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旒的枪从未见过血，在她的枪内只有两种子弹，一种叫笑忘散，一种叫醉生梦死。笑忘散是对她以外的人用的，嗅到子弹里的粉末，都会忘了见过她，与她说过的一切话。醉生梦死则是给弥旒自己用的，倘若有天她想忘记谁却忘不掉，便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咽喉，好比饮一大口烈酒。

她从没有忘记不了的东西……但从他追寻她的这些年来，她已经用过一颗醉生梦死。她不想自己这么辛苦，原来中这颗子弹的感觉好像死过一遍。心被冻成冰，冰被击成粉末，又慢慢长起来。

于是她只好，不停不停地对他用笑忘散。她想，只要他不死，活着。能笑着忘了她，就比什么都好……都好。

二、千金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这书生在这里必然要唱这一句。小姐呀……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书生与小姐在芍药栏前，袖香云片。

她却兀自躲在假山后头偷窥，那个千金粉头，春情里的小蝉娟，又不是她，不是她。她算什么，只能眼睁睁看别人被他紧拥在臂弯里，领扣松，衣带宽。她恨他一个书生，怎么见了艳晶晶的小姐就变得不要脸。

她就不停扭着手绢，帕子上撕出血，活生生站着受情剐。她恨不能他们都去死的，但听他唱：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她就软了心，怎么也舍不下书生。

断然是这个小姐不好吧！

弥旒把音响调到最大听舞曲，开着敞篷跑车在山道上一阵狂飙，丝巾在风里猎猎翻飞，这便让她想起玖涵打哑语的手势。哼，装得真像，一个装瞎子，一个扮聋子，都像是表演学院里狠狠练过的。可他们两个又演什么都不像，好比他的领结上忽然长出个榔头鲸的脑袋，好似她忽然尖嘴猴腮一脸刁相。

斗智斗勇，做什么都不让彼此奇怪。这脾性，本该天生一对的。怎么坐了仇？

弥旒加大档，连环的山道，一弯一弯地疾驶而过，跟不要命似的。他的雷鸟摩托就在后面狠追。

她紧握方向盘就快要哭了，因为笑忘散亦然对他没有用，他回想起她越来越快，知道她又做了什么坏事。

一个混黑道的女子，除了抢劫、杀人，还能悲什么天，悯什么人？就算数到上一世，她也没学过好，混迹妖魔里，如若不心狠手辣，她能披着千金的人皮委身于他？

他们是欢好过的，玖涵与弥旒，书生与妖精小姐。她扮成别人的样子托梦于他，已经受了天大的委屈，书生怎么还能不依不饶地，捉她偿命？

断垣残院凉庭，蔫红牡丹浓香熏遍。

她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妖精就是喜欢书生，杀了小姐，有什么错？妖精不杀人，枉为妖呵。

弥旒委屈，纵声哭泣，车开得歪歪扭扭，与山石擦出一片火光。玖涵受她这般疯狂惊吓，差点把摩托停住，但他也管不住自己，他知道公义与杀人偿命的道理，对一个杀人如麻的魔怪，不能有半点心软。

毕竟说到他心头的爱人，跳出的还是小姐的脸。不是这个猛然会撕下人皮，生平第一次露怯的妖精。诶？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涵玖不会惦念弥旒是否对自己娇羞过，她不是小姐，不是。

便一个夺路而逃，一个穷追不舍。

弥旒的车撞破护栏，一个猛子扎进了山下，跑车一溜翻滚，在半空中爆炸，喷出一股火光浓烟。她想他最爱看这个不过……玖涵却是差点刹不牢车，跟着一起坠下，摩托侧摔在地，滑出很远。

玖涵摔折了左臂，右手捧着艰难爬起，踉跄向前走，哪还寻得到弥旒，他心里顿觉万分苍凉，不想她就这么死了。

也有好多次，他就以为她已经死了。不知道这回是否是真的。即使他不信，也总惆怅……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滞留半晌，玖涵把警察同事们等来，一大队人密密麻麻地寻山，都没有找到弥旒，以为她随车葬命。

玖涵悻悻地被救护车抬走，眼神一直飘在山里，他咬着牙不说什么。

弥旒遥遥站在山头，也是遍体鳞伤，但她是妖，跳车逃命并不太难，可惜她心里困着他这个人，手脚也变慢，跌得一身血口，树枝剐花了皮肤。

她看着他被抬上救护车，车上嗡哇红灯闪亮而去。她只得别过脸，一瘸一拐往另个方向走。弥旒脸上挂着泪痕与污迹，她想自己的爱情，真不知道图些什么。

想他若有所失的样子，她又破啼为笑。这个冤家啊，真正惆怅死人，相思死人。

弥旒在山巅把枪指向自己，深喉，一次扳指，她便为这个书呆子饮下了第二颗醉生梦死。

三、换药

树精现在是个大佬，带着一副墨镜，窝在真皮沙发里数钱，依旧做不正当的买卖。弥旒走进屋，一道电光照进漆黑一片的屋里，活像个鬼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