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参商(2)

作者: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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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都市·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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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9-10-06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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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字节:12696字

两人正尽全力缠斗,不提防我猛然间冲入。耶律楚剑锋直劈而下,我只得扬刀接了一剑。他大惊,在半空中竭力将剑锋一收,但剑尖仍不可避免地与我举起的刀锋相交。剑风余势顺着刀锋如巨浪扑来,完全没有内力的我震得手中刀飞脱出去,身形如一叶扁舟,向后弹去。


我撞入身后人怀中。强烈的痛苦疾速地撕裂开来,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若不是贴身穿着耶律楚的软丝甲,恐怕此刻他的内力已震断我的心脉。


“狗贼,你如此重伤她!”裴青把我的头紧紧偎入臂弯,声音因愤怒而扭曲。


耶律楚箭步上来,手抚上我的心口,想要探查伤势。他紧紧咬着牙,双眸盯着我流血的唇边。


“听我说……”我以哀求的眼神看着耶律楚,握住他左手,生怕他再次出剑。他身体贴近我,侧过脸专注地听着。我极轻极缓地吐出,“不要杀青,你明知他是你的……”


“弟弟”两字才刚出口,耶律楚的双眼陡然一瞬,一柄利刃已经***他胸口。


我惊恐地转头:青深黑的眸底因为憎恶而越发炽热。


耶律楚猝不及防,踉跄着后退数步方稳住身形。


我眼睁睁看着这柄雪亮的匕首周围涌出鲜血。痛得那么彻骨,仿佛它深深***的,是我的胸口。


“不一一”剧烈的悲与怒在心中起伏,狂潮一样交替,从我眼中如雨般坠下。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我痛苦地质问青。


他也正直直看着我,忽明忽暗的火光扫落他脸上所有颜色,“你说……我……弟弟?”


我视着青,眼中是怒,更是伤痛。


他使劲捏住我的手,眼底浮起一层朦胧的雾气,透着深重的迷惘,“他是契丹人。”


我愤怒地甩开他的手,“林夫人曾被契丹人劫去……不是吗?你看看他的相貌,还要我说什么?”


青望着耶律楚,那和他如此相似的面容。


他没有再问什么,放开我的手。


我撑起身子,靠近耶律楚。他自己将匕首拔出,鲜血淋漓染透衣襟,在雪白长衫上蜿蜒而下。


我想去捂他的伤口。他立刻用缠着白布的手握紧我的手,“你伤得如何?”


我拼命摇头,“你中刀了……”


他伸指按住伤口旁的穴位,“不妨,并未刺中要害。”


他虽这样说,此刻握我的手却是冰冷,身子也有些打晃。我知道耶律楚平日是极硬气的一个人,这伤势绝不会轻。看着他胸前的大块血迹,眼中的泪更是止不住,拭不净。


他淡然道:“傻瓜,我没事。”


我把眼神从血迹上挪开,努力扯了一下嘴角,表示不信。


裴青沉默地站着,眼中燃烧着痛苦的火焰。


“我们走吧。”耶律楚无意再做纠缠,打了一声响哨,绝影即刻飞奔而来。


我环顾四周,身畔都是大周将士。火把连绵的包围圈,重重叠叠。未承想,有朝一日,这些密密麻麻的周军竟都成为我的敌人。


“弄玉!”


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虽只有两个字,却像是包蕴着多少难言之隐。我的心重重一颤,却没有回头。


我爬上绝影,耶律楚也上马,坐于我身后。


周围众将见我们欲走,都剑拔弩张,严防戒备。耶律楚眼神扫过挡在马前神情严峻得像随时准备扑上来血战的多人,横枪在手,轻轻朝他们晃了晃,“让开!”


他虽有伤,毕竟威名显赫,纵使这般轻蔑,周军仍不敢妄动。众将见裴青不言,俱看向他,只待主将下令。


“你不能去。”裴青终于开口。他一直立在原地,任风雪堆满肩头,“他就要死了……”


我的声音很低,却分外坚定,“我要去。我是他的妻子。无论生死,都要相随。”


耶律楚从后面轻轻拥住我,眼中亦有着和我一样的坚定。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似乎能为我抵御住世间所有的伤与痛。


是的,哪怕去到海角天涯,哪怕面对风刀霜剑,跟他走,是我今生唯一的梦想。


裴青怅然叹息,声音越发地黯淡下去,“你若回来……我总在等着。”


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他一眼。他的身影在惨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茕茕。曾经多少次,我幻想着他这样等着我。然而,时间,可怕的时间,如一把钝重的锈刀,一刀一刀割裂我与他之间所有的牵系,也磨灭我所有温暖的回忆。


悄悄把泪眨去,这也许是最后的道别。我到底,还是很难过。我们的情意,终究输给离别。


不知谁吹响号角,呜咽的长鸣声响彻山谷。四面山崖忽然一灭,通身黑甲的黑鹰军顿时沉入黑夜。与此同时,鹿儿关方向却一片火光,紧接着火势迭起,烧红半边天空。


“抓紧我。”耶律楚向鹿儿关方向眺望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平静低沉,“无论怎样,不要松手。”


我双手环住耶律楚腰间。他展开貂氅把我包裹在内,眼前只余一片黑暗。绝影也在同一刻撒蹄。


风雪声呼啸,浓重的血腥气在暗夜里弥漫开来。耳边有声嘶力竭的呐喊,兵器相交的脆响,箭矢往来的尖啸,坠马垂死的哀鸣……这杀戮之声,我早已习惯。随着绝影时而纵跃,时而闪避,我只将脸颊紧贴耶律楚身体,一动不动,任风氅将我密密遮蔽。听着他心跳的声音,我觉得分外安心。只要与他同在,前方无论是什么,我都无所畏惧。


过了不知多久,战场的喧嚣渐渐远去,风雪声却更急。绝影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我觉得越来越冷……贴着我的身体为什么这样凉……耳畔的呼吸声也分外粗重……


“我们和主力部队冲散了。”


听得有人用契丹话向耶律楚报告,我忙从风氅里探出头来。原来是随行的十二骑已经跟上来,围在绝影四周。


“我们脱围了?”我喃喃道,难以置信。


“凭我独力,无法突围。”耶律楚道。他声音很轻,像是很虚弱,“裴青并未全力阻拦……许是因为你吧……”话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一倾,向马背侧边倒下去。


“大汗!”十数人一齐惊呼。


我惊叫起来:“他受伤了,大汗他受了重伤。”


“快,寻一处避风雪。”数人疾奔上来扶起耶律楚。


前方探路的两骑很快在山脚下寻到一道石缝可藏身。石缝入口浅窄,粗看极难发现,里边到处是乱石。走入其中,挪开几块大石,却呈现出一个天然的山洞。四人留在外围戒备,两人看管马匹,数人扶耶律楚在石缝里半躺下,另外几人去拾柴点火。


“真真……”耶律楚忽然唤了一声。


我有些迷乱,疑惑他会喊这个名字,但还是很快应了一声,靠近他的身体。几名侍卫见我们说话,都暂退身后。


“此处向北,可到黑鹰军驻地。你取我令牌,令十二骑护送你,耶律寒会在那里接应。”


我完全不明白耶律楚的意思,瞪着他,双唇抖得厉害。


“周军必卷土重来,快去!”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愣了半晌,才迸出几个字,“我绝不离开你……”有温热的液体从眼眶中溢出,瞬间变得冰凉。


他眉心剧烈一颤,深深凝视着我,双眸中似有炙热的火苗惊跳,“东丹已不安全。我来前已嘱耶律寒,若我……送你去母后那里。”


我似傻了一般,泪珠串串不能止歇,“你究竟在说什么胡话?”


他眼神有些涣散,嘴角已是苍白到透明,“听我说……”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凉如雪。


“我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要珍重……”他眼中一抹紫光逐渐黯淡下去,艰难伸手,轻抚过我的面颊,手臂却终于无力地垂下,落于身侧,仿佛这是一个未尽的拥抱,张开最后的羽翼。


全身一震,心头的绝望不堪重负。我回头急喊道:“快来看看大汗的伤!”


侍卫忙上来替耶律楚解开层层护甲。他胸前朵朵血花,已浸透雪白的中衣。一人取刀划破内衣,耶律楚胸前的伤口袒露出来。


这人的手停住了,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怎么样?”我忧急交煎。


“禀王妃……”哽咽声在喉中急剧翻滚,忽然他就痛哭起来。


所有人都急速围上来。目之所至,伤得并不很深,也未及心脏要害,但是昨夜苦战,又兼纵马狂奔,伤口四周都已开裂,皮肉外翻。从伤口边缘,一直到整块胸膛,都隐隐呈现出诡异的黑紫色。


深深的恐惧漫上我心头,“是……毒?”


“你快说!”我站起来抓住身边一人的衣襟,焦灼得再不能忍耐。


一个像是头领的人赶紧回答我:“这毒取自箭毒木,是周军惯用之毒。他们常将其涂于箭头,杀伤我军。”


“哪里能找到最近的巫医?”


可怕的沉默。


“禀王妃,”方才那侍卫终于哭着道,“凡中此毒者,未有生还的。”


“胡说!”我痛声道,看向其余人,但这些素日能征惯战的汉子,此刻都黯然垂首,面如死灰。


一时间仿佛有无数支冰冷而锋利的尖刀密密扎向心底。惊惧、哀痛、愤怒……所有感情纠结蔓延,缠绕不休。脑中一片凌乱:裴青的那柄匕首,竟是有毒的……而耶律楚带着这毒,激战了几个时辰……当我以为一切终于可以结束的时候,却是这样一个收梢。


四周空落落的死寂。我颓然委地,心像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神思从狂怒转为恍惚。


就在今夜,他还单骑入周军,于千军万马中带出我。这般神勇之人,怎么会……死呢?


我扑到他胸前,所有的难以置信,凝成唇边喃喃的低语,“楚……求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不要这样的……残忍……”


无法接受他也会倒下,无法接受他也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虚弱,会失去生命,无法接受……他就要离我而去。


我用力摇撼他,想拉他起来,“你是大汗,你是黑鹰军的领袖,好意思赖在地上不起来吗?”


他还是毫无反应。


你可听见,弄玉在这里呼唤你?


可知道她多么需要你?


我甚至还来不及亲口告诉你:我爱你!


有人拉住我,我疯了一样地抗拒。


“王妃!”


“王妃!”


“放开我,”我精疲力尽地说,“让我再抱一抱他……”


我跪在他身侧,搂住他的手臂,头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坠入往昔。


……


雪不停地下,依稀看到车轮滚滚,那一场初遇……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那样清冷的声音,“姑娘要去何处?”


……


我贴近他的耳边,回答他:“我不要去回纥了,你带我回到东丹去。”


泪一滴一滴,从腮边落下,一直滑进脖颈。


颈间一晃,触摸到胸前挂着的黑色小匣,里面是奥姑给我的蛇毒丸和蛇血丸。


“若再毒发,先服左边这个小瓶里的蛇毒丸,一个时辰后服下右边的蛇血丸。”奥姑的话在耳边回荡……在黑山上,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但是,生命里没有他,又有什么意义?


幽冥蛇毒!


眼前像有无数光华爆裂开,我的心在这一刻骤然停止了撕裂。


我在做什么?软弱和哭泣,这不是我现在该做的事。


“我要救他,”我喊道,向侍卫们转过头去,“至少……要试试……”


侍卫靴子里都藏有匕首,取来在火上烧热。银色刀面在火焰的舔舐中变得焦黑。利刃剜去他伤口周围的毒肉。


刀落处,鲜血喷溅,他面色如雪,身体微微抽搐,额头不断有沁出的汗珠滚落。


此间没有草药,幸契丹人总随身带有烈酒。酒喷上伤口,是万箭穿心的痛。痛楚煎熬一直从他的身体割到我的心头。紧紧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脉搏极微弱的跳动,那是在崩溃边缘支撑我的最后支柱。


剐净伤口,我掀起裙摆,扯下彩玉云绢的内裙边来包扎。


“楚,我不许你就这样放弃……”我托起耶律楚的头,把蛇毒丸轻轻推进他口中。


忽然一团白色狂风卷进石缝,是外边把守的一个侍卫。


“王妃,”他神色仓皇,“周军追来了。”


我们迅速退出石缝。此处背靠大山,前面还有一大片高坡挡住视线。我上坡俯视,果然,高坡背后,一队周军正沿着我们留下的马蹄印追踪而来。这些周军身着蓝衣,行动迅捷,在白雪茫茫中十分显眼。若不是位置十分隐秘,又有高坡阻挡,恐怕我们已经暴露行踪。


“这不是北征军。”我看着那标志性的蓝衣,心下陡然掠过慌乱,“他们是淮南王的亲卫军,是精锐中的精锐。我们快走!”


“王妃,这边!”一直在另一侧戒备的侍卫突然低吼道。


顺着他手指的另一个方向望去,果然,在山崖那边,更多的蓝甲军也正向这里涌来。


两面夹击,都已无路,即使硬冲出去,带着昏迷的耶律楚和我这个女子,又怎么能逃脱蓝甲军的追击?


我仰面,灰白色的天冷凝似铁,只有无数的雪花纷纷扬扬迎头而落,荒凉如死。


“今日已无路可逃。以汝等十二骑威名,若降于大周,必受厚禄。”


众人俱道:“我等随大汗征战多年,身受厚恩,岂惜此命。”


领头的汉子低沉道:“如此只能封住石缝,我等去引开周军。”


冰冷的雪,冰冷的风,冰冷的呼吸一一身体里的血液却沸腾到极点。面对这十二名契丹最勇猛的汉子,我心中只有崇敬,“如此,我亦不惜此命。待我随你们同去!”


侍卫们慌忙向我下跪,“王妃万万不可,请留于洞中。”


我凄然道:“留于此处,若大汗不活,我必与他同死。若上天垂怜,大汗醒转,我亦为他负累。更何况,我不出去为饵,周军见只有你等十二人在此拼命,岂不生疑?”


他们抵死不从。时间如此紧迫,我只得实言相告,“不必担忧我的安危。其实你们眼前的并非渤海萧真真,我是大周燕国公主。”


十二骑大惊。


我启唇,继续宣布他们已知的残酷结局,“东丹王中毒,突围中与十二骑护卫冲散。护卫挟持燕国公主继续北进,遇蓝甲军搜山……”说到这里,我再忍不住,失声恸哭。


领头的汉子长跪道:“王妃,我等已明白,十二骑顽抗,被尽数剿灭。”


我扶住他,剜心般地难受,“若大汗不活,你们今日便都枉死了。”


他再拜,“大汗令我等保护王妃,末将等无能,请王妃珍重。”


众人拉过枯枝长石封住洞口,再堆上白雪,抚平脚印和痕迹。在他们忙碌的间歇,我最后一次进洞。


无法等待一个时辰,我只能将蛇血丸放在耶律楚口中。


在他削薄而冰冷的唇角印下一个吻。忍不住,再吻一次,更深更缠绵……


回过身,最后一次看向他,目光是那般贪恋,要记清他的容颜。他静静地躺着,微微蹙着眉,仿佛正做着一个梦。


楚,再见。我愿这是生离,不是死别。


退到坡下时,蓝甲军已近得能看清每个将士的面目。


十二骑隐于坡后,已拉开决战的队形。狂风不断卷来,天地以一片空白迎接这即将到来的世间最惨烈的厮杀。


我听着自己越来越狂烈的心脏,怦怦怦地像要撕破胸口迸出来,坠在冰天雪地中。


咔嚓,一根枯枝被踩断。一名周军前哨嚷起来:“将军,这里有动静!”


与此同时,我的呼喊撕心裂肺,“我是燕国公主,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