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离有好些日子没收到楚荆的飞鸽传书了，但有几夜半梦半醒中却依稀感觉到了楚荆的气息，似乎他就坐在自己床边，抚着自己的额发。只是尹离不敢睁眼，害怕是梦，醒来就没有了。尹离每日里帮着母亲做做针线活，和尹莫探讨探讨玄狄子的《驳法古循今论》，有了容沐的指导，尹离的见解总能让尹莫刮目相看，佩服不已。尹离心中暗喜，她作为姐姐的权威地位终于树立起来了。

郑霜是尹离家中的常客。因为父亲常年不在家，哥哥又管不住她，郑霜要比一般闺阁女子自由许多，这让尹离很是羡慕。

“尹小姐，我家小姐命奴婢来接您到府上一聚，外面有马车在候着！”郑霜的贴身丫头道。

尹离放下手中的活计，请示了母亲，便略微收拾了一番随那丫头出了门。

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尹离吓了一跳，待仔细看了一眼，方松了口气道：“霜姐姐，你怎么这身打扮，我还以为车里坐了个男子呢。”

郑霜一身男装打扮，白色衣袍配玉色衣领、腰带，头发在头顶绾成发髻，用一支碧玉簪穿过，看起来粉面朱唇、眉清目秀，好一个浊世“佳公子”！见尹离怔怔地望着她，郑霜满心高兴，随手拉了她坐在身边，洋洋自得地道：“怎么，被本公子的风采迷住了吧？”

尹离忍不住笑出声来，道：“霜姐姐，你今儿又是唱哪一出啊？”

“今儿本公子带离儿姑娘逛街，如何？”说着，还学她哥哥的样儿用扇子轻挑尹离的下巴。

“莫不是宫妃遴选在即，霜姐姐故意出来败坏闺名的？”尹离推开郑霜自以为风雅的扇子笑道。

“也不单是为这，想着你在家也闷，不如我们俩也如哥哥他们那般逛回街市！”

“怎么不喊沐姐姐一道？定是沐姐姐不和你一起胡闹，就来寻了我。”

“这你就错了，我这男装还是跟沐姐姐学的呢，她四处游历扮男装的时候比穿女装还多呢，只是她现在不在相府。况且‘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当我不了解你？说不定你比我还贪玩，不找你找谁去。喏，这是你的衣物，早给备好了，岂能让你自个儿以女装抛头露面！”郑霜边递衣服边笑道。

“霜姐姐真是深知我心哪！”尹离开心地接过衣物，笑成月牙儿的眼睛透着亮闪闪的光。

待下了车，已是一白一青两个翩翩公子哥。郑霜命令马车在一家客栈后门候着，自个儿带了尹离四处闲逛。两人一路兴奋地左看右看，对那些市面上卖的新奇玩意儿也爱不释手。

待走至一个闹市，两人听到有敲锣打鼓的声音，便好奇地寻声而至，只见一个人站在一尺高的台面上拿着锣鼓边敲边道：“快来看啰，快来买，有新鲜货啰！”围观的人逐渐多起来，郑霜和尹离不知不觉被挤到前面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卖什么货？

两人正疑惑间，一名男子牵着一溜儿姑娘从侧面上了台，那些姑娘被绳子缚着右手拴成一串儿，个个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年龄在十三到十九岁之间。尹离和郑霜大吃一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人市！

那个敲锣的男子扔下锣鼓，走上前，朗声道：“各位老少爷们儿，快看看今天这一批货，个个新鲜得跟朵花儿似的。”说罢，拉过前面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道：“瞧瞧，就这货色只卖八十两银子，再没比这更划算的了，大家抓紧买啊，过了这村没这店啊！”

尹离和郑霜怒瞪那目露精光的中年人贩子，又同情地看向那几个姑娘，只见她们一个个低着头，紧紧相依，脸上表情或惶恐或麻木。

“瞧瞧这脸蛋，这身段，买来做丫头、暖床、调教调教送人都是再好不过的！爷们儿可以上台亲手验货啊！”那人贩一会儿抬起这个姑娘的脸，一会儿捏着那个姑娘的腰叫卖道。

台下的那些看客大多是男子，原本就按捺不住了，一听此话，忽地拥上台，嬉笑着在这个姑娘的脸上摸一把，在那个姑娘的臀上拧一把，上下其手，不亦乐乎。那些姑娘纷纷发出惊恐的哭叫声，郑霜和尹离哪见过这种场景，两人又气又羞，满脸通红，双眼冒火。

此时人群后面跑过来两匹黑马，骑坐在马上的一褚衣男子双眼冷冷地看向喧闹的人市，片刻对身后的灰衣随从道：“去把那些女人买下来。”那随从答应着便下马去办。

“都给我住手！这些人我全买了！”郑霜终于忍无可忍，跃上台，拿出将门虎女的气势吼道。

台上的男人们意犹未尽地停了手，纷纷看向郑霜这个锦衣“公子哥”，那些姑娘也含泪望向郑霜。

“公子，您若一口气全买下，我也给您个痛快价！按人头算，一人七十两，共计六百三十两。您看如何？”那贩子上前赔着笑道。

“成交！”郑霜也豪爽地道。

“那按规矩，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公子交了钱就可以领人了！”

郑霜拿出特意为逛街准备的一些碎银和二百两银票道：“我现在手头只有这么多，其余的你随后到平西将军府去领！”

那人贩一怔，随即又笑道：“公子，这不合我们的规矩，您还是拿了钱再来领人吧！”

“混账！还怕本小……公子会赖你钱吗？”郑霜怒道。

眼看几个不安分的男子又要对上面的姑娘动起手脚来，尹离攥着自己的银子干着急。

“等等，这些人我都买了，喏，七百两银票不用找了，你负责把人给我送到！”一灰衣男子沉声道，交了银票就去立契。

“好嘞！”那人贩一见遇到个大方的主儿，也不与郑霜理论，转身就去奉承那灰衣男子。围观的众人一见没戏就一哄而散了。

郑霜见自己被晾到一边了，怒不可遏，看到那名灰衣男子正要下台走人，她飞身挡住那人的去路道：“人是我先定下的，你凭什么跟我抢人？”

“凭你的银钱不够！”灰衣男子还没作答，郑霜身后骑在马上的褚衣男子道。

郑霜越加恼羞成怒，“谁让你来多管闲事！给本公子闪一边去！”

“不得放肆！人是我家公子要买的！”那灰衣男子厉声喝道。

尹离一看郑霜又要发小姐脾气了，忙上前劝阻道：“好了，霜姐……嗯，哥哥，是我们没带够钱，也不能怪人家和咱们抢人。”

郑霜虽然还在气头上，但是一抬头看到那名男子凌厉的眼神，心下也知不是个好惹的人，便气得甩手不语。

那男子略带好笑地看着郑霜和尹离，他一眼就看出这两人是女扮男装，竟然还敢跑到人市上出风头，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被人一闷棍打晕给卖掉。

尹离转身拉着郑霜欲走，却瞥见走下台来的那些姑娘个个用乞求的眼光看着她和郑霜。她俩在众人蠢蠢欲动时那怜悯同情的目光太过明显，这些姑娘不约而同将她俩当作自己的救星了。

尹离望着那可怜的眼神不禁想到楚荆父母的惨剧，心内剧痛，突然不受控制地喊住正要驱马向前的褚衣男子，“公子，请稍等！”

那男子漠然回头道：“何事？”

尹离走上前，站在马下郑重地行了一礼，抬头用墨玉般的眼睛望向那男子，恳求道：“请公子善待这些姑娘！您会有好报的！”说罢，又弯腰深鞠一躬。

那男子愣了一下，冷笑道：“人各有命，你顾好自己就得了！”说罢，骑马离开。装着那几个姑娘的两辆破马车也跟随着。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郑霜气呼呼地道：“离儿，我们不用求他！求也没有用，我看他也不是好人！”

“我总想帮这些姑娘点儿什么，不然心里会不安的。”尹离道。

“大公子，这些女子如何安置，蓄养为家妓，还是打赏给将领们？”那随从边问边回头看看身后买来的那几名女子，虽衣衫褴褛，但容貌却各有可取之处。

“送到内院，给夫人、小姐她们使唤吧。”褚衣男子道，随后疾驰而去。

“公子仁慈！”随从心有不甘地讨好道。

褚衣男子头也不回地甩出一鞭子抽在他身上，“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