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增超
|类型:人物·传记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1
|本章字节:5056字
【13】
郊外,农舍,竹篱笆错落有致地安插在周边。
看似颇有情调,实则非常无聊。几根破竹子把三间茅屋围了起来,能防什么?连条土狗也防不了,这是我的看法。而在事后,茅屋主人告诉我,竹篱笆防得住红尘纷扰,却防不住我。听着别扭,我说防不住的是土狗,他却说防不住的是我。
书童将我们带到茅屋门前,向着屋里说:“先生,两位客人已经请到了。”明明是在回禀,毕恭毕敬的口气中却带有几分歉意,像是他无理地打扰了屋里的人。
原以为所谓“先生”,应该是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可门开之后,只有一个干巴老头迎了出来,脸上的皱纹与衣服上的褶子倒还和谐。既然是“先生”,就算没有一绺美髯,那也不能下巴上半根毛都没有吧。从这点上看,他太不像话。后来我才知道,以前这人胡子挺冲,却在前两天被他老伴一把火给燎没了。
这人见我之后,竟像老朋友般地打起招呼:“好久不见。”声音苍老而洪亮。
我问:“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在很多年前,我见过你一次,那时你还在吃奶。你应该不记得吧?”
我摇摇头。实在懒得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我连自己吃的谁的奶都不记得,要是单单记住了他,那才叫活见鬼呢。
“不好意思,刚刚在教训贱内,久等了。”说完,他便连声抱歉。
没等我们搭话,屋里便“嗖”一声飞出一只女子的鞋,正中老头后脑勺,随即响起一女子的声音,相当剽悍,“你个老不死的,有胆子再说一次,谁是贱内?”
老头转身,面向茅屋,虔诚地鞠了一躬。转回来,他修改了自己的话:“不好意思,刚刚是当家的在训话,久等了。”他从地上捡起那只鞋,捧在手里。再将我们往屋内迎。
进门前,南宫燕环顾四周,赞道:“高人。”
我说:“是呀,怕老婆怕到这种地步,确实不易。”
听完这句,南宫燕被门槛绊了一下。
多日之后,在逃亡的路上。南宫燕告诉我,看茅屋四周的景物,毫无吉相可言,简直就是穷山恶水。甚至和传统风水宝地的构架完全对立,屋门更是正对着八卦阵中的死门,大凶至极。但是老头儿在院子四周种了一圈篱笆,院中还栽了一棵不知名的小树,想来必定有所寓意。据她分析,老头儿是故意将栖身之所选在这里,想取“否极泰来”之意,至凶之后便是至吉。这才是她称赞茅屋主人的原因所在。
屋内,华云通没落地坐在椅子上。脱了捕快制服之后,他已经没了往日威严,一对牛眼空洞无神,着实瘆人。见南宫燕进屋,他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叹了一口气,软软地坐了回去。
各自坐下。一青衣妇人为我们沏了茶,将南宫燕端详一番之后,说:“南宫家的丫头长得还真是可人。”
老头将手里的鞋呈给妇人,脸上像开了朵花似的。
华云通呷了口茶,说:“先生,可否为我指点一二。最好是为我卜上一卦。”
老头儿说:“七卦中的五卦已经各有归处。余下那两卦,一卦是给我自己的,另一卦是他的。”说着,他指了指我。
“七卦先生?”南宫燕问。
“丫头,你该叫我一声七爷爷,我和你父南宫剑飞相识多年了。”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眼睛放光。见面就先长人家两辈,真是一副要将便宜占足的架势。
南宫燕站起身来,双膝跪地,说:“晚辈南宫燕,给七爷爷请安。”
七卦先生扶起南宫燕,让她随妇人去内室梳洗一番,说是要还我一个光彩照人的南宫燕。他殊不知,此刻我更想要两个光彩照人的馒头。
华云通继续着他的困惑。当了半辈子捕快,一时丢了官职,不知该做什么。说着说着,居然突发奇想,打算写一本书,就叫《梦里抓人知多少》。
七卦先生问:“云通,你忧郁吗?你没事就仰望天空吗?”
“我又没落枕,老撅着脖子干什么?”
“那你小时候可曾坐监?又可曾做过苦力?”
“当捕快的,怎么能坐过监呢?”
“那你想没想过,去当个赛马手,然后就那么飘来飘去?”
“太危险,不去!”
“那你颓废、迷茫吗?随时随地都想控诉吗?”
“十八岁的颓废和迷茫可以得到共鸣,但我已经二十五岁了,都快熟透了,还颓什么废迷什么茫啊?”
七卦先生突然怒吼:“妈的,哪条都不沾,你写个屁呀!”
七卦先生的名头,我有所耳闻。江湖盛传此人师承通晓先生,卜卦极准,号称无所不知。但窥视天机、必遭天谴乃是定数,因此他一生仅算七卦,故名七卦先生。他继承通晓先生的衣钵,算是个掌握江湖话语权的人。虽然我对他不怎么感冒,但华云通对他似是言听计从,一看自己不符合条件,当下放弃写书的念头,老老实实地请对方为自己指点迷津。
“你被撤职之后,失去的只是‘捕快’二字,‘金刀’却还是你的,任谁也拿不走。”
乍听之下,全是道理,细一琢磨,这不废话嘛。好在这老家伙有着雄厚的资本,说点什么都让人觉得,不定是哪个神仙消化不良的产物。果不其然,华云通陷入了沉思。
七卦先生扭过身,死死盯住我的脸,说他越看越害怕。我问,我很难看吗?他说不是,然后反问我:“你装扮成他的样子,不怕惹祸上身吗?”
我恍然大悟。南宫燕一番好意地为我易容,却凑巧将我易成另外一个人的样子。而且这个人极有可能更加麻烦。想到这里,我问他,那人是谁?
“我只能告诉你,他是一个传奇。而你符合一切条件,注定是他的延续。”随后,七卦先生掰了掰手指头,颇感头疼地说,“抱歉,我一向偏科,总也算不好账。大概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你若想知道确切的数字,容我把鞋脱了,加上几个脚指头,我定能算清楚。”说罢,真的动手脱鞋。我欲哭无泪地加以阻止,“祖宗,您饶了我吧!”
“孩子,你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出了差错,我要为你算一卦,助你找回自己。”他越说越兴奋,还开始捋胳膊挽袖子。看那模样,还真分不清楚他是找我算命?还是找我玩命?而且我虽然从小就丢三落四,但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把自己给弄丢了。七卦先生用极其猥琐的目光将我上下打量,几乎是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点头道:“苍天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真不错啊真不错!”
他一定有能力将别人逼疯,这不用怀疑。眼看华云通那副白痴的样子,我心生胆怯,真要和他聊下去,恐怕我也不能幸免。若此刻离开,也许还能赶在钱庄打烊之前完成抢劫,然后再回来接南宫燕——也不知道她那个时候的神经是否还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