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中她做了无数的梦，她梦见寒洌宝剑迎面扑来，她从梦中惊醒，下一个夜里，她看见那幅漆画上的熟悉的素净背影，他走了出来，再踏进古镜的清光之中，在山上写下那些温柔而落寞的文字。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在梦中泪流满面。

那最后，他去了哪里呢？故事快要讲完的时候，陆雪忍不住问。

西边很远很远的地方吧，传说中那是天火流星到来的方向，老人这样回答，他说他要去为世间众生的命运，寻找一个答案。

于是她在接下来无数的梦里，继续追逐着那个身影，他的发丝亮若霜雪，衣带飘扬如古战场上的旌旗，他走过荒芜的戈壁柱林，苍茫飞雪瀚海冰河，异国的城池废墟和苍莽黄沙，落寞的身影倒映在绿洲的清泉中他永远是一个人，背负古剑，一步一步踏着脚下的荒凉大地，向着遥远的西方，永不停息的默然前行，仅留给她一个苍然的背影。

他们穿过于阗和疏勒，抵达塔克拉玛干的尽头，死亡之海上的沙丘犹如凝止千年的黄金波涛，身后极远之处昆仑山和天山映着盛大辉煌的落日，巍峨直耸入云天之上。

看啊老人忽然叹道，他指向了西天的尽头，那些忽有无数光影激荡汹涌，如万千流霞散绮漫卷天际，它们最终凝止下来，将那世界尽头肃穆庄严的景像，呈现于西天之上。

陆雪怅然望着那里，那是她梦中宿命一般见过无数次的景象：

浩瀚无边的沙海映衬下，天与地之间，静默的背影崔嵬入云，白发苍然，凝止在无穷遥远前的时间长河之中。身后黄沙之中插着一柄古剑，苍茫落日下，那剑上波纹竟如大海夕照一般，漾起辉煌壮阔的粼粼炫光。不必细看了，她知道那是最后一柄剑，名作泰阿。

他默然望向前方：散绮般的万丈霞光深处，似有金色的天上宫阙。就在眼前了，可剩下了这最后一步，却再没有踏下去。

这是蜃景，幻象一般的空中楼阁，浮现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得，却终其一生亦无法接近。无论两千五百年之前，还是两千五百年之后，隔着不可逾越的时光，天涯海角的距离和易老难测的世情人心。无论是谁遥望着谁，终究是各执一端深沉的思念，却永远不能在一起。

九天之上那苍鹰忽地最后一声长唳。它展开恢宏双翼，疾速掠过头顶，冲进了那大漠蜃楼之中，它摇晃了一下，倏然化作万千琉璃碎片，四下流散而去。

心中热流激涌，那个名字终于冲出她的胸口。

孟宁

她喊出声来，明知道那是和梦境中一样绝不可跨越的距离，仍然不顾一切奔上前去，身后的杨云惊呼起来。

还不追上去？老人悠然点着了最后一支烟，笑得意味深远，一直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小伙都是怎么追女孩子的啊？

眼前漫漫黄沙扑面而来，她跑啊跑啊，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了多远，直到终于似奇迹一般，竟遥遥望见那身影站在天地交接之处。

天地在这一刻无比地寂静，身后杨云的呼唤随着大漠上尖利的风啸一同消散，唯有自己的脚步踏在厚软的沙土上轻微的沙沙声，仿佛是多年来一直重复的梦境。

她缓缓走向了那天地间的熟悉的孤独身影，轻易跨过了那原本在梦中不可穿越的距离，走到了他的背后。

喂，她笑了笑，你还在这儿等着啊。

是啊，一直都在等着，一直都舍不得离开。

这不是梦吧，陆雪吐了吐舌头，我不会又说着梦话，然后被人晃醒吧？

应该不会。

那，你转过头来，让我看一看你。

他终于顺从地回头看来，依然是无数岁月之前，赤瑾山上清秀的少年，眸子涣冰释雪一般澄清当年赤瑾山上雪中初见，她忍不住回首，总想看明白的他的眼中跳跃着灯焰一样温暖的朱红色，陆雪低下头，看见自己朱红的葛裙在黄沙中飘摇着。

明白了？那少年不禁笑了，像是他生命中常年的阴霾天空中，短暂却灿烂的阳光。

嗯，明白了，陆雪噙泪微笑着，那，以后我不会再梦见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