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行者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8
|本章字节:8880字
叶远影在树林里走来走去,他的身上除了刚才被淋湿的衣服,又粘上了湿脏的泥土。但他运气还不错,天黑以前,他就捡到了五六捆树枝和干树叶,这足够一天晚上取暖用的了。他走到岩石下面,静静地看着山坡下茫茫无边的荒原,一群群青鸟在傍晚雨后的天空上飞来飞去,自由极了。似乎连他自己也化作了其中一只青鸟,在远古遗留下来的天空上自由自在地飞翔着。
翌日醒来,这已是他在荒原的第九天了,虽然这些天他并没有过度地行走和劳累,但他的体能衰退了许多。他不由地着急起来,可昨天的雨下得实在是太大了,荒原上的沙土地都变得又黏又处处是水坑,这样的路即使走下去,一天也走不了多远,而且一到晚上会更糟糕。他只好暂时走到湖泊边喝了些水,吃了几个野果,躺在坡上看天空中一群群飞来飞去的青鸟。这情景实在是太美了,他想,如果能在这里盖一座避风雨的房子,自己宁可一辈子孤独地留在这里。可这是不可能的,单单有一座房子,那食物呢?远方的亲人和朋友呢?他不禁又失落起来。
太阳晒过一整天,近处的沙土地已经变得完全干燥又坚实。终于等到这一刻了,叶远影躺在沙坡上看不远处如镜如月的湖泊和天空中飞翔的青鸟,现在他就要离开这片湖泊和树林了,突然变得依依不舍起来。
他站到坡的最高处,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澄清广阔的湖泊,好一会儿,他才将背包背好,看了看如洗的蓝天上猛烈的太阳,向南踏步走去。
第十六天的下午,叶远影已可以看到那个藏族村落的山岭了,但他目前的位置离那里至少还有四十多里。因为荒原上空气稀薄和林稀地高的地貌,眼睛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现在他不凭太阳辨别方向也可以走回去了。可是这并不能说明他能平安回去。由于他的体力消耗过快,包里的野果也渐渐腐烂了,晚上又得捡些大量能烧的树枝取暖,所以他只能走走歇歇,缓慢地行走着。
第十八天的上午,叶远影走到了荒原的边上,这里距离有人居住的地方更近了,他背包里的野果也全部吃光了。已经有一整天没有喝到水,他的体力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了。他无力地坐在一堆石头前,等待着体力的恢复和奇迹的出现。可荒原尽头是两座大山岭,岭上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和土,连草也没有一棵。他此时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绝望地看着万里如洗的蓝天,回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死亡的恐惧和淡然的双重心情解脱着他最后的生命。
蓦然转头向山岭的右侧看去,叶远影猛然发现那里竟然驻扎着几个帐篷,他几乎是想跳起来跑过去,可是他的身体根本不由自主。他把背包里的绳子、刀和腰间绑着的毡毯统统丢在地上,试图再站起来,但他的生命似乎已真的要消失在这片荒原的尽头了。此刻的他,即使有人把食物喂到他的嘴里,他也不一定能有力气将其吞咽下去,更别说大声叫喊和站起来走路了。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着,太阳也渐渐地从天空的这端行到那端,叶远影还是没有一丝力气再站起来。此时的他就像是患了重病的临死病人,死亡一步步地攫取着他的灵魂和生命。这时候,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既然不能再躲避死亡,那就死得从容些吧。他的脑子里一幕幕地闪现着这二十年里发生过的事情,有的是他人生的转折,有的并不重要,但此刻一一地回现,让他觉得一切都没有轻重和差别之分。那都是他亲身经历和发生过的事情啊!可是,现在他将死了,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即使是记忆,也将消失在这片荒原的尽头。他想,如果生命之初是火,那么生命的结束是不是如湖泊里澄清的水呢?
突然,他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火!如果自己能燃起一堆火,那么右侧山岭的人说不定会看得见。他缓缓地移动着身子,将绳子和毡毯放在一起,用打火机点燃,又把背包里的一件衣服放在火上面,使火燃得更大些,浓重的黑烟渐渐升向天空。可是,老天似乎不愿他得救,突然间荒原的尽头刮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把黑烟吹得四散。这次他真的绝望了,一个微小的人怎么能抵抗得了冥冥中的天命呢?他流着眼泪闭上了眼睛。
风只刮了一会儿就停了,烈日已渐西下,天空依然湛蓝,闭着眼睛躺在石头堆旁的叶远影等着夜晚的降临,那时候,他将会被夜里的冷空气冻死或者身体衰竭而死。但天命真的是要他死吗?他面前的绳子和衣服毡毯已经烧光了,不再有黑烟升向天空。也许还有一件东西可以烧掉,那就是他的背包。可是那又能有什么用呢,一个背包燃起的火和烟连几百米远距离的人都很难看到,更何况是山岭上帐篷里的人呢,或者,那只是空帐篷而没有人呢?
时至黄昏,叶远影已经在石头堆旁躺坐了大半天,他闭着眼睛???似乎不能看见这个世界。
一天后,叶远影在一间用石头和木板堆砌的房子中醒来。在这茫茫的荒原里,他几疑这是梦中,然而周遭的一切又是真实的。他只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最后失去力气,只那么一瞬间,他就在幻觉和错觉的交织中晕了过去,再也无力行走,倒在那片荒原的尽头。可眼前的这间屋子是哪里呢?他用手臂撑着木板床坐了起来。热辣辣的阳光从木窗里照耀进来,把他的眼睛刺得极不舒服。一个中年男人手里端着瓷碗从木门走了进来,碗里有一些吃的。吃过一点东西后,叶远影走到木板窗边,看到屋子外边是一户人家的院子,这才发觉这里就是一个月前曾走过的那个藏族村落。原来,他是意外地被一位藏族兄弟给救了起来。
大难不死之后,他默默地告别了青海,也告别了这片蔚蓝极了的天空,以及天空上悠悠的棉花云。几天前面临过的死亡,已经再次远去,他为这不可思议的得救感激着上天的宽厚。
几个月后,叶远影独自坐船前往三峡,游览了一部分地方,又改乘汽车去了襄樊和武汉等地。在孤独的旅途中,他创作了大量诗歌,并陆续发表在一些诗歌刊物和杂志上。在临近又一年的秋天时,他被媒体评为80后十大诗人之一。
此后,他身上的钱很快用完了,在武汉的一家报社又做了四个多月的编辑后,终于买了一张去往广州的火车票。
广州,我又回来了!叶远影在心里轻轻地说着。他走在长长的林荫道上,旁边是高耸的大楼。他边走边想着这几年来的许多事情,忽然间纷杂乱离,忽然间又异常清明。当走过几个小男孩的身边,他看他们玩得那么开心,也那么的纯真可爱,不觉间也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一件一件的事情涌上心头,叶远影想着:
我小的时候,曾是个很懂事听话的孩子,妈妈说起我,总说我那时候很好,吃饭时还会给她和爸爸每人搬个小凳子,不哭也不闹。唯一不乖的就是我总爱搞坏玩具并拆开来看看究竟,再重新装一遍。家里有很多东西都被我拆得七零八落,残骸遍地。由于天生早慧,三岁那年,我就哭着闹着非要跟别的小孩去上学,妈妈被我闹腾得没办法了,就用碎布条缝了一个书包,让当时在小学当老师的爷爷带着我去上学。那时候,别的同学都在前面听爷爷和其他老师们讲课,哇哇啦啦地读书。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教室后面的黑板前用红砖垒了个平台,当桌子用,再搬个凳子,背向同学们,看爷爷在黑板上给我写几个大字,我每天背字。
才过了三个月,我就老是逃课和一些调皮的孩子们出去搞破坏,妈妈想这样可不行,开始让我正式入学。大概出于她的管制和爸爸用奖品引诱的结果,记得整个小学时代我都很努力,每天在课堂上认真地听老师讲课,停电时一个人在煤油灯下毫无杂念地算数学题,天未亮又在灰暗的天空下赶往学校上早课……直到九岁多的时候,我被离家十公里外的一所中学保送前去读书,才开始离开父母身边,独自生活。
在那个镇上最大的中学里,我是年龄最小的学生。同学们大部分都是来自各个乡镇和农村学习优异的学生,可能大家大多都是初次离开家庭吧,都感觉很新鲜。但一段时间过后,日子就单调得多了。上不完的课,跑不完的早操晚练。每天几乎就是盼着过星期天了,而当时学校的休息日只有星期天一天和法定的几个假期。休息总是很短暂,我又是未到年龄就被保送上的初中,还不满十岁。大多数同学都要比我大上两三岁。我越发地厌恶留宿的学校生活和没头没完的学习,天天缠着一个武术老师教我练武,就这样晃晃荡荡三年就过去了。
那时候,我经常看一些武侠,也看了几本世界名著。记得有司汤达的《红与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和普希金的诗歌,还有鲁迅的诸多、杂文。其实我最喜欢的是李白,但是我总故意告诉别人我喜欢的是李贺。现在想来,这些似乎完全不曾存在过我身上似的。
毕业之后,我不愿再去高中或者中专之类的院校读书,一心只想自由自在,彻底的有假期和空闲玩,所以直接就回家了。那是我极其快乐和平静的一段青春生活。我在练武的时候,总是梦想自己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潇洒正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侠客。但长期的单调生活之后,我还是玩得厌烦了。别的和我一样大的男孩儿都还在上学,寒暑假之外我连一个玩伴都找不到,也经常没有钱花。
十五岁时,父母为我安排了再去上学,我就离开所属的城市,去了不远的省城上学。可能是自由惯了吧,学校的那套条规和众多科目的作业很快又让我失去了兴趣,半年的时间里,教科书我丝毫没有翻动过。而我沉溺在另一种青春的躁动中,写诗、练习武术、打篮球、跳街舞,不分昼夜地翻阅学校图书馆三百多本过期很久的文学期刊。对于这些,直到现在我都没觉得后悔。厮混中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
十六岁时,由于长久的逃课让我感觉到有点愧对父母,索性连课也不上了,借钱搬入了学校附近的一间出租屋。我想探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来。虽然在现在看来那时候是很盲目,但在那种迷茫下,我不知道究竟该去向何方,还是继续留在这个城市里。而我的身边,更多富有活力和青春的少年人正如春天的花草一般生发在每个大街小巷。
我不断地为自己寻找自我。在人民公园,我遇到了一个老教授,他很器重我。通过种种麻烦的手续和人际关系,他令我正式进入了大学做了他的学生。大学里的生活却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封闭而沉重的教学让我如被软禁,烦不胜烦。
随后,我就独自待在屋子里,经常几天不出门。终于有一天,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站起身,看到雨水滴滴答答地沿着墙角和窗户流下来,汇成一条条痕迹。窗外的法国梧桐树正迎风摇动着,飘落的叶子在空中优美地飞旋回舞,被细雨打湿,落在路旁。又是一个没有方向,没有任何事情可做的夜晚。我的心头翻然冲动起来。
活着就必须要找到自己需要的方向,然后去追求。那时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如今几年已经过去了。
叶远影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当他感到累了的时候,正好走到了一个花坛边,他依然像最初流浪的时候一样,把背包放在地上,用头枕着它,全然不顾周围任何人的目光,也不顾现在才是黄昏,径自地开始入睡了。
在这个最初到达的地方,他要结束一直以来的流浪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