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者:柏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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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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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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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68876字

先生们,你们也应当知道苏格拉底在雅典军队从代立昂撤退时的表现。我当时是骑兵,而他在步兵队里服役。我们的人溃不成军,当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与拉凯斯一起往后撤。我对他们大声喊道,不要怕,我会和你们在一起。这次相遇给了我一个观察苏格拉底的好机会,比在波提狄亚那一次的机会更加好,因为我骑着马,也就不那么害怕了。首先我注意到,他比拉凯斯要镇静得多;其次,阿里斯托芬,我要从你那里借用一句诗来形容苏格拉底走路的样子,昂首阔步,斜目四顾2阿里斯托芬:《云》,行。埃提亚人与雅典人在此交战,雅典人战败。1代立昂)是波埃提亚的一个城市,公元前年,波历史上有许多可以相互比照上。无论遇到的是朋友还是敌人,他都是那副斜目四顾的样子,叫人远远地看见他就知道他不好惹,要是撞上他,非有你好瞧的不可。就这样,他和拉凯斯安然脱险。因为,人们在战场上遇到这样神气十足的人一般都不敢冒犯,而碰上那些抱头鼠窜的人则会穷追不舍。苏格拉底的事迹我们还可以说出许多,全都非常奇特。有些话当然也可以用来描述其他人,但在我看来,他绝对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现在找不到第二个,今后也不会有。你们提起伯拉西达1或其他英雄,可以说他们就像阿喀琉斯,你们提起伯里克利,也可以把他比做涅斯托耳和安特诺尔。的例子,但你们绝对找不到任何一个人像苏格拉底,或者有他那样的思想。在我们这个时代找不到,在历史上你们也找不到,除非你们学我的样,不是拿他来与某个人比,而是把他比做西勒诺斯和萨堤罗斯,在思想方面也一样。提起西勒诺斯,倒使我想起一开始忘了说的地方,我应当解释为什么他的论证也非常像那些可以从中间打开的西勒诺斯。任何人第一次听苏格拉底讲话,都会感到他的论证非常可笑,他把真理包裹在非常粗糙的外表中间,就像萨堤罗斯蒙着的那张丑陋的皮。他大谈特谈驴子、铁匠、鞋匠、皮匠,好像老是在重复,不习惯他那套方式的人不能够马上听懂,当然也就会把他的话当作胡说八道了。但若你们透过这些论证的外表,往里面看,就会发现它们骨子里全是道理,而且是世上仅有的真理,然后你们才会明白没有别的比他更像神明的人了。他的言论富有美德的意象,与高尚的目标特诺尔属于特洛伊方面。2特洛伊战争中擅长辞令的谋臣,涅斯托耳属于希腊联军,安1伯拉西达是公元前五世纪斯巴达的英雄,数次战胜雅典。密切相关。他的思想是那么独特,对那些寻求高尚目标的人帮助最大。


先生们,你们已经听了我对苏格拉底的颂扬。当然,我也夹杂了一些埋怨,因为他对我的冷淡确实令人难以启齿。不过,我要说的是,受到这种冷遇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卡尔米德、欧绪德谟等人。他愚弄了他们,就好像他不是有爱情的人,而是一个被爱者似的。阿伽松,我把这些事告诉你是为了你好,从我们的不幸中你应该明白该找谁做情人,不要等到自己摔了跤才知道疼。阿尔基比亚德说完后坐了下来,人们对他的坦白发出阵阵笑声,从他的坦率来看,他对苏格拉底实际上还未能忘情。苏格拉底说,我看你今天没醉,否则就不会用那么多精致的论证来掩盖你的本意,不过你最后还是露出了马脚。你的真正目的是挑拨离间阿伽松和我的关系,这样一来,我作为爱你的人,他作为你爱的人,最后都只能属于你,不能属于别人。但你这套把戏欺瞒不了我,你在那里大谈特谈萨堤罗斯和西勒诺斯,而我早就看出你想要干什么了。阿伽松,我亲爱的,我希望他的诡计不会成功,也希望你能小心提防,别让其他人在我们中间插上一只脚。阿伽松说,苏格拉底,我倾向于你。你还记得吧,阿尔基比亚德跑到我们俩中间来坐着,就是想把我们隔开。他别想得太美了,我现在就换位置,坐到你边上来。苏格拉底说,行,你现在就坐过来。阿尔基比亚德嚷道,噢,天哪,你们看我该怎么办!这个家伙非把我排挤出去不可。苏格拉底,还是这样吧,至少让阿伽松坐在我们俩中间。苏格拉底说,不行,不能这样。你已经结束了对我的颂扬,现在该轮到我颂扬坐在我右边的人。你瞧,如果他坐在你边上,那么在我颂扬他之前,他就得开始颂扬我了。还是别难为他吧,放了他,在我颂扬他的时候,你一定别妒忌,我确实马上就想开始。阿伽松嚷道,哈哈,阿尔基比亚德,看你有什么办法让我呆在这里。如果换了位子就能听到苏格拉底对我的赞扬,我一定要换位置。


阿尔基比亚德痛苦地说,哼,又像平常一样,只要苏格拉底在场,别人就没有机会接近美男子。你们瞧,他想要阿伽松挨着他坐,借口找得多么巧妙!正当阿伽松站起身来,打算挪到苏格拉底边上去的时候,门口突然闯进来一大群欢宴者,有人走出去,所以门开着,那些人就走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坐下就喝开了。大厅里的秩序一下子全乱了,文雅和体面都抛之脑后,大家互相劝酒,喝得昏天黑地。阿里司托得姆告诉我,这个时候厄律克西马库、斐德罗,还有其他一些人开始离去,而他自己在这个时候却睡着了。当时是冬天,夜特别长,他睡了很久,直到天快亮听到鸡叫时才醒过来。他睁眼一看,其他客人睡的睡,走的走,只有阿伽松、阿里斯托芬和苏格拉底三人醒着。他们还在那里喝酒,一杯接一杯,从左到右地轮着。苏格拉底在和他们辩论,他们在争些什么阿里司托得姆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他没听到开头,醒来以后也仍旧迷迷糊糊。但他们争论的要旨是,苏格拉底迫使他们承认,同一个人既能写喜剧又能写悲剧,也就是说,悲剧诗人也可以是喜剧诗人。但是,当苏格拉底的论证进入决定阶段的时候,其他两个人都已经跟不上他说的意思了。他们的头低垂下来,到天快亮的时候,阿里斯托芬先睡着了,然后阿伽松也跟着睡去。苏格拉底把他们安顿好,让他们睡得舒服一些,然后起身离去。当然了,有阿里司托得姆陪着他。在吕克昂洗了澡以后,他像平常那样度过了一天,到晚上才回家休息。国家篇提要《国家篇》是柏拉图最广为人知的对话,学者们一般认为这篇对话是他所有对话中最伟大的。它的主要部分所涉及的内容是苏格拉底在两位青年的恳求下建构一个理想的国家。这两位青年听了一场讨论,苏格拉底在那场讨论中说,义人而非不义之人是幸福的。这个时候,格老孔和阿狄曼图两人插话说,他们从来没有听过令人信服地证明义人具有这种优越性,要求苏格拉底能够对此做出证明。下面十分简要地叙述他们对这个论证是怎么看的。他们让苏格拉底描述完全正义的人和完全不正义的人的情况,如果苏格拉底能做到的话,那就让他证明做前一种人有什么优势或好处。苏格拉底必须允许不义之人能够隐瞒他的不正义,但这样一来不义之人也就不可能被发现了。不义之人还可以依据他的决定,以及在他的金钱和支持者的作用下,指鹿为马、颠倒黑白。


若与不义之人相比,义人是高尚的,但又是头脑简单的。他们想要的不是表面的正义,而是要成善。由于义人卓越超群,所以支持他的人不会很多,还会被误解。他总是按照完全的正义行事,但也不断地被误解。他肯定要历尽千辛万苦,要受到监禁和严刑拷打,甚至会被处死,最后他会明白自己必须在众人眼中被视为正义,但决不可能成为义人。而那个不义之人会到处得到荣耀,而又从来不被人视为不正义。在商业和政治事务中,他总能按自己的利益行事,因为他不需要担心自己不正义。他们问苏格拉底,对此你有什么话可说,世人会怎么看?我们可以假定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正义。即使有,我们也能在生命终结时,或者在死后,对自己的罪过表示忏悔,祈求宽恕,等等。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死后的惩罚。我们这样说是非常实际的。别对我们说正义是高尚的,不正义是卑鄙的。你说正义使人全善,不正义使人全恶,但你还是把正义与不正义对一个人有什么影响告诉我们吧。


苏格拉底声称有机会参加讨论感到很高兴,但他提出建议,以两个个别的人为例讨论这样严肃的问题非常困难,还是从一些比较容易的事情开始讨论为好。可以选一些比较大的例子,这样就能把正义和不正义看得更清楚。他说:在比较大的事物中也许有更多的正义。让我们首先在国家中寻找正义的性质,然后再到个人身上来考察正义的性质。两位青年对此表示同意。人类想象出来的第一个乌托邦就这样诞生了,这也是迄今为止最伟大的一个乌托邦。当然了,由于不正义的现象是不可避免的,所以这个乌托邦的治理不是依靠法律,而是依靠自幼精心挑选的、经过长期训练的、聪明的、善良的男男女女。除非统治者是哲学家,这个世界决不会是正义的,也就是说,当统治者自身受善支配的时候,这个世界才会是正义的。受善的支配,这种状态是神圣的,圆满的,可以带来正义,正义就是人的完善。《国家篇》不仅要给所有国家和处理公共事务的机关确定一个标准,而且也要为人生确定一个标准。这个标准不是最高标准,而是必须要做到些什么的最低标准。为了能够使国家秩序井然,必须提升人的灵魂,使之能见到普世之光。超越了这个变动昨天,我,一是为了参拜那位女神,二来也想看看人们如何庆祝节日,因为这是头一回举行这样的庆典。依我看,我们公民的游行蛮不错,但没有色雷斯人派来的代表团走得那么出色。做了祈祷、看完表演以后,我们急匆匆地回家。这时候,凯发卢斯之子波勒玛库斯远远地看见我们,打发他的家奴赶来传话,要我们等他一下。那家奴追上来,从后面拉住我的披风说,波勒玛库斯要你们等他一下。我转过头去问,你的主人在哪里?不居的世界,人们就能够寻求和发现真理。正义的国家可能永远不会出现,但做一个人可以是正义的,只有正义的人才能知道什么是正义。苏格拉底本人就是明证。他为真理而生,也为真理而死。


在《国家篇》第十卷结尾处,完善的国家最后建成了。阿狄曼图说:我认为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找不到这样的国家。对此苏格拉底回答说:也许在天上有一个国家的型,人们可以对它进行沉思。至于它现在是否存在,或是将来会不会出现,这没有什么区别。人们可以按照这个理想国的法律来规范自己的生活。正文一卷和阿里斯通之子格老孔一起去了庇莱厄斯庇莱厄斯为雅典重要港口,位于雅典城西南七公里。对话的主要发言人是苏格拉底,以第一人称叙述。


他说,他在你们后头,正朝这里走来。等等他吧。格老孔说,行,我们等他。没一会儿,波勒玛库斯、格老孔的兄弟阿狄曼图、尼昔亚斯之子尼刻拉图来到我们面前,还有其他一些人,显然都是刚离开游行队伍。


波勒玛库斯说,苏格拉底,你好像要赶回城里去,扔下我们不管了。


我说,你猜得没错。他说,但你瞧见我们有多少人了吗?当然看到了。那么,你要么证明你自己比我们强,要么就留下来。我说,为什么不可以有另外一种办法,我们把你们说服了,然后你们让我们走?他说,如果我们不听,你们怎么能说服我们格老孔说,那就没办法了。那么好,我们不听,你们可以打定主意了。阿狄曼图插嘴说,你们难道不知道为了荣耀女神,今天晚上还有骑马火炬接力赛吗?我说,骑马接力?这个主意倒很新鲜。你是说骑马传递火炬,还是别的什么花样波勒玛库斯说,就是这样,晚上也还有别的庆祝活动,很值得一看。吃过晚饭我们再出去看夜景,会会那里的一大帮青年,好好地聊一聊。留下来,答应我们的要求吧。格老孔说,看起来我们非留不可了。我说,好吧,既然要留,那就留吧。于是我们一起去了波勒玛库斯家,在那里我们看到吕西亚斯、波勒玛库斯的兄弟欧绪德谟,对了,还有卡尔凯顿的塞拉西马柯、培阿尼亚1培阿尼亚(的卡尔曼提德、阿里司托尼姆之子克利托丰。波勒玛库斯的父亲凯发卢斯也在家。凯发卢斯年事已高,我想自己已有很长时间没见过他了。他坐在一把带靠垫的椅子上,头上还戴着花冠,因为他刚结束在院子里的献祭。我们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因为那里摆了一圈椅子。


凯发卢斯一看见我就和我打招呼。他说,苏格拉底,你可真是个稀客,难得有机会到庇莱厄斯来看我们。这可不行。如果我还能轻松地进城,那就不需要你上这儿来了,我们会去看你的。现在你既然来了,就别再去别处了。你要知道,我现在体力虽然不行了,但谈话的欲望却在增加,想从愉快的谈话中求得乐趣。所以请你别拒绝,上我家来吧,和这些小伙子们交往,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把我们当作你亲密的好朋友。我说,凯发卢斯,我怎么会拒绝呢?我喜欢和上了年纪的人谈话。我认为,我们必须向老年人学习,把你们当作先行者,因为你们走过的道路是我们也要走的,这也许挺公平。这条道路是崎岖不平的,还是一条康庄大道?现在我想知道你的想法,因为你的年纪已经到了诗人所谓老年的门槛。这是人生的一个难以忍受的阶段,还是怎样他说,苏格拉底,你说的一点儿没错。我确实想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你。我们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头儿经常聚在一起,正应了一句古话,同类相聚。大多数人在这种场合会发出感叹,说年轻时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他们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快乐,美酒、女位于阿提卡半岛。公元前年,雅典政治家克利斯提尼进行改革时将整个阿提卡半岛划分为一百个自治区,称作德莫培阿尼亚是其中之一。我认为这个回答人、宴饮,等等,就坚信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失去,从前的生活才是良好的生活,而现在的生活根本不是生活。有些人抱怨亲属朋友对老人不尊重,在悲哀的祈祷中把一切不幸都归罪于老年。而在我看来,苏格拉底,他们的责备是错误的,年老并不是遭受不幸的真正原因。如果老年是不幸的原因,那么我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因为我的年纪就摆在这里,其他所有迈入老年的人也都会有这样的体验。可是实际上,我碰到过一些人并不这样想,特别是我听说有人问诗人索福克勒斯:你对爱神阿佛洛狄忒的侍奉怎么样了,索福克勒斯,你的天然能力还没有消退吗?索福克勒斯回答说:提了,朋友,你讲的这回事我已经洗手不干了!谢天谢地,我就像从一个最野蛮的奴隶主那里逃出来似的。很好,现在更是深以为然。年纪大了确实要清心寡欲,如果能这样做,那真是一种福气和解脱。当内心强烈的欲望平息下来,不再有更多的愿望时,我们确实摆脱了许多穷凶极恶的奴隶主的羁绊,这就是索福克勒斯的意思。至于有些人所抱怨的与亲属朋友的关系,那么这种现象只有一个原因,这个原因不在于年老,而在于个人的品性。如果一个人是有节制的、心平气和的,那么老年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痛苦。如果他的品性正好相反,那么,苏格拉底,无论年老还是年轻对他来说都同样难受。听了这番话,我肃然起敬,为了能聆听更多的高见,我试着逗引他。我说,凯发卢斯,我想大部分人在听了你的话以后不会信服,他们会说你之所以能轻松地忍受老年,不是由于你的品性,而是因为你很富有,他们会说,有钱当然能得到许多安慰。他说,你说得对。他们不接受我的看法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但他们的反对意见仍旧站不住脚。有个来自塞利福斯小岛的人诽1对爱神阿佛洛狄忒的侍奉指性生活,天然能力指性能力。谤塞米司托克勒,说他成名不是由于自己的功绩,而是由于他是雅典人。塞米司托克勒对他说:我要是出生在塞利福斯固然不能成名,而你即使是雅典人也成不了名。我可以像塞米司托克勒一样用相同的话来回敬那些叹老嗟贫的人,一个有理智的人同时忍受老年和贫困固然不易,但一个无理智的人即便富有,到了老年也仍旧不会感到满足和快乐。我说,凯发卢斯,你的家产大部分是继承来的,还是自己挣来的?


他说,你说什么?自己挣!就挣钱的本事来说,我介于我祖父和父亲之间。我祖父继承的财产和我现在拥有的差不多,但经他的手又翻了几番;而我的父亲吕珊尼亚斯把这份家产又减少到比现在还要少。如果我能把这些家产留给这几个孩子,不比我继承来的少,或许还能稍微多一些,那我也就心满意足了。我说,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你似乎并不是守财奴。那些自己不挣钱的有钱人一般都这样。而那些亲自挣钱的人才会去与其他人比富。正如诗人爱自己写的诗歌、父亲爱自己生的儿子,挣钱的人爱自己挣来的钱,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和别人一样认为钱有用,而且是因为他们把自己挣来的钱当作自己生的儿子。所以这些人除了钱,其他谈什么都没兴趣。他答道,你说得对。我说,我知道自己是对的。但请你告诉我,你认为自己拥有这些财产的最大好处是什么他说,有些事说出来恐怕许多人未必肯信。不过,苏格拉底,我还是愿意告诉你。当一个人开始明白自己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就会想一些过去不愿想的事。从前听到那些关于地下世界以及人在阳世作恶,死后到阴间受惩罚的故事,他会笑着把它们当作无稽之谈,而到了这种时候,他的灵魂就会生出疑心,认为这些故事有可能是真的。这也许是因为年老体弱,也许是因为比以前看得更清楚。不管怎么说,他满腹疑虑、猜测、惊恐,开始扪心自问有没有在什么地方害过人。如果发现自己这辈子造了不少孽,那么他会像小孩一样经常做噩梦,一次次从梦中惊醒,甚至连白天也疑神疑鬼,担心冤家对头报复。但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会怀着甜蜜的希望安度晚年,就好像有一位好保姆在照料他。苏格拉底,品达也是这样说的。这位诗人说得好极了,按正义和虔诚生活的人有希望做他甜蜜的伴侣,会使他的心灵欢乐,会照料他的晚年,这种陪伴着人的希望统治着凡人多变的心灵。1他说得确实好,令人赞叹。由于这个原因,我肯定拥有财富是最有价值的,但并不对每个人都是这样,而只对好人才这样。不要欺骗别人,哪怕不是故意的也不行,不要存心作假,不要亏欠神的祭品,不要借债不还,如果能做到这些事,那么去另一个世界也不用害怕了。可见拥有财产的意义非同小可。钱财还有其他许多用处。但是,苏格拉底,我得一样样说,对一个有理智的人来说,这就是钱财的主要作用。我说,凯发卢斯,你的想法令人敬佩。不过,说到正义,我们能够不加限制地肯定说实话或归还借来的东西就是正义吗?这些行为有时是正义的,有时是不正义的。我的意思是,举例来说,如果有人向他头脑清醒的朋友借了武器,而那个朋友后来疯了,想把武器要回去,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同意一定不能把武器还给他,把武器还给他是不正义的,对疯子讲实话也是不正义的。他答道,你说得对。那么说实话和归还借来的东西不是正义的定义。1品达:《残篇,约生于公元前年,死于公元前这时候波勒玛库斯插话说,不对,如果我们相信西摩尼得1,那么这就是正义的定义。凯发卢斯说,好!好!我把整个话题交给你们,因为现在我该去祭祀了。我说,行,波勒玛库斯是你的继承人,可以继承你的一切,对吗?


他笑道,那当然了。然后,他就走出去献祭了。我说,让我们接着往下说,你这位辩论的接班人,你肯定西摩尼得关于正义的看法是对的,你指的是他的哪句话?凯发卢斯答道,正义就是借东西要还,我认为他说得对。我说,我必须承认我们不能随便怀疑西摩尼得,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又有神灵凭附。不过,波勒玛库斯,你无疑知道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我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显然不是我们刚才说的意思,当东西原来的主人头脑不正常时还要归还从他那里借来的东西,尽管借来的东西在一定意义上确实是债务,不是吗?是的。但若东西的主人头脑不正常,那么无论他怎么索取也一定不能还给他。他说,对。可见,西摩尼得说正义就是借东西要还,这句话似乎别有所指。


他说,确实别有所指,因为他相信朋友之间应当与人为善,不应当与人为恶。我说,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归还借来的东西对接受者1西摩尼得(年,是希腊重要抒情诗人。是有害的,并且归还者与接受者是朋友,那么就不必归还所借的东西或所欠的钱。西摩尼得是这个意思吗?没错。在另一种情况下该怎么办,亏欠敌人的东西要不要还呢?他说,当然要还,相互为敌的人所亏欠的无非就是一些恶,因此一个人把亏欠他的敌人的东西加以归还也是恰当的。这样说来,西摩尼得用诗人的方式给正义所下的定义是模糊不清的,他的意思是说,正义就是把对每个人有益的东西恰如其分地给他,但他把这种行为称作还债。他说,你还有什么其他看法?我说,我的天哪!假定有人对西摩尼得说,告诉我,所谓医学的技艺能恰如其分地给什么样的对象提供什么样的东西?你想,西摩尼得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他说,这个回答显然是这门技艺给身体提供药物、食物和饮料。


所谓烹调的技艺能恰如其分地给什么样的对象提供什么样的东西


给肉类添加作料。很好,那么请你以同样的方式告诉我,被称作正义的这门技艺给什么样的对象提供什么样的东西?苏格拉底,如果按照刚才的例子,正义就是把有益的东西提供给朋友,把有害的东西提供给敌人。那么对朋友行善和对敌人作恶就是西摩尼得所说的正义的意思,是吗我想是这样的。当有人生病时,在疾病与健康方面谁最能对朋友有益,对敌人有害医生。航海遇上风险呢?舵手。那么正义的人在什么样的行为中,起什么作用时,最能利友而害敌?


我该说,在战争中作援军的时候。你说得很好。但是,我的朋友波勒玛库斯,要是人们不生病,医生对他们来说是无用的。对。同样,对那些不出海的人来说,舵手对他们是无用的。对。我们是否也得说,对那些不打仗的人来说,正义的人是无用的


应该这样说。但即使在和平时期,正义也有用,是吗对,是这样的。种地也有用,不是吗?是的。也就是说,种地可以收获庄稼?对。鞋匠的技艺也一样吗?是的。也就是说,用这种技艺可以做成鞋子,我假定你会这样说。我确实会这样说。那么请告诉我,正义在和平时期有什么用,能得到什么?正义在订立契约和交往中有用,苏格拉底。所谓交往你指的是合伙或合作,还是别的事情?当然指合伙。那么在玩跳棋时,正义的人是好的而且有用的合作伙伴吗?下棋能手才是。在用砖头和石头砌墙时,正义的人是比泥瓦匠更加好而有用的合作者吗?绝对不会。同理,在奏乐时,琴师是比正义的人更加好而有用的伙伴。那么,在什么样的事务中,正义的人比其他人是更加好的合作者?我想是在处理与金钱有关的事务中。波勒玛库斯,我想你也许得把花钱的事情除外,比如在买卖马匹的时候。在这种时候,我想懂马的人是更好的合作伙伴,难道不是吗?


显然如此。还有,在买卖船只时,造船匠或船老大是更好的合作伙伴。看起来是这么回事。那么在和金钱有关的事务中,在什么事情上正义的人是比较好的合作伙伴?妥善地保管金钱,苏格拉底。你的意思是不花钱,把钱藏起来?确实是这样。这岂不是说,不使用金钱的时候正义是有用的?是这么回事。同理,当剪刀被收藏起来的时候,正义于公于私都有用。而当剪刀被使用的时候,修剪葡萄的技艺是有用的,对吗?显然如此。那么你必须说,盾牌和竖琴被收藏起来不用的时候,正义是有用的,但当这些东西在使用的时候,有用的是军事技艺和音乐所技艺。


必定如此。所以在其他所有例子中,只要其他东西在使用,正义就是无用的,而这些东西不使用的时候,正义才有用,是吗好像是这么回事。那么,我的朋友,如果正义只能在别的东西不被使用和无用的时候才有用,那么它不可能具有很高的价值。不过让我们来考虑下面这个要点。打斗的时候,不管是拳击还是在别的什么场合,最善于攻击的人不也是最善于防守的人吗?确实是。那么最懂得如何防病的人也最能传播疾病而不被发现?我想是的。还有,最善于保护一支军队的人与最擅长盗窃敌军作战计划和部署的人实际上是同一个人。确实不错。不管怎么说,那么最有本事的保护者也是最有本事的盗贼。看起来是这么回事。正义的人是保存金钱的行家,也是盗窃金钱的高手。这个论证肯定会推出这一步。那么,正义的人到头来竟成了某种小偷,这个道理你可能是从荷马那里学来的。因为荷马颇为得意地提到奥德修斯的舅舅奥托吕科。他说:他在偷窃和发假誓方面的才能超过所有人。以按照你、荷马、西摩尼得的说法,正义似乎是一种偷窃,只不过这种偷窃的目的是使朋友受益和使敌人受害。你是这个意思吗?他答道,以宙斯的名义发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已经不知道1荷马:《奥德赛》,卷,行。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不过,我仍旧相信正义对朋友有益而对敌人有害。我可以再问一些问题吗?你说的朋友是指那些看上去高尚的人还是真正高尚的人?哪怕这些人看上去并不坏,但实际上与敌人相同。他说,这还用问?人们似乎总是热爱那些他们认为是好人的人,而厌恶那些他们认为是坏人的人。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人们老是犯错误,他们认为是好人的人有许多并不是好人,而恰恰相反,这些人是坏人。人们是这样的。那么这些犯错误的人会把好人当敌人,把坏人当朋友吗?当然会。那么正义对这些人来说就是对坏人有益而对好人有害,是吗


看起来是这么回事。还有,好人是正义的,他不可能不正义。对。那么按照你的推理,伤害那些不可能不正义的人是正义的。他说,不对,苏格拉底,这个推论是不对的。我说,那么正义就是伤害不正义的人和有益于正义的人。这个结论比刚才那个要好些。波勒玛库斯,从这个结论我们可以看出有许多人看错了人,他们的正义就是伤害他们的朋友和有益于他们的敌人,因为他们的朋友中也有坏人,他们的敌人中也有好人。这样一来,我们说的意思与我们确认了的西摩尼得的意思正好相反。他说,真的!结论确实就成了这个样子。但我们还是改变一下我们这个结论的依据,因为我们对朋友和敌人的看法可能是错的。


你说的是什么看法,波勒玛库斯?我们把那些在自己看来是好人的人就当成了自己的朋友。我说,我们现在怎样才能改变这个看法呢?不仅要看起来是好人,而且要真的是好人,这样的人才是朋友,而那些看起来是好人而实际上不是好人的人,这些人不是我们真正的朋友。关于敌人我们也可以作相同的假定。那么按照你这个新看法,朋友是好人,敌人是坏人。对。所以你希望我们作一些补充,修正一下我们前面关于义人的见解。我们刚才说正义就是对朋友行善和对敌人作恶,但是现在我们还得说,如果朋友是好人,敌人是坏人的话,正义就是有益于朋友和伤害敌人,是吗他说,确实如此,我想这样说是对的。我说,那么正义岂不就是一部分好人去伤害其他人吗?他答道,确实如此,一个好人必须去伤害那些坏人和他的敌人。


当马受到伤害时,这种伤害使马变好还是变坏?变坏。这种变化表现在狗的优点或德性方面,还是表现在马的优点或德性方面在马的优点或德性方面。那么当狗受到伤害时,是狗的德性变坏了,而不是马的德性变坏了,是吗必然如此。我的好朋友,那么我们不得不说,当人受到伤害时,是他们作为人的具体优点或德性受到了伤害,因此他们才变坏了,是吗?确实如此。那么正义不就是人的具体德性吗?这一点也必须加以肯定。我的朋友,我们还必须承认受到伤害的人变得更加不正义了。似乎如此。那么音乐家用音乐的技艺使人不懂音乐吗?不可能。骑手用他的骑术使人不会骑马吗?不。那么正义的人用正义使人不正义吗?或者总起来说,好人用德性使人变坏吗?不,决不可能。我想热的功能不是使其他东西变冷,而是正好相反。对。干的功能也不是使其他东西变湿,而是正好相反。确实如此。善的功能也不是去伤害,而是正好相反。看起来是这样的。正义的人是好人吗当然是。那么,波勒玛库斯,伤害朋友或敌人,或者伤害任何人,不是义人的功能,而是义人的对立面不义之人的功能。苏格拉底,我想你说得完全正确。那么,如果有人肯定正义就是还债,而他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义人伤害他的敌人和有益于他的朋友,那么说这种话的人并不是真正的聪明人。因为他这样说是不对的。我们已经清楚地证明伤害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是正义的。正义就是益友害他说,我承认。我说,如果有人肯定西摩尼得、彼亚斯、庇塔库斯1,或其他任何贤人和有福之人说过这样的话,那么你我得一起举起双手加以反对。


他说,我准备与你并肩作战。我说,你知道我认为这句话是谁说的吗敌?


他说,谁说的?我认为说这种话的是佩尔狄卡、泽西斯、底比斯人伊司美尼亚,或者某些自认为手中握有大权的富人。他答道,你说得很对。我说,很好,既然我们已经清楚这样做并不是正义,这样做的人也不是义人,那么我们还能把正义说成是什么呢?这时候,塞拉西马柯插话了。我们刚才谈话的时候,他就几次三番想插进来,但都让坐在他旁边的人给拦住了,因为他们急于想要听出个所以然来。等我讲完了刚才那番话稍一停顿时,塞拉西马柯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他抖擞精神站立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我们面前,好像一只野兽要把我们撕成碎片。波勒玛库斯和我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塞拉西马柯大声吼道,你们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就像两个傻瓜一样相互吹捧?苏格拉底,如果你真的知道什么是正义,那么就不要老是提问题,再用驳倒人家的回答来逞能。你倒是挺精明,知道提问题比回答问题要容易。你自己来试试看,告诉我们你认为什么是正义。你刚才说正义是一种责任、一种好处、一种有益的东人。庇塔库斯生年不详,公元前年卒。


1后两人均为所谓希腊七贤。彼亚斯约为公元前六世纪中叶楚。那些哩西、一种收益,不管你认为正义是什么,都请直截了当地说,说清嗦的废话我一概不想听!塞拉西马柯朝我吼的时候,我看着他,心里感到非常害怕。


我相信,要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我真要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不过,当他开始对我们的论证过程感到恼火的时候,我已经瞅见了,所以我还能勉强回答他。我战战兢兢地说,塞拉西马柯,请你对我们别太凶。如果我和我的朋友考虑问题欠妥,那么请你一定要原谅我们,我们犯错误肯定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们寻找的东西是黄金,那么你们一定不会认为我们在说废话,把找到黄金的机会白白放弃,然而我们要寻找的是正义,一种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所以我们不会傻到把发现正义的机会让给对方,而自己却不去尽力发现它。我的朋友,你一定不能做这样的假设。你要明白,我们犯错误的原因是因为我们缺乏能力。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我们从你那里得到的应当是同情而不是苛求,这才合理得多。听了这番话,他发出一阵大笑,乐呵呵地说,神灵在上,你用的是出了名的苏格拉底反诘法1,这套办法我早就领教过了。我料到你会拒绝回答问题,而宁可承认自己无知。这是因为你太聪明了,塞拉西马柯,所以你很明白,当你问人家十二是怎么得来的,并且在提问时警告他,不准说十二是六的二倍、三乘四等于十二、四乘三等于十二这些无聊的废话,这些废话不能算是答案,那么我想,显然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你以这种方式提出来的问题。假定有人对你说,塞拉西马柯,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不能说被你禁止了的那些答案,但若正确答案确实是被你禁止了的那些答案中的一个,那么你这样做岂不是一定要我说出1苏格拉底反诘法是在辩论中佯装无知,接受对方的结论,然后用发问方法逐步引到相反的结论而驳倒对方。偏离真理的答案来吗?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意思?对这样的问题你又会如何作答呢?他说,哼!这两件事有什么相似之处,能相提并论吗我说,为什么不能相提并论即使它们毫无相似之处,若有人要将它们相提并论,要把他认为最为可能的答案说出来,我们怎么可以不让他说呢?他说,如此说来,你打算这样做吗?你要在被我禁止了的那些答案中拿出一个来回答我吗?我说,如果我思考以后认为自己同意其中的一个看法,那么我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说,如果我能告诉你另一个关于正义的看法,和原有的看法都不一样,但比原有的看法更高明,那么你说你该受什么样的惩罚?


我说,对无知者能有什么样的惩罚?无非就是让他去向有知识的人学习。我想自己要接受的惩罚就是这个。他说,我喜欢你那么天真,你是得学习学习,不过罚一笔钱是不能少的。我说,如果我有钱,那我认罚。格老孔说,钱不成问题,塞拉西马柯,你继续往下说吧,我们会替苏格拉底分担的。塞拉西马柯说,那好吧。不过这样一来苏格拉底就可以像平常一样,自己不回答问题而专门挑剔别人的回答了。我说,我的好朋友,一个人处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够做出回答呢首先,他是无知的,甚至不承认自己有知;第二,即使他对这件事有某些想法,也让一位权威人士给堵住了嘴,说不出来了。因此,由你来说要合理得多。你肯定自己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也有能力说出来。所以请你别吝惜你的智慧,帮帮我的忙,对格老主统治,有些由平民统治,孔和我们大家多多指教。当我说到这里的时候,格老孔和其他人也催促塞拉西马柯别小气。他本来就跃跃欲试,想要露一手,因为他相信自己对我们的问题已经有了一个最好的答案。但是他装模作样,故意不肯讲,好让我催他讲。最后,在我们的盛情要求下,他终于答应了。他说,这就是苏格拉底的智慧,他拒绝教别人,而自己却到处向别人学习,学了以后连谢谢都不说一声。我说,你说的没错,我是在向别人学习,塞拉西马柯。但你说我从来不感谢别人,那你说错了。我总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表示感谢。但我现在只能用赞扬的方式来表示感谢,因为我没有钱。我非常乐意赞扬那些讲得很好的人,只要你把答案说出来,你马上就会得到我的赞扬,因为我想你一定讲得很好。他说,那你们就用心听。我确信,正义无非就是强者的利益。你们干吗不鼓掌?看起来你们不愿意。我说,我只有先听懂了你的意思才会鼓掌,而现在我还不太明白。你确信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但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你不会是这样一种意思吧,运动员波吕达玛比我们强壮,牛肉对他有益,对他的身体有益,因此他吃牛肉是有益的、正义的,而我们这些比他弱的人吃牛肉就比他益处少,比他不正义?苏格拉底,你真是个小丑,用最极端的意义来歪曲我的本义。我说,噢,我的朋友,我绝对不想这样做,我只希望你把意思说得清楚一些。


他说,你难道不知道有些城邦由有些由贵族统治吗我当然知道。这不就表明强者拥有统治权,谁强谁统治吗?确实如此。每一种形式的政府都会按照统治者的利益来制定法律,民主政府制定民主的法律,独裁政府制定独裁的法律,其他也一样。他们通过立法对被统治者宣布,正义就是对统治者有益,违反这条法律就是犯罪,就要受惩罚。我的好先生,这就是我理解的正义的原则,在一切城邦都适用,正义就是已经建立起来的政府的利益。我想你会承认政府掌握着权力,政府是强大的,因此从中可以正确地得出结论,不管在什么地方,正义都是强者的利益。我说,我现在已经知道你的意思了,但这样说是否正确我还得向你学习。塞拉西马柯,原来你也把有益当作对什么是正义这个问题的回答了,尽管你禁止我做出这样的回答。你只不过添上了对强者有益这个意思。他说,你也许认为我的添加微不足道。这个添加是否重要现在还不清楚,但我们必须考察你说的是否正确,这一点必须弄清楚。我也承认正义是某种有益的东西,而你作了这一添加,确信正义是强者的利益,但我不认为自己已经弄懂了,我们必须进行考察。他说,那你就请吧。我说,我会这样做的。请你告诉我,你是否也确信服从统治者是正义的是的。各个城邦的统治者是不会犯错误的还是有时候会犯错误的,我能这样问吗他说,没错,他们会犯错误。他们在立法的过程中,有些法律制定得正确,有些法律制定得不正确,不是吗?我也这样想。所谓制定得正确,我们指的是懂得他们的利益,制定得不正确我们指的是对他们有害?你是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个意思。无论他们制定什么样的法律,被统治者都必须服从,而且这样做是正义的,对吗?当然如此。那么按照你的理论,正义不仅与强者的利益有关,而且也和相反的东西,即对他没有益处的东西相关。他答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想,这正是你的意思。让我们考虑得更加细一些。我们已经同意过,统治者向被统治者发布的命令有时会违背他们自己的利益,而统治者只要乐意,无论发布什么样的命令,被统治者都得执行,这样做是正义的。我们对此表示过承认吗?他答道,我认为是这样的。我说,那么你得想一想,你一方面承认当统治者无意中做了对自己有害的规定时,做那些对统治者或强者无益的事情是正义的,而另一方面你又确信正义就是统治者要他们做的事。这样一来,我最精明的塞拉西马柯啊,这个结论就不可避免了,这种正义与你说的正义的意思正好相反,不是吗?在这种情况下,弱者受命要去做的事确实对强者不利。波勒玛库斯说,凭着宙斯起誓,苏格拉底,你这个结论是决定性的。


克利托丰插话说,那当然了,如果你能为他作见证。波勒玛库斯说,何必要人作见证?塞拉西马柯本人就承认统治者有时会发布对他们自己不利的命令,而他又承认被统治者做这种事是正义的。波勒玛库斯,那是因为塞拉西马柯提出服从统治者的命令是正义的。对,克利托丰,但他也提出强者的利益是正义。在提出这两个假定以后他又承认强者有时会命令弱者或被统治者去做对统治者不利的事。依据这些前提,那么正义就不再是强者的利益,而是正好相反的东西。克利托丰说,所谓强者的利益是指强者自以为对己有益的事情。弱者必须做这些事,这样做是正义的,这才是塞拉西马柯所说的正义。波勒玛库斯说,塞拉西马柯并没有这样说。我说,波勒玛库斯,这没什么关系。如果塞拉西马柯现在要这样说,那么我们就把它当作塞拉西马柯的意思好了。塞拉西马柯,请你告诉我们,这是你现在想说的话吗,正义就是强者认为对己有益的事情,而不管它实际上是否对自己有利?这是你的意思吗


他说,绝对不是。你以为我会把一个会犯错误的人在他犯错误的时候称作强者吗我答道,当你同意统治者并非永远正确,而是有时候会犯错误的时候,我肯定不会认为你指的是现在这个意思。苏格拉底,那是因为你争论起来像个诡辩家。举例来说吧,你把某人称作医生是因为他看错了病,犯了错误吗?你把某人称作会计是因为他算错了账,犯了错误吗?我们说医生犯了错误,会计犯了错误,老师犯了错误,诸如此类的说法仅仅是字面上的。而实际上我认为,就我们对他们的称呼的严格意义来说,他们决不会犯错误,你喜欢严格,所以没有一个艺术家或匠人会犯错误。只有在他的知识抛弃了他,他才会犯错误,而这个时候他已经不是艺术家了。因此,尽管每个人都在使用医生犯错误、统治者犯错误这样的表达法,但是我们说,只要他还是一个匠人、聪明人或统治者,他就决不会犯错误。你们必须按照不太严密的方式来理解我前面给你们的答案。而最精确的表述是,统治者只要还是统治者就不会犯错误,他在制定对自己最为有利的规定时也不会犯错误,而他的规定是被统治者必须去做的,因此,就像我一开始说过的那样,正义就是做对强者有益的事情。我说,塞拉西马柯,你真的认为我争论起来像个诡辩家吗?他答道,你确实像。你以为我提问题是用心险恶,想要不公正地胜你一筹吗?他说,我不是以为,而是知道,但你的阴谋不可能得逞,你想偷偷摸摸地施展你的诡计,但你的诡计被我揭穿了,你在争论中没有本事战胜我。我说,愿神保佑你的灵魂,我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不过为了避免我们之间再次产生误会,还是把你使用统治者和强者的意思说清楚。你在通常意义上使用统治者这个词,还是在你刚才告诉我们的严格意义上使用这个词,而弱者为了作为强者的统治者的利益做事就是正义?他说,我在最严格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现在把你的伎俩全都用出来加以反对吧,可惜你做不到。我不会向你求饶。不过,你会发现自己不行。我说,你以为我发疯了,竟然会去虎口捋须,与你塞拉西马柯诡辩?


他说,你刚才就试过了,可惜失败了。我说,我们废话说得太多了。还是请你告诉我,医生在你刚才讲的最严格的意义上是挣钱的人,还是治病的人?记好了,我们现在讲的医生是真正的医生。他答道,治病的人。那么舵手呢?真正的舵手是水手的首领还是一名水手?他是水手的首领。我想我们并不因为他在海上航行而称之为水手,也不因为他可以充当水手的角色而称之为水手。他之所以被称作舵手不是因为他在航行,而是因为他拥有技艺,对水手实行领导。他说,对。那么对水手来说,他们并不拥有对自己有益的东西,对吗?是这样的。我说,有一种天然存在的技艺,用这种技艺可以为每个人发现和提供利益,这样说也对吗?对,就此而言。那么对每一种技艺来说,除了尽可能使人完善,还能有别的什么利益吗?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我说,这就好比你问我,就身体而言是否只要是身体就行了,或者说身体还有其他需要,而我会回答说,身体肯定还有其他需要。这就是医疗的技艺被发明出来的原因,因为身体有缺陷,有缺陷的身体不能令人满意。为了身体的利益,医疗的技艺才被发明出来。你认为我的回答对不对?他说,对。再来看这些问题。医疗技艺本身是有缺陷的或会犯错误的吗或者说每一门技艺都需要某些德性、品质或特长,就像眼睛需要视力,耳朵需要听力,由于这个原因每一种技艺都需要其他某些技艺为各种技艺的目的提供有益的东西,这样说对吗?技艺本身存在着某些缺陷,每一技艺需要另一技艺来考虑它的利益,因此也就需要有另一种考虑的技艺,依次类推以至无穷,或者说每一技艺可以考虑自身的利益,这两种说法哪一种对?或者说技艺实际上既不需要它自身,也不需要别的技艺来考虑它的利益和弥补它的缺陷?任何一门技艺中并不存在缺陷和错误。技艺除了为它的对象寻求利益,并不为其他事物寻求利益。而技艺本身不受任何害,也不会变坏,这就是严格和完全意义上的技艺。就你所谓严格意义而言,是不是这样?他说,好像是这么回事。我说,那么医学考虑的不是医药的利益,而是身体的利益,对吗?


对。骑手的技艺考虑的是马匹的利益。其他技艺也不会寻求自身的利益,因为没有这种需要,而是寻求技艺对象的利益。他答道,似乎如此。但是,塞拉西马柯,实施统治的肯定是技艺,它比技艺的对象更加强大。他表示同意,但非常勉强。那么没有一门技艺考虑或规定强者的利益,而是考虑或规定被它统治的弱者的利益。塞拉西马柯对此想要反驳一下,但最后他还是同意了。我说,医生就其是真正的医生而言,他寻求或规定的不是医生的利益,而是病人的利益,对此我们能否认吗?因为在严格意义上,医生是支配身体的统治者,而不是挣钱的人。对此我们不是已经有了相同看法了吗?他表示同意。所以在严格的意义上,舵手是水手的统治者,不是水手,是吗?我们刚才已经说过了。那么舵手这样的统治者不考虑和规定舵手的利益,而要考虑和规定被他统治的水手的利益。他勉强表示同意。我说,那么处在任何职位的统治者就其是一名真正的统治者而言,不会考虑和规定他自己的利益,而是考虑和规定受他统治、作为他的技艺施展对象的人的利益,他的一言一行都是为了他们的利益,关心怎样做才对他们有益。讨论进行到这一步,在场的人都明白塞拉西马柯关于正义的定义已经被颠倒过来。但塞拉西马柯没有直接反驳,反而问道,苏格拉底,你有没有奶妈?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该回答的不回答,反而问这种不相干的间题。他说,因为她看到你流鼻涕,也不帮你擦干净,尽管你可能需要鼻涕,她似乎也无法让你明白羊和牧羊人的区别。我说,你在胡说些什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你认为牧羊人和牧牛人考虑牛羊的利益,因此才去照料牛羊,把它们养得又肥又壮,而不考虑牛羊的主人和牧人自己的利益。按同样的思路,你也会认为我们城邦的统治者,我指的是真正的统治者,他们对被自己统治的人的态度也会像牧羊人对羊一样,日夜为被统治者的利益而操心,而不考虑他们自己的利益。你离弄懂正义者和正义、不正义者和不正义还差得很远,竟然不知道正义者和正义只是表面上为了他者的利益,而实际上却是强者和统治者的利益,是对服从和伺候统治者的所有被统治者的伤害,而不正义正好相反,就是统治那些头脑简单的人和正义的人。他们被统治,做对强者有益的事,伺候统治者,让他们快活,而自己却一无所得。头脑简单的苏格拉底啊,你要好好地想一想,以这样的方式,正义的人在与不正义的人打交道时总是吃亏。拿做生意来说,正义者和不正义者合伙经营,到最后正义的人总是没有什么好结果。再拿办公事来说,纳税和捐款时,两个人财产一样多,总是正义的人交得多,不正义的人交得少;而等到有钱可分时,不正义的人得到很多,而正义的人什么也拿不到。要是他们担任了公职,正多的人就是义的人就算没有别的损失,他自己的私人事务也会因为无暇顾及而弄得一团糟,而他自己因为正义,不肯损公肥私,结果一点好处也得不到。他还会得罪亲朋好友,不肯为他们徇私情干坏事。而不正义的人情况就处处相反。当然了,我刚才讲的不是那种有本事大捞油水的人。


但若你希望能判断一个人是正义好还是不正义好,只要想一想这种人就可以了。最容易弄清这个道理的方法是把不正义的最极端形式告诉你:干坏事干得最多的人就是最快乐的人,最不愿意为非作歹的人也就是最倒霉的人。这个干坏事最主,他把别人的东西,不管是圣物还是俗物,是公产还是私产,都加以巧取豪夺,不是偷一点点,而是一古脑儿全部抢走。普通人犯下的罪过要是被发现了,就要受到惩罚,而且名誉扫地,被称作盗窃圣物者、强盗、拐子、骗子、扒手,说他们犯了各种不正义的罪过。而那些不仅剥夺公民的财产,而且奴役公民的人,人们不仅不会给他加上种种恶名,而且还说他们是幸福的,不仅得到同胞们的祝福,而且人们凡是听到这些完全、彻底不正义的人所做的事也都会祝福他们。人们之所以谴责不正义不是怕做不正义的事,而是怕吃不正义的亏。所以,苏格拉底,不正义的事只要干得足够大,就会比正义更加有力,更加自由,更加有气派。就像我一开始就说过的,正义就是强者的利益,而不正义就是对个人有好处,对自己有益。就像一名澡堂里的伙计,塞拉西马柯把一大桶高谈阔论劈头盖脸朝我们浇了下来,然后就要扬长而去。可是在座的都不答应,要他留下来为他的见解作解释。我自己也恳求他说,塞拉西马柯,我对你的做法感到惊讶!你对我们发表了这样一番高见,然后就要走,可是你还没有证明你的见解到底对不对,也没有教导我们如何恰当地向你学习。你以为自己要决定的是件小事吗?它关系到我们每个人的一生,因为我们全都想要过一种高尚的生活。塞拉西马柯说,我否认过这件事的重要性吗?我说,你好像对我们漠不关心。你肯定自己知道这些事,而我们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所以你感到没有必要关心我们今后的生活是好是坏。我的好朋友,请你千万开导我们一下,这样做对你自己绝对没有什么伤害。不过,我可以把我自己的意见先告诉你,我可始终没让你说服,我也不认为不正义比正义更加有益,哪怕做不正义的事是自由的,可以为所欲为。先生,如果某个不正义的人能够随心所欲地行不正义之事,那么要么是他做坏事没有被发现,要么是他能够凭借暴力不断地做坏事。不管怎么说,我不相信不正义比正义更有益。有这种想法的也许不止我一个,在座的可能也有这种想法。我亲爱的朋友,请你行行好,开导开导我们,使我们完全相信自己受了错误的影响,宁要正义而不要不正义。他说,你叫我怎么说服你?如果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句也不相信,我还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把这个道理塞进你的脑袋里去不成?


我说,哎哟,别这样做。不过,你已经说过的话请不要更改。如果你要更改,也请正大光明地讲出来,不要偷梁换柱地欺骗我们。你瞧,塞拉西马柯,回想一下前面那些例子,你讲到医生就指出要在真正的意义上使用医生这个词,但你后来却没有给牧羊人下一个严格的定义。你显然觉得只要把羊喂饱,就算是牧羊人,他不需要为羊群着想,反而会像一个前去赴宴的人,一心只想到美味的羊肉会给他带来的快乐,或者就像一名羊贩子,满心想的就是如何在羊身上赚钱。然而,牧羊的技艺当然在于尽善尽美地使羊群得到利益,因为这门技艺本身的完美就在于给这门技艺所实施的对象提供最完美的利益,而这门技艺自身的事务和状态也足以使之不会偏离牧羊的技艺。按同样的道理,我想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各种形式的统治就其仍是真正的统治而言,它所操心的无非就是被统治的对象,无论是在政治事务中还是在私人事务中都一样。你以为那些真正的治理城邦的人和担任公职的人都很乐意做这些事吗?


他说,不乐意。这一点我知道得很清楚。其他形式的统治怎么样呢,塞拉西马柯?你难道看不出无人会自愿承担这种统治工作吗?人们干了事就要拿报酬,这就意味着他们所做的工作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是为了那些接受他们治理的人的利益。现在请你告诉我,我们平常不是说各种技艺彼此不同,因为它们的力量和功能各异,是吗我亲爱的朋友,为了使我们的讨论有某些结果,请你不要讲违心话。他说,是的,力量和功能的差异使各种技艺有了区别。每一种技艺也给我们提供了特殊的利益,而不是提供一般的利益,比如医术给我们健康,舵手的技艺使我们安全航行,等等?当然是的。挣钱的技艺给我们提供的利益不就是钱吗?因为这就是它的功能。或者照你喜欢用的严格意义来说,一个舵手由于航海而身体健康,但能否因此而把他的技艺称作医术呢?他说,当然不能。假如一个人因为挣钱而身体健康,你也不会把他的技艺称作医术。


当然不会。再问,如果一个人行医得了报酬,你会把他的医术称为挣钱的技艺吗?他说,不会。那么我们已经同意,每种技艺所产生的好处都是独特的,是吗?


他说,就算是吧。如果有一种益处是所有匠人都能得到的,那么这显然是因为他们都在使用某种相同的技艺。好像是这样。因此我们说匠人得到报酬,乃是因为他们还使用了挣钱的技艺。


塞拉西马柯勉强表示同意。因此报酬并不来自每个匠人自身的技艺。如果我们严格地讲,那么医术产生健康,而挣钱之术产生报酬,建筑术产生房子,但有挣钱之术相伴随,其他各行各业莫不如此,各种技艺尽其本职,使技艺所实施的对象得到利益。但若匠人得不到报酬,他能从自己的本职技艺中得到什么利益吗?他说,显然不能。当他不是为了报酬而工作时,他自己确实没有利益,对吗?确实没有。那么,塞拉西马柯,事情到此也就清楚了。没有一种技艺或统治术为它自身提供利益,而是像我们很久前讲过的那样,各种技艺提供和规定了它的对象的利益,它谋求弱者的利益,而不是谋求强者的利益。我的朋友塞拉西马柯,这就是刚才我为什么要说无人甘愿充当统治者或担任公职的原因,这样做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去解决别人的困难,每个人做了这种事就想要报酬,因为他在实行统治,发布命令的时候决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治理的对象。这样看来,要人家愿意担任这种工作,就应该给他报酬,或者给他名誉,如果不愿干,就给他惩罚。格老孔说,苏格拉底,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名和利这两种报酬我懂,但你把惩罚也当作一种报酬,我可弄不明白。我说,你难道不知道这种报酬可以使最优秀的人同意出来进行治理吗?你难道不晓得追求名利被视为可耻,事实上也的确可耻吗?


格老孔说,我知道。我说,因此好人不肯为了金钱或荣誉来担任统治者。他们不希望自己担负的治理工作要公开地领取薪俸,就像受到雇佣似的,也不愿假公济私,暗中舞弊,被人当作小偷,更不想追求名誉,因为他们没有野心。因此要他们愿意担任公职就只能用惩罚来强制了。这就难怪那些没有受到逼迫,主动想要担任公职的人被视为可耻。但若一个人自己不去担任公职和实施治理,那么对他最大的惩罚是让他受比他差的人管。在我看来,好人怕受到这种惩罚,所以勉强出来担当责任,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是迫不得已,因为实在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或同样好的人来担当这个责任了。我们可以大胆地说,如果有一个城邦全是好人,那么大家都会争着不当官,就像现在人们争着要当官一样热烈,这就清楚地表明,真正的统治者不会天然地为自己谋利益,而会为被统治者谋利益,所以聪明人宁可受人之惠,也不愿多管闲事加惠于人。正因如此,我绝对不能同意塞拉西马柯的观点,正义是强者的利益。这个观点我们留到以后再谈。在我看来更加严重的问题在于他的另一个论断,不义之人的生活比义人的生活更好。格老孔,你会选择哪一种生活?你觉得哪一种说法更有道理。他答道,要我说,义人的生活更加有益。我说,你听到塞拉西马柯刚才列举的不义之人的生活的种种好处了吗?他说,我听到了,不过我不信。那么你是否希望我们想个办法来说服他,让他相信他的说法是错的?他说,我当然希望。如果我们也像他一样,先提出自己的看法,让他回答,然后我们再进行驳斥,那么我们就得列举过正义生活的各种好处,这样也就需要一名裁判来对双方列举的观点和事实作裁决。但若我们像前面的讨论一样,双方在共同探讨中逐步达成一致,那么我们自己就既是裁判又是辩护人了。他说,一点不错。我说,你喜欢用哪一种方法?他说,第二种。我说,那么好吧,塞拉西马柯,请你从头回答我。你肯定完全、彻底的不正义比完全的正义更加有益。他说,我肯定,而且已经把理由告诉你了。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对正义和不正义到底怎么看。我想,你会把其中之一称作善,把另一个称作恶,对吗当然会。正义是善,不正义是恶,对吗你太天真了,如果说不正义要掏钱,正义不用掏钱,那么我可能会说这样的话。那么你会怎么说呢,告诉我?他答道,刚好相反。什么!正义是恶吗不是,我认为正义是一种最高尚的天性忠厚,或者是心地善良。


那么你说不正义是心地邪恶吗?不对,不正义是一种判断之善。塞拉西马柯,你也把不正义当作理智和善吗?他说,是的,如果有人能够完成不正义,能够统治城邦和民众。你可能以为我说的不正义是指那些偷鸡摸狗之徒。但即使是小偷小摸,只要不被逮住,也有好处可得。但是这类事情与我刚才讲过的窃国大盗相比实在不值一提。我说,我并没有弄不清你的意思,但你把不正义纳入美德与智慧,把正义纳入相反的那一类德性,这是使我感到惊讶的地方。他说,我是这样分类的。我说,我的朋友,你说得这样死,不留回旋的余地,叫人家怎么跟你说呢?如果你在断言不正义有利的同时,能像别人一样承认它是一种恶和可耻,那么按照常理还有机会继续证明。但是,现在很清楚,你显然想要继续把荣耀、强大,以及其他所有我们向来归于正义的那些属性全都归于不正义,因为你毫不犹豫地把不正义算作美德与智慧。他答道,你真是名符其实的先知。我说,随你怎么说。只要我感到你在说自己的想法,那我就绝不会放弃探讨。塞拉西马柯,我现在绝对相信你在说自己的真实想法,而不是在开玩笑。他说,这是不是我的真实想法又有什么差别?你能推翻这个说法吗?我说,没差别,不过我希望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认为一位义人会不会想要超过另一位义人?他说,当然不会。否则他就不是现在这个天真的好好先生了。他会超过,胜过,或超越正义的行为吗?他答道,也不会。他会如何对待不正义的人呢?给予恰当的信任,还是只想超过他或不想超过他?他会的,不过他做不到。我说,能不能做到不是我要问的。我的问题是,义人不宣称,也不希望超过别的义人,只想超过不正义的人,是不是?是的。那么不正义的人又怎么样呢?他宣称要超过义人和正义的行为吗?


当然了,因为他宣称要超过一切,比一切都要更加好。那么不正义的人也想超过别的不正义的人和不正义的行为,他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从其他一切事物中为自己谋求最多的利益。


没错。我说,让我们这样说,正义者不向他的同类而向他的异类谋求利益,不正义者既向他的同类又向他的异类谋求利益。他说,你说得好极了。但是不正义的人是聪明的和善的,而正义的人既不聪明又不善。


他说,这样说也对。我说,不义者与又聪明又好的人相同,正义者则和他们不同,这样说也对吗他说,当然对,相同的人属于同一类,不同的人属于不同的类。好极了!那么每个人都属于性质与其相同的那一类,是吗?你还能有别的说法吗很好,塞拉西马柯,但是你承认有的人是音乐家,有的人不懂音乐吗我承认。音乐家和不懂音乐的人哪个聪明,哪个不聪明?我认为音乐家聪明,不懂音乐的人不聪明。一个人会在他聪明之处好,而在他不聪明之处坏吗?会。关于医生也能这么说吗能。那么我的朋友,你认为某个音乐家在调弦定音的时候,想不想在琴弦的松紧方面胜过别的音乐家?不想。他想不想胜过不懂音乐的人?一定想。医生怎么样?在给病人规定饮食方面,他想不想胜过别的医生及其医术呢?肯定不想。他想不想胜过一个不懂医术的人呢?想。那么考虑一下各种形式的知识和无知,你认为一个有知识的人想要在言行方面超过别的有知识的人,而不会想要与之完全相同吗?


他说,是的,势必如此。无知者会怎样?他既想超过聪明人,又想超过别的无知者吗


他可能会这样想。有知识的人聪明吗聪明。聪明的人是好人吗是的。一个又聪明又好的人不会希望超过与自己同类的人,但希望超过与自己不同的并且相反的人。他说,似乎如此。但是一个又坏又无知的人既想超过与自己相同的人又想超过与自己不同的人,是吗似乎如此。个劲地好,无论同意不同意都只管点头。那么塞拉西马柯,我们讲的不正义的人既想要超过同类又想要超过不同类的人,你说过这样的话吗?他答道,我说过。但是义人不愿超过同类而只愿超过不同类的人吗?是的。那么正义的人和又聪明又好的人相同,而不正义的人和又坏又无知的人相同。好像是的。但我们还进一步同意过,每个人都属于性质与其相同的那一类。是的,我们同意过。那么经过我们的一番谈论,正义的人现在是好的和聪明的,不正义的人是坏的和无知的。塞拉西马柯当时承认这些话的时候可不像我现在讲述得那么爽快,他拼命抵抗,即使承认了也非常勉强。当时正是夏天,他大汗淋漓,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这么红。当我们得出结论,正义是德性和智慧、不正义是邪恶和无知,这时候我说,好吧,这一点可以定下来了。不过我们也曾肯定过不正义是强大而有力的。你还记得吗,塞拉西马柯他说,记得,但我不同意你现在的说法,我有我自己的答案。可要是我说出来,我知道,你准会说我大放厥词。所以现在你要么让我随意说,要么由你来提问。只要你愿意,你就尽管问,我会像敷衍讲故事的老太婆一样我说,不对,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他说,没错,让你高兴高兴,因为你不给我言论自由。你还想要什么我说,我什么也不要,既然你建议让我提问,那我就问了。你问吧。我要问的是,与正义相比,非正义有什么性质这个问题和前面问的是一回事,这样我们的探讨可以有个连续性。我们前面说过不正义比正义更有力量,更加强大。但现在我既然已经证明正义是智慧和德性,那么我们可以很容易地说明正义比不正义更强大,因为不正义是无知,没有人会看不到这一点。不过我想说的还不止这一点。塞拉西马柯,我希望以这样一种方式考虑正义问题,比如你会说某个城邦不正义,想要用不正义的手段奴役其他城邦,使许多城邦臣服。他说,我当然会这样说,会这样做的城邦是那些最优秀的城邦,最不正义的城邦。我说,我懂了,这是你的看法。但我现在考虑的要点是这样的:某个城邦以这种方式向其他城邦显示自己比其他城邦强大。


那么这个城邦所需要的是没有正义的力量,还是必须把力量与正义结合起来?他答道,如果你刚才讲的那句话没错,正义就是智慧,那么要把力量和正义结合起来;如果是我说的对,那么要把力量和不正义结合起来。我说,说得好极了,塞拉西马柯,你不光是点头或摇头,表示同意或不同意,而且还做出了很好的回答。他答道,为的是让你高兴一下。你真是太好了。不过我还想请你再让我高兴一下。请你回答,如果一个城邦、一支军队、一伙盗贼,或者任何团体,想要采取集体行动,如果成员之间相互作恶,你看他们会成功吗?他说,肯定不会。但若他们不是这样,那么结果会好些吗?肯定会好些。这是因为不正义带来分裂、仇恨和争斗,塞拉西马柯,而正义带来统一和友爱。对不对?他答道,就这样说吧,我没有和你不同的看法。不胜感激,我的朋友,但请你告诉我,不正义是否到处制造仇恨,不管是自由人还是奴隶,都使他们彼此仇恨,互相倾轧,使他们不能采取一致行动?确实如此。那么假定两个人之间不正义,他们岂不是要相互仇恨与敌对,并且成为正义者的敌人吗?他说,他们会的。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不正义发生在一个人身上,那么这种不正义不会失去力量和作用,或者说它会照样保存下来吗?他说,就算照样保存吧。无论在城邦、家庭、军营,或任何地方有不正义存在,它首先会造成分裂和差别,使之不能协作,其次使其成员彼此为敌,也跟与之对立的正义者为敌,这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是不是这样?确实如此。那么我想这对个人来说也是一样的,不正义在个人身上也会发挥它的全部本能。首先,使之无法完成任何工作,因为他处在内在的分裂和自相冲突之中;其次,使他与自己为敌,并与正义者为敌。是这样吗?是的。但是我的朋友,诸神也是正义的。就算是吧。所以看起来,诸神也痛恨不正义的人,喜爱正义的人。他说,你扯到哪里去了,不过你别害怕,我不反对你,免得让大家扫兴。我说,好事做到底,你还是像刚才一样继续回答我的问题吧。现在我们看到正义的人更加聪明,更加好,更加能干,而不正义的人不能进行任何合作。如果我们说过不正义者可以联合在一起采取坚决的行动,那么这样的说法并不完全对,因为他们要是彻底不正义,那么他们非内讧不可,由此可见在不正义的人中间也有一些正义,防止他们在杀敌的同时自相残杀。就凭着这么一点儿正义,他们要做的事才得以完成,而他们要做的不正义的事也只是部分地被不正义毁坏,因为彻头彻尾的无赖,完全不正义的人不可能采取任何有效的行动。我把所有这些看法当作是真的,与你原来的说法不一样。但是正义者比不正义者的生活更加美好和幸福这个说法是不是也对呢?这个问题是我们提到过的,现在必须加以考察。我想,即使根据我们已经说过的话,也能断定正义者的生活确实更加美好。不过我们仍旧要更加仔细地加以考察。这决不是我们平常讨论的一件小事,而是一件有关正确的生活方式的大事。


他说,那你就开始考察吧。我说,那我就开始了。请你告诉我,你会说马有具体的工作或功能吗我会。在确定马的作用或其他事物的作用时,你愿意指出只有它才能做到或只有它才能做得最好吗?他答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那么换个方式。除了眼睛,你还能用其他什么器官来看吗?当然不能。还有,除了耳朵,你还能用其他器官来听吗绝对不能。看和听是这些器官的功能,这样说难道不对吗?当然对。还有,你能用匕首、短刀或其他许多工具去修剪葡萄藤吗?当然能。不过我认为这些工具总不如专门整枝用的剪刀来得方便。没错。那么我们得说,修葡萄枝是剪刀的工作或功能?我们必须这样说。我想现在你能更好地理解我刚才那个问题了:这是惟有它才能做的工作,或者这是它比其他任何东西都要做得更好的工作吗?他说,我懂了,我同意这个说法。我说,很好。你不也会认为对某一指定的具体工作或功能来说,某个事物会有具体的德性或特长?用刚才举过的例子来讲,我们说眼睛有一种功能,是吗?是的。眼睛也有一种德性吗有。耳朵不也有一种功能吗有。耳朵也有一种德性吗也有。无论什么事物都能这样说吗?会有不同情况吗?都一样。现在请注意,如果眼睛缺乏自己的特长,用它的缺陷来取代特长,那么眼睛有可能完成它的功能吗?他说,这怎么可能呢?我想你的意思是盲目取代了视力。我说,我指的是广义的特长。我现在还没有提到这个问题,而只是问,事物之所以能发挥它的功能凭的是它的特长,而不是凭它的缺陷,是吗他说,我可以肯定你说得对。那么如果耳朵失去了它的德性,也就不能很好地起作用了,是吗?


肯定是这样的。同样的原则也可以用于其他事物吗?我想是可以的。接下去考虑一下灵魂。灵魂的工作是你不能用世上其他任何东西来完成的,比如管理、统治、计划等等,对吗除了灵魂,你还能把这些工作指定给其他事物,称之为这些事物的专门工作吗?没有别的事物了。还有,生命呢?我们也能说它是灵魂的功能吗?他说,非常正确。我们不也得说灵魂有特长或德性吗?我们要这样说。如果失去了它的德性,灵魂还能完成它的工作吗?或者说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那么由坏的灵魂进行治理一定很糟糕,而由好的灵魂进行治理一定很好。必然如此。我们不是已经同意灵魂的特长或德性是正义,灵魂的缺陷是不正义吗是的,我们同意。那么正义的灵魂和正义的人会生活得好,而不正义的人生活得坏,是吗?他说,照你的推论,好像是的。还有,生活得好的人一定有福和快乐,生活得不好的人正好相二卷反。


那当然了。那么正义者是幸福的,不正义者是痛苦的。他说,就算是吧。痛苦的人肯定得不到报酬,幸福的人才能得到报酬。是的。那么,可敬可佩的塞拉西马柯啊,不正义决不会比正义更有益。


苏格拉底,你就把这个结论当作你在班迪斯节上的享受吧!我说,塞拉西马柯,这道盛宴是你提供的。你现在已经变得温和些,不再对我发火了。不过,这顿盛宴我并没有好好享受,这要我自己,不是你的错。我很像那些饕餮之徒,把端上来的菜肴一扫而光,但却没有好好品尝。我也一样,我们最先考察的那个目标还没发现,对什么是正义还没有得出结论,就去考虑正义的一些性质,它是邪恶和无知,还是智慧与德性。后来又冒出个不正义比正义更有利的问题,我情不自禁地又讨论起这个问题来。因此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知,在这场讨论中我一无所获。因为既然我连什么是正义都不知道,那么我就难以知道正义是不是一种德性,难以知道正义的拥有者是不是幸福。说完这番话,我以为这个主题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谁知这只是个开场白。格老孔历来勇猛顽强,坚忍不拔,在各种事情上都显得那样执着,他对塞拉西马柯的认输很不以为然。他说,苏格拉底,你说在任何情况下正义都比不正义要好,绝无例外,你是在真心诚意地说服我们呢,还只是在口头上说说而已?我说,如果要我选,我说我是真心诚意的。好吧,但你只是这样想,没有这样做。你同意不同意有那么一种善,我们乐意要它,只是由于它本身,而不是想要它的后果?举例来说,欢乐和无害的娱乐,这些东西不会带来什么后果,你可以安全地拥有它们,也就是拥有快乐。我说,我知道这种善。还有一种善,我们之所以爱它既由于它本身,又由于它的后果,比如理智、视力、健康,是吗我想,由于这两方面的原因我们才欢迎这些东西。我说,是的。你能觉察到善有第三种形式吗?体育锻炼、生病找医生、治病和挣钱的技术,都属于这一类。这些事情可以说是辛苦的或痛苦的,然而又是有益的,如果仅仅是这些事情本身,那么我们不会接受,我们接受它们只是为了取得报酬和其他种种随之而来的利益。


我说,没错,我也必须承认有第三种善。但那又怎样?他说,你看正义属于哪一种善?我说,依我看,正义属于最好的一种善,一个人要想快乐就必须爱正义,既由于它本身又由于它的后果。他说,然而大众可不这样想,他们认为实行正义是一件苦差事,如果必须要做那也是为了取得报酬或迫于舆论的压力,至于正义本身,人们躲还来不及呢。我说,我知道这是一般人的想法,塞拉西马柯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所以才贬低正义而歌颂不正义。但我好像太笨,想要学也学不会。


他说,我还有几句话必须要说,看你能否同意我的意见。我觉得塞拉西马柯向你屈服得太快了,就像一条被你的咒语迷倒了的蛇,但我对你提出来的关于正义与不正义的论证还是不满意。我想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它们各自在灵魂中有什么潜在的作用和影响,至于正义和不正义的报酬和后果就暂且不论。这就是我的提议,如果你同意,我们就这样做。我想要更新塞拉西马柯的论证:第一,说一说人们对正义的本质和起源的看法;第二,指出所有实施正义的人在这样做的时候都犹豫不决,他们并不视之为必要的,也不把它视作善;第三,他们这样的做法似乎有些道理,因为不义之人的日子过得确实比正义的人要好得多。这是他们说的,苏格拉底。尽管我并不相信这种看法,然而,我满耳听到的尽是塞拉西马柯式的论证,其他人类似的论证也多得数不清,这真叫我为难。而对正义来说,我希望有人为正义说好话,证明正义比不正义好,但我至今为止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论述。我想听一篇对正义的行为和正义本身的颂词,看来从你这里最有希望听到。因此,我要尽力赞美不正义的生活,为你树立一个榜样,让你可以接着我的话头批评不正义和赞扬正义。这样我就能听到自己所希望听到的东西了。请考虑,你喜欢我这个建议吗?我说,没有任何事情能使我更喜欢了,因为其他还会有什么主题能使一个聪明人乐意一遍又一遍地讨论和聆听?他说,好极了,那就先听我说第一个问题:正义的本质和起源。


人们说,从正义的本质来看,做不正义的事会得到好处,承受不正义的行为要受害,但是承受不正义受到的危害要超过做不正义的事所得到的好处,因此,当人们在交往中既伤害他人又受到他人的伤害,两种味道都尝到以后,那些没有力量避免受害的人就觉得最好还是为了大家的利益而相互订立一个契约,既不要行不义之事,又不要受不正义之害,这就是人们之间立法和立约的开端,他们把守法践约叫做合法的、正义的。这就是正义的起源与本质一种最好与最坏之间的折中,所谓最好就是干坏事而不受罚,而所谓最坏就是受了害而没能力报复。他们告诉我们说,正义是二者的折中,人们接受和赞成正义并非把它当作一种真正的善,而是把它当作一种在没有力量去行不正义时的一件体面的事,因为任何一个真正有能力作恶的人绝不会愿意和别人订什么契约,答应既不害人也不受害,否则他就是个疯子。苏格拉底啊,按照这种理论,这就是正义的性质,正义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中产生和形成的。


我要说的第二点是,那些实施正义的人并非心甘情愿,而是由于没有力量行不正义之事。为了便于理解,我们可以在思想上假设这样一种情况,如果我们把能够随心所欲行事的许可和能力赋予一个正义的人和一个不正义的人,然后在想象中跟随他们,观察欲望会把他们引向何方。这样一来我们马上就能看到,那个正义的人也会在行动中恢复到不正义的状态,与不正义的人一样行不正义之事,这是因为每个人生来都把私利当作善来追求,只是在法律的制约下才被迫尊重他人的平等权利。我讲的这种可以随心所欲做事的许可也许最接近传说中的吕底亚人巨格斯的祖先拥有的那种能力。据说他是一个牧羊人,在当时吕底亚的统治者手下当差。有一天他去放羊,遇上了一场大暴雨,接着又发生了地震。他放羊的地方地壳开裂,一道深渊出现在他面前。他虽然感到惊慌,但还是走了下去。这故事接着说他在里面看到了许多神奇的东西,特别是看到一尊空心的铜马,马身上开有小门。他朝里窥视,看到里面有一具尸体,体形比凡人要大,除了手上戴着一只金戒指,身上啥也没有。他把金戒指取了下来,然后就返回了地面。这些牧羊人有个规矩,每个月开一次例会汇总羊群的情况,以便向国王报告。到了开会的日子,那个牧羊人戴着那只金戒指去赴会。他和大家坐在一起的时候无意之中把戒指的宝石朝自己手心方向转了一下,结果其他牧羊人都看不见他,以为他不在,而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后来他又在无意之中把宝石朝外一转,结果别人又能看见他了。从那以后他一再试验,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这种隐身的本领,结果他明白了,只要自己把宝石朝里一转,别人就看不见他,而朝外一转,别人就看得见他。弄清了这个道理,他马上就想方设法担任去见国王的使者。来到了国王身边以后,他就勾引王后,与她合谋杀掉了国王,霸占了整个王国。现在我们假定有两只这样的戒指,正义者和不正义者各戴一只,没有人能看见他们。在这种情况下,那个正义者不会坚定不移地继续实施正义,也不会约束自己的双手不拿别人的东西,不碰别人的财物,即使在市场上他也不用害怕,要什么就拿什么。


他还能随意穿门越户,奸淫妇女,杀人劫狱。总之,他的行为就像神一样,可以在人世间为所欲为。在这样行事的时候,他和那个不正义者就没有什么差别,而是一模一样了。这是一个有力的证据,我们据此可说无人会自觉自愿地实行正义,人们实施正义总是由于受到约束。每个人都相信正义不是自己的私利,因此一旦知道自己有权作恶,他就会去做坏事。每个人都相信,而且真的相信,做不正义之事对个人来说比做正义之事更有利,这种理论的支持者都会坚持这一观点。如果有人拥有行不正义之事的权力而拒绝做坏事,不为非作歹,也不夺人钱财,那么人们会为他感到遗憾,把他当作大傻瓜,虽然当着他的面人们还是称赞他,这种相互欺骗的原因仍然是由于他们害怕承受不正义。关于这一点就说到这里。现在我们要在这两种生活方式中作选择,如果能把最完全的正义和最完全的不正义分开,我们就能对两种生活做出正确的判断;如果分不开,我们也就不可能做出抉择。那么,怎样才能把二者分开呢?我们可以这样做:既不从不正义者身上减少不正义,也不从正义者身上减少正义,而是假定他们各自的行为方式已经达他朴素而又高尚,就像埃斯库罗斯所说,他不希到完全的境地。首先,这个不正义者一定会像一个能干的、有专门技术的人那样行事。举例来说,第一流的舵手或医生,在其自身的技艺范围内,辨别不可能性与可能性,会尝试可能性而放弃不可能性,即使偶尔出了差错,也能加以补救。同理,不正义的人会正确地尝试做不正义的事,如果他是完全不正义的,那么他一定会把坏事做得不漏一点马脚,谁也不能发觉,而那些干坏事被抓住的人我们一定得把他看做蹩脚货。最高境界的不正义就是看起来是正义的,实际上并非如此。所以我们一定要把完全不正义的人确定为完全不正义,一点也不能打折扣,但我们也还要允许他在干最大的坏事时仍旧能够取得最正义的好名声,即使出了破绽,也要承认他有补救的能力。他能够鼓起如簧之舌,说服人家相信自己是正义的,如果需要动武,那么他有的是力气和本事,还有朋党和金钱的支持。当我们确定了这种性质的不正义者,我们的理论也必须确定一下正义者望自己只是看起来像个好人,而希望自己真的是个好人。我们必须把他的这个看起来去掉。因为,他要是被人们视为正义者,就会受到尊重而有名有利。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弄不清他究竟是为正义而正义,还是为名利而正义。所以我们必须剥去他身上的一切表象,只剩下正义,用他所处的状态来跟我们前面想象的那个不正义的人作对照。这个正义的人尽管没有做任何坏事,但却必定拥有最不正义的名声,还要承受其他后果,他的正义要经受考验。我们要让他终生坚持正义,尽管他是正义的,但他一辈子在别人眼里都是不正义的,这样一来,当正义者和不正义者各趋极端时,我们就可以对二者之间哪一个更幸福下判断了。我说,愿神保佑我,我亲爱的格老孔。你花了那么大的力气造出这么两个人来竞争,把他们雕琢得就像两尊塑像!他答道,我尽力而为。我想,如果这就是他们的本性,那么要的城府厚又深,精明主意由此生。由于享展示等着他们的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也就很容易了。所以,我必须接着往下讲,苏格拉底,即使我用语粗俗,你也一定不要认为是我的本意,而要当作那些推崇不正义、贬抑正义的人在讲话。


他们会说,正义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将受到严刑拷打,戴着镣铐,烧瞎眼睛,受尽各种痛苦,最后他将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死到临头他才明白做人不应该做一个真正正义的人,而应该做一个看起来是正义的人。埃斯库罗斯的诗句用到不正义的人身上似乎更加正确。不正义的人追求的东西更加实际,更加真实,他不想按照人们的意见规范自己的生活,也不希望被人们视为不正义的人,他要做的是真正不正义的人,有正义的名声,他首先可以做官,统治这个国家,又可以从任何家族选择妻子,还可以让子女同他所中意的世家联姻。他可以同适合自己的人打交道,合伙经商,并在所有这些事情中捞取好处,因为他根本不用顾忌别人说他不正义。所以人们说,如果进行诉讼,无论公事还是私事,不正义者总能胜诉。就这样他越来越富有,可以使他的朋友得利,使他的敌人受害。他可以隆重地向诸神献祭,用丰盛的供品适时祭祀。无论是敬神还是待人,只要愿意,他总是做得比正义者好得多。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可以期待上天对他的青睐,诸神会把好运降给他而不是降给正义的人。所以,苏格拉底,人们会说,诸神和凡人给不正义者安排的生活要比等待着正义者的生活好得多。听格老孔说完这些话,我正想要做出回答,他的兄弟阿狄曼图说话了。他说,苏格拉底,你肯定不会认为刚才这番话已经把这个问题说尽了吧?我说,为什么不其他还有什么要讲1埃斯库罗斯:《七雄攻忒拜》,行以下。穆赛乌斯和他的儿子有一首颂歌,比这些歌2荷马:《奥德赛》,他说,有一个最重要的地方还没有提到。我说,常言道兄弟同心要是格老孔漏了什么没讲,你就帮他补上。不过对我来说,他讲的这番话足以把我打翻在地,我再想要抢救正义也已经不可能了。,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福气;另一位诗他说,你又在胡说八道了,不过还是先听我说。我察觉到格老孔的用意是为了把问题弄得更清楚,有些人赞扬正义批判不正义,而立场与此相反的人的那些理由和观点也要统统摆出来。做父亲的告诫做儿子的要正义,做上级的命令下属必须正义,但他们在这样做的时候并不赞扬正义本身,而只是说这样做可以在世上获得好名声,他们只要在人们眼中好像是正义的,有了这种好名声就可以身居高位,通婚世族,以及获得各种好处,这些格老孔刚才都已经提到了。但是那些人就名声问题还讲过许多话。他们把人的好名声跟诸神联系起来,肯定诸神会给虔诚的人赐福,甚至连高明的赫西奥德和荷马也说过这样的话。一位诗人说诸神让橡树为正义的人开花结果,枝头长出橡实,蜜蜂在橡树中盘旋采蜜,还有绵羊身上长出厚厚的绒毛人同样也说,如同一位无瑕的国王,敬畏神明,执法公正,黝黑的土地为他奉献小麦和大麦,树木垂挂累累硕果,健壮的羊群不断繁衍,大海育鱼群。颂诸神赐福义人的诗歌说得更妙。在他们的诗歌里,诸神引导义人来到冥界,设宴款待这些圣人,请他们斜倚长榻,头戴花冠,喝着美酒消磨时光,似乎对美德最好的报酬就是永远沉醉在酒中。还有其他一些人在谈到诸神对美德的报酬时说得就更远了。因为他们说虔信诸神和信守誓言的人多子多孙,绵延百代而不绝。这些1赫西奥德:《工作与时日》,卷,行以下。


行以下。诸神自己如何把不幸诗歌,以及与此相似的诗歌,就是他们对正义的赞颂。但他们也提到不虔诚的和不正义的人死后要被埋在冥府的烂泥中,还要被迫用篮子打水,劳而无功,而这些人还活在世上的时候就有了不正义的恶名,受到格老孔所列举的正义者被视为不正义时所受到的种种虐待。关于不正义之人,诗人们只提到这些,再也没有别的了。对正义者与不正义者的赞扬和谴责我就说到这里。苏格拉底,请你进一步考虑民众和诗人在涉及正义与不正义时还用过的另一类说法。他们异口同声地指出节制和正义是美好的、光荣的,但又肯定正义是不快乐的和辛苦的,而纵欲和不正义则是快乐的、容易取胜的,只不过在人们的意见和习俗中是可耻的罢了。他们说,不正义在大多数情况下获得的报酬比正义多,他们并不顾忌说有钱有势的坏人有福气,无论是在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尊敬这些坏人,而污辱和轻视那些弱者和穷人,甚至在承认弱者和穷人比那些坏人要好的时候也这样。在诸如此类的言论中最令人吃惊的是他们对诸神与美德的看法其他一些人引用荷马来证明凡人欺骗诸神,降给许多好人,让他们的一生多灾多难,而对许多坏人则正好相反,祭司和巫师奔走于富贵之家游说,使他们相信通过献祭和巫术可以得到诸神的赐福,举行娱神的赛会就能消灾赎罪,无论是个人的罪还是祖先的罪;如果一个人想要伤害仇敌,只要花一点小钱就能做到,无论他的仇敌是正义的还是不正义的,因为这些巫师擅长用符咒来驱使神灵为自己效力。人们还引用诗人的话来为这些说法做证,认为作恶是容易的,恶人是富足的。他们引道:一个人要追求邪恶非常容易,邪恶比比皆是,通向它的道路既平坦又不远。然而,诸神在追求美德之路上从第一步就放置了汗水,这条道路既遥远又崎岖不平。1赫西奥德:《工作与时日》,行以下。祷。因为他说过:诸神本身也会被祈祷所感动,人们用献祭、许愿、馨香、奠酒来转变他们的心意,要是人们犯了罪,有了过失,他们就祈人们还制造出一大堆穆赛乌斯和奥菲斯的书,声称这俩人是月亮女神和缪斯女神的后裔,把这些书用于祭仪,不仅使平民而且使国家相信,如果做了不正义的事情,可以用举行献祭和赛会的办法来赎罪和洁净,还有一种特殊的为死者举行的祭仪,他们称之为超生,可以使死者在冥府得到赦免,而对那些不献祭的人来说,有许多恐怖的事情在等着他们。苏格拉底,听了诸如此类的言论,人们的灵魂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呢?年轻人的灵魂敏感易变,他们听到一种意见就会据此进行推论,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那么从这些高论中他们会答出什么样的结论来呢?这些人多半会用品达的问题来问自己,要想步步高升,安身立命,平安度过一生,我应当凭借正义还是使用阴谋诡计?他们会说,如果去做一名正义者,那么除非只是表面上像是正义的,否则就是自找苦吃,要历尽千辛万苦和丧失一切;但若实际上不正义而又能博得正义的名声,那么就能过上神仙般的生活。既然那些聪明人告诉我,貌似正义决定了现实,是获得幸福的关键,那么我必须不遗余力地追求貌似正义。我一定要在外表上显得富有美德,不露一点马脚,就像最贤明的阿基洛库斯所说的那只狐狸一样狡猾和贪婪。有人会说,想要做到干坏事而从来不被发现可不是一件易事。面对这种诘难我们要回答说,普天之下又有哪一件伟大的事情是容易的。


但是为了获得幸福,我们无论如何也要这样做,所有论证的结果也都指向这条道路。为了保密,我们会组织团伙和政治集团,有辩论大师教我们讲话的艺术,我们可以向议会和法庭作讲演,软硬兼施,这样,就可以达到目的而又不受1荷马:《伊利亚特》,卷,行以下。惩罚。有人会说,我们对诸神既不能欺骗又不能强逼。我们要说的是,假定没有诸神,或者诸神是存在的但并不关心人间事务,那么我们也用不着担心做坏事被神察觉。假定诸神确实存在而又关心我们,而我们有关神的知识都来自传说和诗人们描述的神谱,然而这些诗人也同时告诉我们,献祭、符咒、供奉都能够说服和收买诸神。对他们的话,我们要么全信,要么全不信。如果我们信了,那我们就去行不义之事,然后从我们干坏事得来的钱财中拿出一部分来献祭。如果我们是正义的,诸神当然不会惩罚我们,不过这样一来我们也就得不到不正义能带来的利益了;但若我们是不正义的,那么我们既赢得了这些利益,又能在犯了罪过以后向诸神祷告求情,最后还是安然无恙。有人会反对说,你说的没错,但是到了阴曹地府还是恶有恶报,报应在你自己身上,或者报应在你的子孙身上。但是我们精于算计的朋友会说,这没关系,我亲爱的先生,我们有灵验的为死者赎罪的祭仪,也有愿意赦免我们罪行的诸神,就像那些最伟大的城邦宣称的那样,我们还有诸神之子,即诸神的诗人和预言家,他们给我们的启示已经揭示了事情的真相。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还有什么理由宁要正义而不要不正义呢?如果我们选择了不正义并且戴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义的假面具,那么我们无论生前死后,对人或对神都会左右逢源,无往而不利。这个道理,民众和拥有最高权威的人都是这样说的。苏格拉底,根据上面所说的这些理由,任何聪明、有钱、身体好、有门第的人怎么会赞同尊重正义,而不对赞扬正义发出嘲笑呢?其实,假如有人能够指出这些论证的错误,心悦诚服地相信正义的确是最好的,那么他对不正义者也会感到情有可原,不会对他们恼怒。他心里明白,除了那些生来就痛恨不正义的人,那些赢得了有关正义的知识的人,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实践正义,要不就是那些怯懦、老迈或有其他缺陷的人会贬低不正义,因为他们缺乏实践不正义的力这就证明了不量。事情再清楚不过了,这种人一旦掌权就会马上尽力推行不正义。


苏格拉底,我们列举了种种理由只是为了向你说明,在我们的朋友和你进行的这场讨论中,我们从一开始就指出,你们全都自称是正义的拥护者有多么奇怪呀!从古时候的英雄,他们的相关论述保存至今,到当今时代的普通人,没有一个人曾真正谴责过不正义或颂扬过正义,除非与名声、荣誉,以及从名声和荣誉中获取的利禄联系起来讲。至于正义或不正义本身是什么,它们本身的力量何在,它们是否内在于人的灵魂,它们能否躲避诸神和凡人的注意,没有人曾在诗歌或散文中作过恰当的阐述,正义是灵魂自身最大的恶,而正义是最大的美德。如果你一开始就以这种方式讲述这个问题,并从我们年轻时候起就这样来说服我们,那我们就用不着彼此提防对方的不正义,每个人都会成为自己最好的护卫者,因为这样一来每个人都会害怕行不正义之事而在自己身上出现最大的邪恶了。苏格拉底,这些话是塞拉西马柯或其他人在讨论正义和不正义时会说的,他们甚至还会说得更加过头一点,我相信,他们在这样说的时候实际上已经颠倒了正义与不正义的真正力量。至于我对你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为了能够听到你的反驳,所以我竭尽全力把这种理论说清楚。你可别仅仅论证一下正义高于不正义就算完事,你必须向我们说清楚它们各自对它们的拥有者起什么作用,凭借什么它们一个是坏的,一个是好的。你得把正义与不正义带来的名声问题抛开,这是格老孔敦促的。因为只有把名声问题撇开,我们才不会说你所称赞的不是正义而是正义的外表,你所谴责的不是不正义而是不正义的外表,你实际上只是在规劝不正义者不要让人发觉而已,你和塞拉西马柯的观点实际上是一致的,正义是他人的好处,是强者的利益,而不正义是对自己有益,是对弱者的朋友们,我认为这些话说得很好。尽管你们可以用这伤害。由于你承认正义属于最高一类善,正义的后果及正义本身都是可取的,就像视力、听力、理智、健康一样,其他各种善也都因其本性而产生后果,并不取决于人们的意见。正义对拥有正义者内在地有什么好处,不正义对拥有不正义者内在地有什么坏处,这就是我想要你对正义进行赞扬的地方。而报酬和荣誉取决于人们的看法,所以还是让别人去赞扬吧。我会聆听别人对正义的颂扬和对不正义的谴责,依据二者所能带来的报酬和荣誉对二者进行褒贬,但我不想从你这里听到这种言论,除非你说我必须听,因为你已经耗费了毕生精力思考这个问题。我再重复一遍,请你不要仅仅向我们证明正义优于不正义,而要告诉我们二者对其拥有者来说内在地会起什么作用,在实施二者时人能否躲避诸神与凡人的觉察,凭借什么二者一个是善,一个是恶。我对格老孔和阿狄曼图的天才向来佩服,听了他们的这番高论我尤其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