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0
|本章字节:11946字
王晓渡赶来的那天,已是深夜,辽阔的草原在夜晚的怀抱里睡得恬美,风像一只温柔的手掌,为草原抚平白日被牛羊踩乱的痕迹。黑子远远地便叫起来,这只草原的守护神不允许任何陌生人来扰乱主人宁静的生活。闻到王晓渡的气息,它的吠声像突然拉响的警笛,把进入梦乡的草婆婆惊醒了。草婆婆提着马灯,颤着脚从帐篷里走出来,对着一眼望不透的黑说:“谁啊?”
王晓渡报上姓名,紧跟着说出老蒜头的名字。草婆婆像是咕哝了一声:“我说是谁呢,这老鬼。”然后喝住黑子,提着灯走过来,仔细盯着王晓渡看。
王晓渡从怀里掏出红布包,双手捧给草婆婆,草婆婆并没打开,只是仔细地抚了半天,发出一声叹息,说:“进去吧。”
帐篷离山梁子还有一段距离,第二天一早,草婆婆把王晓渡带到山梁子上,那儿有一个窑洞,草婆婆指着窑洞里面的一堆干草说,躺这里,哪也不能去。王晓渡便听话地躺下了。草婆婆给他拿来被褥,提来一壶酥油茶,怕他乱动,让黑子守护在洞口。
草婆婆并没问他犯了啥事,甚至连多看一眼都没看他,但王晓渡觉得,草婆婆一定知道了。她略显混沌的眼睛只要一在王晓渡身上停,王晓渡便紧张得要跳起来。草婆婆借送饭的机会,摸了一把他的眼睛。她粗糙甚至僵硬的手掌刚挨到他脸,王晓渡的泪就下来了。这是给他安慰给他信心的一次抚摸,很短暂,但很有力量。王晓渡彻底放下心来,他知道这儿便是他的家,一个比家更安全、更温暖的地方。
星星穿透黑暗,跳了出来。草原的星星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富有诱惑力,比城市的星星要耀眼得多。夜晚的草原仿佛在瞬间披上了一件玛瑙绣成的衣裳,晶莹透亮,美丽得令人睁不开眼。王晓渡张开嘴,拼命地呼吸着草原上窜动的那股气流,它是那么的纯净、甜美,不含一丝尘染。
草婆婆披着一件绣花衣裳出来了,借着星光,王晓渡看见草婆婆脸上有一道异光,那是幸福的光、爱情的光。这道光一定是美丽的绣花衣裳带来的,草原上的女儿只有出嫁时才披那样的衣裳,一针一线都是母亲亲手绣上去的,跳动的图案要么是牛羊,要么是圣洁的蓝天和吉祥的白云,那里面含着对爱情、对幸福的美好向往。王晓渡断定,老蒜头红布包袱里裹着的一定是这件衣裳,看看草婆婆的眼神他就知道了。披满星光的草原下,幸福的草婆婆仿佛返回到了纯情的少女时光,脚步灵快极了。王晓渡实在猜不出,她跟神秘的老蒜头之间有什么动人的故事,一定是跟草原一样美丽而神奇的天堂童话。是爱情!
哦,爱情……王晓渡猛地就想起了苏悦,那个美得让他心碎的模特,那个眼神里流淌着景羊河水般忧伤的女人。王晓渡的心疼起来,疼得要裂。
王晓渡确实是因为苏悦要杀刘成明的。王晓渡一直在寻找机会,从他爱上苏悦的那一刻,这个念头便萌生了。每每看见刘成明像狼狗一样凶恶地扑进苏悦的住处,这念头便像火一样燃烧,他恨不得立刻提着斧头扑进去,将他碎尸万段。但他一次次忍着。王晓渡蹲过监牢,跟警察打过交道,他知道冲动和冒险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如果因为刘成明断送掉自己的一生,他觉得不值,况且爱情还在召唤他,让他好好为心爱的女人活下去。
终于等来了机会,就是刘成明跟南方女人方雅林打算签约的头一天,王晓渡知道,这是一个天赐的良机,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他将再也杀不了刘成明,不但杀不了,还很有可能被刘成明灭掉。从司机小范嘴里得知,刘成明已知道他跟苏悦的事,刘成明恨恨地丢下一句话,这小子活腻了!这话便意味着刘成明不想看到他了,就跟刘成明不想看到他老婆王秀玲一样。司机小范一次酒后说,王秀玲根本没患乳腺癌,是刘成明买通医生,硬给她切了***,就因王秀玲说过一句令他不高兴的话:那***的奶头有啥好,我的没她大?白让你摸你不摸,偏要花上大价钱去摸一个烂***的!小范还说,刘成明给王秀玲注射过一种药,针的名字他不知道,这针打了不过一年,人就会悄悄死去。
这个畜牲!他糟蹋了林月秀,害得人家离了婚,又糟蹋了周虹影,害得她丢了工作,人不人鬼不鬼的,现在又把苏悦弄成这样,难道他不该死吗?
那天他在路上碰到小范,本来想跟小范把情况打听得细一点,问问刘成明会不会在宾馆跟姓方的女人过夜。他们的龌龊事王晓渡早就知道,还看过那张碟,刘成明见了任何带姿色的女人都不想放过,事完后便像珍藏宝贝一样把这些光碟珍藏下来。可他哪里想得到,他的心腹早把这些碟拿出来供王晓渡欣赏了,小范还说,如果有一天我遇了啥事,你就拿这些东西去找公安。刘成明搞得每个手下干活的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莫名其妙丢了小命。小范还把他带到那个秘密地儿,妈呀,岂止这些碟,刘成明把啥也拍了下来,单是记录他如何送礼送女人的片子就有三十多张,有一张碟上刻录了四十多个人名,都是景山上下的大人物。他们从刘成明手里拿的好处,简直能把半个景山城买下来,刘成明靠着这些东西,大量从银行套贷款,从四处拆借资金,他还将五百亩土地低价从政府手里拿到,然后高价抛给包工头。
小范那天急匆匆的,说是回去放件东西,王晓渡看了一眼小范手里的皮箱,便明白装的是什么。但他没问。他跟小范一直保持着这种默契,彼此心照不宣。等小范放下皮箱走出来,王晓渡便打电话约了郑义。
郑义是他值得信赖的哥们儿,他打算这事儿办成,就用那38万答谢郑义。他跟郑义一前一后溜进刘成明家,按事先商量好的办法,郑义留在院里,他上了楼。
门一摁便开了,王晓渡是这家的常客,平日对王秀玲格外周到,不该说的话都跟她说,包括刘成明跟林月秀、周虹影、南方女人方雅林的事。唯独没说的就是苏悦,王晓渡没法说。
王秀玲热情地给他倒水,王晓渡说不喝了,他来拿样东西,就是刚才小范放下的,董事长让他来取。王秀玲想也没想便从柜子里拿出皮箱,硬留王晓渡再坐一会儿。这时王晓渡装作很替她担心的样子,吞吞吐吐把刘成明要送给方雅林这38万,还要跟她过夜的事说了。王秀玲炸开了,她抓起电话,就跟刘成明咆哮道:“你马上回家,若是迟一分钟,你就等着收尸吧。”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当时刘成明刚跟方雅林抱在一起,衣裳脱了一半,方雅林边扭捏边推脱,她怕刘成明食言,明天就要签约,38万还不拿来,令方雅林少了跟他***的兴趣。一听电话,方雅林推开刘成明,故作生气道:“回家跟你黄脸婆睡去,少碰我!”边说边把***掖怀里。
刘成明气得咬牙,狗日的黄脸婆,早不打迟不打,单等火上来了打,看我回去咋收拾你。刘成明怕王秀玲真做出啥事,明天就要签约,要是王秀玲真想不开,打楼上跳下去,这事就糟了。他穿好衣裳下楼,叫上小范就往家赶。路上他还想,等收拾完王秀玲回头再收拾方雅林。
刘成明刚进门,就重重挨了一铁锤,栽倒在地上。他做梦也想不到,身后等他的是王晓渡。这时王秀玲已被绑在椅子上,杀人是不能留活口的,要做必须做彻底。王晓渡已顾不上什么了,他提着锤子,走进卧室,说了声对不起呀王姨,就一锤敲下去。王秀玲惊愕得睁了一下眼,就永远闭上了。
王晓渡从从容容收拾战场,这个时候他的心情无比轻松,再也没有人能阻挡他跟苏悦的爱情了。
楼下的郑义看着刘成明上了楼,从树荫下走出来,跟车里的小范打招呼。之所以把小范留给郑义,是因王晓渡实在下不了手。郑义跟小范也熟,但没太深的交情。小范当然弄不清郑义怎么会在这儿,他从车里下来,问你咋在这儿?郑义笑着说,刘董家的空调坏了,叫我来修。空调确实坏了,小范送皮箱上去时,看见王秀玲热得只穿一件小背心,切了***的胸平平的,一点没看头。郑义掏出烟,递给小范,就在小范低头点烟的空,郑义手里的锤子出手了,靠着修车练就了一身力气的郑义远比王晓渡有劲,一锤子下去,小范软软地倒在车里,挣都没挣一下。
约莫晚上十一点,两人开着车上了路。按郑义事先踩好的点,他们要送这三个人上路。
草婆婆走过来,在他边上坐下。这个慈祥的老人正被某种幸福的往事沐浴着,心情难得的好。她给王晓渡披上一件衣裳牧人用来御寒的羊皮袄。她用鼓励的目光望着王晓渡,问:“草原美吗?”
“美,美极了。”王晓渡连忙答。
“其实你眼里是没有草原的。”草婆婆突然说。
王晓渡吃了一惊,她怎么知道。
“这不怪你,孩子,人被某种妖魔缠身的时候,眼里是看不见蓝天和白云的,就像这夜晚,要是被乌云罩住,哪有这么美的星星呀。”草婆婆接着说,“只有那些心灵干净的人,才配得上跟草原同在。”
王晓渡被草婆婆说得害怕起来,她为什么说这些话,难道?
“孩子,不用怕,你身上缠了魔鬼,做出那样的事不怪你,神会原谅你的。”草婆婆轻轻抚住他的头,想把他揽在怀里。王晓渡的身子不由得朝草婆婆靠过去,这个干瘦的老人竟是那么温暖。
“看着那星光,它会让魔鬼走开,会让你的心干净起来。”
草婆婆的话像草原的风,轻轻在王晓渡的心上掠开。
“孩子,想家了吗?”草婆婆说着话,手轻轻在王晓渡脸上摩挲。王晓渡的心湿了,这一刻,他再也忍不住地想起了母亲。
王晓渡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父亲王文华是景北县的工商行行长,母亲是景北中学的语文教师。这个家自小就给了他溺爱,给了他想要的一切。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王晓渡,自然不知道生活的辛苦,也就不知道珍惜。高中毕业后他没考上大学,父亲凭借着手中的权力,将他弄进了景北县人行。那一年,王晓渡二十一岁,正是在工作岗位上好好努力的时候,可他跟社会上一帮人混在了一起,整日打架斗殴,眼看没得救。他爸气得拿棍子打他,他妈天天为他揪着一颗心。
那次,王晓渡带着人跟铁路职工打架,对方很猛,王晓渡眼看自己要被他们打趴下去了,突然从同伙手里夺过铁棍,朝对方头上抡去。对方倒下了,同伙们围上去一阵乱打,等发现不妙时,对方报销了。王晓渡他们四散逃开,他知道闯下了大祸,躲在同伙家不敢回家。
王晓渡被景北警方抓获,一同落网的还有同案十几个人。父亲王文华开始为他四处奔波,若不是王富寿念着王文华曾经支持他办厂这份恩情,帮他四处打点,买通各个环节,他是走不出监牢的。从监牢里侥幸出来的王晓渡回到家,等待他的却是母亲连惊带吓,永远离开他的消息。
王晓渡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他在心里为母亲忏悔。
现在好了,他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开始想一些事情。
都怪陆子浩,翻来覆去审问个啥,人要是铁定了不开口,你能拿火棍撬开?
郑义是断然不会开口的,即使开口,也只说四个字:为民除害。但他怕陆子浩听不懂,听懂了也装糊涂,警察有警察的事儿,警察也有警察的难处,这一点郑义想得通,不像陆子浩,老是拿审问罪犯的目光看他,这个世界上什么才叫真正的罪犯?他相信陆子浩没研究过这个问题,如果研究了,这个警察肯定当不成。他倒是欣赏那个张密,多聪明多够种的一个英雄!如果换成是张密问,兴许他就说了。
我不是罪犯,就算是也没有关系。郑义一遍遍在心里说。从他决定跟王晓渡一道干的时候,他就把一切都想清楚了。
郑义出生在苏武山下的一个农民家庭,小时候日子很清苦,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父亲告诉他,念书,唯有念书,你才能逃开这个穷坑。郑义是个听话的孩子,无论多穷多苦,对念书从不敢耽搁。高考那年,他以全景山第一的成绩考到了京城一家著名大学,读的是机械制造专业。郑义想,这下他有救了,一家人再也不用为吃饭穿衣发愁了。想不到的是,毕业那年,中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跟学生有关,郑义没留在他想留的京城,而是回到了景山,分在一家国有厂里。郑义的希望并没破灭,他记着父亲的话,啥时候你只要做到问心无愧,老天爷就不会亏待你的。郑义埋头苦干,帮着厂子搞革新,改造旧设备。有一年厂子引进新设备,厂长从外面请来专家,但专家要的钱多,郑义研究了几个晚上,提出自己装,一次就给厂里省下十多万。
郑义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厂子会倒闭,他像灰尘一样被扫地出门。郑义迷茫了,困惑了,好端端的厂子,怎么就垮了呢?等明白过来,郑义愤怒了,咆哮了。原来是一伙蛀虫,他们打着改革的旗号,挖厂子墙角,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厂子倒闭了,可他们却个个富得流油。没过多久,同样的厂子在景山又挂了牌,前来剪彩的有市上领导,有银行要员,还有各路神仙。只不过厂子由国有变成了股份制,工人下岗了,电视里却说他们为景山解决了多少职工再就业。郑义想不通,领着职工四处奔波,想讨个说法,想告那些投机钻营者,奔来奔去,除了一身疲惫,啥也没奔到。郑义灰心了,也就在此时,他对世界的看法发生了变化,而且是根本性的。
王晓渡找到他,提出要合伙干掉刘成明,郑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痛快得令王晓渡直掉眼泪,抱着他的脖子说:“兄弟,你才是我的兄弟,放心,小弟亏不了你。”郑义笑笑,他不需要报答,真的不需要,就跟干掉刘成明不需要理由一样,还需要理由么?可笑!他觉得陆子浩可笑,警察可笑,市长成杰更可笑。一个人到他该死的时候,必须死,谁也挡不住,不是他郑义,就会是王义、李义,反正有人要做这事。
郑义不需要钱,在这点上他有点小瞧王晓渡,跟他还提钱,说38万归他。我要钱做什么?我有厂子,正义修造厂!我合法经营,诚信待客,维修技术一流,还愁挣不到钱?事儿干完之后,王晓渡果真把钱留给了他,郑义望都没望,他不会花那钱,他干了应该干的事,值!他把钱扔床底下,王晓渡逃走时,郑义忽然想,真正需要钱的是他!
“啪”牢房门打开了,又该提审郑义了。
这次审他的是江大刚。
“郑义,我知道你不是为了钱,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做了帮凶?”
郑义看着江大刚,觉得他就是比陆子浩高明。“真想听?”他问江大刚。
“当然,如果你想说。”
“可我不想说。”
“郑义,你逃不脱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应该懂。”
“我什么也不懂,你别费心机了,省点劲回去看好你的孩子。”
“郑义!”江大刚愤怒了,郑义简直是在嘲笑他。
郑义有点失望,这个世界太令他失望了。
“郑义,他跟你无怨无仇,为什么?”
怨?仇?郑义笑了,他跟谁有仇,你江大刚又跟谁有仇?你不放过王晓渡,难道跟他有仇?
“郑义,那是三条人命啊,你的心就能安?”
郑义突然低下头,脸上的表情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