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8
|本章字节:8772字
同学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大堆,他已经不耐烦听,又怕电话费不够,忙接话说:“哈哈。流浪虽然不像你们想得那么浪漫,不过倒也自在。我现在还有事,谁要是问我你就说我在深圳这边工作了,下次有空再给你打吧。”他挂了电话,心里一阵发苦。才短短的两三个月,便觉得如此隔膜。本想先看一下情况再给家里打个电话,但钱已不多了,他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母。他斟酌了一下,对在话吧门口站着等他的花北京说:“走吧,不打了。”
花北京看他脸色不好,只好把拉他出来要讲的事情咽了回去。他们一路顶着细雨,回去后,他躺在木板床上又晕又发烧,难受得厉害,很快昏睡了过去。次日睡醒,他全身绵软无力,工头来叫他上班,他递了请假条给工头。工头看他病得不轻,就按他请假来算工,但并没有说给他医治。
下午,花北京请了假来看他,给他带了一盒感冒通胶囊。喝过药后,躺了一会儿,他觉得身上倒一下子轻松了许多。花北京说没事咱们去前面的水库坝上玩吧,昨天要给你讲的事还没给你讲呢。
花北京拿出弟弟刚给的一张50元,去买了一瓶九江双曲酒和两包花生米回来。他又起身到工头那里借到了可怜的10元钱,还了昨天打电话用的花北京的钱,一起出了工地。
走到工业村外的水库时,他们看到库坝上有十几个人正在钓鱼,碧绿的库水和岸上的香蕉林相互映衬,十分秀丽多姿。库坝边还有家海鲜酒楼,酒楼下有两条捕鱼的船。他们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叶远影是在中原地方长大的,很少见到真正的木船,便和花北京商量着去酒楼租船到水库上玩。花北京答应后,他们找到酒楼,酒楼老板以15元一小时的价格租给了他们。
他坐在船头,花北京划着桨,船飘飘悠悠地到了水库中间。几口酒下肚,他们就在水库中间聊了起来。花北京讲着当年在贵州地盘上做混混的风光时候,和几个女人之间的感情纠葛,还有出狱后的物是人非,语气间像是有些难受。他听完喝了几口酒,脸上红彤彤的,一时被酒劲带起,也讲起了怎么从学校里出来,遇上火车站的混混,进工厂,在街上流浪的遭遇。
他们越聊越痛快,不一会儿,一瓶一斤二两的九江双曲酒全下了肚。花北京似乎觉得还不够,放浪地在船上唱起了家乡的山歌。叶远影不大喝酒,加上感冒发烧还没有好,花北京总是劝他多喝,很快身体就不听控制了。他趴在船侧呕吐着,胃里翻江倒海一般,吃下去的食物涌到口中,像是连内脏也要带走一样。突然间,他只觉得身体一轻,眼前晃了一下船舷的样子,水就覆盖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下沉着,下沉着,耳朵和嘴巴处传来咕咚的声音……水下像是有着另一个世界,冰凉凉地拽着他的身体。
花北京看到他从船上掉下去后转眼就不见踪影,急忙大声叫喊岸上的人帮忙。酒楼的保安听见后划了另一艘小船飞快地驶过来,一分钟不到,就到了他落水的地方,急忙用渔网往水底探捞着。他昏迷中本能地抓住了抛下的渔网,不知是被船上的人拉了上去,还是径自被渔网捞了起来。
第一次醒来时,经历了一次死亡又没有真正死去的他在岸边不停地呕吐着,直吐到再也吐不出来,身体再无感觉,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但一个人清醒时的痛苦,真的有谁知道?
花北京等他休息了一会儿,把他扶回工地,说:“影子,我真怕要给你讲的事情没机会说了。我弟弟的工厂这几天招保安,让我把拉砖的工作辞了,去试试。你长这么高,咱们一起吧?”
生命不过如此无常,他感激地点点头。
又一日的上午,花北京和叶远影辞职后,一起去工地老板的办公室结工资。算清工资,花北京共干了13天半,拿了270元。他8天,因先前已借了30元,只剩下130元。拿到得来不易的钱后,他们去了花北京一个贵州老乡的小旅馆,各自订了一个每天5元的床铺位,又在包子店吃了一些包子和粥,便去了花北京弟弟的工厂应聘保安。
到的时候,花北京的弟弟说道:“厂里临时有了一些变动,你们要回去等两天,有消息我再通知你们。”
他们返回旅馆,几天很快在等待消息中过去了。花北京的弟弟并没有来通知,他们的钱已所剩不多,都着了急,又一起去找花北京的弟弟。花北京的弟弟出来后,说情况还是老样子,不过可能很快就行了,因为厂里最近换了领导,让他们再坚持几天。他们再次空手而归,心里都有些不舒服,花北京甚至还说他弟弟和他不像小时候一样亲了。
他们只有节省着过日子,从当天起,每顿饭只买一元钱一串的香蕉吃,闲时就在旅馆里坐着聊天看电视。但即使是这样,七八天后,钱还是渐渐用没了。迟迟等不来通知的他们只觉得希望越来越小。
花北京再也忍耐不下去了,说要独自去找弟弟再问一次,让叶远影在小旅馆里等他回来。
晚上9点,花北京回来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满脸的铁青色。旅馆老板来催要房租,花北京说先赊欠一夜,由于碍着老乡的面子,旅馆老板也不好说什么,但明显的一脸不高兴。花北京叫过来叶远影说:“影子,我弟弟的工厂说不要人了,咱们先省点钱吧。今晚我去老乡那里住,你先在这里住一夜,明天见面后尽快去找别的工作。”
他想也只有这样了,把花北京送出旅馆后,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着身上最后剩下的3元钱,下楼买了一串一元钱的香蕉当晚饭,又到洗漱间喝了些自来水,百感交集地睡下了。半夜醒来,他想如果刚从工地辞职的时候就去找其他工作,也不至于紧迫到现在的地步吧。然而即使另有一条路,谁又能先知先觉?
清晨醒来,他早早地收拾好自己和花北京的行李,坐在床上等着花北京过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而花北京还是不见人影。他更加焦虑了,肚子也十分的饿,本想出去看看,又怕花北京在他出去的时候回来找不着他,只好在旅馆里空自等待,浪费着一天里再也不多的时间。直到黄昏,在他已不能确定花北京是否还会来,要放弃等待时,花北京才忽然而至,并给他买了几个包子。等他吃完包子,花北京拿起行李说:买包子用的是最后的钱,所以天黑前一定要找到工作,不然只有再去找一个工地干活。
时间骤然紧迫了起来。但也似是意料中的青春岁月,无论有??少困境,终是会挥手而过。
他们沿街一直走着。在四处打探新招工的工厂的过程中,他们经过一家洗车场,看到拉闸门上贴有一张招工单:本洗车场急招熟手洗车工,月工资400元。几部汽车停在窗明几净的洗车间里,洗车工们正穿着简洁鲜艳的工作服在车身上下忙碌。花北京说:“能在这里干活可真不错。”可他们谁都没有去试在这段时间的习惯心理里,这种工作太遥不可及了,而且他们也不符合熟手洗车工的条件。
他们又走了一阵子,在一个有石凳的花坛边坐了下来,天色渐渐要黑了。由于此时是生产淡季,大部分工厂都过了赶货期,招工也越来越少,生存的境况已容不得他们再犹豫不决。叶远影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对花北京说:“要不我们去那个招工的洗车场问问吧,反正洗车场的人和咱们也不认识,即使碰钉子,也无所谓。”
花北京和他一起来到洗车场门口,一个洗车工把他们带到了老板的办公室。老板并不在,电脑背后的老板娘问:“你们以前洗过车没有?”他们说没有。
老板娘看了看他们说:“那你们走吧,我这里招的是熟手。”
花北京和叶远影的情绪低沉沉的。他们走到另一条街的花坛边,坐在路边休息,谁也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再晚一会儿,他们连睡觉的地方都要担忧了。
毕竟是个老江湖的花北京犹豫了一下,说:“影子,看来我得回老家了。在这里耗着不是办法,工地上的活也太累,我不想再干了,等下我去我弟弟那里拿些路费,去火车站。你准备怎么办?”
他没想到花北京居然这么快走,更不知自己该怎样回答他。无论如何,至少也算是一起共患难过的朋友,他笑着说:“我没事的,你要多保重。如果有条件,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吧。”
花北京说:“好的,那你照顾好自己。我给你写个邻居家的电话,但你找我的时候别说找花北京,要记得说找李文剑。”
他看着花北京。
花北京哈哈笑起来说:“是我真名,我的真名是李文剑。花北京是我来这里后在路上捡到的一个身份证上的名字。当时出狱没来得及办新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人又看起来和我长得像,进工地时就用上了。”
嗯,他应了声。什么才是真的?路上的朋友,是否每一个都将不能留在身边?
花北京匆匆地走了,就像前一个朋友甘晓峰走时一样。叶远影看着路上消逝的背影,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决定再去那个洗车场试一次,只剩下自己的时候,必须要学会肯定自己,没有过不去的事情。人们往往在走完自认为的最后一条路后,就承认了失败。他不能,即使这次还是不行,路也永远不会断绝。他霎时充满了信心和力量,第二次来到了洗车场的办公室。
可笑的是,只这么一会儿时间,老板娘竟然不记得他刚才曾来过,还和第一次一样问他:“以前洗过车没有?”
“没有,但我学东西很快。”他回答。
老板娘答应了,并让他明天早上过来登记员工表,交张身份证复印件,开始上班走反常的路,得到反常的回报,他兴奋得就像一个溺水者看到岸边,并爬上了岸。
晚上,他在路边的石凳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洗车场,填完员工表,老板娘让他自己先去工作间熟悉一下环境。他走到工作间,十多个和他差不多大的人穿着干净整齐的蓝色工作服正在周围打扫卫生和整理工具,阳光下,个个脸上充满着青春的朝气。他瞬间像是感受到了阳光般美好的气息一样,心里愉快极了。
原来世界是如此的广阔,一次次的苦难过去,即使在现在,上一刻也已随风而逝。长长的一生中,很多自以为难以越过的困难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回忆而已。他拿起把扫把走到一个男孩面前帮忙,男孩友善地冲他笑笑,给他讲着洗车的基本步骤和要注意的几点事项。
一部车开了进来,一天的工作正式开始了,洗车工们立刻分成三四人一组,用水枪给汽车冲水、打泡沫、擦车;再冲水、抹车、吹车缝里的水渍、检查轮胎气压、给轮胎上蜡。他偶然间抬起头,老板娘走过来说:“叶远影,你过来,先学抹车门。”然后让一个叫肖礼的湖北籍男孩教他如何抹车门。
他认真地跟着肖礼学了起来,几乎是抢着做事情,一个上午,便做到了又熟练又干净地把抹车门的工作做好。中午吃饭时,老板娘特意地对着其他人把他夸奖了一番,此后安排他天天抹车门。
一个处于卑微群体中的人,如果想摆脱过分的欺压和不公正,只有忍耐,保持清醒,直到让自己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