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巧林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49
|本章字节:12802字
星期天,爸爸妈妈去乡下看望爷爷奶奶了,临走时关照我:别到外面去玩,乖乖地待在家里写作业;假如有人按门铃,千万要小心,一定要先从猫眼里看清楚,是熟人再开门。
我只好待在冷冷清清的家里,写那一大堆的作业。写了一会儿,觉得眼睛酸酸的,我用手背揉了揉眼皮,走到阳台上想放松一下。
可是,当我趴在窗口向外看时,不但无心欣赏小区里浓浓的春色,而且觉得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抑感慢慢爬上心头:我的目光从密密的不锈钢防盗窗棂间往外探去,只觉得自己是一只笼子里的小鸟,失去了许多自由。天空中偶尔掠过欢快的鸟儿,会让我触景生情,联想到小时候在田野里放飞的风筝;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会让我心生厌倦,我讨厌人心的浮躁和空气中夹杂的混合气味。
这时,真要感谢我这双喜欢画画的手,把我从消沉中拯救出来,引入到无比的宁静和愉悦中。当时,我见到窗玻璃内侧蒙着薄膜般的水汽,就用手指代笔,画出了小鸟、蓝天、绿树、小草……
正画得入迷时,耳边突然响起清脆的啾啾声。
我停止画画。没错,那啾啾声,或绵长悠远,或短促轻快,不正是鸟儿的嬉戏鸣叫吗?恍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乡村,一会儿和几个小伙伴钻到湖边的芦苇荡里吹芦哨,一会儿独自走进麦田吹麦哨……
我摇摇头回到现实,空荡荡的阳台上里里外外连一只鸟的影子也没有,不会是我的听觉出了毛病吧?
我凝神细听,好像是谁在吹哨子。可是,吹哨子的人在哪儿呢?
我把脸贴近窗棂,终于断定那哨子声是从楼下邻居家的阳台上发出来的,也就是说,吹哨人站在我脚下的位置上。
可我转念一想,不对,楼下这家的房子是空着的,他家那扇豪华的防盗门始终紧闭着。听爸爸妈妈说,这家的主人是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一直在外地赚大钱呢,根本顾不上这套房子。那么,会有谁吹出这样童趣十足的哨子呢?想到这儿,我居然有些害怕起来了。但我转念又一想,青天白日的,有什么可怕的!
听着欢快的哨子声,我决定探个究竟。
我再次努力把脑袋贴在窗棂间,可惜窗棂的间距只容许我探出去半个额头、半个鼻子和半个下巴,实在没法看到楼下阳台上的吹哨人。
失望过后,我冷静一想,楼下的阳台上不也安着同样的不锈钢防盗窗吗?
缕缕春风吹来,窗外的春光越发明媚。
楼下阳台上的哨声,也越来越欢快,越来越悠扬。
2
我情不自禁地抓住讨厌的不锈钢防盗窗棂,使劲一推一拉,防盗窗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谁知,不但没把不锈钢防盗窗拉开,反倒把妈妈晾在阳台顶端的一件衣服震落了。那件衣服像一只失重的风筝,呼啦啦掉到了楼下邻居家的阳台窗户上。
我想用晾衣竿去挑,可那件该死的衣服似乎缠在了窗棂上,怎么也挑不起来。
那件衣服是妈妈最喜欢的,万一弄破了,可不好交代。我顾不上再多想,马上打开门往楼下跑。
“嘭嘭嘭”,我急切地敲着楼下那扇豪华的防盗门。
哨声戛然而止,可是迟迟没人来开门。过了好一阵,防盗门上才传出了轻微的声响,接着,门上方的窥视板打开了。
我踮起脚尖看见,窥视孔里闪着一只亮晶晶的眼睛。
门开了,我看到一张男孩的脸,神情似乎有些慌乱。
我涨红着脸说:“对不起,我家的一件衣服掉到你家的阳台上了。”
男孩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微笑,说:“没关系,你快进屋来取吧!”
哇噻,不愧是房地产老板的家,富丽堂皇、金碧辉煌的家居和装潢,我平时只在电视上见过,今天终于亲眼目睹了。
我小心翼翼地换好鞋,踩着光亮的地板小心翼翼地走向阳台。还是那位男孩机灵,他站到凳子上,帮我把衣服取了下来。趁他取衣服的那一刻,我偷偷地看了看他,他长得很帅,年龄跟我相仿。
我从他手里接过衣服,轻轻地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往外走。伸手拉门时,却被他叫住了,他说:“哦,我们是邻居,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念书吗?”
我回答:“我叫顾萌,在市一小念四年级,你呢?”
他说,他叫王之天。
我好奇地问:“以前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他愣了愣,表情有些无奈,顿了一顿,说:“我原来一直在外地的一所封闭式的贵族子弟小学念书,每学期学费得上万元。”
我羡慕地说:“哇,简直太优越啦!”
听了我的话,不知为什么,他却有些伤感,向我诉苦说:“这所学校并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好。所谓封闭式就是让你与世隔绝,整天把你关在屋子里死读书,连家里来的亲人也不许见,难得让家人领回家一趟,还得像去仓库领取物品一样,办理领取手续,还要填写几点几分谁来领走的登记表,等等。总之,常常让人孤独得想流泪。现在,那所学校快解散了,所以我决定转学回来念书。”
见他很伤心,我把话题扯到刚才的哨声上,我问:“刚才是你在吹哨子吗?”
他马上得意起来,说:“当然是我吹的,好听吗?”
“非常好听,你的哨子呢?给我看看。”
他越发兴奋起来,晃了晃头,骄傲地说:“哨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看到了吗?”
我瞪圆了眼,也没看到什么哨子。
这时,只见他用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下唇,然后深深地倒吸气,就这样,气流在微翕的下唇间颤发出一连串惟妙惟肖的鸟鸣声……
我急忙问他:“哇,你从哪儿学到的技艺?”
他笑着说:“这是让封闭式学校里的寂静给逼出来的。”
他见我很喜欢,就教给我吹,但我不争气,把下嘴唇都快捏烂了,还是只发出嘘嘘的倒吸气声。
我告别王之天,拎着衣服往楼上走。身后又响起一串欢快的口哨声。
来到我家的防盗门前,我习惯性地伸手去裤袋里掏钥匙。可是,钥匙在哪儿呢?
我这时才想起,刚才着急下楼去,匆忙间根本没带钥匙。
完了,我还有许多作业要写,我还打算趁爸爸妈妈不在家,好好儿过一把电脑瘾呢!现在一切都完了,说不准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来,在他们回来之前,我只能被该死的防盗门挡在楼道里了。
我拎着衣服,对着防盗门又焦虑又懊恼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绝望地蹲下身哭了起来。
突然,我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头。
我惊讶地抬起头一看,是王之天来了。
他问:“你为什么哭?”
我说:“我把钥匙忘在屋里了。”
他一听,竟然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来,我替你想想办法!”
说完,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让我去他家。他先把阳台防盗窗上的一扇供外晾用的活动窗打开,然后探头出去向上望了望,问我家的防盗窗有没有这种活动窗。
我想起平时妈妈向外晾衣服和被褥时,也曾打开过活动窗。于是说:“有啊,可那又能怎么样?”
不待我把话说完,竟然现出猢狲般的敏捷,一个跳跃从活动窗里爬了出去。接着,犹如一个攀崖高手,沿着窗棂手抓脚蹬,迅速向我家的窗棂上攀去。我呆呆地望着他,不知是敬佩他的勇敢和机灵,还是为他拥有与小扒手一样的绝技而害怕,反正我的身体在颤抖,我的双腿在打架。不一会儿,他真的钻进了我家。
我终于反应过来,该跑回楼上去接应了。
随着“吱扭”一声门响,王之天把我家的门打开了,高高举起的右手“丁零当啷”地挥舞着我家的钥匙。
我的眼前犹如站着一位战功赫赫的英雄!
3
激动之余,我想不出一句比“谢谢”两字更恰当的话。我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谁啊?”
天哪,我被从背后突如其来的吼声吓了一跳。
原来是爸爸妈妈回来了。
我怪自己不争气,为什么偏偏在这关键时刻非但不冷静,还一脸掩饰不住像做了坏事似的慌乱神情呢?
妈妈用异常惊慌又充满猜疑的眼神盯着我,说话的语调也加重了:“我在问你,他是谁?”
我的话竟然被妈妈吓得堵在了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还是王之天冷静,他很有礼貌地回答我妈妈说:“阿姨,我是你家楼下的邻居,叫王之天,我是来帮顾萌取钥匙的。再见,我走了。”
王之天走出我家时,还对我撇下一个调皮的鬼脸。
妈妈很不友好地扫了一眼王之天,似乎更加犯疑了,待王之天出门后,砰的一下重重地把门关了。
我这才缓过神来,急忙向妈妈解释说:“妈,他真的是来帮我取钥匙的,不是小偷。”
妈妈生气地说:“是不是小偷先放在一边。我问你,怎么会让一个陌生的男孩贸然进屋里呢?况且,还是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家的时候!”
我真受不了妈妈这样的盘问,干脆把王之天到我家的原因前前后后说了一遍。
妈妈这才平静了许多,但妈妈因此引发出来的言语和举动真让我不可思议,甚至伤心到了极点:她特意去街上买了一把笨重的铁锁,把我家阳台上的活动窗棂给锁得死死的,并且郑重地警告我,以后不准跟这种男孩多啰嗦!
我趴在阳台上,难过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4
第二天一大早去上学,我刚走下楼梯,就看见王之天背着书包站在楼道口。我觉得昨天的事很对不住他,但我一想到妈妈的话,竟然连跟他打招呼的勇气也没有了,仿佛妈妈的眼睛会随时闪过来似的。
我故意低下头走路,装做没看见他。谁知,王之天加快脚步凑了过来,对我说:“顾萌,昨天是阿姨误会了,也让你受委屈了,真对不起。”
我被王之天感动了,但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所以没敢瞥他一眼,就逃跑似的走开了。
当我一个人静静地走在大街上时,突然身边传来“吱”的一声尖响,我下意识地侧脸一看,一辆黑亮亮的轿车在我身边来了个急刹车。我一惊,以为是我因为走神而违反了交通规则。我正窘迫时,从悄然降下的一扇车窗里探出一个熟悉的男孩脑袋来。天哪,又是王之天。
王之天高兴地说:“顾萌,你在哪个学校上学?要不要搭我爸爸的车?如果你愿意,以后每天都可以搭车,反正我们是邻居嘛!”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
我继续独自走我的路,一路上总是担忧地傻想:那个王之天会不会转学到市一小来?会不会跟我在同一个班里?
还好,经过一连几天的观察,我终于放下心来,王之天并没有来我所在的学校。
为了避开王之天,每天,我故意比以往早好些去上学。妈妈不解地问我原因,我说:“去学校上早自习呢!”
果然,后来的好长一段日子,我真的没见到过王之天,只是当我从家里的阳台上往下看时,常常会看到王之天爸爸的轿车静静地停在小区里。
王之天一定理解了我,所以也不曾来找过我。
5
当然,王之天还是那个王之天。他每天放学回家后,总会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吹一会儿口哨。那一串串足能以假乱真的鸟鸣声,越过不锈钢防盗窗飘飞在春天的晚风里。
每当这时,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课本,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上,侧耳谛听王之天的口哨。听着听着,我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只小鸟,脚跟往上一踮,两臂化做双翼,好像已经飞起来似的。
“怎么还不快回房间写作业,中了哪门子邪?”身后突然响起妈妈的呵斥声。
我马上收起想象,但终究掩饰不住脸上的恐慌。
楼下的口哨还是那么清脆悦耳。
妈妈说:“我知道是楼下的那个男孩在吹口哨,流里流气的!”
我没有勇气反驳妈妈的话。
可是,妈妈似乎还不肯放过王之天,竟然打开活动窗上的铁锁,把头探出去,冲着楼下大吼:“喂,别乱吹了,扰得我家顾萌都没法安心写作业了,以后要吹就到马路上去吹。”
妈妈的怒喝果然奏效。在此后的好长一段日子里,楼下的阳台上始终静悄悄的。
有几回,我似乎听到了口哨声,可惜只是在梦中。
6
又是一个星期天。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妈妈走到阳台边往下一看,说是楼下的那个男孩家搬走了。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我认为,王之天搬家跟他的口哨是有联系的。
我真想下楼,对王之天说些什么,可我连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偌大的一个城市,王之天家到底搬到哪里去了?我心里老是纠缠着这个问题。每天一大早,我走在上学的路上,看到黑色的轿车从我身边驶过,总幻想着会不会是王之天爸爸的车。
一次,我和班里的十来个美术爱好者应邀前往一个建筑区画画。那个工地很远,公交车几乎都跑到了终点,才把我们送到目的地。
那是一个新建的豪华别墅区,四周绿化带围着高高的粉刷围墙。我们的任务是,在围墙的内壁上画一些风景画。
我一提起画笔,就来了兴致。在雪白的粉墙这张硕大的白纸上,很快画出了春天里的一片绿油油的小树苗,还有几只可爱的小鸟在蓝天下自由飞翔……画着画着,我感到那些小鸟好像有了灵性,它们好看的翅膀在轻轻地扇动,尖尖的小嘴在呢喃欢唱。
我第一次懂得,那是自己画得太入神而出现的美好意境。
可是,我的耳边分明萦绕着啁啁的鸟鸣,而且还能断定鸟鸣是从南边随风飘过来的。我站起来,把目光投向南边的第一幢别墅,那鸟鸣声越发响亮熟稔起来。
“不会是王之天的口哨吧?”
想到这里,我再一次凝神眺望。果然,南边第一幢别墅的阳台上,站着一位英俊的男孩,而且手捏着下嘴唇。
我放下手中的画笔,迅速地朝男孩跑去。
一起来画画的伙伴们都傻了,谁也不知道我有什么急事跑得那么快。
离第一幢别墅大约还有四五十米的时候,我看清了,王之天正站在阳台上认真地吹口哨。我马上停下脚步,躲在一棵大树背后,呆呆地看着王之天,不,是静静地听着王之天的口哨……
啊,王之天家的别墅跟皇宫似的,庭院森严,飞檐翘角,真是太有钱了!
突然,短暂的宁静被一声狗叫打破了。我看到一条黄色的大狼狗从王之天家的铁门里冲出来,直向我蹿了过来。
天哪,我这个平时见了狗影子也会发抖的胆小鬼,哪见过这种阵势。我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转身拔腿想逃。然而,我的双腿早软得像烂泥一样,怎么也跑不动,我瘫在地上号啕大哭。
大狼狗吐着红红的舌头向我扑来。
伙伴们拼命地叫喊:“快跑呀!”
可是,我已经完全惊呆了,除了双手抱头,再也无力抵抗了。
这时,我又听到了王之天的口哨声,这次他一定是吹给大狼狗听的,声音尖锐又短促。待我抬头看时,大黄狗果然听话地被王之天的哨令唤了回去。
我这才从地上爬起来,犹如一只脱险的野兔拼命地往回跑。王之天的口哨声也就离我越来越远……
7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过王之天,只是时常会想起他的口哨,甚至只要听到某些类似的音符,也会产生仿佛真听到了口哨声似的幻觉。有几次,我试图坐公交车去王之天家的那片别墅区,静静地听他吹口哨。可一想到他家的那条大狼狗,就什么都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