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流苏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20:54
|本章字节:3068字
m
翌日,仍是那番架势,女尼轮番劝我落发,我仍然大闹了一场。
此刻,这用心便有些难解。不仅仅是怜惜青丝。我是拼着一口气,想看看,到底是我的命硬,还是太皇太后的命长。
如今想来,往事便有了清晰的轮廓。
那次,为了均田令的推行,我假托母亲抱恙,与冯夙私谈。其实,太皇太后原本也是赞同均田的。只是,她并未即刻表态,只以观望的态度,默许拓跋宏和几位汉臣磋商此事。均田令议而未决,最终还是等着她一锤定音。却不料,冯诞在此时上书,悉数上报家中田数。其他人见冯诞如此作为,也随了此风。一时之间,均田便成了无可阻挡之势,太皇太后这才匆匆出面。这虽是她本意,却多少显得被动了。
她后来识破是我从中促成此事,必然从此生了戒心吧。
冯的事,亦是我轻举妄动了。冯夙与彭城公主的婚事,她只道我出于私心,急于扶植胞弟,倒叫我百口莫辩。
又想起太和十一年,平城饥荒。忽有一日,当着拓跋宏的面,太皇太后命侍臣宣读齐州刺史韩麒麟的奏章。我亦在身侧,只记得有这样一段:自承平日久,丰穰积年,竞相矜夸,遂成侈俗。车服第宅,奢僭无限;丧葬婚娶,为费实多。贵富之家,童妾丽服;工商之族,玉食锦衣。
这描绘的是平城商贾、贵族的奢侈之风。太皇太后听罢大怒。这怒气,有一半是针对拓跋宏的。
我见他很是尴尬,言语亦有些拘谨,便有心要为他解围,沉吟笑道:这虽是不良之风,也是京城百姓富庶的缘故,大概也可视作政令得当的佐证吧。
拓跋宏看我一眼,微微一笑。我当时竟忽略了太皇太后,兀自下了结语:有赖皇上英明然后才想起来,赶紧补上,太皇太后贤明。
我记得,她当时向我笑道:妙莲真是聪明的孩子,能见人所未见。只当她是褒奖,便将原先的惴惴不安抛掷脑后。殊不知,这已是她对我的疏离与戒备。
只要顺守,不需逆取。如今咀嚼这八个字,才知往日竟是错了。我终究太幼稚,沉不住气,自作聪明又轻举妄动。算计别人或许绰绰有余,但在太皇太后眼中,却是错。
此刻,于枕上闭目冥思,才领悟到:顺守,只有冯清才是最合适的吧。叹了口气,心中一片悲凉。
太和十四年九月,太皇太后崩于太和殿,享年四十九。
弥留之际,只是谆谆告诫皇上,要勤政爱民、宽厚仁德……提及家人,只是一句:可立冯家女为后。说的自然是冯清。事实上,合适的冯家女子,也唯有她了。
冯夙转告于我,我并没有太惊讶。世间事,纵然机关算尽,步步为营,也终有人力不及的时候。于她,是如此;于我,亦是如此。这最大的悲凉,便是无常的生死。
对于她,血缘亲情其实是淡薄的。我又爱又恨又亲又怕又敬,拓跋宏想来也是如此。但,这感情,在于我,只是清泪两行;在于他,却是五天水米不入,哀毁过礼。
按旧例,一个月后,太皇太后便可下葬。然后是除服和行吉礼所谓除服,就是换下麻衣丧服;所谓行吉礼,是一种迎神禳恶的仪式。
但,拓跋宏却将太皇太后的灵柩长时间停放在太和殿。群臣上表,他的答诏中有这样几句:自遭祸罚,恍惚如昨。奉侍梓宫,犹希髣髴,山陵迁厝,所未忍闻。
拓跋宏虽是鲜卑人,但自幼习书,亦有落笔成文的才华。近年来,几乎所有的诏书都是他亲笔所写,很少需要秘书丞草拟。然则,这几句话呢?我微微冷笑。
我不信,他这番悲恸是完完全全发自内心。太皇太后于他,有祖孙之名,却无骨肉之亲;有养育之恩,亦有肘制之恨。他的痛苦,或许起于这种矛盾煎熬之情。但,我心中仍不免窃窃思量,他的悲恸中,可有一丝一毫是为了我?
十月癸酉,拓跋宏亲扶灵柩,葬太皇太后于方山永固陵,谥为文明太皇太后。但,拓跋宏拒绝除服。他的丧服,一直穿到第二年。
冯夙当作趣闻般和我说起:太皇太后薨,皇上早朝的太华殿上,竟有雄雉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