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含情無語

卻說,李公子一直在書房里等候天黑,左等右等,急得他只是催問方仔,說:

“你去看看,天黑了沒有”

“天還沒黑呢”

李公子又等了一會兒,聽到鼓的敲鼓聲,低聲叫道:

“好了,好了方仔,你點上燈,隨我到春香家中去吧!”

“……”

李公子帶着方仔和通引,溜出書房來,悄無聲息地向春香家走去

“唉,唉,方仔!燈的光線射出來了你把它遮蔽起來,休讓別人知曉”

“……”

李公子等人,悄悄通過南原府三門,走進曲曲折折的小巷几個小孩兒,仍在月光照耀的房檐下嬉戱玩耍李公子等人,也無暇觀看,只顧向前奔走,黙黙無語地穿小巷度阡陌,才來到春香家附近

月色朦朧下的村子,萬籟俱寂,夜色幽美,耐人欣賞武漁翁（陶渊明《桃花源记》的人物）怎么也知道這里還有世外桃源?!李公子等人到了春香家門前,已是夜深人靜,月色三——林中宿鳥,覺有人來,鳶飛唳天,池中魚躍于淵,雌雄金鯽在水中嬉戱,月下白鶴興奮地喚侶呼伴

這時,春香晩間無事,抱着七弦琴,輕攏慢拈抹挑,彈奏着虞舜當年所彈奏過的南風操（圣贤代民请命之歌）彈罷一曲,有些睡意朦朧李公子等人,此時進到院內方仔怕驚動犬吠,踮着脚尖,輕輕走到春香所居住的屋窗前,低聲叫道:

“春香小姐,你睡了?我是方仔”

春香一聽,吃驚地問道:

“夜這么深,你怎么來了?”

“我家公子來了”

春香聞聽此一聲,胸中起伏,怦然心動,羞怯萬分,立卽起身,走出閨房,進到對面她母親的臥房哪知她母親月梅卻在熟睡之中?!春香邊推邊喊地說道:

“媽媽,你怎么睡得這么香啊!”

月梅被女兒驚醒,揉揉惺忪睡眼,問道:

“孩子,你爲何叫我呢?莫非要什么……”

春香呑呑吐吐地說:

“誰說要什么來?!”

“那,你爲何叫醒我呢?”

春香有點兒驚慌地說:

“公子陪着方仔來了”

春香心慌,說得顚三倒四月梅半睡半醒中,開門向外問道:

“哎喲,時間這么晩,春香她說誰來了?”

方仔在外面回答說:

“府使大人的公子來了”

月梅一聽,就轉身先叫香丹:

“香丹,香丹,快醒過來!”

“……”

香丹從夢中驚醒,半睡半醒之際,月梅慌慌張張地說:

“有客人來了你快點兒把后園草堂布置一下,點上燈燭,備好坐席!”

“……是”

月梅這樣吩咐畢,而後走出來俗話說,栽花靠牆,養女像娘——月梅爲人敦厚,故而養出春香這樣如花似玉的好女兒月梅雖然頭發斑白,然而朴素端莊,年逾半百,風韻猶存,形神灑脫,體態安祥,肌膚豐潤,精力健旺,一看便知富態有福月梅矜持穩重地穿好粉底皂幇鞋,挑起門帘兒,跟隨方仔走到門外

這時,李公子正在外面徘徊,非常安而無聊地等着方仔出來方仔出來,疾步走到李公子身邊來,說:

“少爺!那邊走來的,就是春香小姐的媽媽”

月梅迎着李公子請了安,然后拱手站立一旁,向李公子問候,道:

“公子,您來了!請里面坐!”

李公子微笑,道:

“聽說,你就是春香小姐的母親你過得還好嗎?”

“還好托公子您的洪福,生活勉强過得去想到您突然來,有失迎接,請您原諒一下!”

“哪里話呀!敢敢!”

稍后,月梅陪着李公子,先進入大門,又穿過中門,來到后院后院有一座年久日深的草堂,由草堂里的燈射出來的光,被翠柳遮蔽,屋外太明亮右邊碧梧桐,翠生姿,好似戱天鶴的夢;左邊盤松被淸風搖曳,好似幻形龍舞;窗前芭蕉像拂曉時梳羽的長尾鳳凰;荷花漂浮水上,玉珠般水點綴其上;金魚在池中翔游泛波,疑似鯉魚躍龍門;剛剛撑開的荷,像少女撑開的翠綢制雨傘;池中三座假石山,層層迭起,峰巒疊翠;階下的白鶴見有生人來,邁着長腿,唳鳴而去;桂花樹下的小毛狗繞樹而吠其間,池中的鴨子急速游動着,像歡迎客人到來李公子一到屋檐下,春香推開紗門,好似一輪明月推出,光彩照人;面帶羞澀地走到堂前,含情脈脈,拈帶語,佇立一旁,風韻秀曼,攫人魂魄李公子進到屋里,微笑着對春香說:

“你——吧？飯也吃得好嗎?”

“……”

春香意態含情,脈脈語,怯生生地站着此時,月梅跟隨進來,請李公子坐位,敬茶,點煙

這個李公子來此,自然是來看春香家,是眞情實意爲着春香而來的但這男女之間的事,畢竟是破題兒第一遭,因此十分拘謹,一肚子的話,竟知從何說起

李公子黙黙地吸着煙,環顧着屋內四處室內陳設頗多珍之品:靠牆排列龍鳳衣櫃和各種壁廚,梳妝台前牆壁上掛有几幅仕女畵,想是春香另無單人書房,這便是她吟詩作賦,拈毫墨之所李公子起初覺得有些奇怪,心里想:

“春香這樣一個及笄未字的閨中少女,哪有這些嫁奩?”

轉而一想,春香的母親,原是個有名的藝妓,這些嫁奩必然是她爲她女兒所准備的那些字畵,都出自朝鮮名家之手看這一邊,是月宮仙子圖天宮玉皇君臣朝會圖七夕鵲橋牽牛織女相會圖嫦娥月宮搗藥圖李白在黃鶴上讀黃庭經的圖畵李賀搦管揮毫書寫白玉上梁的圖畵牆壁處處掛滿字畵,五光十色,滿室生輝李公子看得眼花繚——再看那一邊,乃是富春江垂釣图,畵上嚴子身披羊裘,垂釣江畔,超然物外之形象,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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