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开祯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0
|本章字节:9488字
小三在路上死过两回,一次是吞下一大把安眠药,害得马六斤中途下车,将她送进医院。一次是企图跳车,被马六斤牢牢抱住了。马六斤说她神经受到严重刺激,随时可能自杀。小三妈妈寸步不离。小三瘦了,几乎皮包骨头。从她瘦骨嶙峋的样子和绝望至极的表情,很容易想到她经历了什么。马六斤偷着给我一份材料,看到一半时我的眼睛模糊了,心刀绞似的痛。我把材料烧了,我怕小三妈妈看到。
关于小三,马六斤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你知道小三为什么一次次从你身边跑开吗?我摇头,我无法回答,任何一个男人遇到同类问题,可能都会选择沉默或愤怒。马六斤却说,你太不懂女人,跟你爹一样。我的拳头捏得嘎巴响,如果不是看在他费尽周折带小三回来的分儿上,我可能要跟他决斗了。马六斤对此视若无睹,继续说,你太平静了,生活像一摊死水,小三渴望的是风暴、激情、冒险,是那种时时刻刻让人充血的生活。我说卖到乡下让十几个男人轮奸是不是很好玩?马六斤猛地捣我一拳,歇斯底里地吼,你不是人!
玉儿第二天找到我,她终于肯主动找我了。站在羊下城通往外地的大桥上,我们各怀心事。风从耳边吹过,半睡半醒的太阳把桥下的羊下城搞得昏昏欲睡。凝望着远处的裤裆巷,玉儿问我,记得小时你偷冰糖葫芦给我吃的情景吗?我艰难地笑笑,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就是把羊下城最好的冰糖葫芦给你,你还吃吗?玉儿没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显然她在努力避开什么,她说,哥呀,有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没长大,真想再趴你背上让你背着满巷子跑。我说哥老了,再也背不动了。这话一出,我的泪便不争气地涌出来。老了?哥你知道老了是个什么概念?我没心思回答,我认为我老了,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一辆洒水车驶过来,开车的小伙子大约太看中我妹的美貌或风中摇曳的姿势,恶作剧地开大水,晶莹透亮的水花喷过来,玉儿尖叫着躲闪,忽然盯住车上的小伙子,送给他一秋波。我看见母亲的眼神瞬间复活,让男人无法拒绝情愿去死的眼神。然后一辆警车呼啸而过,尖利的喇叭刺破羊下城沉寂的天空,我冷不丁想起杨七儿,听说他在狱中表现得很不老实,口口声声要见马六斤。我忽然想跟玉儿谈谈杨七儿,玉儿却说,哥你知道我找你什么事吗?我说玉儿你别说了,我哪也不去,还是那句话,不可能!
你还在怕他?
我觉得我很愚蠢。一个愚蠢的男人是没法跟我妹这样的女人交流的。
玉儿笑了,玉儿轻轻松松就捅了我的软肋。她说哥你真是老了,想救你都救不了。
我说哥不用你救,这个世界上没谁需要别人救,要救只能救自己。
玉儿轻哼一声,表示不屑。好了,哥,说正事吧,你打算怎么安顿小三?
安顿?玉儿的口气让我起了警觉,安顿一词怕是别有寓意。果然玉儿说,难道还让她留着?
她再也跑不动了,不留着还能到哪去?
哥你疯了,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哥
我打算离开,桥上的风景对我来说,无异于一次心的撕裂,因为当初我就是在这向小三求婚的,我还记得小三跟我说,你能保证一生一世守着我吗,无论怎样的变故,你都能保证不变心?我当初是点过头的,后来又对着石狮子发誓。我不知道小三当初的话是否是一种预言,可我的誓言是发自内心的。
玉儿一把拽住我,不让我离开,她从包里取出几张照片,说你尽情挑吧,只要挑中,她就是你的。照片上的女子的确漂亮,个个青春四射,透出一股子敢为男人献身的精神。我把照片还给玉儿,你哥老了,他知道怎么守住自己的生活。玉儿还不甘心,进一步说,她们都是我公司的,是干净女人。我笑笑,什么是干净女人?玉儿大叫,我要送给你一份干净生活,你不能太对不起自己。
我最终还是决绝地离开了大桥,裤裆巷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模糊,只剩一片影子。
刚进门,就听小三妈妈尖叫,小三自杀了!
我奔到医院,还好,马六斤及时赶到,把小三送进医院。按医生的说法,小三没生命危险,只是身子太虚弱,得住一阵医院。
马六斤冲我发脾气,你是怎么照顾她的,她拿了刀片你都不知道?
刀片?我忽地记起,我刮脸用的刀片是放在抽屉里的,而抽屉钥匙只有小三妈妈有。我折回屋里,一把拽住小三妈妈,说,到底怎么回事?
小三妈妈只顾狠劲地流泪,问急了她便扑上来咬我一口,说不活了,真正不活了,这样没脸没皮地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我这才知道,我妹之前找过小三妈妈,她的话刻薄而杀气毕露,女人一旦伤害起女人来,比刀子还管用。我抚住小三妈妈颤抖的肩,仔细为她抹去滴滴泪水,我说没有人会把你赶走,这是你的家,一切都是你的,我们好好活着,我们还有小三,我们不能眼睁睁望着她死。我说得语无伦次,到后来竟泣不成声,小三妈妈边给我抹泪边说,你不能哭的,你不能哭的,你一哭天就要塌下来。
马六斤的事业如日中天,大楼说动工就动工了。到这时我才知道,马六斤在深圳狠赚了一笔。
自始至终我都弄不明白,马六斤这样的人,为什么到哪儿都能成为人物。我妹后来讲,初到深圳时,他们也有过一阵子艰难,那是这边带去的钱花完之后,不过那段日子很短,几乎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印象。马六斤很快在一家公司找到事做,专事押车事务,具体押什么,我妹缄口不说。那是家很大的公司,货物千奇百怪,老板的背景也复杂得让人咋舌。一次押车时,警方闻风而动,说是接到什么举报,要将车队连同黑窝一起端了。也亏是马六斤,要是换上别人,说不定扔下车队早跑了,马六斤没跑,他先是跟警方周旋,巧妙地利用他的笑,见警方不吃这套,马六斤猛地拉开衣襟。十多个警察同时看清了绑在他身上的东西,警察在马六斤的怒喝中极不甘心地慢慢退后,马六斤指挥着车队离开警察的视线,然后把自己交了出去。等老板闻讯赶来,马六斤已被关在审讯室里,暴怒的警察觉得马六斤不可饶恕,因为他身上绑的根本不是什么炸弹,而是一排木头雕刻的火力玩具。更令警察气恼的是,冒生命危险拦截住的车队只是个幌子,真正的车队早在马六斤微笑时悄然通过。
马六斤被关了一个月,不过他享受到的却是另一番生活。老板通过关系将狱内打点得舒舒服服,马六斤都有些不想出来。正是这次给了马六斤腾飞的机会,老板认定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便将他一步到位提携到身边。事后的事实证明,马六斤的确是一个值得拿命去换的人。因为他帮老板躲过了很多劫难,包括一次同道中人的暗杀。马六斤以命报恩的做法博得了业界的尊重,他的大名成了一张招牌,到哪儿都能掀起旋风般的喝彩。老板感念他带来的滚滚财源,一大方便将利润的三分之一分给他。这期间我妹已成为地方官家中的座上客,靠着她北方丽人的风姿和与生俱来的聪颖,我妹很快成为深圳报业界的佼佼者,她撰写的人物采访和时政论谈成了很抢手的文章,她供职的媒体也成了深圳报业界的新贵。按我妹的说法,这叫风水来了挡不住,活该他们有此大运。正在事业如日中天,生活好得没法言表的时候,我妹突然提出北上,要来羊下城投资。马六斤起初有点犯惑,舍不得深圳这一片风光,无奈我妹去意坚决,马六斤也不敢违抗。不过一上路马六斤便大梦初醒,大声感叹我妹的高瞻远瞩,他说在深圳再辉煌也只是别人养的一只狗,哪有做主人痛快。
我妹笑他无知,说此时正值羊下城招商引资,大凡有几个钱又愿意花在羊下城的,哪个不被奉为座上宾,况且我们还有深圳那么大的公司做后盾,等羊下城这条通道打开,深圳的货物便畅通无阻地涌向北方,你还愁没有钱赚?
我妹在商业方面的天资到了羊下城才显现出来,不仅如此,她在深圳大场面历练出来的气势和母亲遗传给她的高贵典雅完美地结合在她那张人见人爱的脸上,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仿佛羊下城成了她的后宫,任她蹉跎。我就多次看见她跟羊下城最高的行政长官很亲密地出现在电视上,状若兄妹。跟她相比,马六斤倒显得有点逊色,所以马六斤一次喝醉酒跟我说,你妹这人哪,你妹这人哪,真是我的克星。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马六斤要出事,或者马六斤心里也会出现堵塞。在我眼中,马六斤几乎是没心没肺的,谁能想得到马大帅的儿子也会在女人问题上犯难过?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时,我才明白马六斤那么关心小三其实是一种预兆,他是不容女人被忽视的。
我妹哭着跟我说,马六斤跟思思不干净,他们睡一张床很久了。他怎能这样,他怎能这样,为了他,我可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呀。
思思?我的心被狠狠啄了一下。我妹刚回来时,曾提出让我跟思思见一面,被我拒绝了。后来思思主动给我打电话,口气艾艾怨怨的,像是受了大委屈。为此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但我不敢冒失,这游戏不是每个男人都玩得起的。但我做梦也想不到,思思会跟马六斤,世界瞬间变得让我目瞪口呆。我妹在桥上给我的照片里,就有思思在大桥上依风而立的一张,外表看她不属于玩世界的那种女人,她沉静、抑郁,带着一种暗伤,仿佛生下来就是为某种忧愁而来。
都怪你,缩手缩脚,这下好,你把她疼惜到你妹妹床上了。
你浑蛋!我冲我妹吼了一声,你们都是浑蛋!
心疼了?我妹不知是愤怒还是扭曲,讥笑道,知道吗,她在床上很厉害。我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思思形容成一个荡妇,说马六斤每次从那儿回来,眉青目黑,奄奄一息。哥你知道吗,我心疼呀,我不服!
我妹终于哭够了,望着我,哥,求求你,见见思思吧,就当帮妹一次。
我无言。我忽然想,人生真是一场戏?荒诞无稽,却又隐隐注定了什么?我妹抓住我的手,我不能没有他,哥我真的不能没有他,这辈子我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有他。我妹完全癫狂了,说出的话疯疯癫癫,却又句句锥心。
我不是小三,真的不是,小三可以容忍,那是她不爱你,可我跟马六斤,注定是要一块儿上刀山一块儿下地狱的。
我暴怒地跳起来,小三怎么了,我怎么了?
我妹凄凉地一笑,哥你帮帮我吧,你帮了我,我可以容许你过那种荒诞的日子。
我实在没法跟她讲得清,从望见小三妈妈睡裤的那一刻,她就认定我们荒谬得无法见人了,她甚至跟小三讲,你怎么能容忍跟你母亲要一个男人呢?小三咬破嘴唇说,只要他们愿意,我可以装看不见。果然小三一出院,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把她母亲的东西全扔我床上,连空气都赶了出来,她跟小三妈妈约法三章,互不干涉,互不过问,夜里不能弄出太大声响,更不能在她面前亲昵,否则就要死给我们看。
真是哭笑不得。想不到生活的绳索最终还是牢牢勒住了我的脖颈,我只能安慰小三妈妈,一切随命吧,还能咋样。
我决计去见思思,我不能眼看着我妹的幸福生活让她毁了,而且真要毁起来,毁的怕不止一人,弄不好我们都要跟着遭殃。我妹的目光告诉我,她能建立一切也能毁灭一切。
小三妈妈拦着不让我去,她说你忘了呀,思思可是杨七儿的妹妹,她怕是寻仇来的。小三妈妈还在拽着不让我出门,小三屋里腾地发出一声响,她又把什么砸碎了。小三妈妈无奈地叹口气,松了手。
思思的屋,离裤裆巷不远,这房子本是买给大帅的,大帅望都不望,他整日窝在自己的小平房里,抱个塑料娃娃,哄呀哄的。没想这房子竟有了新的用途。我进门的时候,思思正在弹琴,琴音缭绕,让整个世界处在一种悲伤的回忆中。我坐下来,目光从后面爬到她头发上,那是一头美丽的秀发,自然地垂落着,不染毫尘。一袭白裙遮住她显山显水的身姿,从后面看,她简直就是位圣女,为喧嚣的尘世而来,想将这纷乱的欲望一网打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