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瑞安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03
|本章字节:10460字
。
郗舜才飞跌出去,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可是梁二昌和余大民并没有过去扶持他。
这是紧急关头,谁都看得出来,不杀文张,不但洪放白白丧生,郗舜才负伤,甚且与文
张对敌者谁都不能活下去。
所以他们都在拼命。
拼命想在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里格杀文张。
梁二昌的蜈蚣鞭早已脱手,余大民及时丢给他一柄六合钩;余大民的六合钩原有一对,
但被张五、廖六扮鬼吓得他魂飞魄散,六合钩只剩下一柄,一时无及打铸另外一柄。
梁二昌手里的兵器虽不趁手,但一钩在手,奋身搏击,配合余大民的白蜡杆枪攻揉击,
要把文张立致于死地。
他们俩真的是在拼命。
因为他们知道拼命才可能保住性命。
可惜。
可惜他们的武功跟文张相去太远。
文张既惊且怒,又痛又急,他瞎了一只眼睛,痛得他全身都一齐渗出了冷汗。
痛还不是他所面临的最大障碍。
血水流溅得他一脸都是,让他另一只眼睛视线模糊不清。
他看不清楚。正如戚少商失去了一条手臂,决不止是失去一条胳臂的不便,甚至连自身
的平衡都颇受影响。一个人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开合间也会引发刺心的痛
楚。
文张几乎是等于失去了一只半眼睛。
更可怕的是恐惧:
——无情竟能使暗器!
——他既然发射了第一枚暗器,便能发射第二件暗器!
文张虽痛,但仍不乱。
凭他的武功,要应付梁二昌与余大民的合击仍绰绰有余。
他怕的是无情的暗器。
他只怕无情的暗器!
无情一出手,就打瞎了文张一只眼睛,这无疑是粉碎了文张的信心,击毁了文张的定
力,让他自知判断失误,而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他恐怕无情会再向他发出暗器。
他后悔自己还是低估了无情,包括太相信了龙涉虚和英绿荷的话,太过肯定无情已失去
发射暗器之力。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反而不是急着要把梁二昌及余大民放倒,而是要他们活着,继续
向他发动攻击。
只能有活着的人,才能够作为他的掩护。
他没有信心躲得掉无情的暗器,但他至少可以使无情不敢乱发暗器。
他既负痛,心里又十分恐惧,但他的神智在痛楚中仍十分清醒。
他甚至一面用“东海水云袖”法抗住梁二昌及余大民的扑击,一面忍痛拔出嵌在眼眶的
那一小片三角尖棱。
——棱上确是无毒。
如果有毒,他就不能再拖着缠战,冒再大的险也要冲出重围,或向无情进击,活捉他逼
他交出解药,可是只要棱上确然无毒,他只愿尽一切力量远离无情。
想到他这次纵逃得掉,日后也少了一只眼珠子,而脸上有这一道永久的伤痕,只怕升官
也难免受点影响,想到这里,他内心的痛苦,尤甚于肉体上的痛楚。
可是他仍镇定应敌,决不乱了阵脚。
一个人能在此情此境仍不心乱,绝对已经算得上是个人物。
文张本来就是一个人物。
他经过许多次大难,都能重振,他不相信自己在这一次就丧在这里。
他虽受了伤,但唯一畏忌的,仍是无情的暗器。
他经过一段时期的观察,才肯定了无情已没有能力放射暗器,没想到,他这个判断竟是
错误的!
要命的错误!
——无情竟可以在刚才那么混乱的情况下射伤了他,还几乎要了他的命!
——无情竟仍能发放暗器!
——这年青人竟这般沉得住气!
无情的确是沉得住气。
无情真的无法发射暗器。
刚才他只是按发了萧管上纤巧的机簧,一点寒星,飞袭文张的印堂。
但文张避得绝快,所以他才不过瞎了一只眼睛。
他一直在苦苦等待时机,可是文张反应极快,而他又要急着救郗舜才,毕竟不能把文张
一击格杀。
——这就麻烦了。
——文张必定更加警惕。
——这只虎牙狮爪的老狐狸,任何猎人要杀他都不易,何况,“猎人”本身已失去了捕
猎的能力。
他这管萧里有七十八片精巧细微的机括,而且不影响吹奏时的音调,但也就是因为太精
致、太精巧了,所以只能发射三件暗器。
他已经发射了一件暗器。
第一件暗器最易命中,因为文张有防备。
第一件暗器杀不了他,接下来的暗器便不容易伤得了他。
幸好,文张毕竟也受了伤。
而且还伤得不轻。
他只剩下两件暗器,而敌人有四个,他不允许自己再失手。
他自己虽没有发射暗器的能力,但一个暗器好手,手劲内力,还在其次,速度与技巧还
可以用机括补足,更重要的是准确性和时机的把握,要在刹那间把敌人在一定的距离内命
中,这就非得要有快而精确的判断力不可。
无情在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训练自己在完全黑暗的大房子里,隔了数十重纸墙,上面只
开了一个发丝般的小孔,远处放了一柱点燃的香,就凭这一点金红,他便能射出飞针,穿过
数十重纸孔,击灭香蒂。十一岁的时候,他可以在三丈外发暗器,射下浓密的繁叶丛花里的
一条幼虫,而不惊落一瓣花叶;也可以飞刀削去迎空飞旋的绳翅,苍蝇落地时,除了双翼被
削去之外,还活生生的。
很多人不敢接近使暗器的人,以为使暗器的人心肠也必歹毒,其实这是说不通的,用刀
的人亦会有好人坏人,正如做官也有好人坏人一样。
无情的暗器,只用于正途;所以武林中的人都认为他是继唐
门之后,第一位把暗器推入“明器”的高手。
凡学任何事物,要成为宗师,都必须要有天份,下苦功而无天份者最多只能成事,但未
必能成功。
无情对暗器极有天份。
如果这一片三角飞棱,如果是从他手上发出去而不是从萧管里的卡簧里射出去的话,文
张现在就必定是个死人。
文张现在仍能活着,就是因为无情还不能亲手发出暗器。
这点文张却不知道。
他若知道,就不会这般恐惧,而梁二昌与余大民,只怕立即就要死在他的“大韦陀杵”
下。
文张顾忌无情的暗器。
无情的萧管里只剩下两件暗器,他自己却不能发暗器。
这两人一个防着对方的暗器,一个却不敢轻发暗器,但还有一人的心理也在这顷刻间产
生极大的变化,不过这点谁也不知。谁也不晓。
那就是梁二昌。
梁二昌也是人。
凡是人总贪图富贵,而且大都怕死。
他投靠“将军府”,为的便是要活得更好一些,而今他为郗舜才拼命,也是为了以功劳
换重用,以重用取富贵。
可是他一早就知道,文张的官阶要比郗舜才高,而且在他那儿,升迁机会较大,而他又
刚刚发现,文张的武功要比他们加起来都高出许多。
梁二昌跟一般平常人一样,他怕死,而他又可以说是特别怕死。
他有四个老婆,十一个儿女,有的已嫁人娶媳,加上有两栋大楼,三处田庄,这几年来
他很是积蓄了些钱,谁有了这些东西,难免都更贪生,同时也更怕死。
刚才要是文张那一份话是向他叱喝的,他早已倒戈相向,一鞭子把郗舜才打翻了。
可是文张眼里并没有他。
他只好拼死。
拼死才能求活。
他还要维护郗舜才,因为郗舜才仍是他的雇主、他的老板、他的寄望。
故此,洪放一向郗舜才动手,他就立即对洪放出手——只有他心里对一事再清楚不过:
文张用袖子借力,把他的蜈蚣鞭刺入洪放的腰脊里,看来他是被迫的,并且是不可避免的。
其实不是。
他仍可以运功力抗,不过,一只膀子则非折不可。
他不愿折臂,尤其是在这正需要靠自己实力拼命的时候。
所以他宁可“误”杀了洪放。
洪放一死,郗舜才负伤,在这一刹里,他甚至想在后掩杀了余大民,然后向文张跪下来
求饶,只要文张肯放过他,他不借去替文张杀掉三剑僮、活抓唐二娘,任凭文张处置。
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行动之前,一缕暗器,呼啸而过,击中了文张。
文张血流披脸。
——原来无情仍能发暗器!
梁二昌立即精神抖擞,狠命抢攻文张,一方面他知道有无情的暗器照应着,自是什么都
不怕;另一方面也正庆幸自己并没有一时糊涂,干出杀主投敌的事来,否则,无情的暗器一
定会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跟文张一样,都忘了一个要点:
——要是无情的暗器真能发放自如,又怎么忍心让三剑僮频遇凶险,又如何眼见洪放身
亡,仍沉得住气?
不过刚才的事对于梁二昌而言,无疑是在全忠尽义与卖友求生间打了一个转回来。
他决定还是要“为主杀敌”。
其实人生有很多时候,都会在良善与邪恶间徘徊,在正义与罪恶间作抉择,一切细微的
变化,刹那间的决定,都有可能会改变了这个人和这局面的一切。一个人的变化,往往是不
由自主的;一个人的不变,可能也身不由己。
文张不求取胜,只求不败,只要仍在缠战,无情的暗器就绝不容易伤得着他。
虽是有这种想法,文张心里仍觉恐惧。因为刚才无情发暗器射中他一只眼睛时,也是在
人影交错、倏分倏合的剧烈交战中。
无情仍然准确地伤了他。
他这次虽有防备,但却无信心。
就在这时候,战局上有了一个突然的变化:
唐晚词手上的短刀,被舒自绣的钩镰刀砸飞。
唐晚词却极快的击中了英绿荷一掌。
原本唐晚词手中刀被震飞,应是尽落下风、更增凶险才是,但英绿荷反而遭了她一击,
那是因为唐晚同早已准备自己的兵刃保不住了,甚至自度难逃毒手,所以早已蓄意拼着兵器
脱手、敌人得意之际,发出一道杀手,伤了英绿荷。
英绿荷伤退。
唐晚词退了三步,忽也摇摇欲坠。
英绿荷显然已作出反击,唐晚词也着了道儿,看来还伤得不轻。
舒自绣已掩扑过去。
他一向都是文张的亲信,也是好帮手;像文张这么一个一向都懂得把握时机的人,他的
得力手下也决不会任由良机错失的。
舒自绣也觉得唐晚词好美。
所以他的镰刀是挥了出去,但并不是要一刀杀了唐二娘,唐晚词如果着了他这一刀,肯
定不会死,只是一对脚就成了废腿,舒自绣就是喜欢这样子。
他喜欢把不听凭他摆布的女子,废了筋脉后任凭他淫辱,唐晚词毕竟不是元凶,文张很
可能会把她分配给他,他自觉自己为文大人立了不少汗马功。
何况唐晚词又那么美艳;他在第一次遇到她之后,念念不忘的不是同伴郦速其之死,而
是这艳辣女子的音容。
舒自绣镰刀挥出。
他眼前已可想像得出这女子哀婉倒地的情形。
没料倒地的不是唐晚词。
而是他自己。
舒自绣倒地而殁。
他的眉心被一箭穿过,没羽箭长七寸三分,刚好自他后脑穿了出去。
无情不得不发出第二件暗器。
然而他的暗器只剩下最后一件了。
这最后一件暗器,己绝对不能失手,而且,要是这暗器还不能把局面扳过来,恐怕局面
就要永远扳不过来了。
无情神色依然镇定冷漠,但他鼻尖已渗出了汗珠。
——这些人的性命,还有他自己的存亡,全寄望于萧孔里最后一枚暗器上。
偏偏他知道第三枚暗器是份量最轻的一件。
那是一口针。
这细细的一管萧,定不能藏得住大多或太重的暗器。
萧管一共只有三件暗器:飞棱、没翎箭和针。
针长两寸三分。
针的份量最轻。
针至多只能伤人,不易杀人。
除非那针上染有剧毒,或射入血脉,顺血攻心,才能致人于死命。
无情的暗器从不沾毒,这口细针也不例外。
就在这时候,文张突然发动了最狠烈的攻势。
无情一分心射杀舒自绣之际,梁二昌的头颅忽然裂了。
文张的“大韦陀杵”震退了余大民,“大力金刚拳”击杀了梁二昌,揉身扑击郗舜才。
他决定要把郗舜才作人质,让他可以有所挟持而求退走。
——郗舜才好歹是个将军。
——无情决不能不有所顾忌。
文张不知道无情手上萧管里的暗器,只剩下了一件,他只知道这是个活命的好机会。
他决意要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