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根彩羽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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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武侠·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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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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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0562字


崖边长满了绿苔。


崖下并非陡直的悬崖,反而有一处凹人的穴台,从崖上看下去,因蔓藤封台,倒不易察


觉。


穴里有两个人,像大鸟一般旋升了上来。


其实升上来的只有一个人,另一个人是被拧着衣领土来的。


这两个人,一个年轻,长得浓眉虎目,熊背蜂腰,但神色中不脱天真未泯气。


另一个人,已近中年,五络长发,随风摇拂,左眼角有一颗红痞,眼睛细长,眼梢向上


如刀裁,眼神有力,眼色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苍茫之意。


那年轻的小伙子一上了崖,足甫落地,便大声道:“前辈———”


中年人疾道:“哗声。白谷二人听觉极好,你这般说话,要他们听到么?”


那年轻人听了更急:“不要他们听到?前辈您,您真的不去么?”眼中大有失望之色。


中年人显然就是李布衣。李布衣眉心一皱:瞪了小伙子一眼,道:“你又叫我什么来


着?”


年轻人道:“前辈———”忙改了口。叫:“李大哥。


李布衣笑着拍了拍小伙于的后脑勺子,笑道:“我长你不多。别前辈前辈的把我给叫老


了。这样叫才是。


年轻人便是傅晚飞,傅晚飞原是飞鱼塘飞鱼山庄主沈星南四名弟子中武功最低的一个,


一旦遇事,他却最勇敢最机警,平时却最真诚最可爱。后来心魔高未未趁沈星南中毒负伤下


毒手,李布衣却及时击杀高未未,沈星南个性倔强,过往跟李布衣因其妻的事而心存宿怨,


见傅晚飞曾被李布衣两度相救,便逐其出门墙,冷然而去。傅晚飞便跟着李布衣浪迹江湖。


由于李布衣对沈星南歉疚在心,而傅晚飞亦始终念念不忘其师门,故此,两人都没有走


远,李布衣算准心魔高未未击杀白道五大代表高手,就是要逼出白道总监“刀柄会“的实力


来。再设法布下陷饼尽摧毁之,故此,李布衣和傅晚飞一直在大乾山崖下洞穴中守候。


飞鸟大师和枯木道人,都是“刀柄会”盟主沈星南的故交,没理由坐视不理的,李布衣


知道自己若要暗中相助刀柄会,首先要了解白道武林的布署及敌方的情形。终于给他们等到


了消息。


傅晚飞还是在问,像非要问出答案不干休似的:“李大哥,您去不去?


李布衣笑着望他:“我知道沈庄主逐你出门墙的原因了。


傅晚飞一愕,眨了眨大眼睛。李布衣笑道:“沈庄主作事,向来有把握才脚踏着实地做


去,向不喜多言,你呢?事未开端,就问啊问啊问个不休。


傅晚飞摸了摸头,喃喃自语:“我为什么会这样子?我为什么会这样?


李布衣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安慰地道:“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你不可不必自责,


只是,要做沈庄主的徒弟只怕不太容易而已。


傅晚飞愁眉苦脸他说:“这就够糟了。


李布衣见他不大开心。便继续道:“其实并不糟糕,哪,像他们此趟走人往山破五遁


阵,若你能建功,沈庄主一喜。说不定又回心转意,重新纳你为徒哩———”


说到这里,想到沈星南一丝不苟的脾气,心知不可能,便说:“也许,你建功殊高,黄


山、括苍、雁荡、点苍的前辈们,会在你师父跟前香你说话,再收你为徒,又有何难?”


傅晚飞也听出后者的情形比较有可能,又有新的笑容浮上了颜面,愉快地间:“李大


哥,我如何才能帮白道上的前辈们,攻打天欲宫在大魅山设下的五遁阵!


李布衣一听,呆了半晌,苦笑道:“实在不是件易事。”


他沉重地道:“东流忍术,十分诡异,不清楚其底蕴的,简直是无从应付,但东流忍者


缺乏的是广博的心胸,仁义的襟怀,以术为主,无道以辅,尚有可破之法。只是……”


李布衣沉吟道:“纤月苍龙轩本就是个奇人。甲贺忍术超乎人所能忍受的磨练,使他更


加杰出。据说在肥后的一阵里,一个藩主用二百九十四人围剿他,他身着黑衣,头戴竹笠,


以满不在乎的步伐走进敌人丛中,每前进两步,就所倒对方一人,近三百个人,竟无一个能


欺近他的背后去的!这人的武功,也可想而知,何况,他来到中土之后,据悉曾专研中原各


种学问,更增修为,很不易对付。


傅晚飞惊道:“煎药撞聋仙?”李布衣道:“不是煎药撞聋仙,是纤月苍龙轩。


傅晚飞搔搔头,道:“那煎药……纤……月那个什么聋仙的武功真的那么高?”李布衣


忧虑地道:“不止他的武功高,而且,他肯上进,近日与天欲宫的一流才智之士何道里常在


一起,颇多请益,此外刚才叶楚甚只听说,主持五遁阵的王蛋、农叉鸟、年不饶和柳无


烟。也都是非同小可之辈。


傅晚飞问:“那……那么,可不可以不去?不去不就得了!


李布衣笑了起来,笑了一会,才正色道:“人们定下了很多规矩,有的事对的,有的不


一定是对的。譬如一个人应该对父母尽孝,对君王尽忠,原则上都是对,但要是到了父要子


死子不得不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不一定是对的了。如果父母双亲作的是坏事,做人


儿女的是不是也支持无异?如果君主昏暗残暴,视黎民为刍狗,做子民的是不是也效忠无


议?这就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了,认为应当尽忠至孝者,便当作是忠臣孝了,认为不应盲目愚


昧瞎从者,便说是不昧教愚忠。总而言之,人世问是给很多无形的条例规矩所约束着,这约


束大紧,足以令人致死,约束如大宽,又会使人放浪形骸。至于如何才不松不紧。便是人间


里如何才有不痛苦一般。有问题但没有答案的。


他缓缓地道:“武林中,江湖上,也有着许多规矩和原则,像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以


牙还牙,血债血偿就是,不管它对不对。但它是简洁的方法,也是最快意思仇的法子。近百


数十年来,黑白二道,不知经过多少场大战,牺牲了多少人命,才定下一个大家都认为公


平,合理、又可以减少流血的法予,就是每年在飞来峰派代出表一名,比武一次,以五阵决


定双方胜败。


傅晚飞眨着大眼睛,问:“为什么不用别的法子呢?可以用下棋,或者猜拳,甚至比赛


喝酒啊,这样不是连血都不要流了。”


李布衣微微笑了起来,用手一持五络长须:“好法子,可是。主掌别人生杀大权的人,


总喜欢看到有人在为他拼命、而不是比赛斗蟋蟀、划龙舟。


他拍拍傅晚飞肩头又道:“除非有一日,天下听你号令。那时候,也许你的计划可以实


行……”


语音一顿,目中神光一闪而灭,沉声道:“不过到了那个时候,你也许反而是第一个要


废除这些不流血玩意的人。


博晚飞急道:“我不会。不会……”


李布衣语音一扬,道:“我知道你现在不会。不过,黑白二道订下的比武规定,在比武


前三十月内递代表人名册,让双方了解对方实力,以示公平。若在比武前一个月内换将,则


要光过对方设下的关卡,换一个,过一关,换五个,则过五关,设关者也仅能派出一人,若


能破关,才能参加比武,否则作负论,这是黑白二道近数十年来订下的规矩。”


傅晚飞气道:“可是,我们的五位代表是给天欲宫派人杀掉的呀。


李布衣淡淡地道:“天欲宫派心魔高未未杀死邱断刀。孟青楼、英萧杀及你大师兄宋晚


灯,那又奈何?第一、心魔从没有加入大欲宫;第二。天欲宫也绝不承认有此事;第三。在


无证无据下,心魔也已丧命,人也已经被杀,争持又有何用?仅使魔宫当作笑柄而已,你师


父一眼就看清楚了这点,所以迅作决定,派了飞鸟、枯木。白青衣。谷晚风,叶氏兄妹六大


高手前赴,因为天欲宫暗杀五名代表的目的,也在引出这些飞鱼塘的高手,布下重点,一举


歼灭,而你师父的意思,也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反过来打击他们……不过,以目前情


形来看,只伯……”


傅晚飞道:“不怕,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叶哥哥的剑法很厉害,我大师哥和他比


剑不能胜他,他还叫我们四师兄齐上,结果,他胜不了我们,我们也胜不了他……”


李布衣笑间他:“你的意思是说他武功高还是低?”


傅晚飞道:“当然是高了,而且大叶哥哥还说,要是小叶姐姐也在,跟他配合使剑,就


算十个我们,也可以取胜。


其实傅晚飞的“四师兄弟”中,除大师兄宋晚灯有过人的武功外,其余三师兄孟晚唐二


师兄楚晚弓,比起他的武功也好不到哪里去。


李布衣道:“小叶姐姐?”


傅晚飞道:“就是刚才唱歌的那位姐姐。


李布衣的眼神忽然变了,换上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与迷惘:“她……她是什么时候才加入


飞鱼塘的?”


傅晚飞搔了半天脑袋瓜子,才道:“暖……这个……好像是……我才十二岁!


李布衣呆了一呆:“十二年?


傅晚飞忙道:“不是,是我十二岁的时候。


李布衣白了他一眼:“那你今年贵庚了?”


傅晚飞理直气壮地答道:“二十了。


李布衣心算了一下,一面不经意地道:“你十二岁了还抓蛤螟?”


傅晚飞爽快地答:“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道:“不对,不是,不是!是十


四岁才对!我记得那年捉蛤蟆担掉了颗大门牙,我就在那年碰见她,穿黄绒绒小鸡般的衣衫


儿梳着两条小辫于,绑上绸丝的带子,脸蛋儿比小花猫儿肚子还白……”


李布衣却没细听,震了一震,道:“六年前?”


傅晚飞算了算,道:“是啊,六年前。”


李布衣脸色掠过一阵迷茫,喃喃道:“那么像……难怪……那么相似……原来是小叶


子……”


傅晚飞道:“李大哥,你怎么了?”


李布衣省了,道:“没什么。”


傅晚飞更改地道:“她哗小叶姐姐,除了绎红小师妹,她是最美了。”


李布衣“哦”了一声,说:“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见过飞鱼塘的……”忽然住口,半晌才


道:“你说,她原来叫什么名字?”


傅晚飞不假思索便答:“叶楚甚,啊不,叶楚甚是大叶哥哥,叶梦色才是小叶姐姐的名


字,多好听呀,梦也有颜色的,就像溪洞里的泡泡一样。


李布衣沉吟道:“叶梦色,叶楚甚。”


傅晚飞不禁问:“李大哥认识他们么?”


李布衣挥了挥手,有些伤感地道:“不,我只想起了旧事……听你的语气,你很喜欢你


的小叶姐姐吧?”


傅晚飞脸上一红,连手都不知摆到哪里是好,李布衣一看,心里明白几分,傅晚飞好一


会才道:“我……我只是……山庄里的……中秀……怎配得上小叶姐姐……老秀……我平时


连话也很少……很少有机会跟她说去……”


说到这里,倒像一口气跨完三十个石阶一般,脸涨得鸡冠也似的红,鼓起勇气才能说


出:“我心里很想跟她亲近,但她……好冷,又很……远,不像小师妹,对我虽又……


打……又……骂。但时时能和她在一起说……话。


说着,依挎着一棵戚树,傻愣地出了神。李布衣觉得他可爱。便笑道:“看你,一定惦


记着你那师妹吧!忽想起心中也有惦念看的人,心头一疼,便没说下去。


傅晚飞怔厂一回,问:“是了,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布衣道:“赶在他们前头,看准五遁阵再说。


傅晚飞喜的跳起来大叫道:“前辈——李大哥肯去了!


李布衣微微笑道:“我几时有说过不去的?


傅晚飞抑制不住兴奋,闪亮着眼睛:“那么,我们是不是先把五遁阵打下来?


李布衣摇首道:“打下五遁阵,谈何容易?何况,五遁阵应用五位代表来破,也不可坏


了武林规矩。”·


傅晚飞伸手在阳光下拈住了一根飘落的彩羽,充满童稚的双目望着色艳的羽毛,赞羡


道:“真美。一面又问:“我们几时出发?


李布衣正要答:“现在。骤然之间,眼光一落,落在傅晚飞手上的羽毛。


———何来彩羽?


一一·这是一根乌的羽毛。


———羽毛是自戚树上却没有生命!


如果戚树上有生命,尽管是一只雏鸟,李布衣自信都可以听得见那生命的微动,除非那


是一粒蛋、一颗石头!


没有乌,何来鸟羽?李布衣葛衣一闪,已掠上树,马上就找到鸟巢。


鸟窝里,三双带着美丽彩羽的雏乌,都已死去,弱小的身躯似被巨石辗过一般,挤在一


起,全身小小骨骼尽折。


——谁有那未残忍,对付三双小鸟?究竟为了什么,用残害三双不构成任何伤害的可爱


的小乌?


李布衣双眉一展,他立刻就发现一件东两。


一个洞。


一个洞,像刀切一般深入树桠干上,还有相仿的一个洞。


李布衣迅速地落了下来,沾在他衣衫上百鸟衔做窝的干草,戚树叶子和青苔花籽,他没


有拂拭,沉着脸,只说了一句:“他来过。一直都在这里。


傅晚飞伸长了脖子问:“谁?”


这个问题,本来谁都不可能答得出来的,因为连李布衣也没有见到达个人。


可是李布衣却回答了他的问题:“纤月苍龙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