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建群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7
|本章字节:2616字
? 刘家河动户,原来为的正是这事。
前面说了,这女骨,无论是进了吴儿堡的老坟,还是进了李家河的老坟,于这娘舅,都没有大的干系。人总是要死的,人死了总是要埋,埋在哪里都一样,哪里的黄土不埋人。正如刘玄礼所说,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李杨两家对刘家河来说,是一样亲疏。然而,两家若要串通起来,分了这女骨,于娘舅家,却是大忌。非但族里上下,会觉得脸上无光,就是那些已经嫁出去的女儿,也会觉得自己的娘家是纸糊的背墙靠不住,落下无数怨言。所以者,每每有女裙衩一死,孝子报丧的第一家,就是娘舅家,须得等娘舅家验过尸首,才准抬埋。抬埋途中,又要从头至尾,事事监督,直到全尸入棺,入土为安,才算罢休。
当下,大老表一番拳脚,打倒了杨禄和张家山两位。那张家山,本来是风一吹就倒的身子,煮熟的鸭子浑身稀松,只剩下个嘴硬,有这一拳,自然倒了。那杨禄是条壮汉,正当年纪,为什么竟也经不住这一拳?原来,并非大老表孔武有力,是那杨禄,见这是刘家河的人,少了些防备的缘故。
张家山行动迟缓,跌倒在地,吭吭哧哧,半天爬不起来。那杨禄却正当精壮,动作敏捷,摔倒在地,一个鲤鱼打挺,就爬起来了。他爬起以后,没有客气,顺手也回了一拳,那嘴里不干不净,骂道:我们商量我们的事情,与你何干?谁的裤裆破了,露出个你!
这是一句骂人的话,脏话,粗话。这话的言下之意,是将大老表比成了交裆里东西。话有三说,巧说为妙,这样骂出,既不夯口,又有新意。
那大老表听了,还算有涵养,没有还嘴,只据理争道:埋在吴儿堡,埋在李家河,都行,我刘玄礼都不会说半个"不"字。只是,要将我那苦命的姑姑,一劈两半,东埋一块,西埋一块,这办不到!
那杨禄听了,出语更残,揶揄道?:不怪天不怪地,不怪鬼不怪神,不怪吴儿堡不怪李家河,怪来怪去,只怪你那姑姑。她自己长了几个,她都不知道,卖了一次,又卖一次!
这话说得,连地上坦胸露背的死人,都楞丁地打了个冷战。那大老表听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挥手一呼,刘家河的这一拨人,齐刷刷地拿了农具,向吴儿堡这一拨人扑去。
一场械斗这就算开始了。
铁锨锄头乱飞,双方正好势均力敌。好汉岭上,满场只剩下了张家山和他的两个搭档,现在反倒成了事外之人。那满地的乌鸦,因为这一场打斗,又扑扑乱飞,大声地聒噪起来。乌鸦中的那一位哲学家,嗓子最尖,不知道又在发表什么。
瞅这空儿,张家山要李文化去牵毛驴。毛驴牵来,两人一抬,将那尸首,横放在驴背上。月光下,少了遮羞布,那女尸白花花地,横陈驴背。只是走得匆忙,大家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张家山叮咛谷子干妈,不要忘了那祭食罐。他自格,也很认真地将三弦琴扛在了肩上。
毛驴迈着碎步,离开了这道岭。张家山腾出一只手,扶着这驴背上的女骨。走远了,听见背后杨禄还在喊着?:张家山,这事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等着,我杨禄还会撵来的!
喊归喊,那灰汉杨禄,被大老表刘玄礼一把镢头,死死地逼住,忙着还手,腾不出身子,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张家山一行走远,看着驴背上那白花花的女尸,一闪一闪,隐入山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