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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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古代·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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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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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8254字


萧秋水没有死。


风大雨急夜黑,萧秋水却没有死。


他人在断崖之下,“江水之中,江水滔滔,天地无情,他知道唐方看不见他,然而他却


看见唐方。


他可以隐约看见,崖上的唐方,透白的脸,纤细的腰身。他想喊,却一连喝了几口水。


萧秋水不谙水性,他一直没有练好泳技,现在他凭憋一口真气,才勉强能把头部口鼻,


浮出水面。


他发誓日后一定要学会游泳。但学会又怎样,就算学会又怎样?能叫嚷又怎样?夭地那


么大,水浪浩荡,唐方见不到,也听不见的。


他知道唐方等一定以为他已死了:想到唐方难过他心里就疼——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不


谙水性而又中了屈寒山的剑和彭九的摈铁杖的人,还可以活着。


可是萧秋水知道自己一定能活——因为屈寒山的剑根本没有刺中他。、


屈寒山的剑之所以没有刺中他,乃是园为彭九的拐杖!


在屈寒山剑破萧秋水衣襟之际,彭九已先一步击中他,把他震飞出去,落下悬崖。


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独脚彭九有意为之。这中间不得毫厘之差,不是巧合可以胜任


的。


屈寒山当然没有料到彭九会救萧秋水,所以也并不留意自己有没有刺中萧秋水,而且他


强敌当前,事后也毋容他细想。


彭九要救萧秋水,当屈寒山之面前,谁也不敢明目张胆,所以他只好顺势把萧秋水击落


漓江,以绝痕迹。


彭九出杖自然不会太重,他只要震飞萧秋水,而不是要击毙他。


所以萧秋水安然无恙——他既未受剑刺,亦未受杖伤,只落在水里,载浮载沉而已。


萧秋水却知道彭九为何要救他———公亭里,铁星月等擒住“独脚锁千山”彭九,萧秋


水却饶而不杀。


“我不能杀他。”


一因为彭九断腿,而且年老。


萧秋水动了这一下恻隐之心,却教彭九不借冒屈寒山发现之险,也要相报的。


——可惜萧秋水不知道,此刻独脚彭九,已为唐朋所杀,而唐朋还以为替萧秋水雪了大


仇。


可是萧秋水现在绝对也不好受,他载沉载浮,耳鼻眼喉都灌进了不少水,后方在飓尺天


涯,那般远又那般近,萧秋水身在险境,却依然想到他初识唐方那夜,那使他几乎睡不着


时,所想到的那首含族的歌:


郎住一乡妹一乡,


山高水深路头长;


有朝一日山水变,


但愿两乡变一乡。


然前这歌声却从柔婉变凄伤。萧秋水为接近唐方,图竭力游过去,却被流水越冲越远,


萧秋水不谙水性,费尽力气也无效,真似一场梦一样。


远处的唐方,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崖还是崖,明月还是明月,水浪满天,何处是岸?


却不见了唐方!


断崖明月,萧秋水心内是何其焦急。


——唐方,你要等我。


——神州结义的弟兄们,我还没有死,你们在哪里?!


然而流水依样地悠悠流着,悠悠地把他送出去。萧秋水因不会泅泳,随波而流,很容易


便遭致没顶。


就在此时,黑夜里,山峡弯处,突然驰出一艘轻舟,乘风破浪,不消片刻便到了萧秋水


面前。


这船来得十分之快,以致狭细的船首划出了一道白色的水浪,其时萧秋水的一口真气,


已憋不住,眼看就要窒息,却见舟上四人,急速而熟练地划着船,用的却不是浆,而是长圆


形状的棍子!


这四人一舟到了萧秋水面前,立刻不划了,停了下来,看萧秋水在水里挣扎,足足看了


一会儿,只听一人沉声道:


“便是这厮!”


萧秋水心里大奇:他并不认得这四人啊。心中转念之际,却见其中一人,用棍一拨,舟


已摆向自己,另一人举起棍子,迎脸一棍,没头没脑地盖下来,棍梢响起了一道尖利的急


风!


萧秋水在垂危之际,又遇此变,一惊之下,但过人的镇定与急智却促然未失,猛吸气低


头,急潜入水里!


“篷!”一棍击空、却击在水中,水流激荡,萧秋水虽避过了一棍,但水冲入耳鼻,萧


秋水忍不住猛升出水面,实在辛苦不过,却见那人微微“哦”了一声,又是一棍击下!


这一棍打得更快,萧秋水无处着力,竭力一闪,“砰”已被击中肩膊,痛人心脾,忍不


住叫了一声,另一人见此情形,却十分兴奋,也一棍斜劈过去!


萧秋水负痛急闪,但不诸水性,挪是挪开了,棍却是避不开,依然被棍梢擦中头部,


“轰隆”一声,只觉脑门一黑,全身便软了下来,江水不断地呛入耳鼻去!


那人又要一棍打下去,却听原先说话的人倏道:


“慢!”


要打的人奇道:


“怎地?”


原先那人阴笑道:


“这人乃萧西楼之子,留着大有用处!”


要打杀萧秋水的人也恍然道:


“看来要个十万两不成问题。”


后来出手的人却问道:


“却闻浣花剑派已给权力帮铲了,自顾不及,哪有钱给?”


另一个稳住舟子的人接道:


“别管,先把他捞上来再说,死了的人,就没用了。”另三个颔首道是,这时萧秋水口


咯鲜血,已渐沉入江中,只见原先那人用棍轻轻一挑,“呼”地一声,萧秋水连人带着水珠


子,划过明月夜空,“砰”地被挑跌入舟中。此人臀力之大,可以想见。萧秋水人虽受伤,


主要是因在水中,无处着力,又喝入不少水,以致无法闪躲,而今一旦登舟,摔得虽痛,但


他天生意志力过人、居然可以恢复知觉,只听那要打杀他的人嘿嘿笑道:


“咱们一路上跟着,他人多势众,不好动手,却朱料他自己摔落下来,正好替他们三个


冤魂超度!”


萧秋水心中实觉冤枉,自己并不认识他们,便无端端遭了毒手,于是挣扎道:


“你们……是谁?咱们……无冤无仇……”


萧秋水一开口讲话,倒令那四人吓得一跳,他们不知萧秋水居然还能说话。原先那人犹


疑了一下,沉声道:


“你不知道我们是谁,我们却知道你是谁。”


那要打杀萧秋水的人桀桀笑道:


“我们就是长江三峡,十二连环坞,水道天王大老爷,朱大天王的手下,‘三英四棍,


五剑六掌,双神君’中的四条棍子。”


那后来出手的大汉狠狠地道:


“我们一人一条棍子,打死你,替‘三英’报仇!”


最后一人指着原先第一人道:


“他叫常无奇,”指了指要打杀萧秋水那人道:“他叫字文栋,”随而指那后来出手的


人道:“他叫金北望,”然后指指自己,道:“我叫孟东林,”然后又笑嘻嘻地道:


“你都认识了,那你躺下吧!”


闪电般出手,封了萧秋水的“软穴”、“哑穴”,萧秋水身负伤,力未复,无及闪躲,


软跌下去,但他的神志依然十分清楚:


这四人是“长江四棍”他们乃是为报“长江三英”之仇而来的!


——在“剑气长江”一役中,萧秋水等“锦江四兄弟”曾在秭归镇九龙奔江上,为救那


老员外,曾与朱大天王手下对上过,结果是:邓王函怒杀符永祥,战其力和薛金英都为傅天


义所杀、因此与朱大天王的人结了深仇大恨!


——如果说陆路上现在是权力帮的势力,水道上却是朱大天王的天下。而“三英四棍,


五剑六掌,皿神君”,“四棍”排行比“三英”高,萧秋水纵未受伤,以一人之力,也绝非


这四棍联手之敌!


萧秋水昏昏沉沉,但心中一股求生意志,依然很盛。


——我不能死。


——神州结义大志未酬。


——唐方、星月、南顾、超然,你们在哪里?


江水荡荡,明月悠悠,轻舟快疾,转眼问已过了无数峡、无数山、无数江!


也不知道多少天,渡过了多少江,萧秋水在舟中,忍受了多少次讥笑,恶毒的讽刺,对


他一生中是一个极大的静思,极巨的磨练。


他仰卧着:仰着脸只看到急遽变化的云和不变的天,掠过的山尖,那极深沉的思省使他


忘却了身上的疼痛,这次就擒,反而使他鲜衣怒马的二十载来,得到一次深思默想的契机。


然而,今日,舟子停泊了,这显然是在岸边,岸上有极纷乱的叫卖声、赶骡声、鸡呜声


吵杂声。


这声音代表了人烟:刀剁在砧板上,卖者剁少一分肉,买者偷偷拎多了一块肉;铁锤击


打在炉边的铁器上,铁匠刚要铸成一把新的菜刀;王婶的筐子破了,鸡鸭螃蟹爬了一地,有


人掩袖偷笑,有孩童拍手咕唁叫,还有地痞流氓,嘴边歪里歪气拈了个广东小调:唉呀走难


了!


萧秋水听到这些声音就想起他爱热闹,可是父母总不放心让他出去,他自己在院里召集


村童放鞭炮的童年。有次点燃了炮仗掷丢不及,“崩”地一声手里起了个泡,第二天食指多


了一条黑纹般的痕印:而今印痕消了:影子却仍留在心上:


点燃了炮竹要赶快、要勇敢、要准确地掷掉。


就像出剑一样,快、准、狠。


可惜萧秋水不能起身,也不能动弹,不然以他的性情一定会跳入人群,跟他们一道热


闹。


现在他只能透过竹篷的缝隙,看出去,见到来来往往、熙攘而繁忙的人群。


这比几天的寂寞江上,却客气得多了。


萧秋水虽不知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但听口音;却仍是广州话,但腔调上,却又跟广西


不一样,他心里纳闷着,却不知道自己来到广东了。


粤江为广东省最大河川,小上流为东江。北江、西江,故其聚众之地名为三江,其中以


西江最长,由槽入粤,至三水与北江相汇,又至广州以东再合东江,以下即转珠江。


萧秋水被“长江四棍”所挟,即从西江人粤,而今停泊在高要,亦即今之肇庆市,此处


离名闻字内的七星岩与五龙亭,已是不远。


舟子慢慢靠岸,常无奇“呼”地把绳子一抛,套住木桩,发力一拖,船身即刻系紧,手


法之熟练,无可伦比,只听他沉声道:


“我们此处上岸,先采购点物品、再从水遭到佛山,转到河源,赶陆路赴韩江,行动要


快,天王要等急了,我们……”言下之意,不胜惶恐。


字丈栋脸色也有说不出的紧张,只听他道:


“听说那鹰王也在广东,咱们行动,可要……”声音低沉了下去。


忽听金北望“哎呀”了一声道:


“咱们的形迹,要是让对方发现了,可死无葬身之地呀!”


孟东林却道:


“大不了可是往江中一跳,在陆上,咱们斗不过他,在水里,朱大天王的人还怕他们不


成!”


嘴里说得潇洒,但神色还是十分畏怯。


这是数日来萧秋水第一次见到“长江四棍”如此紧张、害怕,听他们的口气,好似一方


面要赶赴朱大天王之约,一方面又畏惧给极厉害的对头发现,只是这对头是谁?萧秋水也不


清楚。


只听字文栋又道:


“咱们去采办,这小子留在这里,总是不妥,不如还是把他……”伸手一比,作一刀砍


下状。


常无奇却摇摇头道:


“杀倒无妨,随便往江里一丢,便是了事。但天王要我们找到杀三英的凶手,现在只抓


了一个,是不够的,不如把他擒到天王那里,再引出其他三人,才一并做了;也是大功一


件。”


萧秋水心忖:敢情长江四棍不知道庸柔和邓玉函已死,左丘超然的安危也甚为可虞。


孟东林点头称是,金北望道。


“这事就这样定了。现在还是有人上去采办要紧。”


常无奇点点头道:


“我们三人上岸去,你留在这儿看船,看好这小子。”


金北望苦笑道:


“这个当然。不过老大你们要早些回来,高要可是那‘剑王,的地头哩。”


常无奇冷笑道。


“办完事自会赶返,你在江湖上也扬了名立了万的,别怕成那个窝囊相。”


说着,领孟东林、字文栋二人上岸而去。


金北望等了一阵,剥了几粒花生,丢人嘴里,咀嚼了一阵,望望萧秋水,不耐烦地道:


“养你在船上,倒是吃住免费,不如……”


嘴边忽然挂了个极其恶毒的笑容:


“先挑断你两条腿筋,也绝了你逃走的路!”


说着果真蹲了下来,拔出一把牛耳尖刀,狞笑着就要下手;这时岸上人来人往很多,萧


秋水苦于“哑穴”被点,叫不出声,心道昔也,这时忽然有人敲敲船舷,问道:


“有人在里边吗?”


金北望一震,急收起小刀,堆满笑脸走出去,萧秋水从竹篷的缝隙望过去,看见两个镖


师打扮的中年人,用的是很正确的京腔问道:


“敢问这位仁兄,这舟渡不渡人?”


萧秋水瞥见金北望一面拱手笑道:


“这是私船,在下是看守人,做主不得,还劳两位到别处去找。”


左边的略胖镖师也拱手笑道:


“那多有打扰了,不好意思。”


右边的人又高又壮、满颊胡碴子的镖师笑道:


“我们过那边找,骚扰了。”


金北望堆起笑容,道:


“哪里,哪里。”


两位镖师就退了去,临走前像对竹篷张了张。


萧秋水猛地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心中不禁一寒,原来这两人,一个人鼻子全塌掉了,另


一个人,鼻尖少了一块,少了一只左目。


可是在他尚存一只的眼睛里,却十分的怨毒!


萧秋水心头一闪,却不知其二人是谁。


这两人走后,金北望又回到舟中来,好像一时忘了要挑萧秋水的脚筋了,嘀咕了几句,


又剥他的花生去。


过了半晌,金北望突然一拍大腿,狞笑道:


“对了,本来是要切断你的腿筋的,差些儿给忘了,他们反正上了岸,我就要断你双腿


来乐乐。”


金北望又蹲了下来,拔出了牛耳尖刀,萧秋水自忖无法幸免,正在此时,舟篷又“咯


咯”两声,有人敲响,金北望怒道:


“怎么这般烦人?!”


只听岸上的人陪笑道:


“对不起这位大爷,还有事要请教。”


赫然就是刚才那胖镖师的声音。


金北望没好气地一窜而出,只见那高大的镖师正小心翼翼上了船来,金北望怒道:


“去去去,这里是私船,不载客的!”


那胖镖师忙摇手陪笑道:


“不载不载,我们知道,只要大爷指点一条明路,哪里有船可以搭乘?……”


金北望不耐烦地道:


“你不会去问本地人吗?!我才没空管你底事;”


那高大的镖师愣了一愣,道:


“大爷你不是本地人吗?”


金北望实在没闲情,道:


“本地人这个口音吗?”


那胖镖师呆了一呆,随即笑道:


“那就对了。”


金北望倒是一怔,问道:


“什么对了?”


胖镖师笑了,露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不是你对了,而是我们找对了。”


金北望还想再问,这两人突然出了手。


那高大的镖师突然闪电般自侧边抱住金北望。


金北望脸色一变,正得挣扎,那胖镖师猛抽出一支尖棒,一棒刺入他的咽喉!


金北望惨叫,那高大镖师反手抓住他的下巴,用力一扯,金北望下巴脱臼:再也叫不出


声音,这人另一只手却拿了一把针,同时间全刺入金北望肛门里去!


金北望像触电一般弓身跳了起来,胖镖师却用力一扎,棒尖全扎人金北望咽喉里去,金


北望立时软了下去。


那高大镖师一挟,把全北望挟在臂里,迅快地掠入舱里,他掠人时,胖镖师也入了船


舱。


两人杀人,天衣无缝,手段之毒,萧秋水乃平生仅见。


萧秋水忍不住想呕。


萧秋水想起来这两人是谁了:


这两人正是南明河、甲秀楼上施暗算的钟壹窟、柳有孔,他们脸上之创,正是那一役中


伤在铁星月、邱南顾手中的!


这两人亦就是“权力帮”的人物,也是“一洞神魔”左常生的两大弟子。


这两人掠人舱内,对着萧秋水阴冷地笑着,萧秋水这才真的变了脸色。


落到“长江四棍”千里,大不了一死,但落到这两个丑陋的怪物手里,却是比死还难


受。


何况这两人曾在萧秋水手里吃过亏,又被铁星月。邱南顾所伤,自是恨萧秋水人骨。


柳有孔就是那个高大但执绣花针的人:


“不错,就是他。”


钟无离就是那矮胖但是提尖梢长棒的人:


“老二好眼力,差些儿给这小子溜了。”


柳有孔冷笑道:”


“咱们先把他的帮手做了,单他一人,逃不了的。”


钟无离“噫”了一声却道:


“不对,他似给人封了穴道。”


看来这两人把金北望当作是萧秋水的朋友,所以才一下手先杀了盎北望,再来对付萧秋


水的。


柳有孔俯身过去端详了一下,冷哼道:


“原来是给在这儿的人所擒!看来咱们杀错人了!”


钟无离“哈”地一笑道:


“杀错了怎样?!那小子在咱们地盘上也抓人,咱权力帮就有权杀!你看他还藏有尖


刀,我们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们!”


柳有孔沉吟道:


“这小子怎样?要不要先刺瞎他的眼睛,我看他还瞪眼睛不!”


钟无离摇手道:


“不行,反正他穴道被封,剑王还以为他死了,咱们送过去,必然奇功一件哩,又可顺


此引那两个小子出来,咱们才可望报了大仇!”


萧秋水听得心里一凉:剑王就是屈寒山,屈寒山既然未死,唐方他们不知怎样了。


钟无离、柳有孔的眼睛和鼻子乃伤于铁星月、邱南顾之手,自然想引他们俩出来雪此大


仇!


柳有孔想了想,道:


“咱们就这样提他到六星岩见剑王吗?”


钟无离大笑道。


“怕什么?!这是咱们的地头!”


大笑中,钟无离果真一把手抓起萧秋水,一个箭步上了岸,在街市中就这样大步地走


着,街市上有人唏嘘着,却没有人敢插手。


柳有孔在后面笑着大声道:


“我这朋友,别的不好,就好喝点酒,现在烂醉如泥,随地乱吐,万一污了大家的地


方,请恕罪则个!”


这一番话下来,就算有人好奇想问,也纷纷捂着鼻子,让出一条路来,生恐萧秋水一个


憋不住,会往他们衣服上吐!


人就是这样,要是“神州结义”的兄弟在场,便一定不会这样的。


铁星月、邱南顾都不是这样的人,唐方虽是女子,但也有一颗侠心,左丘超然也不是这


样的人。


萧秋水虽也看得出左丘超然本可即刻及时出手救助自己,但他并不因左丘超然这一次未


出手救自己而不能原有:傅天义之一战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缠着“铁腕神魔”,此刻他


还有命在么?黄果飞瀑一役中,要不是左丘超然双手制住沙千灯双腿,萧秋水恐怕早已死在


飞刀之下了!


萧秋水只记得他兄弟的恩惠,而他知道人有时是会怯弱的,在胆懦时下的决定,不一定


可以代表那人的品德与行为!


所以萧秋水此刻虽然被擒,而且身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境地,但他心中依然是一


片光明。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平凡、温和的声音,轻轻地道:


“这人没有醉,他只是给点了穴道。”


萧秋水被点了穴道,又被饿了几天,所以连抬头的力量也没有,他突觉钟无离停了下


来,而在他面前有一双脚,黑布鞋、白布袜、青杉摆,朴素的丈士打扮。


这人居然一眼就看出萧秋水没有醉,只是受制穴道!


那温和的声音又道:“两位匆勿赶路,何不把此人穴道解开,不是可以走得更快?”


这声音充满平和、欢愉,令人听了说不出的舒服,虽然没有看到,萧秋水也可以想象到


那人在微笑着说话。


钟无离的声音却是阴洞中吹入的寒凤:


“关你屁事!”


那人却失笑道:


“的确不关我事。”


钟无离切齿地道:


“那你还不滚开?!”


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果然站开一旁,平静地道:


“好,我让开。”


钟无离才走了两步,那人又道:


“不过,你也要把人放开。’


钟无离霍然回首,萧秋水又看到那黑布鞋、白布袜、青布衫的下摆,只听钟无离怒道:


“为什么?!”


那人温和地道:


“他也是人,他一定不喜欢被人拎着走路,何况他有两条腿,而且还是年轻人;”这人


仿佛笑了笑又道:


“想必阁下也不喜欢被人提着来走路吧!”


萧秋水如果不是穴道被点,真个也忍不住笑出来,只觉钟无离恨得牙齿格格有声,一字


一句地道:


“要不是我看你是个读书人,”顿了顿,厉声道:


“我早要你横尸当道了!”


这人却依然平心静气地道:


“阁下纵不把这青年放下来,至少也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钟无离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柳有孔却道:


“就凭你?!”


这人温文地笑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


柳有孔自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逼了出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人居然笑了出来。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说过了,你就放了此人吧。”


这一下可真把柳有孔、钟无离气得几乎要跳起来,钟无离气得把萧伙水一扔,“砰”地


扔在地上,跺脚道:


“他在这里,有本事,你来拿吧!”


萧秋水跌在泥泞中,臀部却撞在街道青石板上,一身疼痛,但因掉下去时是仰身的,所


以也看清楚了那人的脸。


还是黑布鞋、白布袜、青衣衫,阳光逆脸照耀,那人是一个平凡的人,平凡的脸,唇上


两撇胡子,挺拔秀气,嘴边带有温和的笑容。


他头扎的文士中,随高要城中的轻风而飘飞。


只听这文士“啧啧”地道:


“何必!何必要生那么大的火气,何必要摔人!”


钟无离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怒道。


“多管闲事!”


一拳就向这文士擂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