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美人如酒

春天，是仁寿宫一年四季中最美的季节了。

此时，万木齐发，欣欣向荣，加上春风雨露的滋润，放眼望去，繁茂秀美，青绿如梦，令人心醉。

站在宫中的小山，朝西望，是一望无际的大片草林，北面连着起伏的山脉，东南花草果木葳葳蕤蕤，殿台楼阁轻笼于淡岚烟水之中，一湖镜水拥着一方长圆形的渚屿，隐约浮现于水汽之间。岸边，蓼红苇白郁郁苍苍，鸥鹭水鸟成双成对。

偌大的御苑之内，除了梅园、梨花坞、桃杏岭，还有蔷薇苑、牡丹阁、菊花圃等诸多花林园圃。一年四季，花开果香，鸟鸣鹿呦，人在园中，远观丛山，近览碧湖，可渔猎，可泛舟，可轿马，可漫步，而一步一景，处处都令人心旷神怡。

这已是开春以来，大隋皇帝杨坚第四次独自临幸仁寿宫了。

望着面前这令人目不暇接的仙苑美景，杨坚心内第一次涌起一种孤独怅然的感觉来。

一段日子以来，伽罗的身心似乎离他远了一些。

当他每每渴望向以往那样，握着她的手，与她肌肤相亲、倾诉述说一番时，她总是以身心疲乏或是头痛脑热，四肢酸痛为由，可为他抚捏一番手臂额头，一面哄他入睡。要么就是和他说些朝廷诸事，或是太子、王公、公主、附马的什么事来，引开他的注意。

可是，她自己却每每审阅奏折，往往一捱就到凌晨时分。

说来也奇：她往往能从那些表面看上去并不重要的奏折中，发现诸多潜藏的要害来。

杨坚赞叹之余又未免感觉失落和烦恼：莫非，自己还不如那些烦琐的朝廷政务更值得她的付出和关注？

有时，他甚至都有些嫉妒那些奏折了。

他因此几番和伽罗商议：现在四海清平，百姓安居，那些奏折还是交给内史们去琢磨审核得了。然而，伽罗却终是放心不下。每当她展开奏折俯首批阅之时，神情是那般专注和忘我。

此时的杨坚便会默默无语地独自歪在榻上，细细打量着烛光下的伽罗，看金色的烛辉映在她仍旧乌黑的髻发和眉眼上，看去上既恬静又神圣，端庄美丽一如传说中的智仙菩萨。

杨坚心下奇怪：眼见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伽罗，几十年来家事国事，日日操劳，又养儿育女、内交外睦，她怎么总不见老呢？倒是自己，虽只比伽罗年长三四岁，却早已头发花白了。

这段日子来，伽罗嚷着身子疲乏，说是要在宫中服药疗养，其实，杨坚明白，她是不放心那些积攒的奏章。

杨坚这段日子因秦王之死，一直郁闷难释。虽说秦王在伐陈之战中曾建下大功，然而，近些年的作为实在太过份：建造王府穷极侈丽，殿堂宝床皆饰以珠玉，水上阁殿竟以香涂粉壁、玉砌金阶，梁柱楣栋之间嵌以明镜宝珠，不思进取，不习文武，每天昼夜皆与宾客妓女弦歌于上。他曾因此罢废秦王的职爵和王号，然而，老来丧子，外人面前虽强抑怜子之情，闻听儿子死后，仍旧遣责生前罪责，心内到底还是悲大于恨。

故而，每每离开帝宫，在内侍和宫监的伴侍下，到仁寿宫小憩一番，以遣忧闷。

今年的牡丹开得格外娇艳，春风拂处，大老远都觉得馨香醉人。

花圃中，硕大的姚黄、魏紫、二乔、洛神等各色牡丹，或粉淡或玫红，或浅紫或朱墨，争奇斗艳，迎风摇曳，令人目不暇接。

杨坚在一群宫人内官的伴驾下，正慨叹良辰美景，赏心悦目之时，忽闻何处有箫声悠然扬起？

杨坚不觉抬头寻声瞅去，就见牡丹花圃的尽头，几株梨花丛下，倚着一枝斜曳的花枝，一位身材窈窕的青衣青裙的宫女，正背对着众人兀自全神贯天注地吹着一曲《汉宫秋月》……

风吹花落，花瓣拂拂扬扬地落在女子的衣裙上。

她吹得恁般专注深情，这边，牡丹花圃前赏花的当朝天子和诸多内官宫人，她竟全然不觉，只是呜呜咽咽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