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却上前握住她的左手，一张口，奶声奶气，我同你讲个故事。

什么？！弥旒右手抠入泥土，大气不敢出。

从前印度萨罗国的首都舍卫城中，有一位叫做鸯掘摩罗的年轻人，跟随一位婆罗门修行，而婆罗门的妻子却不断地向这位美男子示爱。鸯掘摩罗抵死不从，冷然置之。百般勾引不得的师母恼羞成怒，遂向婆罗门告状说鸯掘摩侵犯了他。婆罗门上师为了惩罚鸯掘摩罗，于是命令他到舍卫城街上杀一百名男女，并将尸体的小指头切下来做成项链。不敢违背师命的鸯掘摩罗，终于由一位心地善良的年轻人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当鸯掘摩罗杀了九十九人，准备再去杀最后一个人之时，他遇到了释尊。本来他也准备杀掉释尊，最后却因听了释尊的教诲而放下屠刀，剃度成为佛弟子。

本以为好好修行，可消了孽报。却不料已为佛弟子的鸯掘摩罗来到舍卫城中托钵求舍，而城里的人对这位曾经的杀人魔王旧恨未消，每个人一看到他就纷纷击以石块，更不会有人拿食物供养他。日复一日，鸯掘摩罗总是托著空钵回来，全身还伤痕累累。

释尊只是在旁沉默地看着。直到有一天，释尊终于对他说：鸯掘摩罗啊！再忍耐吧！此乃是你来世应该受的业报，而在此世应验啊！

什么应验？释尊又是什么？！我是妖啊，我不懂你们佛家事，你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弥旒连番发问。

世人总是不愿随现在的原苦，一味只想逃避，却不知道逃得了一时，逃不掉一世的道理。孩子笑了，身子变淡，渐渐归于透明。

弥旒啊地喊了一声，惊醒，发觉不过是一场大梦，她怕得不行，忙落荒而去。之后她一直想弄懂梦里的故事是什么意思，但苦于无人可问，总不见得去问树精，是妖都要被她吓死，当她发神经。

弥旒在深夜的大厦顶上咬指甲，背着一轮圆月，苦思冥想。那时她很想书生，想他原来的样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

蔷薇帘箔，荷花池馆，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那就是她头一遭见到他的时候，良人目如明星、眸似点漆。她手执纨扇，躲在花荫后径，见他第一面，魂儿已经丢了一半。

他们的孽缘便祸起于一眼，她不该痴心妄想的，想一副臂弯，一双热唇，一次深吻。现在却只能尝尽两颗醉生梦死。弥旒后悔，但又无法后悔。

她想起在他眼前褪尽衣衫之后，想起她撕掉了小姐的人皮，她便是她自己，一个妖精。书生在血水里饮泣，那如剜如割的眼神，至今清晰如昨如鉴。

弥旒彷徨又难受，这种感觉比醉生梦死还要磨人，后者不过像吞了大缸烈酒，眩晕恶心与剧烈的疼痛；而前者却是文火慢炖，把她架在火上，细细翻灼，像筛子将记忆滤过一遍，他的每一面一眼，一颦一笑全都想起。

书生这个呆子，至今也没承认过喜欢你，你何必如此苦情。树精拨来电话询问，真要熬不住，不如就把他杀了吧，你手下欠的命债也不怕多这一宗。

姥姥，我杀了他……我自己就不存在了，我的心就不在了，没有我的心，还要我的命作甚？！弥旒的口吻凉凉的。

这算什么绕口令？！树精斥问。

是我这几日唯一想明白，理顺了的事。弥旒转身看着月亮，月华如练，她说：我爱这个少年，非常非常的爱，否则我不会做下荒唐事只为了和他在一起，但不知道怎么了，结果只换来我与他世世代代的相隔甚远，追命、索命、逃命、亡命，我们两只剩这样关系，但无论怎地，我心里有他，越远越逃越爱。

那你完了！树精大叹，你不是聂小倩，但我看你比小倩更贱！

弥旒笑，树精说的没错，她争不过。她挂上电话，在百层楼顶上赤了一双脚走来走去，今夜她穿的是一袭白裙，她幻想自己是纯净无暇的，从未杀过人……

六、劫囚

不得了了。

她定睛看着报纸上的铅字，再看他在身高线前举着身份牌的照片，书呆子真的中了警察的埋伏被活捉进牢。怎么就这样疏忽大意不小心？！

她急急寻找押送他的消息，可小报上怎么可能如此详细。弥旒直骂玖涵，书生就是书生命，无论做警察或强盗都不行。

弥旒四处打探，找了黑客调来警局档案，带着帮兄弟布下天罗地网去救玖涵，倒要比她从前任何一次抢劫都部署得仔细。怕他累着，怕他伤着，怕他不高兴。弥旒心想自己这算救人呢，还是费尽心机讨他欢心。当弥旒穿着制服，伪装成警官出现在他面前，玖涵还冷笑不止。

他说：你果然是警察，滚开。

弥旒恨不能再次枪柄敲昏他的脑袋，但也只能忍气吞声，偷偷将手铐、脚镣的钥匙给他。玖涵匪夷所思地看着弥旒，一道暖流慢慢游走全身，他忽然觉得她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