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巴黎(二)

作者:张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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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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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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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9604字

巴黎第二层日安巴黎道再会


巴黎对于我更重要的意味是关乎时装的。以前定期黄伟文先生的巴黎时装周记,在巴黎时装周幕起幕落时,有一种惊艳的美态存在,但是婆婆妈妈的黄伟文所喜爱的自然是很多花边。花边犹如锦衣玉食的细节,兜兜转转的巴黎时装纪行深藏一种暗香,及谙熟于心的时装心得,倒是不再看重时装本身。我又完全同意黎坚惠的话:“很多香港人不喜欢巴黎,觉得陌生又不实际,不是港人喜欢的那种蔚为奇观或者大件夹抵食;但随便在街上买个纸盒相机拍照,照片都像剧照。”这样,以至于我在品味巴黎风格的时候,欣赏橱窗成为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其次则是观察巴黎人的打扮,精致的、夸大的、内敛的、质感的、多层的、繁复的、小众的,难以归纳。我的巴黎时装地图倾心于以sainhonoré街道(圣奥·诺雷街道)为延展的大小店铺,以及那条孕育了法国品牌agnèsb的jour道。


先说圣奥·诺雷街道,国内杂志已做过多次位于这条街道上的潮店colee(柯莱特时尚店)的介绍。创始人萨拉·勒菲尔(sarahlerfel)说:“我从来没有时间去思考和反省,在我的脑子里,只有进步、超前。我们习惯于飞快地做每一件事情,不经过深思熟虑。对于我来说,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去制定计划。”这就是一种巴黎态度!10年来,这个巴黎女人凭借“心血来潮和直觉”经营着一种趣味庞杂、风格莫辨,无人能复制的时尚。难怪连marcjacobs先生都只能把自己的店低调地开到圣奥·诺雷主道外的狭窄小巷内。在巴黎,低调是美德;在巴黎,时装高于时尚。时尚可能过时,时装却蕴涵创作的动力和灵xing。只要在巴黎真正住下,你亦不会轻易被那些浮华和花边左右,醉心做好一个自己。


ruedufaubourg(法布道),就在整个圣奥·诺雷道的另一头,与colee背道而驰,周围全是使馆。拥有法语名字的日本时装品牌medesgarcons(简称“cdg”)在巴黎法布道开辟出一处院子。这家隐藏在这个院子里的型店是巴黎最大的一家cdg概念型店。如果事先无人指引,难以寻觅,你要先找到玛德莲教堂,再找到满是大牌的圣奥·诺雷道,其后在一个院子门口看到一个cdg的牌子,再走进院子,看见一排红色的门面躲在白色的门框里。这里也不会有殷勤的店员为你引路开门,走进红门,自动门豁然打开,一个硕大世界悉数呈现,香水、配饰、几大系列的男女装,无所不包。


1992年的老照片里,黎坚惠和林奕华各自身着一身的agnèsb,坐在巴黎的街道上。黎坚惠去了巴黎的jour道,她写:“在我们疯狂追捧agnèsb的年代,它不单代表巴黎,还代表一种知识分子性的雅致,却不失俏丽悦目……迈克住在巴黎,林奕华从伦敦来,我和homaschan因不同原因身在巴黎,我们天天一起饮咖啡,然后于ruedujour游憩。”jour道离蓬皮杜艺术中心不算远。穿过花园,教堂的背后,当年是一条菜市,agnèsb第一件衣服就在这里售卖。可以想象,agnèsb从一开始就是和巴黎的市井相连,它拥有最地道的巴黎生活品质。jour在法文里的意思是“白天”,我们用法语问好“bonjour”,“日安,巴黎”。


在这条拥有所有agnèsb系列的街道上,店员都很有腔调,好似法国电影里的明星。agnèsb从来不要求店员穿制服,而是让他们穿上自己的家常衣服。城市人依照自己的心意,过自己的日子,言谈之间更是法国做派。这是一种法国生活的细节呈现,像一种法国幽默、法国美食,都是直接的、外露的,和英国幽默的含蓄不一样。逛agnèsb,如再闻潮电影里的对白,永远没有离席时刻的饭宴,一桌子的牢骚,一街的悠闲散漫。


这条街上最大的一家agnèsb店,是和教堂相连的女装店。女装店的设计风格实在太好,有天窗、后院、天井、小厅、大堂、小阁楼,整个空间是迷人的法式优雅。在男装店结账的时候,店主未看过中国出的迷你型信用卡,用起来觉得好玩,和我们打趣;在女装店结账,女店员姿态轻盈,末了,她对我们迷人地讲一句:“aurevoir,monsieur!”(法语:先生,再会!)窗外一会儿是夏日的过云雨,一会儿又有光亮的云朵飘过……


巴黎的“彩虹区”,lemarais——玛黑区,也在蓬皮杜中心附近,所以逛完了jour道,正好可以折返到玛黑区。想一想,玛黑区竟然是我每次在巴黎去得最多的地方。玛黑区成为巴黎文艺新地标的原因不仅仅因为这里是巴黎的“同志”区,还因为这里汇聚了诸多当代巴黎最具风格的艺术家。除了到处能看到“彩虹”大军的身影,“同志们”在这里可以当街接吻,牵手浪漫。这里有无数精致的画廊,咖啡馆和餐馆,即便是大牌时装屋,也愿意在玛黑区打造一所精致的小型bouique(时装店铺),以彰显自己的艺术创意。


在电影《巴黎,我爱你》中,美国导演格斯·范·桑特(gusvansan)那一段欲言又止的故事,就发生在玛黑区,隐藏小忧郁。当年摄影师赫尔穆特·纽顿(helmunewon)为法国时装设计师伊夫·圣罗兰(yvessainuren)拍著名的“烟”(leoking)服装片,就在玛黑区的巷子里。我在2008年的冬天走过这条赫尔穆特·纽顿当年住过的巷子时,并没有想到这张“烟”,后来再看bbc的纪录片,恍然大悟,“leoking”当年就是在这里定格。即便如此,当时也已觉得这条巷子好灵气、好巴黎,拍下来,等你觉得当初的直觉让你已经和过往的人事有了一种交集之时,内心满是感激的温存。


我还记得我在玛黑区的bhvhomme百货一楼香水部,试了好几次marcjacobs男士淡香水。寒冬来临前的一种清冽滋味,在那一瓶装扮朴素、毫不起眼的marcjacobs香水身上演变出缥缈、不确定的流浪幻觉。夜晚的玛黑区,我们可有擦身而过?咖啡馆里的孤独身影,和bhvhomme百货里进进出出的汹涌人潮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一直靠气味来辨别一座城市,这一次是marcjacobs。广告上说这款淡香水以质感取胜,我觉得它像一杯故园花茶,闻到的满是一种悠长的思念味道,万水千山间的纵横感。它亦是一个幻影——仿似marcjacobs先生谢幕时脸上的那一寸烦忧——设计师的日常工作,不过是谢幕时的那种厌倦?而巴黎的味道就是这种厌倦间的留恋?所以即便再会,亦不会太伤心了……巴黎第二层,弃主流,与自己所爱约定,人生憾事希冀少一桩……


玛黑区就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对面,过街往里走,即是整片的玛黑区。


巴黎第三层诸神眷地,巴黎埋葬传奇


第三层的巴黎,是关于巴黎的外延,巴黎这个名词的外延——它包含情感、孜孜不倦的回忆、同时代人的热情;它包含传奇式的人生,它用自己的魅力说明了为什么许多人会终年在巴黎;它是海明威笔下的“盛宴”,是杜拉斯笔下的“情人”,是理想主义的滋养圣地。


拉雪兹神父公墓,我先后去过两次。第一次到巴黎,去的时候遇到冬天落大雨,放弃寻觅英国文豪奥斯卡·王尔德和“门”乐队主唱吉姆·莫里森(jimmorrison)的墓。第二次去,是夏天,空气里有一股清爽的醒目气息。我再次来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先在公墓地图前记好王尔德和吉姆·莫里森墓地的方位,以及各自临近的街区名字,再顺路去找。只是,两次行走在硕大荒芜的公墓群中,内心无端泛出很多孤独的况味。第一次走在其间,巴黎的冻雨把我淋得湿透,这座由拿破仑·波拿巴亲自开启的公墓群,埋葬了整个法兰西的文明。文明灿烂星河里,生命显得无力和缥缈。巴黎的胸怀在于它还收留了世界上所有愿意在此终结人生的文艺翘楚、科学灵魂。看看拉雪兹神父公墓的埋葬名单,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精神导师和终极偶像,以完成自己的精神寻踪:从作曲家弗雷德里克·肖邦、女高音歌唱家玛丽亚·卡拉丝、作曲家吉奥阿基诺·罗西尼,到天文学家查尔斯·梅西耶、画家雅克路易·大卫,到“法国玫瑰”歌唱家伊迪斯·琵雅夫、政治经济学家圣西门、喜剧作家莫里哀、家巴尔扎克,以及那些漂泊的灵魂——英国作家王尔德、美国舞蹈家邓肯均以此为人生终点。


仔细听,几乎每一个墓都在向你述说着故事,故事蓝本斑驳,时过境迁,牵引出穿越的悲叹调式。这是一座巨大的精神墓地,巴黎人真是值得骄傲的,埋葬的是文明,滋养的是灵魂。


奥斯卡·王尔德的墓地应该是后来重修的,和拉雪兹里其他的公墓比起来,很不起眼,上面全是瞻仰者的红唇。这位英国人把自己的晚年放到巴黎,是为了感激巴黎的宽容和放荡,这应该是奥斯卡·王尔德写给巴黎最为真诚的情书了。再顺路往下走,我找到摇滚诗人吉姆·莫里森的墓。吉姆·莫里森的墓地上写了他的全名,原来他的本名叫james,所以在墓地名字索引里,顺序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变得难找。还好,现场凭吊的歌迷不断,我也捡了便宜,跟着他们的踪迹找到他的墓地。这个墓更低调,隐藏在几个墓碑中,和“门”乐队那种音乐世界的极端叛逆和迷幻截然不同。吉姆·莫里森的墓,需要探身站在bi仄的墓群中观望,才能看得见全貌。这个墓显然是有点笃定的意味,风雨化不了的一种决然,由此我认定吉姆·莫里森终于是飞得很累了,沉入生命的尽头,把自己深深掩埋在了巴黎的地下。据记载,吉姆·莫里森在巴黎的最后岁月在玛黑区租住公寓度过,他在玛黑区公寓里的浴缸里沉入了生命的新轮回。他死于毒品过量,那一夜,他躺在浴缸里再也没有醒来,后被女友发现。那一幅死亡的图案,在我看来类似名画《马拉之死》。


这是我认为的一种形而上的巴黎,属于第三个层次,它仿佛是一种定数,一种缘分。巴黎有一种抵达和彼岸的意思,它可以潜移默化,渗入到我们的生活里,变成一种行动的快乐、品质的指标、未来的幻想、浪漫的代名词、恣意的一相情愿。


我记起,夏日傍晚,我坐在蓬皮杜艺术中心的图书馆,翻着好多画册。蓬皮杜中心外的喧闹没有影响图书馆里的宁静和坚持。看完书,我决定在蓬皮杜中心旁的艺术影院看一部电影。有一部伍迪·艾伦的英文片上映,不会法文的我不至于找不到片子看。巴黎的mk2院线以艺术院线著称,我用简单的法文问卖票的法国女孩:“会英语吗?”于是我开心地用学生证买了电影票。这部片子叫《whaeverworks》(《怎样都行》),回到纽约,伍迪·艾伦的城,喋喋不休和近乎荒诞的生活巧遇。坐在影厅里的法国观众时不时对伍迪·艾伦的幽默报以莞尔的笑。


我又记起,上次在巴黎,地铁上的卖艺人翻唱mrbig的那首《wildworld》(《狂野世界》),“baby,i’sawildworld”(“宝贝,这是一个狂野世界”),世界很大,心也很大……在拉丁区的路边咖啡店,对面的艺人再唱这首《wildworld》,只是夕阳里,游客的兴致高昂,巴黎的风味被像我们这些不是巴黎人的人们点缀出酣然的醉态来……


我还记起,拉丁区的黑胶唱片店里,三五人影,没有过多语言交集,洒落一窗檐的地下文化明信片;地铁站里的海报上,一张倔强的文艺面孔……可以被记起的太多。我开始明白像贝尔托鲁奇这样一位意大利导演为什么会孜孜不倦地说“巴黎事”,从《巴黎最后一支探戈》到《戏梦巴黎》,巴黎简直是他的缪斯之神!《戏梦巴黎》电影开始,我们都如那个美国男主角一般,痴迷花都的浪漫,把惊异、大胆、时髦统统装进脑袋,在与自我作战和认知自我的时刻,深深爱上巴黎的咖啡、街角、雨水、夜晚、地铁、旧书店、电影宫……敝帚自珍的生命里,白驹过隙了,巴黎还是那一个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