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孙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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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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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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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7352字

每次杨树林给杨帆把尿的时候,都会自言自语几句,日久天长,便形成习惯,对杨帆行使任何做父亲的职责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唠叨几句,但一个人说话是枯燥的,杨树林想,要是杨帆能在自己寂寞的时候陪着聊会儿天就好了,又一想,杨帆为什么不能开口说话呢,现在也是时候了。


之前杨帆与这个世界的交流除了啼哭,就是傻笑。杨帆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会天崩地裂一般,发出嘹亮哭声,涕泪横流,譬如当吃奶的时间过了、尿布没有及时更换、身上被蚊子咬了包、眼睛里进了沙子等时候。而当他的愿望得以实现,心满意足的时候,则会发出咯咯的笑声,此景多发生在奶喝够了、被换上舒适的尿布、痒痒的部位被杨树林涂上自己的吐沫、沙子从眼睛里出来了的时候。可人是高级动物,不能同猫狗一样,喜怒都形于色,语言才是人类区分于动物的标志,所以,杨树林决定从现在起,教授杨帆汉语普通话。


杨树林最先教给杨帆的是个名词:爸爸,他反复指着自己对杨帆叨念这个词,但杨帆充耳不闻,似乎并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所谓的自己的“爸爸”。而这个时候,与杨帆同期出生的孩子,有的已经会说短句了,譬如杨树林的厂长的儿子鲁小彬,他和杨帆前后脚出生,现在已经能说:我饿、我喝、拉臭臭、尿哗哗、吃咪咪、睡觉觉了,甚至会一不留神蹦出一句:我爸是厂长。


当鲁厂长得知自己家的公子比杨树林的儿子在语言方面强出很多的时候,更加洋洋得意,认为有其父必有其子,杨树林在厂里就嘴笨,只知道干活,十年前他们一同作为工人进厂,十年后他当上厂长,杨树林还是工人,所以杨帆必然同杨树林一样,在说话方面都不开窍,而自己的儿子,在这方面和自己一样,都是天才。


杨树林要改变这个现状。“爸爸”两个字有那么难吗,确切说就是一个字。在这件事情上,杨树林少了以往对杨帆的不厌其烦,他认为连自己这么笨的人都会的事情,别人也应该会,否则就太不可救药了,并没有考虑杨帆的生理特征。


当三个月后,“爸爸”两字依然没有从杨帆的嘴里脱口而出,而鲁小彬已经会说“我要喝橘子汁”了的时候,杨树林彻底绝望了,他认为杨帆的沉默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不具备开口说话的条件,天生就是一个哑巴。


从此,杨树林放弃了教杨帆说话。


邻居们说,杨树林的命真苦,养的不是自己孩子,还是个哑巴。


王婶说这样也好,反正杨帆也不是杨树林的亲儿子,叫不叫爸无所谓。


杨帆无法开口说话,已经算残疾人了,杨树林不想儿子肢体上也残疾,便在接到通知后带他去街道卫生所吃糖丸。这天是杨帆所在地区预防儿童脊髓灰质炎普及的日子,家长带着各自的孩子汇聚在卫生所门口,其热烈程度不亚于十几年后的高考。


杨帆就是在这一天结识了日后的两个挚友,冯坤和鲁小彬。杨树林抱着杨帆等候在抱着冯坤的冯爱国身后,他看冯坤和杨帆的年龄相仿,便主动搭讪,问冯坤多大了。冯爱国说,快一岁半了,然后让冯坤管杨树林叫叔叔。冯坤十分听话地叫了杨树林一声叔叔,露出两颗洁白的小门牙。尽管冯坤的吐字并不清晰,甚至有点儿口齿不清,听起来更像在喊“猪猪”,但冯坤能说出话这件事情,还是刺痛了杨树林。杨树林苦苦一笑:小朋友真懂礼貌。


冯爱国问杨帆多大了,杨树林说和冯坤一样大,冯爱国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便开始等着杨树林让杨帆管他叫叔叔。杨树林立即转移了话题,仰起头看着蓝天白云说:今儿天不错。


大夫出来了,把糖丸发到家长手中,再三叮嘱一定别忘了给孩子服用,半年后还要再来吃一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杨树林听得胆战心惊,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向大夫多索要一份糖丸,大夫说,一个孩子吃一份就够了,糖吃多了对牙不好,再说了,我们的糖丸是有成本的,一块钱一份。杨树林说,那我花一块钱多买一份吃不行吗。大夫说,没有这个必要,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全国几百万儿童,每人多吃一份的话可就是好几百万,这些钱要是用在社会主义建设上,我们赶超英美更指日可待了。杨树林见说不动大夫,只好撒了个谎:我家是双胞胎,还有一个他妈带着呢。大夫说,这我们不管,我们只数脑袋发糖丸,一个脑袋一份,眼见为实。杨树林只得罢休,装好已发的糖丸,带着杨帆回了家,并和冯爱国告别:下次吃的时候见。


回家路上,杨树林看见路边有几个新疆人正出售葡萄干:瞧一瞧,看一看了,正宗吐鲁番的葡萄干。那时候走街串巷的小商贩还不多见,大家购物的途径基本上就是国营的副食百货商店,杨树林对眼前这几个挑着麻袋、挂着杆称、眼窝凹陷、鼻梁挺拔、貌似异国人士的吆喝充满好奇,走上前问道:甜吗。新疆人说:甜不甜你自己尝尝看。杨树林吃了一个,果真很甜,便又随手给杨帆嘴里塞进一个。杨树林问,你们有营业执照吗,新疆人说,有执照我们就不在这里卖了,杨树林说,那你们这是违法的,新疆人说,不买就不要多管闲事,杨树林问,我买,多少钱一斤,新疆人说两块五,杨树林一听比商场便宜,但还是说,商场也两块五,你不比商场便宜,那我还是去商场买,说着就假装要走,新疆人急忙拦住说,朋友,不要走,两块钱一斤。就这样,杨树林在与新疆人的较量中,顺利地砍下了五毛钱。


这时杨树林听见有人喊自己,转身一看,原来是鲁厂长正带着他的儿子鲁小彬准备去领取糖丸。之前鲁厂长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语言表达方面强于杨帆许多,他决定让鲁小彬将这方面的才华展现给杨树林看,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鲁厂长抱着鲁小彬凑到杨帆面前,一改往日在厂里作为厂长讲话时的威严语气,像若干年后出现在少儿电视节目里的那个胖叔叔一样,用装傻充愣的口吻说:儿子,跟这个小朋友打个招呼,他是杨叔叔的儿子,叫杨帆,你说,杨帆,你好。


鲁小彬鹦鹉学舌,磕磕绊绊地说了:杨帆,你好。然后鲁厂长有意挑逗杨帆,让他也说一句:鲁小彬,你好。杨帆知道鲁厂长的用意所在,他觉得这个比赛是不公平的,因为鲁小彬是三个字,而杨帆是两个字,别小看这一个字,它对于一个一岁半不到的小孩来说,是极其困难的。鲁厂长这么做,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这可不应该是一个厂长的所作所为。


杨树林替杨帆开脱:别难为我儿子了,他腼腆,不爱说话。鲁厂长呵呵一笑,目的达到了。就在这时,杨帆从嘴里吐出杨树林刚刚喂给他的葡萄干,不歪不斜,正好吐到鲁小彬打哈欠的嘴里,而后者竟然给吃了下去,整套动作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杨树林目睹了全过程,可鲁厂长一无所知,注意力还停留在杨树林的尴尬表情上,并从中获得快乐。


从杨家父子身上占到便宜,鲁厂长心满意足了,他说还要去卫生所领糖丸,先走了,并对杨树林说了一句貌似关心杨帆的话:别给孩子买小摊上的东西吃,不卫生,当心变哑巴。


直到厂长走出很远后,杨树林才纳过闷来,原来厂长这是含沙射影,在嘲笑杨帆——真他妈阴险!


你越这么说我就越买!一气之下,杨树林对新疆人喊道:给我约(yao)两斤。杨树林心想,你儿子刚才也吃了一个。


杨树林抱着杨帆,杨帆抱着葡萄干,边走边吃,朝家走去。鲁厂长的话还是让杨树林往心里去了,杨树林不太敢让杨帆吃,他想回家后先把葡萄干清洗一遍,再给他吃,但不知不觉中,杨帆的小手已经伸进袋里,从里面抓出葡萄干放进自己的嘴里,当杨树林发现的时候,葡萄干的数量明显减少了。


杨树林想,吃就吃吧,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小孩太娇生惯养不利于他们的成长,大不了拉几泡稀,却可以增强孩子肠胃的免疫能力,提高身体素质,培养顽强作风,省得像温室里的花朵,弱不禁风。杨树林比日本人更早意识到折磨教育对儿童成长的重要性。当到了九十年代,杨树林在报纸上得知日本正兴起让女学生三九天穿裙子、男学生穿短裤的风尚,以培养他们顽强的意志时,不屑一顾地说,这都是我玩剩下的了。


此时杨帆正把葡萄干吃得津津有味,杨树林说,别总你一个人吃,也给爸爸一个。杨帆拿了一个塞进杨树林的嘴里,杨树林嚼几下咽了下去,正当他准备让杨帆再给一个吃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让杨帆拿一个,杨帆就拿了一个,难道杨帆会数数了。这个发现让杨树林惊喜不已,他决定再试验一次,看看是偶然还是杨帆真的识数了。


杨树林又让杨帆拿两个给他吃,杨帆果真捏出两个放进杨树林的嘴里。杨树林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让杨帆再拿三个给他吃,杨帆准确无误地完成了任务。这一次,杨树林高兴得笑出了声,心想:我儿子真是天才呀,不用教就会数数了,简直是个数学天才。他拍着杨帆的脑袋说:儿子,你可真他妈的聪明。


当杨树林的大手覆盖住杨帆的小脑袋瓜时,产生了一种抚摸西瓜的感觉,光滑圆润,可脑袋应该是郁郁葱葱才对,杨树林这才意识到,都这么大了,杨帆的脑袋还没有长出头发。热闹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长安街上就没有草,只有我儿子这么聪明的脑袋才配不长毛,杨树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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