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故事1

作者:林笛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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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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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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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22190字

她把两本证书推给凌瀚,自嘲地笑道:“当初为了华丽转身,特地做的防备,用了钟荩的名字,现在真的派上用场了。”


“阿姨?”凌瀚怔住。


“钟荩从小看似很听话,但有些事她非常犟,比如她去江州工作,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听。我明白我留不住她的,不如就早点放。房子只是暂借给你们结婚,你还是需要努力赚钱。我想你一定觉得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可能更安心。是不是?”


方仪没有久坐,话讲完,就告辞了。


有一辆白色的本田来接她,开车的男人头发灰白,戴眼镜,气质儒雅。他朝凌瀚微微一笑,凌瀚轻轻颔首,两人都没说话。


钟荩和方仪一点都不像。如果她有方仪一半会保护自己,他是否就拿得起放得下?如今真的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凌瀚打开房产证,房子位于江畔,无论房型还是地段,在宁城,都是极好的。房主是钟荩。方仪的语气谈不上温和,但她对钟荩还是疼爱的。


手机在响。


“凌瀚,我在休息室,一会就开庭了。你在哪?”钟荩的声音很紧绷。


“我在小屋。”


钟荩突然放低了声音,“今天特别想你。你呢,想我没有?”


凌瀚黯然低头。


三年前,从江州回北京,在他能保持清醒意识的每一天,想她,是他唯一快乐的事。


钟荩其实刚把车停下。


合上手机,她久久地把头仰着,是因为这样的姿势让她觉得能听到江水拍岸的声音,能把两眼的泪水安然盛放在眼眶中。


牧涛过来轻敲车窗,“怎么还不下来?”


钟荩从邻座拿过公文包与卷宗,努力想扯出一丝笑,却没成功,“天太热了。”心口堵得难受,她用力地深呼吸。


“因为今天庭审对外开放让你紧张?”牧涛问道。


她低下头,“不是!”


两人拾级而上,背后有脚步声跟上,钟荩回过头,常昊和助理来了。助理喜形于色:“钟检,我们又见面了。”


钟荩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她眯起眼睛看着从天上漏下来的参差不齐的阳光,然后再慢慢收回,凌瀚惨白的面容在她面前不停晃动。


常昊的注意力从下车时就黏在钟荩身上。


无法置信,不过相隔两天,她的状况似乎更坏了。眼窝深陷,颊骨突出,脸上还有不正常的腮红,看人时眼睛都不聚焦。


牧涛在,他不能问什么,只好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四人进了休息室,常昊倒了杯白开水给钟荩。


没人讲话,恍若四件静止的家具。钟荩用水沾了沾唇,听到外面120的车拉起了响笛,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书记员打开了法庭的门,媒体和公众进来,一一落座。


“检察官和辩护律师该进场了。”书记员跑到休息室说道。


钟荩突然感到心口泛起一缕腥甜,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她一惊恐就这样,从小就这样。这时,她必须做事,不停地做事,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开。


“钟荩?”


钟荩抬起眼,看见牧涛的嘴巴一张一合。她转身就往洗手间跑。


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胃里没有东西,她趴在马桶上干呕,泪水顺着两颊,流淌了下来。


“钟荩!”轻轻的叩门,常昊在外面喊她的名字。


“就来!”她努力站起来,腿一软,身体失去重心,往前摔去,额头碰在马桶边上。她立刻就觉得痛入心肺,眼泪都出来了。


她试图用双臂把身体撑起,但是不成功,这一跤把全身力气都摔尽了。


钟荩紧紧闭上眼,吸进一口气,准备再来一次。


忽然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托住她的腰,将她搀了起来。


常昊久等不见人,想都没想,直接推开了洗手间的门。


钟荩指指洗手池,她的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她顾不上羞窘,先得洗把脸。


常昊把她扶到水池边,冰凉的水拂到脸上,钟荩才舒了口气。“我没有怀孕。”


常昊抽了张面纸递给她,“我知道,你只是惊恐到了极点。”


钟荩满脸水珠,因为愕然而把眼睛瞪得很大。


“你人在这儿,心却丢在了家里。你担心他会不告而别。”


“常昊,你会读心?”钟荩接过面纸,拭去脸上的水珠。一张脸白得没有血色。“如果只是简单的别离,我能忍受。我怕……”她不敢说下去。


常昊体贴地保持缄默,任她自己默默消化。


许久,钟荩拉下一缕头发,遮住红肿的额头,“我们该进去了。”


常昊扳过她的双肩,让她看着自己。钟荩看到常昊的眼中,有星星点点的光在跳跃。


“我可以找个理由向审判长申请推迟开庭,你回去休息。”


“不,这件案子不能再拖。我可以的。”


“那就放松点,今天就是完善下程序。”


两人回到休息室,牧涛脸板得像岩石,助理则嘴角歪歪,似乎说:我啥都明白,但我不会点破的。


钟荩默默拿出笔记本。


常昊和助理先进法庭,牧涛和钟荩随后。


“如果身体不舒服,我可以代替你做公诉人。”牧涛说道。


钟荩定定神,坚定地回道:“我已经好许多了。”


任法官端坐在审判席上,庭下座无虚席。电视台在走道上架起了摄像机,其他媒体长枪短炮齐刷刷朝向公诉席。


钟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睁开时,她在下面看见了几张熟悉面孔。花蓓呶嘴,扮了个鬼脸。胡微蓝碰上她的目光,急忙避开。汤辰飞潇洒地挥挥手,用眼睛说,她穿制服的样子很美。


犯罪嫌疑人的位置上空荡荡的。


任法官清清嗓子,让大家肃静,她说由于身体原因,本次庭审允许犯罪嫌疑人戚博远缺席。接着,任法官简单介绍了上次庭审情况,并公布专家们对戚博远的精神鉴定。


法庭里瞬间静成一潭死水,大多数人都有点懵。


“至于专业性的问题,本庭只公布结果,不接受询问。”任法官威严地扫视全场,她看到常昊要发言,点点头。


常昊说道:“我当事人受死者刺激,从而间歇性精神病发作,造成了危害性的结果。根据《刑法》第十八条,我当事人不负任何刑事责任,请审判长允许我当事人入院进行治疗。”


任法官问钟荩:“对于辩护律师的请求,公诉人有什么异议吗?”


钟荩说道:“我接受法庭对犯罪嫌疑人精神鉴定的结果,也认可辩护律师的请求,但是我将保留对此案件的起诉权。被害者了解犯罪嫌疑人的病情,多年来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为什么在案发那天出现了一系列的反常行为,这绝不是一时的不小心,而是故意为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想看到什么?在调查中,我们发现被害者生前曾与一个人密切接触,所以我怀疑被害者有可能受到别人的挑唆,怀疑犯罪嫌疑人的病,然后试探挑衅。综上所述,本案属于间接犯罪,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一庭哗然。


只有任法官最冷静,“检察官,这只是你的臆测,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本庭忽视。”


钟荩没有反驳,笑笑坐下。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牧涛轻声问道。


“我们听见草响已很久了,但蛇隐藏得太深,我要把草烧光。”


“这太危险,说不定蛇没惊着,你把自己烧伤了。”牧涛不太赞成地看着她。


钟荩眼神笃定,“不会的。”


“但是我们很难让他绳之以法,就是找到那盘录像带也没用,人证已经死了。”


“还有一个人。”


“谁?”


“请肃静!”任法官朝公诉席投来凌厉的一眼。


钟荩闭上嘴巴。


十一时,任法官当庭宣读判决书,戚博远因精神异常,不负任何刑事责任,由监护人严加看管和治疗。


之前戚博远是精神病患者的消息封锁得很严,媒体不知晓,现在个个都为这突然颠覆的结果而沸腾。


花蓓最是激愤,“钟荩,你这个骗子,居然骗我这么久。”


钟荩特意看向汤辰飞,那个位置上已没有人。


其他媒体则一半围住常昊,一半围住钟荩,法警出面,几人才安全撤到休息室。


任法官说道:“媒体们必然堵在出口,如果你们没什么话对他们讲,就从后门离开。”


“我的车停在前面。”钟荩脸露难色。


“你把钥匙给助理,让他开你的车,你坐我车走。”常昊接过话。


任法官脸上没露出什么,但心里却是一堆疑惑。公诉人与辩护律师如此和谐友爱实属罕见。


常昊顾不上别人的看法,他只想早点把钟荩带走。


钟荩朝牧涛看去,牧涛背转过去在接电话。


胡微蓝催他赶快出来,她在下面等他。上次庭审,牧涛陪钟荩去吃火锅,给别人拍下暧昧的照片,她害怕旧事重演。


说来说去,她不能确信钟荩与牧涛之间是清白的,她草木皆兵。


牧涛无语,懒得多讲。


他抱歉地对钟荩笑笑,先走一步。钟荩上了常昊的车。


两个人都沉默着,常昊斜过去一眼,钟荩掏出手机,按出一个号码,又慢慢删去,重复了好几次。


“如果实在不放心,就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审判结果。他应该很想知道的。”


钟荩自嘲地倾倾嘴角,把手机放回了包中。“我们去哪吃饭?”


“你刚刚在法庭上的一些话是故意说给谁听的?”


“山不过来,我就过去。”钟荩轻声吟道。


常昊车向盘向右拐,车慢慢停下,“对于辩护律师来讲,替当事人洗清了嫌疑,就完成了任务。我不是检察官,真凶是谁,我不关心。但是我放心不下你,你把自己当作鱼饵,已是被动。答应我,不管做什么,都要和我商量。”


钟荩笑了,“不是我要当饵,而是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择。”


“我能为你做什么?”常昊叹气。


要是助理在,又要笑他为赋新词强说愁了。他最近叹气的时候很多,不由自主的。在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靠努力就行的。


钟荩朝外面看看,丽莎饼屋就在附近,“买块蓝莓慕斯给我吃吧!不知道里面现在有没有桌子。”


常昊心疼地看她一眼。


不等钟荩发问,负责接待的小妹一看钟荩的制服,忙不迭地把两人往里带。


钟荩想笑,她共来过两次,都是穿着制服。


只有一张桌子了,小妹恭敬地问两人要什么。


钟荩背后一僵,仿佛是动物本能的触觉,蓦地觉得像有两道直勾勾的目光胶在后面,她下意识回头,汤辰飞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后温柔地微笑。


他是一个人,面前一碟蓝莓慕斯。


钟荩没有出声,汤辰飞主动走了过来。带有一丝亲昵地把手搁在钟荩的肩上,让常昊微微诧异的是钟荩并没有推开那只手。


“不替我介绍下?”汤辰飞柔声问道。


钟荩款款坐着,不笑不恼,声音平静,“刚刚在法庭上不是见过常昊律师!”


汤辰飞宠溺地抬高手臂,揉乱她一头秀发,“你这丫头,就爱戳我蹩脚。可怕的是,我竟然还甘之如饴。常律师,你好,我是汤辰飞。”他朝常昊伸出右手。


为了出庭,常昊穿了正装。进饼屋后,就把领带松了,外衣脱掉,仍然觉得心烦气躁,便把衬衫的袖扣解了,往上挽了挽。


“你好!”常昊接住汤辰飞的手。


汤辰飞的目光落在常昊的手臂上,那儿有一道长长的伤疤。“受过伤?”


常昊若无其事地眨了下眼:“很久前的事了。”


汤辰飞哦了一声,让小妹加了张椅子,小妹乖巧地替他把蓝莓慕斯也端来了。


“你喜欢吃甜食?”常昊问道。


汤辰飞嘴角荡漾出一圈深意,“这个钟荩知道的。”


常昊不明白地看向钟荩。


钟荩慢悠悠回道:“你就主动坦白吧!”


汤辰飞摸摸下巴,自嘲地叹了口气:“我和钟荩曾在这里相过亲,后来,她嫌我丢人,把我踹了。今天我特地跑到法院看她,突然感到无限凄凉。这么清丽出众的女子为什么就不能爱我呢?一时心痛难忍,就跑到这里来感伤。那天相亲,我替钟荩点了一客蓝莓慕斯。”


常昊认认真真地评论:“很清新的小故事。”


汤辰飞大笑,“常律师,我一定得和你交朋友,你是个幽默的人。”


“我听到的赞词很多,说我幽默,还是头一回。”常昊仿佛在法庭上作结案陈词。


“任何人的内心都潜藏着不为己知的东西。”


“汤先生呢?”


“我的内心太残破,什么都藏不了。我表里如一。”汤辰飞慵懒地耸耸肩。


常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含义深刻。


汤辰飞把头扭向钟荩,“你来这儿的理由和我是一样的吗?”


“现在回想起来,这里给我的记忆很特别。”钟荩顺着他的话接道。


世界就是一个大舞台,每个人都是天生的演员。有些人是本色演出,有些人入戏太深,分不清哪个是戏中的角色,哪个是真实的自己。


汤辰飞旁若无人地抓起钟荩的手贴上自己的脸庞,“找个时间,我们重温?”


“嗯!”


汤辰飞笑了。他长相俊美非凡,笑起来温柔款款,一时间魅力无敌,如炫目的星辰。他凑到她耳边低语:“别和其他男人来饼屋,我妒忌。”


钟荩沉吟了半晌,对常昊说:“常律师,我们换个地方吃午餐吧!”


常昊连眉都没抬,拿起后座的外衣,“可以!”


汤辰飞送他们到门外,小妹笑着送上一个包装盒。不知道汤辰飞什么时候准备的,里面装的还是第一次打包带走的点心。


钟荩谢过,感动地双手抱住。


上车后,钟荩从后视镜看到汤辰飞还站在门口,她关上车门,坐好,吸进一口气。


车子开远了,钟荩指着路边的一个垃圾筒,让常昊停下。她摇下车窗,把装点心的盒子扔进了垃圾筒。然后,她像虚脱般软在了座位上,面如死灰。


常昊找到一个有浓荫遮蔽的停车处,把车内的温度调到最佳,然后下车买了果汁和牛角面包、三明治,让店员装成两袋。


“简单的午餐!”他不认为钟荩现在有心情进餐厅,正襟端坐,等着一道道菜上齐。


“你对汤辰飞了解多少?”钟荩轻轻问常昊。


常昊回答:“他是付燕的继子,也算是凌瀚的哥哥。”


钟荩把装满果汁的纸杯凑到嘴边,一口一口地喝着。很奇怪,她什么也没和常昊解释,可她就是知道常昊什么都知。到了现在,也只有在常昊面前,她才敢坦露真实的情绪。


初春在机场与他相遇,第一次像个孩子样为一杯热饮和别人怄气,然后为了戚博远案件再次重逢,从对手成朋友。那是上天的恩赐,不然这么复杂的故事,说与谁听?


幸好有常昊,不是吗?


“他是品相不错的蘑菇。”常昊加了一句。


“你记性真好。”


“司法考试是中国第一大考,能入围的记性都好。”常昊打趣。


钟荩连强笑都做不到,“常昊……”她深呼吸,缓缓转过身,眼中泛出无助的泪光,“凌瀚他……想安乐死,我怕我……阻止不了他。”


天,常昊倒抽一口冷气,然后脑子像劲风中的风车,飞快旋转。他的手不由自己曲起,手中的面包成了一堆碎末,从指缝间漏下,落满了双腿。


“他发觉了你身上的伤痕?”常昊自责,他应该想到的。他都能看出来,何况凌瀚?


钟荩眼睛红了。


常昊命令自己镇定:“我觉得这不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在他心中盘桓很久了。他一直没有实施,是舍不下你。现在,他在无意识中伤害了你。他心中的那根梁倒了,他无力支撑。”


“但是,你不要害怕,他绝不会自杀。”


他一下子掀开了钟荩心底的隐忧,钟荩狠狠地掐着手臂,希望自己没有听错。


“自杀和安乐死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自杀是懦弱而又愚蠢的行为,是对这个世界的躲避,凌瀚作为一位杰出的特警、一位优秀的心理学家,出于尊严,不可能走这条路的。”常昊眉头缓缓打了个结。


“怎么了?”钟荩问道。


“他应该也没办法安乐死的。荷兰是第一个将安乐死合法化的国家,其后日本、瑞士和美国的一些州也通过了《安乐死法案》,但中国至今尚未为之立法。这是一个长期争议,有关伦理学、社会学、人类学、法学的问题。中国首例安乐死案例,发生在陕西汉中,医生蒲连升因患者儿女的要求,为患者实施了安乐死。后来却因‘故意杀人罪’被捕。这件案子历经6年艰难诉讼,最后医生无罪释放。这不是代表安乐死合法化,而是医生开具的处方药不是患者致死的主要原因。现在,虽然上海当地有悄悄实施安乐死,但安乐死仍然没被合法化。凌瀚作为一个名人,在国内,是不会有任何医生为他实施安乐死的。”


“真的吗?”钟荩双手捂脸,喜极而泣,心头云开雾散,“我完全是杞人忧天,对不对?”


常昊没有回答,他在想,凌瀚是犯罪学专家,对这些定有所耳闻,凌瀚又不是个口无遮拦的人,他为什么和钟荩说些这些呢?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钟荩拭去眼泪,立刻神采飞扬,情神面貌大振。“常昊,我真是被你的博学所折服。和你一比,我惭愧不已。”


常昊叹息,那是因为你身处其中,无法冷静、理智,他是外人,旁观者清。


外人哦!满嘴苦涩。但他又觉得一丝甜蜜,钟荩是如此的依赖他。


钟荩一口气喝完果汁,又吃了一块三明治,像流水一样流走的力气又倒流到体内,“最近忙不忙?”


常昊点头,“日程已经排到明年春天,事情堆积如山。后天就要去内蒙古。”


“那以后没什么机会来宁城了?”钟荩语气泄出几份怅然。


常昊默然。


戚博远杀妻案告结,他没有留在宁城的理由了。


说实在的,其实她从来不曾属于过他,但这几个月来,她的清颜,已成他的精神食粮。无数个清晨与黄昏,奔波在法庭与出差的旅途之间,她是他心内一道永不会消逝的阳光。想到可以看到她晶亮的双眸,一切孤单与寂寞都能忍受。


“挤一挤,总有时间的。”如果她想见他,他愿意放下一切。


“我要是去北京,请我吃炸酱面。”凌瀚去北京复诊,钟荩也会一同过去。


“好!”常昊拨开她额头的头发,红肿处淤青了,“回家后记得上药。你劝凌瀚去疗养院住一阵,远离现在的环境,他的病可能会控制得住。”


“那夜他梦游了,其他时间都好!”


她真是深爱凌瀚,到这份上,她都在替他辩解。


“下面去哪里?”常昊生生咽下喉间的怜惜,不宜多说了,不然她会敏感地拉长距离,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我就在这儿下车,不送你回酒店。我们常联系,好么?”


他点头!


这一刻的欢聚像偷来的,他满满的眷恋,不肯说出“再见”。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终究还是再见了,钟荩下车拦了辆出租回检察院。她脚步轻松,笑靥如花。


常昊低下头,不愿看她离开的背影。有太多放心不下,但只能再次放她走。


钟荩没有直接去检察院,请司机弯道去趟丽莎饼屋。


真巧,出租车经过丽莎饼屋前,汤辰飞从里面出来,胳膊上挽着一头长长波浪卷发的女子,丰胸纤腰,妆容如水晶般剔透。


“不要停车!”钟荩微笑对司机说道。


汤辰飞有一天不说谎,估计母猪也能长翅膀。她对他还是有点了解的。


常昊的助理在保安室等钟荩,“钟检,我很喜欢宁城。这儿的水好,大街上满眼都是美女。”


“好啊,留下来给我做助理。”钟荩打趣。


“你和常大律说去。”


“你真瞧得起我。”


“别人我不敢讲,但只要钟荩开口,哪怕你要天上的云彩做裙子,常大律都会眼都不眨地应下来。”


“呃?”钟荩眼睛眨个不停。


助理呵呵笑,“钟检你到现在还没看清常大律的心?”


“去,去!”钟荩笑了,抢过他手中的车钥匙,“没轻没重的,我有男友。”


助理嘴巴张得能塞一只鸡蛋,“常大律也是一泰坦尼克号呀,首航就撞上冰山!”他同情地把脸挤作一团。


钟荩不敢苟同。


等电梯时,钟荩嘴角噙着一丝笑。常昊的分析已经平息了她心内的恐惧。


身边又站了几人,她抬下头,见是钱检察长,忙恭敬地打招呼。


钱检察长看着电梯上方闪烁不停的电子屏,“戚博远案判决了?”


“嗯!”


钱检察长面无表情哦了一声,电梯门打开,一行人有序地进入,没有人说话。


钟荩先下电梯。


电梯门合拢时,她听到钱检察长说:“手边的事理一理,准备交接。”


第二天,钟荩的办公桌就从侦督科搬去了资料室。前前后后加起来,她在侦督科呆了恰好半年。手里的工作移交给了同事,侦督科没有补充新鲜血液。牧涛脸黑黑地要去找检察长,钟荩拦住了。从进侦督科那天起,牧涛非常维护她,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歪,只怕再这样下去,有些事会越来越说不清。


人的想象力向来丰富。


她敬重牧涛,她比他更在意他的形象。


“我不会放下那件案子。”走的时候,她对牧涛说道。


牧涛第一次感觉钟荩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柔弱,“我也不会就此搁浅,但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单独见汤辰飞。”他叮嘱。


钟荩沉思。


资料室已有四位科员,三女一男,对于钟荩的态度不冷不热。办公室刚换了一批新的档案橱,钟荩的工作就是把所有的资料重新登记、输入电脑。这个工作很庞大,估计至少得半年才能完成。好处是钟荩不需要与任何人打交道,非常安静。


换岗位的事,钟荩没和任何人说,包括凌瀚。她现在上下班定时定点,多了许多时间陪凌瀚。这其实是她目前最想要的。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凌瀚没让钟荩乱担忧,他的态度似乎变得积极而又明朗。


卫蓝没有从北京传真处方过来,而是拜托宁城的一位精神病专家替凌瀚复诊。


那位专家在江北开设了一家治疗兼疗养的医院。钟荩开车和凌瀚一块过去。经过长江大桥,交通有点堵。凌瀚朝不远处屹立的一幢幢新建楼房,说:“那是临江苑,阿姨在那给你买了套房。”


钟荩微笑:“你们见过面?”


“是的,也没好好招待阿姨。”


方仪来小屋的事,钟荩知道,但她想凌瀚主动提起。隔了几日,方仪也把她带到了临江苑。


她站在江岸边,天是铅灰色的,阳光藏得极深,江水显得有些浑浊,有几艘大货船交错驶过,两岸绿色的芦苇随风摇摆,这一切无形之中,都增加了江面的动感。


她回身,雷教授书写的“临江苑”三个字高高悬挂在小区大门的正中。字体巍峨又不失俊逸,大气磅礴。


方仪目光胶在那三个字上,沾沾自喜,当初我一眼看中这里,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份缘。


她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份娇态。


钟荩忙转过头看江水。


临江苑主体已封顶,后期的绿化与装饰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售房部小姐一再保证,再过半年,就能交房。


“喜欢这儿的环境吗?”前方的车开始蠕动。


凌瀚轻轻说:“怎会不喜欢,像个梦一样……”


钟荩控制不住鼻子发酸,“书房朝着长江,你在里面写论文。累的时候,站在阳台上,吹吹江风,看日出日落,看四季交错。”


“春天到了,我们放下一切,去安镇看油菜花。”


泪哗地一下冲出了眼眶,钟荩羞涩道:“别管我,我是因为太开心。”


凌瀚探过身吻钟荩的双手。


疗养院很幽静,穿着病号服的病人在林荫下面散步,除了目光呆滞,看上去和常人没什么两样。


专家让钟荩在外面坐会,“等下再告知你具体情况,你若在一边陪着,他心理压力剧增。”


钟荩点头。


楼下墙上挂了许多幅风景画,钟荩一幅一幅的欣赏。一位中年男子捧着一箱药剂从外面进来,汗流得太多,手有些打滑,他不住抬起腿顶箱子。钟荩上前帮他搭了一把。他道谢,把药剂送进库房。他拭着汗,问道:“你是病人家人?”


钟荩点头。


男子眼中流露同情,“非常辛苦吧!”


“没有啊,我觉得很幸福。这儿病人好像不太多。”


男子说道:“你看到的都是病情较轻的,大部分关在里面。你要进去看看?”


钟荩摇摇头。


“他们个个都像恐怖分子,不知道能干出什么可怕的事。家人把他们送到这儿,算了却了心事。有些人进来就不会再出去。”


钟荩听得心戚戚。


等候的时间有点长,长得超出了钟荩最远的想象。时间一分一秒细砂轮似地打磨着她的神经,把她的耐心磨得像一张纸是那种用钢笔轻轻一勾就勾出纤毛来的薄纸。


终于,凌瀚从楼上下来,护士领着他去拿药。钟荩走进专家办公室。


专家两手交插,站在窗边。


“他的情况非常好,好到我觉得卫医生夸张了病情。”


钟荩心中一喜。


“但还有一种情况,听说过中国有句谚语么:久病成医。他是属于清楚自己病情的患者,又深谙心理学,他有可能已经学会隐藏病情,知道怎么应付医生的诊断。反言之,他体内的抗药效性很强,药物没有太多作用,他完全是用意志在与病情对抗。”专家又说道。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专家高深莫测地回道:“他还是一个病人!”


钟荩的心又惴惴然,“那我们能做些什么?”


“别给他压力,好好过日子。”专家伸手握住钟荩的手,“他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病人。”


“是的,我以他为傲。”钟荩唏嘘。


专家送钟荩下楼,凌瀚提着药袋在等她。他的脸像一堵密封的墙,看不出一丝裂缝,既没有悲也没有喜,更没有激动和焦虑,有的是一种平和。像静水,像冷铁。没有一丝气息!


凌瀚走过来牵她的手,掌心相贴,他感觉到了钟荩手心的汗。手指在钟荩的掌心划了一个圆圈。


两人相视而笑。


“哦,他们到了。”专家突地朝外面挥手,急步下台阶,木槿花盛开的路边停了两辆车。一辆是载人的小型中巴,一辆是载货的大货车。


工人们顶着西斜的阳光卸货,汗水像虫子样爬满了脸。似乎是哪家搬家,有大橱小柜,沙发茶几,最多的还是书,一箱又一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