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8
|本章字节:10416字
张松涛给他讲起了这一带的村落和他们村子之间相互依存的关系。由于越南这边的村落丛林太过茂盛,更不适合种植农作物,本地人只能依靠打一些野物,种草药和水果维持生活,所以比起他们就要更穷一些,再加上是两不管的边境深山地区,周围很多村落的人大都未入户口,或是有了户口也没当回事,交往一直十分简单、频繁又直接,除了能代买卖商品和交换粮食草药等,甚至连女人也可以在两个有约定的家庭间互相交换结婚或买卖,而买娶的价格一般只为能够开办一个乡村商店所需的500元人民币。
他听完后莫名惆怅,久久难消。不禁想起了一本书里所说的越南“牺牲一代少女,换取一代经济”的话。那时,他只以为这里是无比残酷的,可现在躺在竹楼里,一切又是那样平静,似乎从来都未有想象中的不堪或许对于与生俱来的东西,活在其中的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吧!
他透过支起的窗看着外面的树林和天空上明净的月亮,和张松涛轻声说着话,都不约而同地感叹起那些住在城市里的人们,那是另一个同样真实存在着的世界。
早上醒来,张松涛带着他去看了几处有温泉的树林,回来后三婶公的女儿已经做好了竹筒饭。他们一起吃着饭,三婶公的两个女儿不住地往他身上打量,似乎很是好奇。他忽然就觉得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切都是那么纯朴,山两边的村子除了国界不同,其他的都相差无几,远远地和世界的大隔开着,仅仅活在既得的一方天地,夜息昼勤,维持着眼前的一切。而自己以往所有的追逐、忧伤和彷徨却是那么的毫无意义。
吃过饭,张松涛和三婶公谈了一会儿事情,他们就要离开了。他们和三婶公的家人道了声别,就准备上路。三婶公忙叫住了他们,把一个蛇皮袋递给张松涛带走,又看了看近午天上强烈的阳光,忽然很担忧地说了几句话。
路上,叶远影问起刚才的事情。张松涛说:“三婶公怕我们遇上附近村子的人抢劫我们。”
他吃了一惊,说道:“怎么会这样?咱们来的时候不都平平安安的吗?”
张松涛说:“有几个村落里有些强横的人,他们结伙行事,不讲什么情面,看到有不认识的路人就会去抢,快到山顶时你得帮我小心防备着周围,我们要在天完全黑之前到家。”
他有些郁闷地说:“平时过路的应该都是你们这一带的人,这么霸道的事也没人管吗?我身上只带了100元钱,其余的都在你家放着,也没什么关系,真要是遇上就给他们算了。”
张松涛说:“别这么想,咱们翻到山顶的时候正好是黄昏,他们抢劫的人都有土枪,100元人民币够他们花上一段时间的了,而且这里离他们的镇上也远,警察管不到,咱们最好别惹上了,小心点就行。”
他摇了摇头,只得说:“那好,咱们走快些吧。”
树草丛中的夏天十分闷热,他和张松涛一刻也没有休息地往山上走着,汗水很快就湿透了衣裳。回头看一眼已离开的竹楼,强烈的太阳照射在一片片丛林之上,泛着光芒,他想起走的时候,曾在昨夜睡过的竹屋里留下了五十元钱,虽然这些钱帮不到三婶公家什么忙,但自己觉得挺安心的。接着又想到越南的城市将会是怎样,是不是如书上所说人们都骑摩托车,穿着国内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确凉衣衫,还开着拖拉机去赶集会?他渐渐地越来越感到这个世界的离奇,怎么会有那么多国家的人民如此落后和贫困,日复一日的平静而过难道真的只能等着外面的世界去改造或者伤害吗?
黄昏时候,太阳渐渐落至遥远的山脚,他们将要爬上山顶了,此时更加警觉着周围的动静,再过十分钟就会到属于张松涛村子的地盘。这时叶远影已完全放心,以为他们安全了。但张松涛很快就看到了山顶左上方有人在走动,拨开草丛朝他们的这个方向过来。张松涛急忙说:“快跟我来。”立刻转入了右边的杂树林,他赶忙快步跟上。
等走过杂树林,离山顶还有二三百米的距离时,张松涛在一块凸出的大岩石前停了下来,然后伏在旁边的草丛里,轻声对他说:“咱们先藏这里,等会儿再转左边翻山过去回家。”
他们隐藏好后,大约过了七八分钟,三个越南的男人从他们头上的丛林间走过,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他们心里一阵紧张。又过了好一会儿,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张松涛才拉了拉他说:“我们走吧,从他们刚走过的地方绕过去,防止他们在山顶等着我们。”
他答应着:“好的!”
他们从左边的山背小心地绕了个大圈,等过到山的另一边,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明朗的月亮已高高挂在天上,山林间一幕幕银白的光华。他们找着山路的痕迹,深一脚浅一脚快步地走着,很晚的时候,才回到了张松涛的家。休息了一下,张松涛把三婶公给的蛇皮袋放进屋里去后,摸出打火机点着一张废纸,把灶火生了起来,煮了些菜粥吃过,他们就回屋睡下了。
次日,他们醒来后谁也没提昨天翻山时遇到的事情。上午,张松涛去一个同村的伙伴家里商量事情,叶远影不想同行,一个人乐得自在,悠悠地去了村边的河旁玩耍。
中午,张松涛回来后对他说:“我一个堂哥要成家,明天我和我三叔还得去山那边的越南村子里走一趟,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你去不去?”
他很想见识一下当地风俗,就笑笑说:“只要不碍事,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第二天一大早,张松涛叫醒他。张三叔准备好了一些礼品和开路用的长镰刀,又叫上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同村男人,就一起翻山去了越南的村子。路上,两个中年男人总通过张松涛的翻译问他一些城市里的事情,他也询问着他们附近少数民族山寨的情况,但渐渐地已不再想去了。
时值中午,他们爬到了山顶,阳光十分强烈,满山遍野闷热得像一张挥不开的大网,张松涛因为这次来带有婚娶的钱,怕有闪失,就把前天他们回来时遇到的事情说给了张三叔听,但他们想想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好继续挥舞着长镰刀砍着过人高的野草丛,小心地翻过山去。
快到下午,他们走到了一个村落的几处人家。张三叔不时地走过去和人交谈,叫上了一个像是说媒的长者,一连又走了两个村子,才在一家人的竹屋前停了下来。张松涛悄悄对叶远影说:“刚才打听过了,这附近只有这家人有三个没成婚的漂亮女儿,大的二十一,二女儿十九岁,小的十六岁多,我三叔要先看看,给我堂哥选个合适的。”
叶远影抬眼看着,刚才叫来的那个长者对着竹屋喊了几声话,一对半老的越南夫妇从竹屋里走了出来。长者介绍张三叔和他们交谈,过了一会儿,像是达成了共识。越南夫妇唤了一声,一个大约十八九岁面容秀美的越南女孩从另一间竹屋里走了出来,还有两个女孩在竹屋的窗户边往外看他们。张松涛转过身说:“好了,选好了。我们回家吧。”
他一头雾水地问:“这么快就成了?我们不找个地方住一晚吗?天黑前到不了家的。”
张松涛笑笑说:“不能拖,这是习俗。我们带了手电筒和工具,没事的。”
张三叔过去把一个装有钱的彩麻袋子交给越南夫妇,然后那对夫妇又对着女儿耳边嘱咐了好一会儿,把女儿送了出来。他们答谢过长者后,递上10元钱,应该是谢礼金,然后道别,忙着往回赶。
张松涛紧紧地跟在张三叔背后,边说边走了一阵,又回到叶远影身边,轻轻地放慢了脚步,说:“这个女孩是花了650元钱才买娶到的,虽然钱多出了些,但我们都觉得很好。”
叶远影随着也慢下脚步,好奇地问:“那她现在就跟咱们回去,到你堂哥家成婚么?”
张松涛小声说:“回去她先住我堂哥家,这几天要由村里的长辈公证后才会和我堂哥成婚。这次可是我见过最顺利也最好的了。”
他看张松涛挺高兴的,也就不再多说话。天已经黑了下来,张三叔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在前面引着路,夜色下的丛林里忽而一片寂静,忽而又鸟声惊兽,神秘莫测,掩盖着匆匆的脚步声。越南女孩走在他们中间,只偶尔害羞地和张三叔说起几句指路的话。
深夜时分,他们回到了村子,都累极了。张三叔和那个同来的村里人护送着女孩回了家,叶远影和张松涛回了张松涛家。张松涛和他聊了几句话,又生火做了一些食物,他们吃过就回了屋子睡觉。
几天后,张松涛开始忙着去堂哥家里帮忙准备婚礼,叶远影无聊之下突然想离开。他来这里的时候身上还剩下六七百元钱,除了那天给张松涛三婶公家留下的五十元,其他的都还没动。虽然这里是美丽的,或者也有着些许的残酷,但无论如何,毕竟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多大的关联因为他并不属于这里。
下午,他收拾好了背包。等到张松涛回来,就说他要走了。张松涛说:“这么快,你要去哪里?再多住几天吧!我堂哥马上结婚,你得看看热闹,要不少了喜庆。”
他想想说:“不了,谢谢你们家招待我这么些天。以后你再出去打工,要记得打我手机联系。我在这里玩得很开心,你们家乡也很美,但我到底不是你们这里??人,还得继续去下一个地方。”说完呵呵地笑了笑。
张松涛看他是真的要走了,有些不舍,说道:“以后我可能很快要娶个女人过日子了。那咱们就再也难见。你要是真走,明天我把你送到镇上。你是想回南宁,还是到处跑着玩?”
他笑笑说:“要去别的没去过的城市看看,先找份工作。你要是真不再出去了,那我就有空再来你们这里,下次你再带我去附近别的少数民族村寨玩。”
张松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行,那你以后有空千万要记得再来这里玩。今天你先好好休息吧,明天去镇上得走很远很远。”
他说:“好,不过一会儿我还想和你一起去一趟你堂叔家,见识见识你们这里怎样结婚。”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两百元钱,说道:“对了,这是我给你将来结婚时的礼金,你收下吧。”
张松涛忙说:“不不,这钱我可不能要。我结婚还得等同族里的兄长都成婚了才是时候呢!等会儿咱们就去看新房新人。”
叶远影没想还有这样的规矩,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先收下。等将来结婚的时候再用就是了。”
张松涛推了一会儿,看他是非留下这两百元钱不可,就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傍晚,他们一起去张松涛的堂哥家看新人,那个娶来的越南女孩正坐在新房里让一个女人梳头。他和张松涛一起向张松涛堂哥的家人道过喜后,看到结实的厚木板建筑的大屋子里,绣着双鹿的黄布盖在被子和枕头上,木桌子上面各种礼品放了很多,房间里还到处装饰着吉祥物。他们和张松涛的堂哥聊了一会儿,张松涛的堂哥问张松涛说叶远影是不是大城市里来的人,很是羡慕。张松涛又讲给了叶远影听,他拿出五十元钱交给张松涛代他交上彩礼,这时已是晚上,他们准备回去。
起身经过新房时,新娘还坐在新房里让那个女人给她梳着彩头,而新房外张松涛的堂哥家人已经开始吃饭。他不禁又好奇起来,但这好奇很快消失这种事情对于原本就生长在这个世界里的人来说,也许一切都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吧!
第二天上午,叶远影带好背包,在张松涛家吃了最后一次竹筒米饭,又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就告别了张松涛的家人。张松涛带着他一起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到了一个镇上,把车站通往各个地方的汽车路线细细地跟他说了几遍。他到商店买了一些东西送给张松涛,不舍地告别后,坐上一辆公共汽车,永远地离开了这片美丽的土地。
汽车到市区后,手机渐渐有了稳定的信号,他不想在城市逗留,又去火车站买了一张通往广西柳州的火车票。火车缓缓地驶出凭祥市区,铁路边的风景秀丽多样。一夜后,他到了柳州,此刻身上的钱已只有两百多元了。如果再不赚钱,可能就得断粮。因为这里是城市,活在城市里的人,必须要为生存付出代价,尤其是像他这样生存着的人,没有任何侥幸。
他在一家便宜的青年旅馆住了下来,买了一份报纸查找合适的工作。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已经能适应在任何地方生活,所以并不那么担心。可是在他打通一个招工的公司电话时,对方听他说不是本地人又没有正规学历,很不客气地就一口拒绝了他。他只好接连着拨打另几个招工公司的联系电话,但对方也只是问了同样的问题后,同样陆续拒绝。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学会的生存能力并不那么可靠,因为有些时候,想要得到机会来证明自己也是一件难事。
三天后,他在火车站不远处的一家酒楼做了一个洗碗、扫地、择菜的杂工,月工资200元。安置好后,第二天就开始上班。他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顺利,因为这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人生的过程,人所要的结果,和那个西边以西的世界活着的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生老病死,一样期待和等候着。只要做好眼前的,珍惜眼前的,一切就已得到。
这个世界虽然没有一处地方是属于他的,可也没有一处地方不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