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瑞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03
|本章字节:46908字
她的声音很好听,清脆得像在落英里带点冰。
她站在那儿一嚷嚷,谁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也马上有了反应。
群众的反应是拢上前去看“热闹”,而且议论纷纷:
“龙舌兰?”
“什么是龙舌兰?”
“龙舌兰不是一种花吗?”
“那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叫起花的名字来了。”
“那也不出奇,人也会叫狗狗猫猫的名字,阿福的儿子不是叫狗子吗?张伯的女儿叫阿
咪。还有狗猫也一样叫人的名字。我家的狗就叫旺财。”
“你就别饶舌了。龙舌兰到底是谁?”
“她刚才不是说了吗?她叫龙舌兰,她叫龙舌兰当然就是龙舌兰了。”
“她还说她自己是个名捕呢!”
“名捕?我只听过四大名捕,捕神、神捕,捕王都听过,就没听说过有啥女神捕的。”
“对呀,女孩儿家的,好好的家头细务不做,却出来当什么衙差捕役的,看将来怎么嫁
得出去!”
“你可别说的响,我看她刚才那一把弓射箭的,好像有两下子的!”
“嘿,真的厉害的,又何用暗器,甚至连兵器也用不上呢!你看,铁二爷一伸手,那个
满手是刃、五指藏锋的还不是照样遭了殃。”
“她身子好不,我可及照见,但她模样却怪好的,阿尖,你看哪,她那长发这样飘下
来,她那张小嘴这样翘起来,她那媚眼儿就那么瞟过来,她那腰身就那么一挺一耸上来,
呼,嘿,哟……要命。”
“喳,长尾,你就这么用眼色刮,用嘴巴说,用心神想,就入了仙嘿……”
“我倒觉她不守妇道。”
“怎么说?”
“你看她,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往高处站,向人多处看,跟咱大声喊话,这算什
么好女儿家?”
“说的也是。”
“我呵尖,这美态美得要害人害命的,但这回倒看出她的缺点来了。”
“哦?她也有弱点?我‘威风尖’也看不出来这娃无哪一处不叫我害煞爱熬的,你这凡
见女人都骚情搔痒的‘长尾忠’还能看出啥苗头来?”
“她哪,那对乳鸽儿是小开了些。”
“她……乳鸽儿?”
“不就是那对鹌鹑儿。”
“这个……这小开了点,才证明她是处子嘛。”
“说的倒有道理,是含苞的,这更珍贵了……”
龙舌兰当然没料到。
她始料不及:
她报上了名号,并没有引起羡艳和震动。
却引起了评头品足,女人看她带了妒嫉,男人看她生了骚情。
因为她是个女子。
而且还是个漂亮的美丽女子。
更且是个漂亮而美丽的江湖女子。
而这是个重男轻女的时代。
男子能干能闯,出来酒色财气,人家说是他文武双全、风流快活。
女子敢于敢闹,出来崭头露角,大家就说她恬不知耻、不安于室。
没办法。
这种不公平从古迄今,莫不如是,只有在层次上、程度上有点不同而已。
向大家报了名的她,井没有引起欢呼。
却引来了一场劫杀。
她遇了险。
她手上还挽着深黛色的小弓。
她青葱般的秀指还拈着两支红色的小箭。
只要她弓在手、箭在指,她自信普天之下,没什么有她龙舌兰怕的,没什么人不怕她龙
舌兰的。
事实上,那四名在人群中负了伤的杀手,也失去了反击的能力。
人们惊觉身边有人在淌血,立即四散,于是那四名杀手的目标和所在就明而显之了。
他们是:戒触、戒声、戒味、戒香四人。
到这地步,这四人已算是“就逮”了。
可是,他们来的不止是四人。
也不是五人。
——如果只是五人,那么,第五人:戒杀和尚也给铁手击垮了。
而是六人。
第六人也是和尚:
他叫戒色。
他原本只负责看水、望风的。
所以他根本没出过手。
就因为他未曾出手,所以身份并未暴露,才无人得悉。
所以他可以悄悄地(就像是一名慌乱而好奇的平民百姓)掩近龙舌兰的背后,当他靠近
她的时候,徐风送来,他觉得她好香,他觉得她的腰好细,他觉得她让他神恩飞逸——
他几乎不想(也不忍)向她出手。
可是他还是出了手。
杀手。
而且还是暗算:
一种自背后的狙击!
因为他是杀手。
前文说过:一个好的杀手,就是不讲道义、不择手段、不认六亲、不论是非的,只要能
制对方于死命他就能从中获利的,他就一定干。
一定杀。
所以,许多人崇拜杀手,迷上杀手的行径和作风,以为杀手是浪漫多情、飞越痛快的,
甚至还将之与侠者混为一谈,那其实是一种谬谈。
崇仰杀手,一如崇拜禽兽。
不过在豺狼当道的宇宙乾坤里,这种风尚亦不为多。
戒色好色。
龙舌兰美貌。
就算戒色只看到她的背影,闻着她的幽香,他也可以断定这是个人间绝色。
但他还是下了手。
狠狠的下了毒手。
他欺近龙舌兰背后,见她腰细盈握,他便悄悄拔出极其锋锐浑利的三十六牙七十二齿的
鲤鱼铡虎头挫来,一铡就往她腰眼儿挫了过去。
一点情也不留。
一些微余地也不子。
大家发现时已迟。
就连龙舌兰也发觉得迟了。
春光明媚,人烟袅烧,眼看这么一个好女子,截在此时此地。
但有一个人却发现得早。
比谁都更早发现了。
他就是那名汉子:
铁手。
——“四大名捕”中的老二:
铁游夏!
他一开始就觉得龙舌兰不该暴露身份。
他已来不及阻止,但他特别注意后果:
所以他很快就发觉了有人有所暴动。
他已离龙舌兰最远,一时救援不及。
于是他立刻做了一件事:
他忽然打了一掌——
向后。
戒杀和尚就在他身前。
他却往后出掌。
——难道他后方也有敌踪?
没有。
他这一掌,只是打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
这个人是当地捕头陈风。
他平白无辜也无缘无故的吃了铁手一掌。
他挨了这一掌,还未会过神来,但他的有手却不知怎的,全不自禁的忽地打了出去。
他这一掌正打在身后一个围观木匠的身上。
这木匠忽尔吃了一记,也莫名其妙,但他的手忽也不听纵使,刹地伸了出去,推在身旁
一名老者的肩上。
那老者更不知就里,肩上受了一记,不痒不痛,但左手却自动扬起,向身前的妇人肘部
顶了一下。
那少妇也忽尔出手,把身后的少年一推……
如是者类推。
但情形却发生得十分之快。
十分之速。
一下子,一个打一个,一个推一个的,转眼已“传”了十几个人,到了最前边一个,是
这儿的庙祝,他吃后面一名老妇的一撞,便连退了三步,不由自主的一抬时,“砰”的一
声,不偏不倚,不迟不早,正在戒色和尚掌挫扬铡要攻向龙舌兰之际,他一肘就打在这杀手
的脸上。
这位六十余岁的老庙祝完全不会武功。
这点戒色杀手当然也看得出来:否则他怎让他近得了身?
但庙祝这一时,却有千钧之力,又快又狠,“蓬”地撞在他脑门。
他大叫一声,登时弃挫扔铡,掩面跪着地,口水鼻涕尿齐流。
龙舌兰这才躲过一险,却听捕头陈风如梦初醒,大叫了起来:“隔牛打山!这是隔牛打
山神功!铁手绝招的‘隔牛打山’神功!”
大家都怔了一怔,大多数的人都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有民众一拥而上,对那施暗
袭伤美人的戒色和尚拳打脚踢,站在远远那边的铁手却扬声道:
“别打死他。他的同僚都倒了,他仍不逃,还施杀手,至少还有点胆色义气,不要杀
他。”
他随便开声,却一一清晰能入鼓躁暄嚷的人们耳中。
只有“风尘捕快”陈风犹在喃喃自语:“隔牛打山,隔牛打山,那是比隔山打牛还深湛
高明百倍的掌功内力啊,而今是头遭儿亲睹了……”
完全不能抵挡。
绝对无法拒抗。
——如果“四大名捕”中的铁手铁了心要抓一个人,那么,那个人就只好也只有认命了。
因为这罪犯已落在一双铁手里,天打雷劈,灰飞烟灭,这双手的主人却不会放弃,都不
会放过。
这就是铁手。
大家都听说过铁手这个人,都知道铁手的故事,铁手确有一张比铁还硬的手,但他的心
呢?
佛口蛇心,脸冷心慈,铁手的心到底软还是硬?多情还是无情?
你说呢?
龙舌兰说:“你这回可出尽风头了,唉,就算你不出手,我也一样可以解决那只敢在背
后偷袭的小崽子,你那一下只是显功夫、像威风极了,别以为我不知!”
这时,戒杀和尚和他那五名杀手门徒都已纷纷的就逮。
铁手看在眼里,不免有点感慨:
以前的刺客杀手,为一饭之恩,点滴之义,不惜杀身成仁,涌泉相报,吞炭毁颜,不死
不休,可是,如今的杀手,眼里的不是义,而是利;报的不是恩,而是仇,杀人不是为了除
暴,更非为了护主,只是为了权和利。
足的,当他们遇上像铁手这样的敌手之际,就完全放弃了抵抗,以保全身活命再说。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杀手活着,刺客没死,就有线索把幕后指使和下令杀人的人揪出来。
所以,铁手一旦让这六名杀手受制之后,特别警党的是:有没有人下手杀他们。
因为活口非常重要。
有了活口就不怕背后的黑手能盖得了整个天。
如果这案于是在京城里发生,铁手知道只要他把这些人即送到某一地方去,就不担心他
们不供出幕后主使人是惟,也不想这些人受不到应得之制裁。
但在这儿不行。
他的权限只在抓人。
——抓犯罪的人。
却无权审人。
他只是拥有上赐“平乱玦”的名捕,可以先捕而后奏,必要时亦可先杀逆党恶犯再作上
报,但不可以逾权越规,连审讯判刑也由他一手包办。
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
每个地方也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入乡随俗,要是不随,你并非只不服一个人。一件事而
已,而是形同与整个地方的法规习俗对抗。
铁手当然明白这点。
他是“四大名捕”里最宽容、宽和、宽怀的一人——尽管他外号叫做“铁手”。
他一向认为打击恶人、对付坏人的手段得要铁般硬,但做人得要有:高远意志,平宽心
情。
整天硬得像铁一般,硬邦邦的,那活着纵然做了许多事,也活得无趣,刚而易折,硬则
不灵,铁手一向硬在拳头,软在手心。
所以,刚就逮的六名和尚杀手,就交予这地方的捕头陈风。
他知道陈风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捕头,而且至少有三个非常了不起之处:
一,他外号:“风尘”,这“风尘”二字,指的是他过去的经历:他去过不少地方,结
识过不少人物,做过不少事情,吃过不少苦头,也练过不少功夫,但凡这样一个人,江湖经
验一定十分丰富。
然而作为一名捕役,办事查案,有时候,人面、经验、阅历,得要比真功夫还更重要。
二,他办过几件大案,也办了几件大事,那都是极不易办好的案件、事件,遇上这种案
例,就算办得成,办得了,却难免陷入左右为难、而面不讨好的尴尬处境。
但陈风却得反而左右逢源,面面俱圆,谁都翘拇指赞他,谁也不怪他,大家都领了他的
情。
这就是陈风“有本领”之处。
二,他有一套武功,叫做“敦煌排印掌”,据说是从敦煌壁画乃至莫高石窟中的浮雕画
像中悟得的。
这套“敦煌排印掌法”,在出击时,风沙大作,令人目难辨物,他才和身扑击,鲜有失
手;更厉害的是可在与人握手言欢、谈笑抱拳、施礼哀悼间乱发,对方看了他“排印一击”
几时发作出来,可不得而知。
这也是陈风“不得了”的地方。
一个人有一种旁人所不及之处,已十分难得。
可是陈风确是过人。
所以铁手将六名人犯交给他,也很放心。
陈风也叫他放心:
“铁二哥,你放心,这些丧心病狂的杀手交给我,我保准押到知府张大人那儿去,十世
三生,上天人地,谁害了章大人的我陈某都他地血债血偿,法网难逃。”
“好,陈老大,”铁手有他这句话,也安心了,“这事就交您了。”
然后他转向龙舌兰(犹在嗔中娇中然而在嗔娇之中唇更红颊更绯样子更水灵娇丽好看的
龙舌兰)道歉:
“是是是,你本来就解决得了他们,是我多手、多事,不好意思。”
龙舌兰嘟着嘴儿道:“什么是是是,连说三是,其实心里就是想我的不是,假诚意。”
铁手就看她的意思微笑道:“诚意是有的,就怕你恼。你这手‘分心小箭’,加上‘三
心两意杀法’,还怕收拾不了这些杀手?我是不该插手的。”
龙舌兰听着听着,忽一笑。
她一直表现得乍嗔乍恼,又憨又娇,对铁手似乎爱撒野也爱撤娇,可这一笑,却有淡淡
的蔑视,跟她先前的稚气、骄气,全然不同,只听她说:
“要说真的,那就没意思了。你是救了我,别以为我不知。不过你虽帮了我,也别得
意,休以为我这就感激你一辈子,要谢你一辈子。”
铁手忙道:“哪里哪里,不敢不敢,你上次感激我的时候,请我喝酒,结果要我把醉了
的你从上九路背到下九路,真要命!你前次在老林小店向我致谢的时候,就在我臂上擂了一
记,踝节儿踩了一下,结果让我从清明痛到了重阳,更要害!您龙女神捕就开恩免了我的刑
罪!”
龙舌兰听了粉脸又发寒:“什么什么,那次都是你不好,光人家喝,你撒赖不喝酒;还
好说老林小店的事,你和无情、追命、加上卷了舌的老林都来笑话我,我不捶你擂你还擂谁
捶谁!”
铁手苦着脸道:“是是是,你有理,你有理,你一向有理。”
龙舌兰忽又噗嗤一笑:“你别苦着脸,又来三个是字。我心里明白,不占你便宜,你那
一招‘隔牛打山’打得好、打得及时,所以本女神捕让你给一时抢了风光,也心服口服。”
铁手只嘿声笑道:“言重言重,龙女侠几时对人服了?若说龙女侠服人,谁都不服!”
龙舌兰娇笑了起来,“一嘴油腔,算啥铁手?人不知道以为是条硬汉。强盗呢!”
铁手随意的道:“那也不然。硬汉不见得一定就硬邦邦笑不露齿、哈瞅不见鼻毛的。欢
天喜地、赏心悦目的,也一样可以是条汉子呢!”
龙舌兰就说:“男人的事,不关我事。却说这些‘杀手和尚’们,也不外如是。外传多
厉害难以对付,我看也不怎么。”
铁手这回正色道:“那也别轻敌、小觑了。这几人只是杀手的门徒,真正的杀手,恐怕
还在你前我后,莫要轻忽了。这些人,为何要杀章大人,可相当耐人寻味,”他转向陈风,
语重心长的道:
“这些转折内情,都得要相烦张大人和陈老大的明察细判了”
章图是县官。而今遭了毒手,承办他遭狙血案,除非是州里特别遣人稽查,否则多出知
府张慢慢处理此事。
张慢慢是当年一手提升保荐章图的人。他自是爱章图之材,才力保这原是他属下的章图
为知县。而今杀章图案移入张慢慢手里,也自必然会查个水落石出,不怕枉纵凶徒。
陈风果然也是这样说:“就别说我一向都敬服章大人清廉耿介的,知府张大人素来与章
大人交好,为地方事,不遗余力,合作无间,呼应有力;而今章大人为宵小所趁,在公在
私,张大人都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于法,决不姑息纵容!只不过……”
铁手知道陈风有话要说,便道:“陈老大,若有劝喻,请直斥便是,我洗耳恭听。”
陈风一对细目,拄龙舌兰那儿骨碌了一下,欲言又止。
龙舌兰吃他看了一眼,心中就想:嘿,这个男子,满脸风霜、貌不惊人,就是一双眼
睛,却是忒贼兮兮的,灵醒得很。
她忽然想起师父当日对她的教诲:观人,首得要观察他的氏罗眼睛。
眼神正直,人也刚正。
眼神有力完足,人也光明磊落。
眼神曲折闪缩,只怕也居心叵测,来路不正。
而今这个陈风,眼神吞吐浮移,这算是职业性质以致(他是捕快,自然要多疑多虑,明
查细考——可是她自问眼明目丽,消正宁定,铁手也向来目色湛然,目光凝聚,不致如此闪
烁不定呀),还是他不敢正视自己?
师父说过:不正眼看你的男人,不一定是因为你不够漂亮,而很可能是因为:
你太美。他不敢迫视。
二,他有邪念,反而不敢对着望。
三,他不便看,因为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已让你吸引了,不欲泄底。
——陈风陈风,你通晓风尘,饱尝风霜,到底是哪一种人?心里是哪一项?
“风尘”陈风当然没想到却在此时龙舌兰正在想这些有关他的揣想。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
他当然没有想到。
因为龙舌兰不仅是个能做事的女子,也是个爱做梦的女孩。
然而世上多是知道一个人所做的亭,以及她做事的能力,却不知道她做的梦。
她的梦。
还有她此心。
也许,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
或许还有最亲的人知道。
——她最希望的,也许不是要让别人知道她的事,而是有人关心她的梦。
铁手就知道。
他知道龙舌兰的梦。
——而他就处身于她梦之边缘。
铁手横了龙舌兰一眼,道:“陈兄放心,龙姑娘是六扇门里的一号人物,武林中的一面
龙旗,什么场面都上过阵了,她是百元禁忌的。陈兄有话,尽说无妨。”
陈风微微笑了一笑,正要说话,龙舌兰忽然吃了一惊,失声道:
“刀痕!?”
陈风愕了一愕,不知所以。
铁手奇道:“什么刀痕?”
龙舌兰指着陈风,狐疑的道:“他……他脸上有刀痕,很多道刀痕!”
铁手也怔了一怔,陈风抚摸自己的脸颊,涩声道:
“你是说我的皱纹吧?我年纪大了,笑起来,一条条纹都像刀刻一样深就是了。”
说着,笑了一笑,这次还故意把笑意在脸上逗留得特别久长些。
铁手看了就说:“那是笑纹,不是刀痕。陈兄遍历大风大霜,大惊大险,这每一道刀纹
都显示了每一次不凡的阅历呢!”
陈风笑道:“铁兄给这么铁的高帽子我,我戴了可就压扁了,纵不戴也得压在帽里出不
来了。”
铁手道:“还是想听陈兄的金石良言。”
陈风道:“不敢当。可还没说出口,鄙貌已把龙姑娘唬了一跳。”
龙舌兰红唇一噘,哼哼地道:“就你有刀纹的刀风剑霜的?我大起大落、大难大劫的,
照样岁月不留痕,唬我?真崩了头老虎来吧!”
陈风笑道:“龙姑娘名震天下,除了女中豪侠、金花神捕可跟你相提……”
龙舌兰蓦地脸色一寒,突兀地道:“别提她了。”
陈风摆了一下手,龙舌兰这才促笑了一下,冷消地道:“没事,我只是不想提起这个人
而已。”
陈风立刻知趣地道:“是是是,反正也不关‘金花神捕’白拈银白老总的事。”
龙舌兰蔑了蔑唇唇儿,喃喃地道:“又是‘是是是’,男人一旦说虚伪辞,就没别句。”
铁手见“风尘捕快”陈风虽然见多识博,经验丰富,但却似对龙舌兰的辞锋招架不住,
十分狼狈,他也不欲好好一个陈风给夹缠在这些无谓枝节上,也知陈风不意犯了龙舌兰之
忌,这样下去,只怕没完没了,便道:
“陈兄是认为我们在处理抓拿这六名凶手一事上,有不妥之处?”
这回陈风回答得很爽快,直接:“这件事,若无你俩出手,只怕根本抓不到人。不过,
你们出手是帮了我们,却害了自己。”
铁手愕然:“这怎么说呢?”
“陈老大说的正是。”
忽听一人如此插口。
铁手即道:“未明所以。”
那插日的人道:“你们这次是跟苦耳大师一道过未的,是不!?”
铁手答:“不错。”
那人又问:“你们两大六扇门里的顶尖好手星夜赶程来到三阳一带,当然是另有重要任
务了,对不?”
铁手道:“是。”
那人再问:“就是因为这洋,你们来到体阳乡镇,光临今天祭典,章大人虽与铁二哥有
交谊,但也不敢恭迎引介与乡民同庆,其中原由,铁二哥定必心中有数了?”
铁手只答:“他不想打草惊蛇,以我们身上任务为重。”
那人又道:“这就是了。所以今天的祭礼虽十分隆重,章大人虽仍不敢相邀两位,便因
为大局为重,大事为妥之故,可惜苦耳大帅不明白这一点。”
铁手道:“那绝不能怪大师。他近日也力‘杀手和尚’出没为虐所苦,‘抱石寺’饱受
误解,声名大落;近日适逢他寺中有两名徒弟失踪,其后死尸暴于荒野,身上僧袍,袈裟,
信物、文证为人所尽取,他就想必有事要发生。是我们央他带同我们来这一场祭祀典仪的。”
那人道:“正如陈老大所言,令儿幸得你们来了,才能捉到这六名悍匪,这点我们是谢
犹不及。但我们也接到了公文。知两位任务重大、却因这场突发的事儿暴露了身份,我怕有
人会闻风丧胆,望风而逃,那就大大的坏事了。”
听到这里,铁手忽然吃吃一笑,道:“你当然知道我们这次来,要查的是什么案子吧?”
那人道:“我还知道你们要抓的是什么人。”
“既然你知那人是淮,你可听说过这一剑纵横、独步天下的人,会有不战而逃的事么!”
铁手笑着摇首表示不同意,“何况还是先得查案,案子查清楚了,才能算是抓人。”
那人道:“铁二哥一丝不苟,明察秋毫,事必躬亲,自然是好。但别的案都需查,此案
则不必。”
铁手反问:“为何”
那人道:“因为这一系列令人发指。丧尽天良的血案,若不是此人所为,那还有谁可
为!”
铁手平静地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要查个清楚。”
那人不解:“既已是昭然若揭,还有什么可查的?”
铁手平和地道:“世上越平凡的事,越有不平凡之处;越是明朗的案子,其中越易有曲
折、冤屈。”
那人一晒道:“这次则无冤可言。”
铁手心平气和的问:“何故?”
那人即道:“这一连串血案,那人早已公然承认,还在血案现场留名扬长而去。其中几
桩血案里,还有活口,亲见此人所作所为,这还有冤情可言?”
铁手微笑道:“有的。”
那人大惑:“怎么说?”
铁手平静地道:“就算真的是他所为,咱们至少也得弄清楚:他为何要杀那么多的人?
为何要干下那么多的案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人为之气结:“可是,那人掌中一把剑,谁能近前?这些年来,是魔是佛,无论正
邪,斩在他剑下的,成千数百,谁敢去问他一个字!?”
铁手微笑不语,只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那人忽然明白了。
他一旦明白,他的语调也转变了。
变得十分佩服、景仰。
“我知道了,我真糊涂,”那人带着奋亢的语音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准可以去跟那
人手上常指着天的长剑问个清楚的话,那自然只有铁兄的那一双常为天理秤公道的铁手了。”
他带着抑压不住的兴奋,又道:“纵剑对横手,这是天下莫过、武林仅见的一战啊!”
说到这儿,忽听龙舌兰冷冷的、满怀敌意的。劈面就是一句,问:
“你是谁?”
那人怔了一怔,似乎没想到龙舌兰居然不认识他,但随即咧嘴一笑,道:
“我姓麻,麻烦的麻,”他语音响亮,神容滑稽,“名叫三斤,特向龙女神捕问好请
安。”
“我姓麻,麻烦的麻”,这一句是麻三斤自我介绍时必用的开场白。
其实,他也的确是一位“麻烦专家”。
有他在,可以给人绝大的麻烦。天大的麻烦,但他也可以为你一手解决一切麻烦、任何
麻烦。
他是个制造和解决麻烦的好手,任何大人物身边,都需要人材。因为只一个人(你无论
多厉害,多了不起)是办不了所有大事的。
他身边一定要有了不起的人才。
这麻三斤就是这样的人物。
他是章图身边的亲信。
很多人都相信,如果县官章图身边没有了像麻三斤这种人物,他不会做得如此出色,纵
然把事做好了,也不见得会有如此盛名。
因为做事的人不一定能出名。
正如发了财不见得也立了品一样。
麻三斤是一个很好的幕僚,他替好几个大官都当过参谋,就别说他出过什么谋,献过什
么计了,只要看他跟从过的官员全都平步青云升了职,就知道他的献策定计,确有过人之能。
这段日子,他跟了章图。
他可以说是章图最信任的幕僚。
他为章图执行完成。监督了不少重要改革和任命,直至这一天,这时分,这当口儿,章
图受人刺杀,死了。
龙舌兰当然听说过麻三斤这个人。她受命来此地办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结案之时,她所隶
属的上司就作了这样的指示:
“要办成这桩棘手的案子,就得要跟几个人联手、合作。”
在上头所列的名单中,就有麻三斤这个人。
在这儿一带的人都知道,一旦招惹了麻三斤,比生吞三斤麻绳入肚子里还要麻烦。
他可以为你解决麻烦,也可以替你制造麻烦。
但在龙舌兰眼里,却不是这样看的。她只觉麻三斤有点奇特,有点瞩目。
可是眼前这个人,头尖肚涨,像一粒极大的菠萝蜜、站在那儿,像条好食好住的肥大毛
虫,一点也不英俊夺目。
——却为何总是觉得此人很有点眩目呢?
龙舌兰很快也发现了原由:原来这人会发光。
———个通体都似悄悄放出光芒的人。
男性和女性,看人的观点与角度,多不相同,也大不相同。
按照道理,逛街散心,男人看的多是女人,女人也应看的是男人才对——但其实不然:
女人多看的却也是女人。
每个人看人的方式和方法,都不大一样:
有的人是看对方好样不好样,有的人是看对方礼貌不礼貌,有的人看的是对方年岁长不
长、老不老,有的人却只先敬罗衣后敬人。
甚至有人看人只看人的毛发、痔墨或鞋靴。
有的人看人却凭感觉:
就像王小石,他“看”人,全凭个“缘”字,感觉好就好,感觉不好就不好……
温柔呢?她看人只在“顺眼”:顺眼的她喜欢;不顺眼的,她就憎恶极了。
诸葛先生呢?他看人,则等于看相。他一眼能相出对方是忠是好,是好是坏,是可交上
挚友还是投机之损友或是不可深交之徒。
苏梦枕呢?他交朋友的方式是:先信了他,再怀疑他。
雷损则正好相反:他是怀疑了人再信他。
白愁飞却只怀疑人,不信人。
冷血“看人”“凭剑”:他以剑觅剑,以剑招觅知音。有“剑气”的,就是他的好友;
反之,顶当是作泛泛之交。
追命看人,只从酒处看:猛喝酒的,是好汉。不喝酒的,是君子。不敢喝酒的,是放不
开,不敢醉。卖醉佯狂的,是伪君子。老想灌醉人的,是小人。老劝他人喝酒他自己涓滴不
饮的,是真小人。不喜欢喝酒的,是老实的人。老喜欢喝酒的,是可爱人。失意才喝酒的,
是失败不起的人,得意才喝酒的,是福不耐久的人。用一醉解千愁的人,到头来也是个醉就
跟自己有仇的人。不该醉时醉的,是到处与人结仇的人。说醉时偏不醉的,绝对是愁人。
无情看人,乃是辨其味。他对气味敏感。
每一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不同的气味,他一闻便知香臭。
尤知味“看人”,也是从味道处“看”,他当每个人都是饺子、包子、肉丸子,每个人
都有不同的滋味和风味。
他的胞兄尤食髓也一样,以“味”辨人;但这“昧道”是以味霉来辨识,与无情的气息
辨人大为不同。
沈虎禅则以“气”辨人。
人人身上都有“气”,而且有着大小强弱不同的气场,沈虎禅本身就是一个“气势逼
人”的人。
萧秋水看人看气质。
雷纯看人,是从小处看。
燕狂徒看人,则往大处着眼。
任狂观人,却只从狂处定夺。
狄飞惊则喜欢听,他以听代看,听其人声,听其人言,他已可思过半矣。
龙舌兰呢?
她很可爱,她喜欢从第一眼的“印象”判定这个人,一看就在心底里有了个良莠优劣。
她看到陈风那风霜的笑脸是一张张的刀。
她眼里的麻三斤,却是会发光的。
很奇怪的,麻三斤虽然那么大的块头,头尖腹大,像只盘坐占据了土地庙却在招手的肥
猫,结实粗壮,但龙舌兰一眼看去,却感觉到:
这人会发光。
这人在发光。
这个看来不出色、不起眼的人,通体都在发亮。
龙舌兰只看了麻三斤一眼,便生起这般强烈的感觉。
她却不知道自己何以会有这种感觉。
其实这种感觉不只是她一人独有:有的女子,天性十分敏感,她们会因看到一只猫、一
只狗,忽然从它们的眼神中感觉到一种相依相守之情来,甚至生起了“我的前生就是它”的
血浓于水的感觉,
她们有的第一眼看见一个男子,就生起“这辈子就只跟定他的了”的心意;同样的,可
能因为那个男子翻身上马、绝尘而去的姿势,可能是因为那一阵风刮下了一片落叶,甚至可
能是一支蜡烛忽然灭了,就会认定:“我再也不会见到他的了”将成事实。
结果,这些情景,往往也真的发生了。
她们只预感到,“会这样”,却不明向自己为何会预感到这样。
对这些人而言,只要一尾蜻蜓迎风而飞,唐山便会发生大地震;襄阳城里的周冲早上左
眉忽然断落了许多根眉毛,洛阳城里的胞兄周坠便突然倒葬在厕间;乌苏里江畔一只啄木鸟
忽然啄到了一只上古猿人藏在树洞里的指骨,京城里天子龙颜大怒又将一名忠臣腰斩于午门。
世上有许多事,未必马上见报应,但却有因果。
世间有许多事,看来是两不相干的,但其因果却是我们想不到的,看不到的。或许是辽
东省刚下了一场早雪,大食国却热死了三千一百二十四人,这其中亦有互为因果循环,只是
常人一眼看不出来,凡人一时想不明白而已。
茅山术里用一根毛发,即可施咒作法,便是这个相应的道理;巫术中以身边衣物用品下
蛊,也是这相同的原理。蜀中唐门用一种痛毒,通过男女使人渐而失去对任何疾病抵抗能力
的病变,成为无可药的绝症,亦由此理而生。
这是一个轮回,彼此相呼互因,因而为何某人葬身于其穴,其子孙就发了迹;而某人祖
坟一旦遭毁,便败家毁业。
因为这都是一个整体:一脉相承,一气呵成:
报应不爽,困果不昧。
龙舌兰觉得对方“通体似会发光”,然而眼前的人却尽量低声下气、内敛自抑,她便判
断为:
这人一定很想出人头地;所以他的藏锋敛芒,只是“不露”,而不是“不敢露”,故而
一切都是造作。
她就先人为主的有了这个想法。
——然而,她之所以是龙舌兰,之所以能成为一众女捕快中的佼佼者,这与她的敏感直
觉,有着极大且密切的关系。
如诗人对字句语言敏感,画家对色彩敏感,政治家对权力敏感,而一个真正的武林好
手,对生命必定更加敏感珍惜一样:
因为“武功”往往是夺取别人性命和保护自己生命的最有效之武器与保障。
龙舌兰见了眼前的人,她说话也很直接,她第一句便问:
“你会放光?”
那人呆了一呆,笑道:“龙女侠说笑了。”
龙舌兰板起脸孔,没笑,只改了几个问题:
“你是麻三斤?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任务?你可知道我们抓的是谁?”
麻三斤笑了,尤舌兰又觉得他眉上似有暗光一耸一耸的:
“龙姑娘,你也是六扇门里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里的第一把子好手……当知这儿人多
且说话不便。”
龙舌兰当然明白。
与此同时,“风尘”陈风已遣他两名亲信:高大湾、高小湾,以及十八名捕役衙差,把
六名和尚杀手重章捆绑,严监厉督的押回县牢里去。
陈风是个干练的捕快,他很干练的打点好押解这六名杀手回衙的事,回转到这边时听到
龙舌兰与麻二斤的对话,便道:
“这儿谈话不便,大家个如到别的地方去。”
龙舌兰爽快地答:“好,我们就回衙里去谈。”
陈风却说:“回衙更不便。”
龙舌兰奇道:“回衙还不便,那世上还有方便谈论抓拿罪犯之地吗?”
陈风笑了。
沧桑的脸尽是刀子。
他只慎慎的说了一句:“这些天来,查叫天一直都在衙里。”
一听到“查叫天”这三个字,铁手就明白了。
他立即道:“好,那我们去哪里?”
陈风道:“我倒有一个地方。”
然后他望向麻三斤。
麻三斤也神秘兮兮的道:“我也有一个地方,”
陈风鼓励他们的道:“你说。”
麻三斤却反过来怂恿他:“你先说。”
龙舌兰顿感不耐烦:“谁说不是一样?讲个地方也那么烦,谈什么办案!”
陈风与麻三斤相视芜尔。
陈风说了三个字:“‘杀手涧’。”
麻三斤也说了三个宁:“崩大碗。”
龙舌兰拍手笑道:“好哇,你们说的地方不一样,快来决战分一高下才决定去哪儿
吧!?”
话未说完,只听铁手平声道:“他们说的,是同一个地方。”
然后他向陈、麻二人点头道:“就去杀手涧、崩大碗吧!”
忽又审慎的问了一句:“押送杀手回衙的弟兄们,稳实吧?”
陈风这次答得很爽快,他的回答是反问一个问题:
“铁二哥听过:‘一山还有一山高’的‘高头马大,手低眼高’的高氏兄弟吧?”
铁手笑了:“阎王要命,鬼王要钱,高大湾、高小弯在东南一带都是出了名的:‘不要
钱、不要命,只要凶徒恶犯一个个都杀人偿命’,有他们在,当然没啥不放心的了。”
陈风便道:“加上我从州里调来的广六名刀快手速眼明招利的手足弟兄们,两位还有什
么可虑心?”
铁手道:“确是我多虑了。”
铁手没有多虑。
就在此际,高氏兄弟押着六名杀手,就在“大山角”一带遇了事,只是他现在还不知道
而已。
“崩大碗”不是碗,而是店。
一片店子的名字。
这是间茶店、食肆,也是个饮酒的地方。
这儿离市集略为偏远,但只要从官道上折进来,不消停就会看见这间小食肆。
这间食店离开当地一个名胜风景很近。
那是七道瀑布汇合的一个深潭。
瀑布道道不同,有的状若观音,有的势如蟋龙,有的像垂眉老迈,有的似乱石崩云,各
有各的奇,各有各的美。
但七道瀑布,未了仍合成一道,每道相隔不远,因为急流飞湍,奇石密布,所以流传了
一个江湖传说:
真正的武林高手、杀手,都得要在这瀑布滩上学习步法、格斗,才算是真正的一流高
手、好杀手。
流传愈广,便更煞有介事,故而这滩头也称为“杀手涧”。
“崩大碗”这食店就遥对“杀手涧”,甚至飞瀑流涧的水雾,也笼罩沾湿了这片小店。
爱在这食肆里饮酒充饥的人,便对着如此激越凶险的水流,喝着这店子里特别酿制的
酒:“崩大碗”,酩酊观瀑,醉眼沐涧。
是的,单是这店子挂着的“崩大碗”三字,也写得十分峭奇孤绝,既似死蛇挂树,又如
石遭雷硕,那一个“崩”字,直似崩了个缺的;那个“碗”字,也碎得七零八落,偏是一笔
一画三个字卷合在一起,又让人看了有神光气足、浑然天成之感,气势气派直迫湍瀑不遑多
让。
铁手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正拾布满苔痕的台阶顽上,衣袂已为水气沾湿,抬头一看那
三个似断欲续、死灰复燃的字,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好字!”
麻三斤笑道:“这儿酒更好。”
铁手道:“我听说过,好像就叫‘崩大碗’,久已闻名。”
麻三斤道:“今天我就请你把这虚名喝个实在。”
铁手笑道:“谢了、我不嗜酒,但麻三哥要请,我就奉陪!”
悬崖上,就是“崩大碗”食店。
龙舌兰看了不以为然:“怎么这食店找到这一幽僻之处做生意,我看不是路。”
陈风和麻三斤又相视而笑。
陈风道:“就是这样,它才能招待那些来看名胜绝景的人客。”
麻三斤道:“就因为这样,才让好吃好喝的人赏得这儿雅,这儿僻,而且大有挑战的乐
趣。”
陈风道:“你别说,这店子平常生意可好绝了呢!平素大早的就不易找到位子。今儿近
黄昏了,除了住店的客人,就较少游人,这才显冷清些。”
铁手道:“大凡这种店子,卖的是特色和风格,它有绝景,又有了别处没有的酒,当然
不愁食客了。你看,店家把整个店子漆成黑色,什么柱呀、梁呀、椽呀、凳呀、桌呀、椅子
呀都漆成黑色的,就是胆大过人、反其道而得的法子。”
陈风如遇知青,兴奋的道:“瞧呀,这儿不但景绝,酒绝还有布局绝,若加上店家的,
还是四绝呢!”
铁手微微一诧:“四绝?”
陈风道:“这店家原是个姓温的老头子,人很孤僻,听说写得一手好文章,很有学问,
因看不惯官场陋习,翰林酬醉,就干脆不应考,弃绝功名,不肯见人应酬,宁在此处开这小
店,天天面对流水飞瀑,饮他的崩大碗——听说不懂得饮他这拿手好酒的客人他还不肯卖酒
泥!”
龙舌兰伸了伸舌头道;“好大的架子!这人倒可见识见识。”
铁手含笑道:“听陈老大的话,似还有下文。”
陈风便道:“近日这店子来了一个伙计,脾气更大,他不喜欢的客人,可休想他眼侍。”
龙舌兰冷笑道:“那算什么?只是讨懒卖乖罢了!那姓温的老头儿真老蒙了眼,请他作
甚?请头猪养肥了还可以卖!”
陈风道:“混老头儿的确也年岁大了,再说,这儿地处荒僻,有时难免有人生事搞乱,
这年轻人倒懂两下子,有时还得靠他来镇镇场面。”
龙舌兰道:“这就是陈捕头你的不是了,怎么没派些衙里吃饭的弟兄到这一带来巡巡,
让混老头儿孤家寡人在这儿吃了?”
陈风一时语塞。
铁手笑道:“要是偏僻之地的人家户户都要加派人手巡视,只怕衙里的兄弟不必睡觉都
不够派遣哩,何况,当今迈前,衙里府里的军兵,莫不是让朱缅派去护送押运花石珍奇予皇
帝,哪还剩什么军兵、民力!”
陈风本听铁手所语,十分体谅、理解,正脸上堆欢得又一丛从刀子,忽听铁手后面几
句,脸色不禁微变,麻二斤忙接道:
“不过,那年青人也有个好处。”
龙舌兰问:“什么好处?”
麻三斤自然乐意回答:“疾恶如仇。”
龙舌兰一听道:“只怕多是愤世嫉俗吧,在这小地方,小店子当伙计的,也有替天行道
的不成!?”
麻三斤涎着笑脸道:“这个小哥儿倒是胆大包夭,天天等着个天杀也杀不了的人来杀。”
这回龙舌兰和铁手都问:
“他要杀的是谁?”
回答是:
“孙青霞。”
他们已进入了“崩大碗”,就在崖前不蔽风也不遮雨更不挡水雾的空地上,开了一台,
叫了吃的(只七八道菜吃,但道道野味,样样都炒得煮得别有风味),叫三斤酒,和着菜吃。
果然,那老头老得两只眼袋像布袋一般,又黑又皱,但总是爱理不理。
看来,要不是见陈风和麻三斤已是熟客了,加上是县里有份量的人物,他可能还真不愿
开这一桌呢。
除了这一桌,也只剩两桌面的客人了:一对大概是母女,还守着孝,黑纱遮着额面。
另三人看样于是商贾,戴着介帽、楼头、低语浅酌,看样子是今晚要借宿于此地的客人。
这时已近日暮了。
山中人暮特别的快。
鸦声枭啼,处处可闻,隐约猿声与涧水瀑声,融成一片。
近山崖黑得更快。
因为这店子涂上的是黑漆,一旦夜色来临时,除了一灯如豆,只怕真个是黑夜黑店黑炭
堆里遇黑猫了。
可龙舌兰才不管那么多。
因为自从麻三斤和陈风提到那伙计要杀的人是“纵剑孙青霞”之后,大家的说说便入了
巷,开到了主题,各人都聚了神了。”
龙舌兰开始还有些警惕,问道:“你们知道我们此来的目的?”
麻三斤望了望陈风。
还是陈风先开门见山:“龙姑娘和铁捕爷南下,为的是捉拿擒杀凶徒淫贼孙青霞,我们
是知道的。”
龙舌兰道:“我知道你们已知道了,但我要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陈风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就算他跟铁手等人来这“杀手涧”,也先行跟身边一名衙里的
伙计彭老泥说了,然后才过来的。
所以他的回答也很小心:像他这种人,自然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活得百岁命”
的道理。
“你是王傅特别请来对例孙青霞这***狗贼的,对不对?”
“王傅”就是王黼的尊称,字将明,开封样符人,原名甫,后因与东汉一位宦官同名,
宋徽宋赐名为黼。
王黼其人,可谓一表人材,尽得皇帝赵估专宠,且与当朝宰相蔡京狼狈为奸,声息相
通,故而连连受到提拔耀升,加上他多智善佞,很快就爬到了副相高位,且受赐“城西甲
第,徒居之日,导以教坊来,供张什器,悉取于官”,他的官位也由“谏议大夫超八阶,宋
朝命相未有前此也”之高。
故尔他权势大、排场大,影响力也大,大家都尊称为“王傅”,不敢冒犯直呼其名。
龙舌兰只答“是”字,便等陈风谈下去。
她虽初会陈风,但很快便明白这人说话做事,都擅于步步为营。
陈风道:“我和麻三斤也是王傅安插在这儿,接应你和铁二爷的人。我们的目标,都是
要打击抓拿魔星孙某。想必王傅已予你一份名单,我们都是你的同路人。”
龙舌兰直言道:“不错,是有麻三斤的名字,但却没有你的。”
陈风又笑了。
脸上又浮现了满是风刀霜剑。
他说,带点疲倦:“我姓陈,单字为风,外号风尘,人多称我为陈风尘,但因我诸‘敦
煌排印掌’法,也有人以陈敦煌、陈排印相称。王傅知我在衙里司职,又有公务在身,不便
以原名誊下,故可能用其他的别名……”
龙舌兰眼睛一亮,恍道:“哦,原来陈排印就是你。”
这时她又高兴了起来,嘻嘻笑道,“你们两位都是接应我的人,我忒也威风呀!”
“不止是龙女侠你,还有钱二爷,”麻三斤又用眼睛去观察铁手:“我们也知道诸葛先
生特派铁二捕头南下来办孙魔星的案子。”
铁手否认:“这不是世叔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旨意。”
麻三斤叹了一声,道:“孙青霞那混世魔头,他的邪行妖孽终也惊动天子了。”
铁手却道:“亦不然。这是由梁师成太尉上奏天子,皇上才发下手谕,要世叔遵我来查
办这事。”
麻三斤、陈风听了,也不敢多问。须知梁师成日夕处于帝位之侧,偷窃权柄,囊政于
朝,势大位高,且一向以权谋私,卖官售爵,贪财纳贿,肆行聚敛,连王黼这种不可一世、
穷极富贵的大人物也得事之为父,权势可想而知。梁师成掌管皇帝向外发布之政令文件,凡
皇帝御书,号令皆出其手,他更趁此之便,与宰相蔡京勾结,时肆意窜改诏书,留以己意,
无法无天,可见一斑。
龙舌兰却大快人心的道:“孙青霞这混魔连梁师成、王黼这些人都招惹上了,只怕难有
好收场了!”她居然敢直呼梁、王等人名号而无讳。
铁手平实地道:“据我所知,孙青霞也没有招惹过这两人。他们深居简出,扈从如云,
要惹他们,还不容易。不过,孙青霞却吃定了江南朱励,是他请动梁师成和王将明来对付孙
一剑的。”
朱酞,苏州人,与其父勾结为好,盘踞东南,力朝中梁师成、蔡京、王黼等人作呼应,
相济为恶以献奇花异石于皇帝赵佶为名,总领花石纲事,倚仗权势,横行乡曲,凡运所过,
州县莫敢谁何,殆至劫掠,遂为大蛊。朱氏父子兄弟,则竟竭泽而肥,渔肉乡民,城内安民
无所归,嗟哭于途,悲声冲天。
朱励结怨于东南,但上倚势贪横,凌轩州县,无人敢惹,孙青霞寻找朱励一家人的麻
烦,朱励对付不了,便转而请王黼,以情面请动了龙舌兰;更请梁师成,下圣诏要诸葛先生
请出了铁游夏,结伴联袂过来收拾孙青霞。
以朱家财雄势大,请得的人还真不少,铁手、龙舌兰亦不过其二而已。
朱励已恨孙青霞入骨入心,务必除之而后快,杀之始能安枕。
陈风倒吸了一口气才道:“我原先以为是诸葛先生自行指派铁二捕头来诛灭捉拿孙青霞
这等人魔,原来不是。”
铁手但然道:“这原是太尉梁师成的主意,但梁太尉显然是因江南朱励提出要求,才面
奏圣上,下诏世叔派我来查此案。这儿的人:陈老大、麻三哥、我、还有龙女侠,其实莫不
是朱励父子转折请托下才出面对付孙青霞的。”他口中的“世叔”,便是一手抚养培育“四
大名捕”的诸葛先生。由于诸葛先生足智多谋,武功高强,进退有度,多年来在历次宫廷、
朝廷斗争中,保住了原忠良之士,也保住了宋室一点正气的元气。
麻三斤却说道:“那么说,铁二捕头本来是任由那***逍遥自在的了?”
铁手即道:“当然不是。孙青霞种种恶行,我也素有所闻。我也早想查明此事,一旦有
了真凭实据,确是他所为,就算无人下令请托,我都一定指令他归案。”
麻三斤笑了一笑,他笑的时候,就像条大肥虫儿搐了一搐、蠕了一蠕。
“我听说孙青霞武功高绝,他还有一种凭感觉出剑的招法,迄今至此,普天之下,更无
招可破,无人可敌。”
铁手闷哼一声,不说话了。
只看着手。
他放在桌上的一双手。
一双粗,大、厚,朴实的手背。
忽听龙舌兰尖锐的道:“根本不必查了,还查来作甚!?孙青霞根本就是***狗盗,我
非将之挫骨扬灰决不甘心。”
听她语音激愤激动,麻三斤和陈风都大感意外。
铁手忙平和地道:“是这样的:龙姑娘有位好友,姓苏,原本跟孙青霞是一对恋人,却
不知怎的,孙青霞却看上了苏姑娘的母亲铁氏,迫奸不从,竟杀死了铁氏,这事令龙姑娘一
直气愤难平……”
陈风皱了皱眉,眉心又立即呈现了一道刀纹:“这事我也听说过:‘狂菊’苏眉也是在
武林女英雄中非常出色的一位,武功寸貌皆十分出众,她母亲还是‘更衣帮’的现任女帮主
‘大红狼’铁秀男,他跟铁二爷好像还……”
铁手对眼前这位陈风的记性记心和广识博闻不禁暗下叹服:“是的。铁秀男是我的一位
远亲,不过已多年没往来了。”
只听龙舌兰厉声道:“就是因为这样,我觉得光是为了这个关系,他也该来把那淫贼大
卸八块!”
麻三斤当然听出龙舌兰语气中的许多不满,便道:“铁二爷现在可不是来了!他来了,
那姓孙的狗崽子还有活的日子吗?”
龙舌兰不忿地道:“这下他来了,还不是诸葛先生一声令下,他才不情不愿起了程:我
早先就要他走这一趟的!要不是江南这一带头面我不大熟,我早就跟他分道扬镳,先一步过
来,他这下抽脚拔腿的赶来也只能收孙青霞的尸了!”
麻三斤、陈风都知龙舌兰凶,都涎着笑脸各自讨好地道。
“龙姑娘和铁二捕头一并儿来也好,虽然龙女侠武功高强,群小胆丧,但加上个铁二
爷,路上总有个照应啊!”
“其实龙姑娘也不必担忧,这事也不急在一时,那***近日倒销声匿了迹,一时也搜他
不着!但东南江浙一带,过去虽少见龙姑娘侠踪,但龙姑娘侠名,早已名震遐迩,你要去那
儿到那里,做什么要什么,只要开一开口,吩咐一句,哥儿们无有不从,岂有不依的。”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了这几番话,龙舌兰也显然气平了一些,噘着红唇
道,“我恨死那贼子了,岂能再容让他活上一天半天!苏眉是我好友,是他女友,他居然连
女友之母也敢摧残杀害!你们没见过苏眉多痛苦,日日以泪洗脸,做梦也呼他名字!你们没
听过苏眉说的那一幕:她居然看到那活贼自她母亲房门步出,还提着个血淋淋的人头,她定
睛一看,居然是她娘亲的首级,她娘还死不瞑目,在那姓孙的手里,发给揪着往上直竖,但
眼还看着她女儿,好像还要开口叫她报仇哩……”
陈风和麻三斤虽也历过大场面。大阵仗,但一时仍为龙舌兰说的那相当凄厉之一幕而有
些悚然起来。
龙舌兰说得正气愤难平:“苏眉的爹原是“更衣帮’帮主,跟孙青霞那贼子本有过节,
但苏眉的爹苏世尼死后,苏眉不念旧恶,还情愫暗种,一颗心尽系孙青霞身上,却没料这姓
孙的王八狼子野心;骗了她身心,还害了她母亲!她本就是他仇家的女儿,凭啥信他?这世
上的男人真都是役心没肝没个好东西的,人家待他好,千依百顺的,他就当泥一般踩;人家
不瞅不睬,别有居心另有所属的,他就一头撞去缠绵个不死不休,真犯践!真不是路!”
龙舌兰这一轮骂下来,好像是骂孙青霞,但听到头来,也不知她在骂谁了,反正天下男
人,全给她骂进去了。
麻三斤和陈风见风头火势,连铁手也噤了声,两人便忙着另起话题:
“龙姑娘真是侠义心肠,替天行道!有龙女侠见过那姓孙的就好了,咱们不是抓不到这
泥鳅,而是还活着的,没几个见过他样儿,见过的也不敢再惹这个人,连认都认不出来,那
就更不好下手了。”
龙舌兰听了,却肃起了粉脸,瞅了陈风一眼,又瞄了麻三斤一下,忽然凑近铁手顿边,
细细声的说了两句话。
铁手也低声说了几句话。
麻三斤和陈风自然都莫名所以。他们既不知龙舌兰和铁手说了什么话,只思疑起自己是
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之后,龙舌兰嫣然一笑,先喝了口酒之后,居然向二人一敛衽,道:“对不起,刚才我
要骂的是孙青霞那种***狗贼,一不小心,把你们男人都统统骂了,真不好意思。”
麻三斤忙赔笑道;“龙姑娘说的可是大道理呢!男人更是吃了五款又想六味,野花总比
家花香,该骂,活该受骂的!”
陈风拿细得又窄又狭的一对眼睛,从缝里看看铁手,又望望龙看兰,才说:“龙女侠确
是女中豪杰!像孙青霞这种案了,不知有多少良家女子毁在他手里了,连‘三丈红’殷色可
殷女侠,在三年前要追捕这个***,结果反给他制伏了,脱光了衣服绑在树干上,三大后给
解了下来,殷姑娘也疯掉了一半。年前还有位‘天之骄女’朱丽丽朱女侠,名震大江南北,
要对付姓孙的,结果不知怎的,只听说有人见她自一家客栈掩面冲了出来,悲泣不已,连声
音也给毒哑了,从今便不再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些,不知龙女侠可都阶说过?”
龙舌兰喝了杯酒,眼波一转,反问道:“自然都听说过了。你提起这些是什么意思?”
陈风一笑,笑刀子又插得满腔纵横,“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女侠:孙青霞是个难惹的
魔头,而且还是个不世***!”
龙舌兰嘿声道:“就是因为他难惹,不好惹,我才偏要惹这个人、抓这个人,要不然,
别的小案小事,还用得看我龙舌兰千里迢迢的赶来办他不成!?”
“是是是,”陈风的笑刀仍一脸都是,“了不起。龙姑娘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舍我其
谁的精神气概,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世间少有!”
麻三斤也涎笑道:“可不止呢,这还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哪!我就说了,除了京
里来的紫衣女神捕龙舌兰龙姑娘有这份过人侠义心肠之外,只怕就只有铁手铁二哥有这样的
胆色豪气了!要是别人,一听孙青霞,早吓得避风缩头不见了!这种胆气,有机会倒要跟龙
姑娘多多请教!”
这一番赞语,龙舌兰听了,倒十分受落,连喝三大口酒、豪情迸发、英气飒飒的说:
“那也没什么。我是个女子,自然要为受害的女子、受屈的女人出气!孙青霞算啥?就算查
叫天我也不怕!”说着把一双筷子往桌上“啪”地重重一拍。
麻三斤听了就很感叹的道:“好!龙姑娘真是快人快语斗志昂盛!”然后他放嗓子大喊:
“咱再来三斤‘崩大碗’!”
铁手微笑道:“怎么前三斤未喝完。后三斤又到?”
麻三斤笑道:“前三斤是咱们相聚趁兴喝的,这三斤是为龙姑娘的盛情壮志而痛饮!”
龙舌兰更是意气风发,俟麻三斤把酒倒满了她身前的海碗,她一手端喝了,说:
“我没什么不得了、了不得的!只不过,仗三尺剑,管不了事;凭三支箭,绝不怕事。
一个女子,最忌就是安居乐业,贤良淑德,早早找个好婆家嫁出去算了!那贤良给谁看?淑
德给谁享?到头来事事都靠夫婿,样样看人脸色,那女人活下来还是不是人来着?我可不
管,我走我路,我行我素,我非但要自己找自己钟意、合意的伴侣才嫁,还要找最强最恶的
仇敌来对付!”
这未了一句,陈风和麻三斤可不解了,也解不了。
他们习惯了对望一眼,这才由麻三斤开口问:“龙姑娘如此出色的人材,自择配偶,理
所当然,怕是怕人得了姑娘青睐的世间有几?但找最强的仇敌作对……这,不大自讨那个什
么的了吗?”
“自讨苦吃?真没志气!一个人若不是找比自己强的人来对着干,老是找比自己弱小的
人来欺侮,那实在是大不长志气,太瞧不起自己了!”龙舌兰嗤笑得粉脸转啡,绯颜渐红,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朋友易获,强敌难寻!有好心、强大的、了不起的仇敌,这才能激
发你的雄心斗志和实力武功,咱们江湖上闯的男女,岂可连这种斗志都没有!仇人不多,乃
因为他能令我发奋图强!敌人可贵,正因为他们,我才不致苟且偷安!”
麻三斤和陈风正听得目瞪口呆,龙舌兰却打了一个平空大酒嗝,说道:
“咦?这酒可真冲的,喝的时候像团火,喝下去之后像胃里生吞了一记拳头。”
她媚眼向铁手,呢声道:
“还是你的拳头。”
铁手见她又想拿一大碗酒要喝,忙用手按住,道:
“你喝急了。慢慢品尝闲着聊,不更好么?”
又向麻、陈二人解说:“龙姑娘出身甚好,家世显赫,祖上曾任中长省中县令,其父叔
又任职三司使,世胃计相,她又是家里宠爱,加上天资过人,聪敏伶俐,手段高明,所以一
人刑部,就办下不少铁案,事业一帆风顺。她今晚灌冲了半肚子酒,话说大了,语落狠了,
皆因不胜酒力之故,两位还请多加包涵,不要介意。”
陈风,麻三斤早知龙舌兰“来路”,都说:“哪里,哪里,还请龙姑娘对咱多加包涵、
提点才是。”
龙舌兰确己给酒力冲得有点发晕,只觉暮色里的瀑布一下子迫成一尊弥勒佛,一下子变
作一朵花,耳里的水声,一时变作蝉声。一时变为人声,一下子又变成念经的声音了,但她
却没真的醉,只扯了扯铁手的臂膀说:
“你胡说什么?我可没醉。”
铁手温声道:“你当然没醉,但喝这种酒,不宜太急。”
龙舌兰一听,更要喝酒,大叫:“小二,小二,却死到哪儿去了!这儿酒不够了,快上
酒来!”
又向陈风、麻三斤道:“你们别听这木马铁人胡说。我龙舌兰闯江湖、扬名儿,立万
儿、人刑部、破案子、办大事,从没抖过我的身世背景,从未靠过我宫场亲戚,我,我是靠
自己本领、仗自己本事——呢,这酒真像一拳辣椒……”
话未说完,只听“蓬”的一声,一罐子酒已结大力掷放于桌上,震得连泥封都裂了,还
渗出些酒水来。
众人一怔,只见重重地把罐子掷落的人,竟是这店里的年轻伙计。
一个神色冷傲,脸有郁色的年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