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怡正处于不安之中，仿佛从瀚海那里吹过来一阵和风，紧张的情愫不翼而飞。她意识到他注视的目光，心里竟涌起了幸福的感受。她太年轻了，来自于这样身份的人的注意就激起她的自豪的心情。她羞涩的眼睛不自主地看向了他。她的目光与他的相遇了。他的目光里包罗万象，深邃、悠远、欣喜、哀愁，还有她读不懂的光和影。而她的目光清澈、单纯、宁静，这是一张毫不设防的青春的脸。

他从她清澈的目光里读懂了她的人生：这是一块未染色的璞玉，是一张洁白的画布、是一条清澈的小河，是一首欢快、轻松的乐曲，不是交响乐。她没有辉煌的人生，却有着耐人寻找味的人生；她没有日暮的低沉，却有着朝阳的动力；她没有绝望的冬天，却有着希望的春天；她没有洪水般的激情却有着，涓涓细流的坚韧的情感。

“我呢！我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我心中的参天大树没有长大就已经夭折；我人生的花朵还没有结成硕果就已经凋谢；我的心还没有体味过人世间的风情就已经枯寂。我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样生活。我心灵的河流已经枯竭。我的风光是表面上的，我的痛苦是心灵深处的，与她相比，我是多么的不幸。”瀚海默默地想道。

瀚海转过脸开始沉思。

不管他想怎样的封闭自己的心灵，来自紫怡的清新的风还是吹开他心灵的窗扉。一点阳光的射入，掀起了他内心里的巨大波澜。痛苦的阴影在阳光的照耀下失去了往昔的威力。他的思想小心翼翼地开始复苏：起初他有点儿害怕，他的生活秩序被打乱，后来他又渴望重新获得世间人类正常的幸福和情欲的享受，最后他仿佛觉得他已经太老，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机会，阳光下的幸福生活仿佛已经远离他了。

“哎，我该怎么办呢！世间五彩纷呈，万花筒般的生活还吸引着我，它不肯放过我这个垂死之人，引诱着我重回正常的人生轨迹。新的起点在哪儿呢！谁又能搀扶我走过人生的荆棘，重拾生活的乐趣？我能带给别人幸福吗？我还能过正常的幸福生活吗？”他带着少许的希望在心里想道。

虽然是沉默无语，他们俩之间却有着和谐的气息。又一次，紫怡发现，苦恼的工作问题不来纠缠她疲惫的大脑。在象征文明生活的飞机里，她的心是宁静的、愉快的还有一丝激动。她与瀚海的相逢、相识像是一剂宁静的药水滴进了她的心里，流遍她的全身，换来她片刻的宁静，不，也许是永久的宁静。

第一次她感到了导游这项工作的魅力，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的低微。

“这项工作，对我不是很适合吗？为什么要追求墨守成规的习惯，换来陈规陋习的安宁？也许真如瀚海所说的，我更适合这项工作。”

想到这里，紫怡心满意足地靠在靠背上，她的手轻缓的放在扶手上，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扶手；她的头随着音乐的节奏轻微的摇晃着；她的眼睛微微地闭上，脚下打着节拍。空姐过来送饮料，她都没有听见。

他的手有力的碰了碰她的胳膊。他用温和的、长辈似的目光看着她。她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宽厚的、温和的目光。他的目光示意她向她的右边看去。这时，她才看见空姐在身旁，迷人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

“请问，要什么饮料？”空姐看着她的眼睛说。

“清茶一杯。”

空姐微笑着倒了一杯绿茶，放在了她面前的小方桌上。

“先生，您需要什么？”

“一杯热咖啡，谢谢！”

空姐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他注视着他眼前的那杯咖啡，是那么的泰然自若，理所当然。他绅士般的礼仪又引起她的注意。

“他受的是老派的教育，有着良好的教养、礼仪。他一定是在宾客云集的场合里锻炼出来的。”紫怡暗暗想到，眼角悄悄地看向了瀚海。

“怎么不喝茶？”他的侧边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窥见了她的目光。

紫怡慌乱地低下头去喝杯中的茶水，像被人撞见偷听一样的尴尬。洁白的皮肤上染上了绯红的云彩。等她重新抬起头时，看见瀚海悠然自得地喝着杯中的咖啡。

他在她的脸上看见了，小女孩似的羞怯、好奇、青涩、淳朴，与他一贯而熟知的老练、阴险、成熟、狡诈，在心里引起的感受犹如西瓜与苦瓜是那么的不同！他曾经体会过的迷茫、低俗、奢侈的生活方式与眼前的清晰、高雅、简约的生活方式是有着深渊般的，不可填平的差别。

“喜欢喝绿茶？”瀚海微笑着问道。

“是的，我喜欢绿茶淡淡的苦涩，淡淡的清香，回味无穷。苦涩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调剂品，仿佛是人生道路中挫折的坡、坎；清香是人生旅途中永恒的主题。人生就是这样苦中有甜，甜中有苦因此才这般引人入胜。”

“认识很深刻嘛。咖啡，它的浓烈的清香与苦涩是清茶所不能比的。除去了浓烈的清香后，留下深深的苦涩。有时我觉得，人生就犹如除去了浓烈清香的苦咖啡，留下无穷的痛苦。人生的甜蜜犹如望梅止渴的诱惑。”

“怎么会呢？每当我寻找工作失败时，我才会有这样的念头，不过那也只像是一片云彩一样就飘过去了。导游是吃年轻饭的，如今我漂泊不定，可是我对生活还是充满着希望。喝过苦酒后终会迎来甜酒的，更何况您事业有成。”

“事业有成，何以见得。事业也只是人生中的一个环节，并不是全部。就像，幸福指数并不以获取的金钱的多少来衡量的。我敢说，如今您比我更幸福。”

“经过一年多寻找工作的经历，现在我也已经不是那么的渴求学有所用了。比起那些找不到工作的人来说，我已经是幸运的，毕竟有了养家糊口的工作。”

“知足常乐，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

“那是因为我从狭小的地方来的，缺乏见识。”

“您的家乡是哪里的？”

“北方偏僻的小县城。”

“那里还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只有帮助过我的乡亲们。想到他们，我觉得这个世界总是美好的。还有那么多的人让我依恋这个世界。”

“给我说说，您的奶奶。”

一听见他的话，她的心扉关闭了，一想到奶奶她就泪眼婆娑，自奶奶去世后她从未对人说起过。那双多情的黑眼睛鼓励地望着她，仿佛她的话具有云开雾散之功效。她的心怦然一动，脸蛋热起来。

“我的奶奶在最困难的时候，从没有抱怨过。她靠着打扫街道，帮人缝补衣服把我养大。我从没见她愁眉苦脸的时候，任何坎、坡她总是笑嘻嘻的迈过去，留给我微笑。为了解决我上学的费用，她老人家不知熬了多少夜晚，缝补了多少件衣服才凑齐。她不具备优雅的微笑，却有着淳朴的笑容；她不拥有坚韧的品格，却有着吃苦耐劳的品德；她过着贫困的生活，住在棚户区，却具有挖掘宝藏的能力。我身上的这种乐观全来自她的培养。”

“您的奶奶固然值得尊敬，您也并非不出色的女孩。您奶奶看见您今天这个样，一定会感到高兴的。”

说来真怪，紫怡竟然会对一个陌生的人说起，心目中最尊敬的奶奶。

奶奶一生对她的关怀和爱护，是说不完，道不尽的。今天，她会如此轻易地说给一个陌生人听，而且怀着强烈的让他了解她的心。紫怡让他了解她的奶奶对她的感情，她让他知道了，她的奶奶是值得尊敬的。她简单的一生，已经不是她个人的秘密，现在是他们俩共同拥有的。对此她却一点也不感到惊讶，她的心告诉她，这是对的。她那平淡无奇的一生，在他的面前，有什么好隐瞒的？只有她的奶奶，在她的心目中是颗璀璨的钻石，可是她不经她的同意，已经告诉了他。想告诉他的冲动是那么的强烈。

轻松的谈话中，他有意识地让紫怡谈到她的少年时期的生活。她说的无非是她的学习、生活琐事。那时期的困难她有意地保留了不少。她认为没有必要让另一个层次的人来了解，即便是了解了他不定能真正地理解。随着她的叙述，她打开了她的心扉。奶奶、乡里乡亲的形象更鲜明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那时期乡村的生活他也能多少有点儿了解。

这些与他从小到大的生活是如此的不同，他非但不觉得枯燥、乏味，反而兴趣盎然。他主要对生活在那里的人感到有趣，他们与他认识的人截然不同。当紫怡说道大学生活时，他的感觉不仅是有趣而是吸引了。虽然不是一个时代，他依稀可以看见他大学时的朝气蓬勃、激情满怀。

他枯寂的心灵里，想了解当前年轻人的生活、学习、工作。更主要的是，紫怡清新、淡雅、纯朴的个性像热烈的阳光照亮了他阴暗的心灵。他意识到，他错把个例的特征当做普遍性来看待了，却无畏地蹉跎了岁月。她太年轻了，已不是他这种年纪渴望的对象了。不过每次想到她时，他冷漠的心灵还是感到了强烈的温暖，另外还有一丝甜蜜。

他在心里把她当做忘年之交的好朋友。她的话像来自山野里清新的空气吹散他胸中污秽的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