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今晨有雾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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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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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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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8810字


一。会谈今晨有雾。


雾浓。


雾浓得打喷嚏时也惊不走离鼻尖两寸的乳粉状粒点,打呵欠时却像吸进了一团湿了的棉


花。


皇宫内也氤氲着雾,只不过,雾气在雕龙画凤,漆金镶银的由垣花木间,映得带有一点


儿惨青。


这一天,蔡京起了个大早。


他平时可不会起那么早,也不必起得这么早。


主要原因是:没有原因可以使他早起。


——天子绝对比他晚起,有时,甚至干脆不起床,在龙榻上胡天胡帝就胡混了一天算数。


比起皇帝,他这个丞相算是够勤力勤奋,任劳任怨的了。


说起来,他昨天在两个未开苞的姑娘身上花了不少精力,但仍得一早起了床。


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也是个重要的日子。

说起“任劳任怨”,任劳和任怨就真的来了。


他们已在外边苦候许久了。


蔡京接见了他们。


他带同多指头陀,天下第七,以及他自己两个儿子,一齐接见任劳任怨,还有“天盟”


盟主张初放,“落英山庄”庄主叶博识。


他在听他们经彻宵不眼查访而得的报告。


任劳详细报告昨晚“六分半堂”与“金风细两楼”一战的情形,到最后的结果,自是:


白愁飞死,苏梦枕殁,雷纯退走,王小石成了“风雨楼”的楼主和“象鼻塔”的塔主。


蔡京听得很仔细。


他听了,脸上,既没有流露出满意的神情,也没有不满意。


他只是谈谈的说:“王小石?他好威风!不过,我看他这楼主,塔主什么的,有一天半


日好当,已可心足了。”


然后他又问起“象鼻塔”和“发梦二党”及“金风细雨楼”的人,昨天可有什么异动。


这回是张初放提报。


他派了不少“天盟”弟子,彻夜监视这三方面的人,得回来主要的结果是:昨晚,“风


雨楼”显然终宵会议,“象鼻塔”人手有大调度,且调动都频密而急。


王小石曾赴“发党花府”和“梦党温宅”那儿,还请出了两党党魁。


蔡京听了,就嘴边浮现了一点,一点点,才一点点的满意笑容,然后才问:“他们之后


去了哪儿?”


这回到“落英山庄”庄主叶博识回答:“神侯府。”


蔡京扪髯而笑,颔首慈和的道:“他去找诸葛?那就对了。”


叶博识锐声哼道:“敢情王小石一定向诸葛老儿请救兵!”


蔡京着眼笑道:“是诸葛先生,或叫诸葛正我,诸葛小花也无妨。”


叶博识坚持(讨好)说:“我讨厌这个虚伪的诸葛老不死,所以才这样叫他!”


蔡京再次笑着更正:“是诸葛先生。不要叫外号,更不要给他一大堆难听的绰号。要斗


一个人,不必从名号上着手,那太幼稚。要斗他,把他失惊无神,猝不及防的斗死掉,最好


抄家灭族,才算是嬴。咱们不斗这种伤不了人气不死人的小玩意。”


叶博识怔了一怔,这才欠身道:“是。博识识浅,受教铭记。但诸葛这等么魔小丑,哪


是相爷对手,授首是迟早的事!”


他说话时仍有傲慢之色。


蔡京微笑问:“后来呢?”


叶博识一愣:“后来……?”


蔡京耐心的问:“王小石进入神侯府之后呢?”


叶博识赧然道:“那我……我就没跟进这件事。我以为他们……王小石既然躲入了神侯


府,就像乌龟缩进了壳里,一时三刻,只怕都不会”蔡京笑了。


他一笑,叶博识只觉不寒而栗,身子也簌簌颤抖起来。


“后来的下文还精彩着呢!”他转过头去问多指头陀,“你且说说看。”


“是!”多指头陀恭声躬身道:“两个时辰前,‘神侯府’里传出王小石刺杀诸葛先生


的消息,听说还劫走了‘射日神弩’和三枝神箭。”


叶博识张大了口,震诧莫已,事情发展,完全不在他意料之中。


蔡京悠悠地笑了,他悠悠地问:“诸葛先生好像不是第一次遭人刺杀了。”


多指头陀道:“上次坚称为人刺杀,面奏圣上,诬栽是相爷指使。”


蔡京幽幽地道:“王小石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刺杀人了。”


多指头陀道:“上次他恰好据说也是刺杀诸葛先生,结果死的是傅宗书。”


蔡京弹指,掀盅,呷了一口茶,“真正的聪明人是一计不用二遭的。”


多指头陀道:“不过,这次诸葛先生和王小石好像把旧策重用上了。”


蔡京放下了茶盅,“所以,就算是旧酒新瓶,个中也必有新意。”


多指头陀道:“诸葛多诈,惟相爷料敌机先。”


蔡京漫然侧首问:“儿。”


蔡连忙应道:“父亲。”


蔡京道:“说说看原本今天诸葛神侯应该在哪里?”


蔡忙道:“诸葛小花今天原要侍同圣上到太庙祭祀上香的。”


蔡京“嗯”了一声,睨了叶博识一眼:“可知道圣上身边,高手如云,为何偏选诸葛正


我侍行太庙?”


叶博识茫然。


多指头陀忙稽首道:“太师神机,愿闻妙意。”


蔡京淡淡地道:“是我向皇上一再保奏,近日京师不太平静,圣上若要移驾太庙,应召


京内第一高手诸葛侍奉,这才安全。”


蔡在旁,把话头接了下去:“万岁爷听了,还大赞爹爹相忍为国,相重为君,了无私


心,果是庙堂大器呢!”


蔡京白了蔡一眼。


蔡马上不敢再说话。


蔡京反而问:“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


“这……”蔡张口结舌了一会儿,“这我就不懂了。诸葛正我,其实何能何德?他能保


得住圣上,不是全仗爹您。”


多指头陀则说:“天质愚钝,不敢乱猜。”


蔡京笑了起来,“你这一说,就是心里有了个谱儿了,且说来听听。”


多指头陀这才抬头,双目神光一厉,“今天京师武林有大事,诸葛越是远离京师,越难


调度。”


蔡京轻轻瞄了他一眼,只说了一个字:“对。”


然后又吩咐:“说下去。”


多指头陀略呈犹豫:“这个……”


蔡京不耐烦的道:“你尽说无妨。”


多指头陀这才领命的说:“诸葛若不去,那是抗旨,重可致罪问斩;要是他遭狙击,大


可称负伤不能侍圣,则仍能留在京师,幕后操纵一切。”


蔡京哈哈一笑,得意地道:“诸葛小花这只老狐狸,真是愈老愈精明了。”


然后,他望向任怨。


任怨这时才说:“一个时辰之前,诸葛先生身上敷着伤里,通过一爷,进入皇宫,只待


圣上醒后,即行求面圣禀告遇刺之事。”


蔡京哈哈大笑,状甚得意:“这老不死可愈来愈会做戏了。”


他猜中估着,因为对手是如此高人,也不由得他不奋起来,倒一时忘了他刚才说不在背


后骂人绰号的事了。


叶博识则自这时候起,直至散会,都不敢再抬起头来。


蔡京笑容一敛,向多指头陀道:“今天的事,仍交由你打点。我们要在一天内,瓦解武


林中与我为敌的败类逆贼!”


多指头陀精神抖数:“遵命。”


蔡京游目又问:“‘有桥集团’那儿有什么风吹草动么?”


这一句,谁也没答。


谁也答不出来。


只有任怨开了声:“以卑职观察所得:他们行踪诡秘,但肯定必十分注意今天事态的发


展。”


“这个当然了。”蔡京哼声道,“老的少的,等这一天,都等好久喽。”


他着眼像困住眼里两条剑龙,“反正,今天刑场,就由老的少的来监斩。”


任怨忽道:“卑职还有一个想法。”


蔡京无疑十分器重任怨,即问:“尽说无妨。”


他喜欢找一些人来,听听(但未必采纳)他们的意见(和赞美),然后,顺此观察身边所用


的人,是否忠心,能否付予重任,是不是要立即铲除……


对他而言,会谈的结果不一定很重要(他往已早有定案),但过程却很好玩,很刺激,很


有意思。


任怨这才说出意思:“我看,‘八大刀王’对方侯爷十分唯命是从,只怕对相爷您的效


忠之心……”


他没说下去。


蔡京当然听得懂。


有些话是不必明说的。


有些话也不是光用耳朵听的。


在这些人里,任怨的话一向说得很少,但所说的都非常重要,另外,一个人几乎完全不


说话,那就是天下第七,无论他说不说话,他在哪儿,他站在哪一边,都有举足轻重的份量。


“知道了。”蔡京听了,不动声色,只吩咐道:“咱们今天先回‘别野别墅’。”


忽尔,他好像特别关注忍藉地垂询叶博识:“听说,你的叔父是叶云灭吗?”


叶博识身膊一颤,跪了下去,捣蒜泥似的猛叩头:“相爷降罪,相爷恕罪,叶神油确是


小人叔父,但多年没相处交往,小人一时忘了向相爷禀报,疏忽大意,确属无心,求相爷大


人大量……”


蔡京笑了,叫左右扶住了几乎失了常的叶博识,含笑温和的说:“你慌什么?我又没怪


你。我只要你即传他来……也许,今日京师多事,他武功高强,若论拳法,当世难有匹比,


除非是李沉舟翻生,或可较量,也正可助我一把,说不定……”


叶博识的冷汗热汗,这才开始挂落下来。


“雾真大啊……”


蔡京负手望窗。


很诗意。


看来,他又想吟一首诗,作一幅画,或写一手快意酣畅的好字……

或许,有时候,上天既交给一张白纸,你就得以你最喜欢和最能代表你的字或画,去填


好它,而且,除非你要故意留白,否则便应当珍惜每一空间,浪费了是对自己作孽。


蔡京就是这样。


他是这样的人。


杀人写好诗。


流血如书画。


今日,今晨,京华果真雾浓。


雾重。


雾大。


一切都看不分明。


城中,只怕许多人犹未睡醒,犹在梦中呢?


——只是而今梦醒未?


二。不醒之醉晨。


有雾。


老公公一直在剥花生,嚼花生。


“卜”的一声,那种像咬啐生命的声音,他极喜欢听到,而且还是来自他嘴里,齿间。


虽然,他知道吃花生会带来坏运气的,纵不然,嘴角腮边也会长痘疮;可是他就是喜欢


吃,戒不了。


到后来,既然戒不了,他也就不戒了。


正如喝酒一样。


醉是一种好的感觉。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他甚至希望能有不醒之醉。


由于戒不了花生和酒,他索性用他贯用的观察力,去“发明”了一套理论:许多喝酒,


酗酒的人,会早死,暴毙,但滴酒不沾的人,也一样有暴殁,早夭,所以,身体好不好,不


关饮酒的事。


所以,他为何不饮酒?今朝有酒今朝醉,他是个太监,已失去了有花当折直须折的机会


了,难道连喝几盅水酒也要强加节制不成?


不。


人只有一生。


他这一生可不是只在受苦受过受罪中度过的。


今晨,他穿上内廷的官服,戴冠披纱,更显得他浓眉白发,红脸白髯,不怒而威,长相


庄严。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


但他仍喝酒。


依然吃花生。


因为他心里有一团火。


一团浇不熄的火。


世上很少人能浇熄他心中这团火。


很少。


但不是没有。


方应看方小侯爷就是一个。


今天他也要来。


他是非来不可。


因为蔡京向天子请命,下诏要他和方小侯爷监斩方恨少,唐宝牛唐,方二人是江湖


中人,而自己和方侯爷也是武林出身,正好“以武林制武林”,“以江湖治江湖”,合乎身


份法理。


嘿。


(蔡京是要我们当恶人。)(而且还是得罪天下雄豪的大恶人。)(万一出了个什么事,这


黑锅还得全背上身!)(幸好肩此黑锅的不止他一个!)(还有方应看!)方应看果然来了。


奇怪的是,他今回不穿他惯穿的白色袍子,而换上一身绚丽夺目惊丽眩人的红袍,用黑


色的布带围腰系紧。


他也是今天菜市口的副监斩官。


虽然他们两人都知道,另有其人正虎视眈眈的监视着他们的监斩。


“另有其人。”


“咱们做场猴戏给人看看吧,”方应看识趣的说,“昨夜风风雨雨,风雨楼里无一人好


过,不过,今天咱们也好过不了哪儿去!”


米苍穷有点奇怪。


他觉得方应看今天的眉宇神色间很有点焦躁,颇不似往常的气定神闲。


“这时分难得有这种大雾。”米公公带笑拊髯道:“只怕今天城里手头上势力的人物,


谁也不闲着。”


方应看了米公公一眼,没说什么,只向他敬酒。


米有桥当然喝酒。


就算没人敬他,他也会找机会喝酒。


但奇怪的是:方应看也仰脖子干尽了杯中酒,还用红色袖袍抹了抹嘴边的残沫。


这都不大像他平时的作风。


所以他问:“你……没有事吧?”


“没有。”


方应自回答得飞快。


“只是……今天很有点杀人的冲动。”


米苍穷怔了一怔:这也不太像方小侯爷平日的性情他不是不杀人,只是一向杀人不


流血,而且习惯借刀杀人。


“不过,”米有桥忍不住还是劝了一句,“今天的情形,能少杀些人,就能少得罪武林


人物,江湖好汉。”


“这个我晓得,咱们今天只能算是个幌子。”方应看仍留着眉宇间带着抑压不住的烦


燥,“有时候,人总是喜欢杀几个讨厌的人,看到血流成河,看到奸淫杀戮……你难道没有


吗?”


没有?


有。


米苍穷最明白自己心中这个野兽般的欲望,他不是自幼入宫进蚕室,而是在少年进入青


年期间给人强掳进宫,因先帝喜其貌,下令阉割,他这才成了太监,一生也就这般如此了。


可是,这段遭遇又使得他跟一般太监不一样,他曾有过女人,有过欲望(而今仍有部份残存


在他心底里头),甚至还继续长有胡髭……然而,他仍不是正常人。


他是个“不可干预朝政”的内监。他顶多只能做个公公头子。可是,他又不是一般的太


监……


这种种的“不同”,使他“异于常人”,更加寂寞,苦痛。


更使他心中有一团火。


更使他心里孕育了一头兽。


烈火与兽。


在这早上,清晨,他只对着红衫的方小侯爷,吃着花生,饮着烈酒,去面对这一天的浓


雾。

三。不醒之眠


“吁呼……”


唐宝牛在伸懒腰。


他伸腰扩胸,拳眼儿几乎擂在方恨少纤瘦的胸膛上。


方恨少白了他一眼。


唐宝牛居然又打起喷嚏来。


“哈啾!哈啾!!哈啾!!!”


他打得难色有些不知顾忌,鼻涕沫子有些溅到方恨少襟上。


方恨少向来有洁癖。


他只觉得厌烦。


“你不觉得你连伸懒腰,打喷嚏也夸张过人吗?”方恨少没好气的说,“你知道你像什


么?”


“我早上鼻子敏感,尤其是对骤寒骤暖,大雾天气”唐宝牛前半句说得得意洋洋,


后半段却却入好奇:“我像什么?大人物?大象?豹子?还是萧秋水,燕狂徒,柳随风,姬


摇花,诸葛小花?”


“我呸!”方恨少啐道:“你只像”“什么?”


唐宝牛探着头探听似的探问。


“你像”方恨少滋油淡定的下了结语:“甲由。”


“甲由?”


唐宝牛一时没会过意来。


“就是蟑螂的意思。”方恨少惟恐他没听懂,补充,解说,引申和注释:“我是说你就


像蟑螂一般可厌可憎,碍手碍脚。”


唐宝牛居然没有生气。


他摸着下巴,喃喃说了一句话。


“什么?”


方恨少问。


唐宝牛又喃喃说了几句。


方恨少更好奇。


人就是这样,越是听不清楚的越要听清楚。一开始就听清楚的他反而没兴趣。


方恨少更加是这样子的人。


所以他抗议:“你要说什么,给我说清楚,别在背后吱吱哝哝的咒骂人,那是无知妇人


所为!”


唐宝牛傻巴巴笑了,张着大嘴,说,“我是说:谢谢你的赞美。”


方恨少不信地道:“真的?”


唐宝牛道:“真的。”


方恨少狐疑的道:“你真的那样说?”


唐宝牛傻乎乎的道:“我真的是这样说,骗你作甚?”


方恨少愣了一阵子,嘴儿一扁,几乎要哭出来了:“你为何要这样说?”


唐宝牛骚着腮帮子,“什么?”


方恨少跺着脚道:“你平时不是这样子的嘛!你平常非要跟我抬杠不可,一定要跟我非


骂生骂死不可的啊!你为什么不骂?难道眼看我们快要死了,你却来迁就我?!我可不要你


的迁就!”


唐宝牛长叹道:“我了解。你心情不好,眼下你就要死了。而又一夜没睡,自然脾气暴


躁,心情不好了。做兄弟的,平时打骂无妨,这时不妨让你一让!”


“我才不要你忍让!”方恨少不开心的说:“为什么今天我们就要问斩了,你昨夜还可


以抱头大睡,还扯了一夜的呼拉鼾?!”


“为什么今天我们就要死,你昨夜却还一晚不睡?”唐宝牛也不明所以,莫名其妙,


“既然快要死了,还不好好睡一晚,实在太划不来了。”


“我才不舍得睡。”方恨少道:“快要死了,还只知睡,我利用这一夜想了好多事情


呢!”


“想很多事情,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是死。”唐宝牛傻愣愣的说,“我不想,也一样死,


但死得精神爽利,神完气足些。”


“你真冷血,无情!”方恨少讥诮的说,“真是头大没脑,脑大生草呢!”


“你这是赞美吧?”唐宝牛今天不知怎的,就不肯跟方恨少斗嘴,“冷血,无情,可都


是名动天下的四大名捕哩!”


方恨少恨得牙嘶嘶的,恨不得唐宝牛就像平时一样,好好跟他骂个七八场,“你说,我


们这种死法,到底是古人称作:轻若鸿毛呢?还是重逾泰山?”


“我们打过狗宰相,猪皇帝,”唐宝牛偏着头想了一想,“但也无端端的就送了大好头


颅……看来,是比泰山轻好多,但比鸿毛嘛……也重不少……我觉得,就跟咱们的体重对


称,不重也不轻,只是有点糊里糊涂。”


方恨少瞄瞄他的身形,不服地道:“这样说来,岂不是在份量上,你比我重很多!”


唐宝牛居然“直认不讳”:“这个嘛……自然难免了。”


他们两人昨天给任劳任怨封尽了要穴,欲死不能,任怨正欲施“十六钙”的毒刑,但为


舒无戏阻止。


舒无戏走“鹤立霜田竹叶三”任怨和“虎行雪地梅花五”任劳,但也绝对无法救走方恨


少,唐宝牛二人。


他只能解开二人穴道,并以议语传音说,“你们万勿妄想逃走,这儿里里外外都有高手


看守,你们逃不出去的。”


他又告诫二人,“你们也不要妄想求死。”


唐宝牛瞠目反诘:“为何不能求死?与其给奸人所杀,我们宁可自杀,有何不可?”


舒无戏道:“因为你们的兄弟手足们,明天必然会想尽办法劫法场救人。”


方恨少道:“我们就是不要连累他们,所以先此了断,省得他们牺牲。”


舒无戏截然道:“错了。”


唐宝牛傻虎虎的反问:“怎么错了?难道要他们为了我们送命才是对?再说,奸相必有


准备,他们也未必救得了我们,枉自送命而已!”


舒无戏啐道:“他奶奶的,你们光为自己着想!脑袋瓜子,只长一边!你们要是死了,


你们以为他们就会张扬?他们会照样把你们尸首押送刑场,那时候,你们的兄弟朋友不知就


里,照样前扑后赴,不是死得更冤!”


唐宝牛和方恨少这下省觉,惊出了一身冷汗。


舒无戏嘿声笑道:“人生在世,可不是要死就死的,要死得其所,死得当死你们这


样一死,只是逃避,不负责任,害人不浅!”


唐宝牛额上的汗,涔涔而下,方恨少略加思虑,即说,“要是我们死了,只要把消息传


出去,就可消弭掉一场连累兄弟手足们的祸事了。”


舒无戏反问:“怎么传出去?”


方恨少不答,只看着他。


舒无戏一笑,坦然道:“俺?俺一进来这儿之后,已给监视住了,你们明早未人头落地


之前,我是不能私自离去的,否则,只怕俺比你们更早一步身首异处,说实话,俺也想替你


们传讯,无奈俺就算说这一翻话,也给他们窃听了。”


唐宝牛心的道:“那么,要紧吗?他们不拿这个来整治你吗?”


“不整治才怪呢!”舒无戏哈哈大笑,“不过,老子在官场混惯了,倒不怕这个!俺只


劝你们别死,不是正合”上头“的心意吗?要加我罪,何愁不有!这还不算啥!”


然后他向二人语重深长的说:“俺解了你们穴道,只想你们好好睡一觉,好好过今个儿


晚上人未到死路,还是不要死的好;就算走的是绝路,别忘了绝处可逢生。”


他走前还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吧,兄,弟不要使关心你们安危奋不顾身的同道们大失


所望!”


是以,方恨少和唐宝牛二人,得以解掉穴道,“好好的”过了这一晚。


只是唐宝牛能睡。


方恨少却不能。


对他们而言,这一天晚上,他们最不愿见到天亮。


这一次睡眠,他们最不愿醒。


因为醒来后就得要面对一场“不醒之眠”:斩首!

“这一夜我没睡,我想了许多,”方恨少悠悠叹道,“我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我始


终没替沈老大好好的出过力,帮过忙,连王小石我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事,我很遗憾。”


然后他的语音愈说愈是低沉:“……我也想起明珠,她……唐宝牛眨了眨大眼睛,忽似


痴了。”我好好的睡了一觉,什么都没有想起……“他心痛的说,”可是,你这一说,倒使


我想起了朱小腰……“然后他竟忍不住号啕大哭,抢天呼地,捶心掏肺,哭湿了他襟里那条


艳丽的手绢:“小腰,小腰,我们永别了……”


这哭声反而震住了方恨少的思和幽情。


他瞠目了一会,才悻悻的啐道:“这头牛!连哭也滥情过人!”


这时候,匙声响起。


门开了。


时辰到了。


门开了之后,人未进来,清晨的雾气已先行蹑足拢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