啊,红尘盟也不是老实的绵羊。”


跟着天刑不断深入云海,我已完全弄清了吉祥天的战略意图。他们藏起最精锐的部队,故意装作攻不下妖军,采取示敌以弱的计策引诱清虚天出手。如果清虚天趁隙杀入战场,吉祥天就会全军尽出,将所有反对势力一举歼灭。


包括天刑让我狙击公子樱,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吉祥天里,已经没有多少长老了吧?”我望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云窟,无法置信地道,“你们居然倾巢出动了!”


重重云窟环绕的中心,悬浮着一个光彩潋滟的环形星涡,犹如活物般缓缓转动。天刑踏上最外圈的星环,口中说道:“若不如此,怎能将对手一网打尽呢?”他的背影迅速隐入星光,声音被拖曳出一条奇怪的余波。


我好奇地观察着星涡,斑斓的光环在转动中变幻色泽,散发出无穷无尽的热力。吉祥天的确资源雄厚,异宝奇珍枚不胜数。正因如此,所有人都认为他们会选择最稳妥的持久战。谁料吉祥天反其道而行,孤注一掷地全部出动,反倒能出奇制胜。


我略一沉吟,举步迈入星环,全身立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绕着星涡向内飞转。一时间,视野内无数星光急旋,留下一圈圈模糊的残影。几息过后,我抵达了星涡的最深处。


这里像是一个无限宽广的奇异空间,恢弘浩瀚,难觅边际,头顶上方星点如雨,脚下涌动着朦朦胧胧的光形波浪。四周的虚空钻出千万只奇形怪状、硕大无朋的耳朵、眼睛、嘴巴,不停地活动着。有的毛茸茸,形如怪兽;有的光洁滑润,似玉雕琢;有的像摇曳的星光火焰,闪烁生辉。


每一只耳朵都微微扇动,似在专注倾听,各种各样的声音从耳内分别传出:法术掀起气浪的爆炸声,掺杂在波涛中的兵刃撞击声,以及乱七八糟的喊杀声。


“杀啊,杀光吉祥天这帮老不死的!”


“老子撑不住了,换虎豹队上!”


“清虚天的援兵怎么还不到?”


我仔细听了几句,这是从澜沧江的各处战场传来的声音。


天刑肃然而立,凝神注视着一只只眨动的异眼。澜沧江附近的山林河川、兵马调动以不同的视角,纷呈眼内:无数张狰狞绝望的面容在刀光焰火中浮现,残肢断骨飞洒,人妖厮杀的血淋淋场面栩栩如生,仿佛就发生在身前。


近百名吉祥天的长老各自忙碌,像是完全没有看到我。他们一刻不停地收集眼、耳中的最新战况,然后通过虚空中的嘴巴传达出去。


“你来看。”天刑指着上方的一只异眼,语气沉穆。


这只异眼大如楼船,两侧密生锯齿形的彩色睫毛,瞳孔明澈如冰,清楚地映照出澜沧江源头的地势。


“难道是清虚天的人?”顺着天刑直指的方向,我的视线移向异眼的左上角。在一片白雪皑皑的险峰峡谷中,隐隐浮现幢幢虚影,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采用了阵法屏蔽,所以难以窥测其中详情。即便是我们暗插在清虚天的人,也很难顺利传出消息。”天刑颔首道,“大约在三天前,清虚天大军从西面的荒漠开拔,一路急行,抵达澜沧江源头的玉照雪山,就地休憩整顿,显然在等待出击的时机。”


“清虚天终于正式出战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把公子樱惹急了。”


“这不是很好吗?清虚天若是按兵不动,反倒是个棘手的隐患。如今他们主动跳了出来,你们也不必束手缚脚了。只要他们杀入战场,吉祥天便可从容收网了。”我静静地端详着战场周遭的地理环境,目光掠过一只只异眼,忽然停留在中游某处。那里是狭长的飘香河汇入澜沧江的交点,相距此地,不过二、三里。


想起飘香河底的镇魂塔,我心中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霎时间,神思飞跃,幽暗汹涌的洪流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奔腾而来,龙蝶火焰般的眼睛在黑色的波浪中神秘闪耀。


“据说飘香河底有一条秘密水道,与幽冥河的支流相连?”我不露声色地与龙蝶沟通。


龙蝶森然一笑:“你要引幽冥潮水,倒灌澜沧?”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我微微一笑:“最好是三方决战之时,让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如今连日暴雨,水位急涨,这一带很快就会江河泛滥成灾。这或许是个机会,你长年潜伏幽冥河,应该有办法吧?”


龙蝶沉思良久,冷然道:“幽冥潮水所过之处,生灵涂炭,万物死绝,北境的‘坏’会进一步加剧。”


“反正所有的罪业都算在楚度头上。谁都知道是楚度逆天而为,才遭此天谴。”我不在意地道,“只有如此,才能让三重天同告重创,元气大伤。我既可借机收服魔刹天,也可削弱清虚天,同时摆脱吉祥天卸磨杀驴的威胁。天地加剧变坏,晏采子也就不得不对付楚度。可谓一石四鸟,什么天道气运,知微高手,全都乖乖地当老子的棋子。”


龙蝶盯着我道:“这么做,我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我在心中冷笑一声:“若是什么都由我来做,到了真正合体的那一日,你斗得过我么?”


龙蝶凝视着我片刻,忽然放声狂笑:“你真是越来越会用手段了。不错,现在有点绝代枭雄的样子了。不过这件事,光靠我的力量做不到,还需要你自己出马。”


他解释道:“飘香河底的镇魂塔封印孤魂野鬼,同时锁住了幽冥支流的眼口。要引入幽冥潮水,必须先打破镇魂塔。这世上除了你,再无人能够打破魅亲自建造的镇魂塔了。”


我心中一震,神识内传来月魂压抑不住的悲伤。龙蝶发出讥讽的笑声,身影随着黑暗洪流渐渐退去:“我保证,当你打破镇魂塔的一刻,便是幽冥暗潮席卷之时。”


天刑见我一直沉思不语,奇道:“你在想什么?”


我随意指着异眼中人、妖激烈争夺的山头,道:“不知是谁在指挥妖军作战?双方兵力相若,长老们的法力足可一以当百,竟然还攻不破这几处战略要地?虽然你们未尽全力,但兵法调度上远较对方逊色。硬打蛮干,损失比对方惨重得多。”


“长老们穷究天道,个人修为虽强,但并不擅长大规模的群战兵法。”天刑苦笑一声,“魔刹天负责调兵遣将的可能是龙眼鸡。我本想亲自出手,将其刺杀。但龙眼血脉神奇玄奥,预感凶吉祸福,总能先一步避开我的气机锁定。”


我考虑了一会儿,欣然道:“我和各大妖王都还有点交情,这件事交给我,也许能让他们来个窝里反。”我又和天刑虚虚实实地交谈许久,大致摸清楚了吉祥天的战略部署,随后告辞离开。


出了星涡云海,我径直向北急掠,寻了一处僻静的小山谷暂居。准备苦修数日,争取以魅胎破开天壑,进入灵宝天,寻得增强法力的机缘。


无论是说服妖王,还是打破镇魂塔,都需要知微的力量。


“林飞,你真要打破镇魂塔吗?”月魂涩声问道。


“北境破灭,镇魂塔一样无法留存。”我凝视着神识中的月魂,平静地道,“魅舞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即便魅能重生,也无法像过去一样,随意穿越北境各重天了。天壑已在日益变化,波动愈来愈狂躁暴乱,犹如铿锵激昂的鼓号代替了柔婉清音的丝竹。


只有魅武,才可能穿越如今的天壑。


“不过这或许是一个循环,魅武也会有被代替的一天。然而无论是魅舞还是魅武,月魂始终是月魂。”我注视着月魂,皎洁的清辉洒满了神识,“有一点你必须清楚,是你的乐声才让魅跳出了世上最唯美最华丽的舞蹈。没有你,我也不可能一步步登上北境的巅峰。”


月魂眨巴着眼,光斑轻轻闪跃。以前都是它为我授道解惑,现在轮到我了。


“所以说呢,月魂不是什么伴奏的魂器,而是领舞的生命啊。”我一边开导它,一边以魅胎感应冥冥中的天壑律动,弦线延伸而去,探向遥不可测的虚空。


天壑的律动时不时地带给我新鲜的感悟,散发的杀戮、狂躁、暴烈无不和魅武相合。每多一点体会,我的魅武便深进一分,对弦线的运用越发灵活自如。


“林飞,我,”月魂吞吞吐吐地道,眼神躲闪不定,“其实我,可以让你的魅武更厉害。不过,我…我不想告诉你。”


我讶异地看着它:“不是吧?你也会耍心机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月魂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嘀咕道,“我只是不喜欢杀伐的魅武。”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呢?”


“无论我如何怀念,镇魂塔始终都是会消失的吧。无论毁灭了谁,魅都不会活过来了。”它慢慢化作一轮巨大的弯月,柔和的光辉渐渐清冷,犹如一弯寒光闪耀的冰刃。


“呛!”月魂奏出一个激越高亢的音节,光晕颤动,绽出刀锋般凛冽的厉芒。我的魅胎倏然一跳,与乐声相合,情不自禁地击出一式凌厉无匹的魅武。


仿佛一声惊天动地的号角撕破神识,雄壮激烈的乐声宛如火山喷发,岩浆迸溅,海啸掀卷,礁石崩裂。乐声在咆哮,刺向天空,射入大地,在无数刀枪的撞击中溅出血浪。


魅武跟着音乐的节拍,猛烈狂击,纵横披靡,犹如怒龙不断腾出深渊,跃向苍穹。这是破碎的乐章,毁灭的韵调,杀气的音符。


不知过了多久,月魂的乐声始终未停,仿佛无穷无尽的狂涛惊澜奔腾不息。身外日夜更替,小山谷已是满目疮痍,被魅武彻底荡平。


似乎又过了很久,在神识的远方,奇异地出现了一道流光溢彩的拱门,门内恍惚有影子晃动。


月魂带着我,向拱门漂去。


“你告诉我,火红的不仅是朝霞,还有鲜血。但我相信,除了血与朝霞,还有其它火红的东西。”月魂缓缓地道,我们向着拱门而去,越来越近,“我是乐器的生命,就应当奏出所有的音符。无论那是欢乐的,美好的,还是悲伤的,暴烈的。”


“林飞,谢谢你。”月魂喃喃地道,“谢谢你让我走出了自己的洞,虽然你这么残忍地打碎了它。但是,我相信,有一天,我会奏出属于自己的乐声。不是你的,也不是魅的。”


“我相信。”我迎向拱门。不,是拱门向我迎来,门下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年少时,我们与这个世界,其实是隔着晶莹剔透的琉璃拱门。


琉璃是什么颜色,我们看见的也是什么颜色。


月魂和拱门的距离不断拉近,门下的影子,既不是一条腿,也没有许多条手臂。


透过琉璃拱门,我们见到的,其实只是这个世界的影子。


光彩斑斓的拱门发出轻微的碎裂声,我望向两条腿、两只胳膊的影子,它的面目如此熟悉。


那不是魅。


那是我。


影子击出锋芒峥嵘的魅武,拱门像清脆折断的琉璃,在视线中缓缓塌碎。


无论我们愿不愿意,或早或晚,彩色的琉璃拱门都会折断。


世界会向我们呈现出最真实的颜色。


那不再是影子。


影子融入了我,魅武在这一刻圆满。


天壑的律动刹那间融入弦线,我飞向灵宝天,无穷无尽的光海将我包围。


“或早或晚,会有一道新的拱门。”月魂喃喃地道。


这道拱门不再是这个世界给我们的,而是我们自己,一点点建立起来的。


怎样的我,就有怎样的世界。


“世界会变成我的影子。”光海在视野中退去,我站在了灵宝天的天空下。


出乎我的意料,灵宝天竟然没有下雨。空气炎热干燥,犹如滚滚浓烟呛入肺腑。大地干裂成块,草木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泛黄的叶片卷起发蔫,像经历了一场大旱灾。


我掏出小火炉,唤出了空空玄。它兴奋地连翻了几十个筋斗,高喊道:“芝麻,你一定等急了吧,我马上就来!”


“灵宝天也在变坏啊…”螭东张西望了一番,不安地怪叫道。


“天变地变情不变。”空空玄摇头晃脑地对我道,“兄弟,我这就去找芝麻,你就不用掺合了。你在的话,我和芝麻都会不好意思的,你也会不好意思的。反正飞升的时限一到,我会自己回火炉。”


“现在哪有什么时限?”我没好气地道,“我已经能够自由穿越天壑,想待多久,就能待多久。你尽管去找芝麻胡混吧,重色轻友的家伙,早点弄出一个小空空玄,我也能当叔叔了。”


空空玄嘿嘿一笑:“别怪我没提醒你,见好就收吧,不然魅就是你的下场。”他神秘兮兮地向四处瞧了瞧,凑到我耳朵边,压低声音道,“怎么弄出一个小空空玄,你教教我啊。”


“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我绝倒了,本以为他要向我透露什么天机凶险,居然问的是这个。


“兄弟,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空空玄小脸一红,吱吱唔唔地道,“比起你,我很纯洁的。”


“这个说来话长啊,牵涉到奥妙之极的阴阳变化之道,一般人我不告诉他的。”我重重咳嗽一声,“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见好就收。”


空空玄急不可耐地抓抓头:“你自己感受一下就明白了。”


我微微一愕,默察半晌,忽然发觉身躯正以一种微弱难辨的趋势,慢慢变得沉重,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钻进了体内。这种变化若是别人不提醒,很难一下子发现。


“灵宝天在排斥你,天地法则不允许这样的飞升方式。”空空玄道,“你在这里待的越久,以后就越倒霉。不过作为兄弟,你倒霉就倒霉吧,只要我和芝麻快活就行。”


我心中一凛,点点头。没有迈入知微之前,我还是识相点比较好,采到灵药就尽早离开。想到这里,我即刻动身,向远处的山峰掠去。


“喂,你还没告诉我阴阳变化之道呢!”空空玄在后面焦急地喊道。


我头也不回,遥遥对他竖起一根中指:“就这么简单。”


一路上,我采摘了不少灵芝、玉菇。这些药材虽能补气活血,但对我已经没多少功效了,只能当作零嘴尝个鲜。


沿途尽是些石坡土丘,林木稀疏,苔石裸露,走了半个多时辰,我也没发现什么好东西。


“老螭,展示你丰采的时候到了!哪里有增强法力的药草,快带我去大肆搜刮一番。我迈入知微,你也能大爽特爽,仗势欺人了。”我攀上一棵华盖撑天的碧树,摘下几串殷红如血的朱果,放进嘴里随意咀嚼着。兴许是天气干旱的缘故,天上望不见彩光潋滟的虹桥,空城也就无处寻起。


也不知空空玄用什么法子去找芝麻的,这小子神神叨叨的,明显藏了不少手段。


螭哼道:“你们人、妖把北境搞得一塌糊涂,现在吃苦头了吧?赶紧找个水汽充足的地方,便能见到虹桥空城了。你小子虽然法力进步快,可关键时刻,还是离不开我。”他趾高气扬地挺挺胸。


“家有老螭,如有一宝嘛。”我吐掉朱果核,站在树顶,举目远眺。北面林木葱郁,花繁叶茂,想来必有山涧溪流之类的水源。


“哎呀,谁乱丢果皮泥屑啊?”下方忽然传出一个细细的声音,从盘曲虬结的树根下探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我一跃而下,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这个小东西下半身长在粗壮的树根里,光着上身,墨绿色的皮肤犹如层层褶皱,两只手掌形似蛙蹼,厚软的眼皮堆积在眼角,白鼓鼓的小眼球向上翻起,气势汹汹地盯着我。


我嘻嘻一笑:“我可没乱扔果皮,我扔的是果核。”


听到我的话,小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玩物,脸上的不满顿时消散:“哎呀,小嘴巴还挺利索的嘛。来,坐下,陪我老人家聊聊天。”


“这是地灵儿啊。”月魂惊讶地道。


螭急急忙忙地嚷道,“快,听地灵儿的话,老老实实坐下。你小子走运了,这家伙可是灵宝天最老的地头蛇,消息灵通得很。”


我立刻端正态度,盘膝坐好:“老人家想聊什么啊?不是我吹,在你面前的人号称北境首屈一指的奇才,上识天文地理,下知吃喝玩乐。不过聊这些太俗了,显然不符合您老人家的思想境界,我们换点药草与法力之类的话题如何?”


地灵儿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你再坐低一点,至少要坐得比我低。这么和你说话,我的脖子又酸又累。”


“没法低了,就算我睡在地上,也比您老人家高啊。”我一面赔笑,一面巧言令色地道,“您仰着脖子,多有气势,谁看到你都得低头哈腰,这就是人矮的优势,小生我羡慕还来不及呢。”


“你还有一百息的时间。”地灵儿不为所动地道。


“老家伙在故意刁难。不如逮住它,严刑拷问?”我不露声色地问螭,拳头蠢蠢欲动。我必须尽快找到药草,减少在灵宝天逗留的时间。


螭没好气地道:“地灵儿是地气所生的灵物,神通广大,怎么可能被你抓到?你小子口口声声称呼它老人家,翻脸倒比翻书还快!”


月魂也道:“你在灵宝天无法使用法术,完全不是地灵儿这种天地灵物的对手。反正地灵儿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喜欢出题捉弄一下人,你还是赶紧想办法吧。”


我这才打消了硬来的念头,心里寻思:地灵儿要我坐得比它低,唯一的办法就是我让它坐得更高一些。可它下半身长在树根里,根本无从下手。


“你只剩五十七息的时间啦。”地灵儿得意洋洋地道。


我眼珠一转,忽然猛力出拳,连续击向地面,以最快的速度在地上砸出了一个凹陷的深坑,随后跳入坑中。


“哈哈,这下我比你矮了!”我大笑着一屁股坐下,恰好和地灵儿眼对眼平视。


“哈哈哈哈…”地灵儿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拍手,“你可真不愧是北境的奇才,坐在大粪上还那么开心!有品味,有境界!我喜欢!”


我一愣,这才发现屁股底下黏糊糊、黄澄澄的,居然是一坨螺旋状的粪便,半湿半干,只是闻不到臭味,反而散发出一丝令人神清气爽的异香。


我望着乐不可支的地灵儿,心知是被对方耍了。


螭惊喜地道:“是麝蚓的粪,快些收集起来!地灵儿果真厚道,你通过了它的刁难,自然会给你好处。”


“不会吧?这玩意能增长法力?”我郁闷地道,虽然不清楚麝蚓是什么了不得的奇兽,但就算是神兽的粪也是粪啊,直接口服,我很难接受。


“麝蚓粪具备明心见性的奇效。只需点燃生烟,行功时便无走火入魔之忧。”月魂解释道,“你要以绞杀的魔性磨砺道心,麝蚓粪是最适合的宝贝了。”


螭啧啧赞道:“麝蚓向来深藏地底,神出鬼没,难得一见。要不是地灵儿,你一辈子也弄不到麝蚓粪。”


我掏出一方玉盒,小心翼翼地装好麝蚓粪。地灵儿冲我挤挤眼:“奇才,还满意吗?这点粪便够不够?不够的话还有很多种哩。”


“够了,足够了。”我明智地拒绝道,以这个老家伙的风格,我如果贪得无厌,它一定送上鸟粪、驴粪、牛马粪,“我们继续探讨增强法力的药草之类的话题吧。”


“行啊!”地灵儿爽快地答应,“首先,我们来聊一聊水、空气和光。为什么要聊这些呢?因为药草的生长离不开啊。比如水是生命之源,种类繁多。海水、溪水、雨水、泪水、口水…”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它,耳朵里像是钻进了无数只小蚊子嗡嗡乱飞。老家伙你也太水了吧,这么说一个月都说不到药草上去啊。我屡次三番想要打断它的话,都被螭和月魂阻止了。


“乖乖地被它耍,你才能捞到好处。”螭幸灾乐祸地道。


于是,我只能任由对方铺天盖地的口水打满头脸。


无论我力量如何强横,叱咤北境。但在灵宝天,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没有法术,没有神通,无法再以居高临下的强势俯视众生。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静下心来,默默沉思。


这或许才是飞升的意义所在吧。过了好半天,地灵儿才抹抹唾沫四溅的嘴,停止了唠叨。


我立刻热烈鼓掌:“听君一席话,胜读万年书!从今往后,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地灵儿呆了呆:“可你听得都快闭眼睡着了。”


“因为您睿智的目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看到你刚才还在掏耳屎。”


“此乃洗耳恭听,以表敬意。再说那不是耳屎,而是智慧沉淀的结晶。老丈,请继续畅谈吧,最好拿点药草出来,我们边吃边聊。”


地灵儿翻翻白眼:“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沉默是金,老丈就算一声不吭,也是无声胜有声。这是‘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的玄妙境界啊。”


“哎呀,拍马屁的功夫你还真算得上是北境奇才。”地灵儿眯起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咧嘴一笑,“想要增强法力的药草?”


“如果说不要,那实在是太虚伪了,不符合我坦诚磊落的为人。”我正色道,“然而相比您老的教诲,药草就是个渣啊!”


“唉,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啊。瞧在你这么知情识趣的份上,我就再罗嗦几句。”地灵儿伸长脖子,鼻子凑近我嗅了嗅,“啧啧,你毛孔里全是灵药的味道,肉洁骨清,髓郁血香,我都怀疑你是药草转世投胎了。就你这样的,除非服食成了精的药草灵物,否则普通的灵宝天药材对你根本没效。”


“敢问您老,哪儿有成了精的药灵?”


“哎呀,这纯粹得靠运气。可能找遍空城水市,也不见得有多少收获。”


我深深一揖:“还望老丈指点迷津。”


“哎呀,腰有点酸了。”


我立即帮它捶背。


“哎呀,口有点渴了。”


我立即采摘瓜果。


忙乎了半天,地灵儿才满意地咳嗽一声:“提升修为,也不一定全靠药草。极东的连理树每隔万年,便会孵化出一对比翼神鸟,只要你能得到比翼鸟的一根羽毛,焚烧成灰,裹蜜服食,就能增强法力。让我算算,哎呀,你运气不错,再等一百多年就差不多了。”


我苦着脸道:“时不我待,只争朝夕。”


“要快的也有。极北的冰漱湖里有一条横公鱼,最喜欢和人比试游水。你如果游得比它快,它会送你一片增强法力的鱼鳞。如果你输了,就会变成它身上的一片鱼鳞。哎呀,在寒魄玄冰层里游泳,你行不行啊?”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老丈,难度低一点的有没有啊?”


地灵儿想了想,道:“在灵宝天彩虹桥的尽头,隐藏着一座古老而神秘的空城,据传里面奇珍异宝无数,成了精的药草灵物比比皆是,想必可以提升你的法力。只是这座空城和其它空城不同,城门一直紧锁封闭。别说是人类,即便是灵宝天的生灵也从未涉足。”


螭忽然激动地叫起来:“原来是那座最古怪的空城,听说里面还有让我们魂器提升威力的石心蛹呢!小子,石心蛹的外壳给我和月魂,可以增强魂器的灵性。壳里的虫蛹归你,直接吞服便能让你法力大涨,迈入知微!”


“连灵宝天的生灵都进不了这座空城,我更不可能了。”我对地灵儿摊摊手,“您这张饼画得也太大了,我只好干瞪眼流口水啊。”


瞧了瞧地灵儿的神色,我试探着问道:“莫非您老有办法让我进城?”


地灵儿得意地张开嘴,吐出了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钥匙。钥匙的式样像一条弯曲的舌头,镂刻着繁复古朴的花纹,圆柄上镶嵌着八粒透明的小晶钻。其中七粒晶钻光芒闪烁,唯有一粒暗淡无光。


最奇妙的是,这枚钥匙竟然在不停地颤动,就像是妖物的舌头诡异吞吐。


地灵儿把玩着青铜钥匙,说道:“这座空城共有八面城门,每面城门各配一枚钥匙。只有八枚钥匙全部***城门门锁,空城才会开启。”


我沉吟道:“您老已经知道了另外七枚钥匙的下落?”


地灵儿冲我晃了晃青铜钥匙:“百万年来,那七枚钥匙都相继插进了门锁。”


我指着钥匙上那粒暗淡无光的晶钻,恍然道:“所以其余七粒晶钻尽数点亮,只剩下我们这一枚?”


地灵儿点点头,纠正道:“是只剩下我这一枚,不是我们这一枚。”它脸上露出一丝老奸巨滑的笑容,把钥匙在手上炫耀般地抛来抛去,“虽然我一把老骨头,对探险夺宝没什么兴趣,但凭什么要把这枚珍贵的钥匙送给你呢?”


我不动声色地道:“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您老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尽管开口就是。”


“果然是个机灵识趣的小家伙。”地灵儿舔舔嘴唇,“你出点血吧。不多,一碗血就行了。”墨绿色的树根慢慢鼓起,犹如泥团一般蠕动,形成拳头大小的碗状。


我微微一愕:“你要我的血?”


地灵儿催动着木碗伸向我:“你的血充满旺盛的生机,比灵宝天最好的疗伤药草都要神奇。要不是闻到了你身上的血香,我老人家没事跑出来和你罗嗦个什么啊?”


我顿感郁闷,搞了半天,老家伙是故意找个因头,想方设法地骗我的血啊。或许炼成了人形逆生丸,我的血也带了一些逆生丸的奇效。稍加考虑,我便割开手腕,开始放血。


“年轻人就是爽快!”地灵儿一甩手,把青铜钥匙丢给我。


我接过钥匙,心中一动:“另外七枚钥匙的主人呢?他们不会傻得为他人做嫁衣吧?难道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守在城门口,干等最后一枚钥匙出现?”


地灵儿摇摇头:“无需如此麻烦。只要将钥匙***门锁,钥匙的主人便可离开。当城门开启时,八枚钥匙会自动生出感应,将各自的主人送入空城,即便远隔其它重天也没有问题。”


我心头微震:“到时进入空城寻宝的并不仅仅是我,还有其他人?”


“是啊。到时候,大家难免为了夺宝,拼个你死我活。再说了,钥匙的主人也不可能全是你们人类。”地灵儿狡黠地眨眨眼,“这座空城如此神秘,能得到钥匙的无一不是手段通天的大角色。或许是你们人类中的绝顶高手,或许是灵宝天最难缠的精怪灵种,或许是彪悍嗜血的魂器。我只知道,最早的一枚钥匙插进门锁时,大约是在两百三十万年前。嘿嘿,那种老东西连我也不愿意招惹啊。”


我顿感棘手。虽然这座空城可能是个超级大宝库,但也是个大麻烦。既要应付空城里的凶险,还要对付其余七枚钥匙的主人。


“进入了这座空城,还能再跑出去吗?”我想了一会,又问道。干掉那七个家伙,独吞宝库当然最好,但也得做好见势不妙、脚底抹油的准备。好在我能以魅胎穿越灵宝天天壑,随时返回红尘天。


地灵儿道:“这我就不晓得了。你不会是害怕了吧?”


若是七个人类,我丝毫不惧,肉身的六欲元力和魅武足可应付,甚至还大占优势。最怕的就是那种活了百万年的灵物精怪,不但神通高深,而且老奸巨滑,比如地灵儿之类的。


“不对!”我低下头,直直地瞪着树根上的木碗,鲜血从我手腕不停地滴落,碗里的血刚刚淹没碗底。


“老丈,我都放了半天血了,怎么碗里才这么一丁点?”我幽怨地看向地灵子,“您做手脚也得含蓄一点啊。就算把我全身的血抽干,也装不满这只碗吧?”


“哎呀,拿错碗了,怎么把芥子碗拿出来了。”地灵儿装模作样地惊呼一声,木碗自动合成一个圆鼓鼓的树瘤,缓缓沉入树根,消失得无影无踪。


“够狠。”我哭笑不得地收好青铜钥匙,这下可真是大出血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白赚你的便宜。”地灵儿伸手一指,狂风大作,丛林晃动。苍翠、枯黄、火红、深褐色的树叶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落满我全身。


触及皮肤,每一片树叶都化做了一片鲜艳的羽毛,轻柔地黏在身上。我的背部生出了一对宽大的羽翅,轻轻拍动之下,带着我向上浮起,慢慢飞向天空。


地灵儿仰头对我道:“彩虹桥的尽头你很难找到。我就费点功夫,把你直接送过去吧。”


“您老真厚道。”我满意地端详着这副鸟人的新造型,没做任何抵抗,任由羽翅裹住我,向高空加速飞去。蓦地,我怪叫一声:“我的脚怎么也在流血?”伸手一抓,从鞋底拔出了一根又尖又细的透明针管,也不知什么时候踩上的。


“地灵儿,你够狠。”我郁闷地俯视着下方丛林中的深坑,挖了个坑自己跳,一边拍对方的马屁一边被放血,末了还夸他厚道。


“以后要是穷困潦倒,欢迎来灵宝天卖血。”地灵儿对我扬了扬盛满鲜血的瓶子,钻进了树根。


羽翅带着我越飞越高,犹如风驰电掣,掠过云层,视野中豁然映入了彩光潋滟的虹桥。我刚飞上虹桥,全身的羽毛顿时化作一道色彩迷离的惊虹,裹挟着我,直奔彩虹尽头。


四周光色幻闪,身躯仿佛也分解成缤纷的虹光。我灵机一动,以魅胎感应虹光的律动,居然颇有收获。


仿佛是一刹那,又好像过了许久,虹彩倏然消失,我砰地落地,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四周一片沉寂,静得连我的呼吸声都可耳闻。往来处瞧,根本望不见什么彩虹桥,连天空也变成了黑沉沉的厚重幕布。


“地灵儿不会把我们耍了吧?”我爬起身,四处张望,竭力想看清周遭的环境。不能使用法术,我两眼一抹黑,空城在哪里都找不到。


“连我的光也散发不出去。”月魂讶然道。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仿佛潜伏着一头可怖的怪兽,吞掉了所有的光。


“关键时刻还是看我的吧,你们到底嫩了点,没什么实战经验。林飞,让我出去,照亮你灰暗的人生吧。”螭得意地拍了拍胸脯,浑身喷薄出耀眼的赤焰烈芒。它跃出神识,刚刚现身在外,散发的光焰立刻被黑暗吞没,变得暗淡无光。


“这地方好古怪,什么都看不清。”螭也变成了一个睁眼瞎,它不服气地摸索着走了几步,突然全身痉挛般地颤抖,发出痛苦的吼叫:“快,快把我收回去!”话音未停,它猛然一个趔趄,扑通摔倒,疼得满地打滚。


我赶紧将它收回神识,螭大声喘息了好一会,才惊魂未定地道:“有东西要吃我,我被它咬掉了好几块肉!”他的手上血迹斑斑,大腿、小腹和后背裸露出受创的血肉,可以清晰看出牙齿的印痕,像是野兽粗长锋利的弯弯獠牙留下的。


我吓了一跳,警觉地双拳横胸,静立不动。什么怪物能咬伤魂器?螭可是连坚硬的昆吾石都能射穿的角色。


“林飞,为什么你没事?”螭惊异地嚷道,“难道它不咬人类光吃魂器?还是你的皮太厚它咬不动?”


等了片刻,四周仍然毫无异样。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也没有遭受任何攻击。


“它不咬人类!”月魂反倒舒了一口气,“照这么看,魂器就算得到钥匙,也进不了空城。钥匙的主人中一定没有魂器,否则早被它吃掉了,根本无法将钥匙***城门。”


“那倒是。没有魂器,你小子成功夺宝的希望大增。当年要不是你和月魂耍花样,硬拼怎么可能收服得了本大爷?”螭咕哝道,“不过城门在哪呢?我们怎么找?”


“不对,地灵儿可没说魂器不能进入。这种空城宝库讲究机缘,怎么可能限制某个种族呢?”我思虑半晌,摇摇头,摸出了怀里的青铜钥匙,“应该是我带着这枚钥匙,所以才没被它咬。”


螭一拍脑门,恍然道:“你说得有理。昔日不少灵宝天的生灵都找过这座空城,最终杳无音讯,彻底失踪。想必它们即使寻到此处,也被它吃了个精光。”


“想知道是不是钥匙的关系,其实也简单。”我轻轻丢掉手里的青铜钥匙,目光望向黑暗深处。


几个呼吸过后,一股股邪恶的气息倏然扑来,完全搞不清来自哪个方向。我闪电般弯下腰,一把抓住地上的青铜钥匙,只觉得某种尖锐森寒的东西触碰到我的肌肤,又迅速消退,仿佛完全没有出现过一样。


“果然是钥匙的缘故。看来地灵儿没有欺骗我们,这里就是彩虹桥尽头的空城!”我反复地观察着青铜钥匙,心中一动,“你们看,钥匙的外形酷似舌头,或者说,根本就是一条舌头。”


我滔滔不绝地解释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条舌头就是它的。试问一个人的牙齿再锋利,又怎会咬自己的舌头呢?这才是我未受攻击的真正原因。”


螭骇然道:“这么说来,八枚钥匙就是它的八条舌头?难道这怪物有八只脑袋?”


我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它不是怪物,它就是这座空城。”


所谓的城门,应该就是它的脑袋。


我要做的,就是找到它的嘴,然后将这枚舌头***。


我向黑暗深处走去,脚下的地面渐渐出现了起伏,隐隐勾画出了一个庞大的脑袋轮廓。我干脆趴下身,一路摸索着爬动。时不时地,我丢掉青铜钥匙,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扑来的邪恶气息,往气息最浓烈处而去。


这些森寒锋芒的气息既然是它的獠牙,自然也是嘴巴的位置。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青铜钥匙骤然闪过一道血光,像一条搁浅的活鱼疯狂跳窜。脚下的地面无声无息裂开,仿佛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我福至心灵,迅速将钥匙塞入裂口。刹那间,手心传来一丝异样,像是被裂口轻轻地叮咬了一下。


轰然巨震,天旋地转,一道道光束从四周冲天而起,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我恍惚看见,手心冒出了青铜钥匙的烙印图案,图案异芒大盛,笼罩全身,将我“嗖”地吸了进去。


转眼间,我已置身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内。四面尽是琼柱玉璧,金案宝榻,梁柱间晶花缠绕,香气馥郁。珍珠珊瑚织成重重帘门,翡翠水晶砌铺层层地阶。数百丈高的穹顶光焰闪耀,霞气缭绕,一粒粒斑斓细沙犹如萤火飞舞不定,不时从空中飘落下来。


“发了,发啦!不愧是传说中的空城啊!”螭的眼睛都发红了,指着飘浮在空中的五彩细沙,激动得语无伦次,“这是能帮助我们魂器成长的五色魂沙啊!只要一粒,就能让我脱胎换骨!还有这些香气扑鼻的珊瑚翡翠,它们可不是你平常见到的那种普通货色,而是百万年沉积的翡翠液髓和珊瑚液髓啊!你还找个鸟的药草,直接撬墙挖地,吃掉它们,保管你法力大涨!”


它越说越兴奋,瞪着梁柱上晶莹剔透的花藤,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是炼菁晶花,效果比石心蛹还要好上十倍!林小子,快点放我出来,你还等什么,快让我出来捞个够本啊!”


我微微一愣:“我已经放你出来了。”


“怎么出不来了?”螭在神识内一阵乱蹦急跳,就是无法跃出神识,似是被一层无形的壁障挡住了。


“我明白了。”我摊开手,右手心赫然多出了青铜钥匙的烙印图案,“没有它,你是无法真正进入空城的。不然钥匙的主人只要多多收服魂器,便可仗之大杀四方。”


螭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倒,旋即兴奋地嚷嚷:“趁其他七个家伙还没到,你抓紧动手搜刮啊!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这时候倒发傻了?”


我皱了皱眉,不为所动,反而倍加小心地来回察看,不放过宫殿的每一处细微角落。这座殿宇恢弘壮丽,静寂无人,几架上到处堆满奇珍异宝。


但正因为宝贝太多太好,反而令我生出了疑心。


螭兀自不停地大呼小叫。当我步入内宫,望见一团波光浮翠、晶须挥舞的异物时,连月魂都有点按捺不住了。


“这像是天地根啊。”月魂颤声道,“据说服食了天地根,任何生命都能进化到一个崭新的层次。”


我冷笑一声,跨过瑶光鲜亮的殿阶,走到四壁的浮雕前,端详许久,才开口道:“已经过了这么久,你们看到其他人了吗?除了钥匙的主人之外,空城内还应该居住着稀奇古怪的各种生灵,它们又在哪?”


螭呆了一下,随口道:“也许钥匙的七个主人早就死了,也许他们运气不好来不了…”它越说声音越轻,最后红着脸道,“是有点不对头。不过我们可以拿一件宝贝试试看嘛。”


“空城不可能只有这一处宫殿。但这座宫殿没有门,根本出不去。我们可能被困住了。”我沉吟道,“这里处处透着古怪,我们暂时一件宝贝也不能拿。”


螭顿时傻眼了,喉头发出一声悲壮的嚎叫:“不会吧,你别耍大爷啊!”


我没有理会螭,盘膝坐下,以魅胎感应空间的律动,直到确定自己可以破开天壑,返回红尘天才站起身。一旦出现什么应付不了的险情,我宁可舍弃这次机会。


我的目光又回到四壁的彩绘浮雕上。相比珠光宝气、映光洒辉的殿宇,这些浮雕显得极不起眼。它们由一块块四方的白玉砖拼接而成,多彩的卵石镶嵌出栩栩如生的清丽山水,以及千奇百怪的生灵图样。


月魂和螭一致认定这些白玉砖只是普通的万年羊脂玉,卵石也平淡无奇,灵宝天的夜光河底里多的是。


“这块砖上的浮雕是魂器却邪鼓,那个小姑娘好像是不死泉诞生的泉灵,还有几个不认识,这群穿着绿衣服的顽童我熟悉,是映日莲生出来的十八莲子…”螭无聊地打量着浮雕上的生灵,唠唠叨叨地介绍道。忽然它眼神一亮,“那个胖头胖脑的大家伙是鱼龙,它还被我教训过一次哩,咦,怎么没雕鱼龙那条丑陋的尾巴?”


我心神微动:“你再看看仔细。”


螭看了半天,恍然叫道:“鱼龙的尾巴雕在了壁角的那块砖上。对了,十八莲子的老大只有半张脸,另外半张脸在浮雕的另一边。”


我稍作迟疑,伸手摸向那块雕刻着鱼龙尾巴的白玉砖,五指扣住砖沿,轻轻一用力,整块砖被拽了出来,露出里面青黑色的粘土墙。


螭一头雾水:“这东西还比不上一颗百年朱果有价值,你要它干什么?”


我把白玉砖移到鱼龙浮雕处,鱼尾恰好连在了鱼龙撅起的臀部上,连四周波浪卷起的图纹也丝丝入扣。我哈哈一笑,心中顿时透亮:“这些浮雕砖块没有拼接对!”


螭一头雾水:“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浮雕玉砖是被故意弄乱的!”月魂恍然大悟,“需要把它们重新拼接出来。”


“让我们瞧瞧,这座宫殿到底搞什么鬼。”在月魂和螭的指点下,浮雕玉砖被我一一挖出,正确拼接。即便有些生灵它们不认识,但从周围涌动的水纹云景中,也可寻出相互衔接的端倪。


当最后一块白玉砖被我按上墙壁,四周骤然一暗,华美璀璨的宫宇消失得无影无踪。


瘆人的阴风迎面刮来。


阴风刮过头顶上方破败凋敝的穹顶,震得野草蔓生的顶梁微微抖动,一蓬蓬腥臭污垢的粉末簌簌飘下,落在泥浆蠕动的地面,“滋滋”冒出青烟。


“这就是先前看到的五色魂沙?”螭骇然张大了嘴巴,向四周望去。


裂缝横生的梁柱被阴风卷过,发出倾塌欲折的嘎吱声。无数似藤非藤、似蛇非蛇的怪物绕着梁柱盘爬,一双双狭窄阴冷的竖眼半睁半闭。如果我把它们当作炼菁晶花,伸手去抓,结果可想而知。


蓦地,我的小腹传来一缕刺痛感,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撩起衣服察看,却毫无伤痕。我暗叫诡异,赶紧向阴风刮来的源头走去。如果所料不差,那里就是出口。


阴风旋转着从身侧掠过,撞上遍布四周的峥嵘危石。石岩奇形怪状,犹如阴森可怖的兽牙,交错刺穿地面。密密麻麻的毒虫聚成球体,一团接一团地挂在怪石的棱角上。


我屏住呼吸,放轻脚步,绕过参差乱石。成百上千的毒虫球色彩斑斓,看得我心里发毛。幸好它们并不理我,自顾自地在幽暗的光线中缓缓蠕动。


“喀”的一声,我的脚踩上了硬物。一截灰白色的骨头从泥浆里冒出来,又慢慢沉落。死死盯着消失的白骨,我的心骤然一紧。


“好像是,是人类的大腿骨?”月魂不能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呢?这座空城不是从未有人涉足吗?”


一丝不安爬上心头,我足尖轻勾,欲将那截白骨挑起。骨头出奇地沉重,从足尖滑落下去。我干脆蹲下身,抓住白骨,发力将它捞出泥浆。


这截腿骨竟然还连接着大半副破破烂烂的骨架,足足有上千斤重,骨色灰白,隐现玄奥复杂的纹路。


“虽然很像是人类的骸骨,但应该不是人。”我抹掉沾在骨骼上面的泥浆,纹路更清晰繁密了,“人类的骨骼不可能这么重,也不会有这些花纹,或许是这座空城原有的生灵死去之后,留下来的尸骨。”言谈间,我的胸口微微一疼,仿佛又被针扎了一下,胸膛上仍然不见任何伤口。我不安地站起身,警觉审视四周,但始终毫无发现。


“这是人肯定是人的尸骨!”螭怪叫道,“月魂,你听说过《密纹钧身转经》吗?”


月魂迟疑着道:“好像听魅提及过,据说是修炼肉身的无上法门,不过已经失传很久了。”


“你知道《密纹钧身转经》失传了多少年吗?”螭涩声道,“三千万年…至少失传了三千万年!”


我心头一沉:“你是说,这具尸骨修炼过《密纹钧身转经》?”


“没错。修炼过《密纹钧身转经》的人,骨骼会生出奇异的纹路,变得特别沉重坚硬。《密纹钧身转经》能使人的肉身拥有强悍无匹的力量,这种力量,大致与你目前的法力相当。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即便法力遭禁,你也能在灵宝天为所欲为,肆意搜刮。”


我心头一沉:“你确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