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为地——坤下、坤上，纯阴厚重之象

亲事难于商量妥当，若有归结的话可算是良缘。

南靠在广场一旁关了门的书报亭上等车，抬起头就能看见眼前矗立的几块站牌和拥作一堆的人群。曾经，她看着那些不同的站名就会兴奋，觉得又是一个新地方，可以等待新的开始。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那些已经视而不见了。

快乐的记忆在黑暗的长河里越来越清醒，历历可数，用不了一只手。

她叹一口气，把头扭向一边的广场。喷泉似乎只在夜晚开放，白色的水花在明亮到让人眼前一片茫然的光里四下飞溅。音乐很欢快。这是一个普通的周末。

广场上有人在等，焦急地、随意地踩着步子。手机的声音此起彼伏。打开、按键、放到耳朵边上，南离得远，听不见他们都对着自己的手机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这样的动作在空气里起来又下去。这样的一瞬一波又一波地过去，她看到的仍旧是一些等待中的人。

南无声地站在广场外围，手却伸进了口袋里，紧紧握住那只小小的手机。

她想给华东拨一个电话。自从他在邮件里告诉她，要和她分开一段时间后，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和她联系过了。好容易压下这个念头后，她抬起头，广场依旧是广场。卖报的阿姨仍在起劲地叫卖。公交车一辆一辆开走。马路对面，同样大小、不同牌号的公交车一辆一辆开来。

南发一发狠，关了机。

2

2007080121：34：25

南：最后一次见面是五月三十日，最后一封邮件是六月七日，回家第一件事是开电脑上网，用得最多的键是点击刷新，然后手脚冰凉地坐着发一会呆。他就这么从我的生活里去了……我已经没法害怕了。想出现，就出现；想消失，就消失。他不爱我，顶多只是有那么一点喜欢。我也不能说爱他，说了他也不会信。

头很痛，很想吃止疼片。要是有药，可以像止疼一样止住心里翻着的感情，我就不会整夜迷糊着等他的电话了。想哭，哭不出来；想说，无人可说。站在人群里，恹恹着，奄成将息的一个活物。汗出如雨，滴到伤口上，不过就是痛上加痛。冷，夏天的夜晚，怎么就那么冷？

贾纯：我现在和报社刚分进来的一个实习生一起，在广州的客村立交桥附近租了套小公寓住。那个男孩和你一样大，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女朋友。突然有一天，他跟我说，其实他已经和他的女朋友分手了，原来她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他追了她九年，去年我鼓励过他更大胆一点，还帮他出了许多主意，送了他一些礼物做物资……他说她几乎改变了他的爱情观，那个女孩说他给不了她什么，而那个男人，给她租房子，给她钱花，虽然不可能结婚。在和他分手一周后，她就有了新的男朋友，她对他说，只是玩玩。

这一阵，他有个老乡经常来找他玩，是一个女孩子，还没找到工作，我觉得她在追他，但他说自己现在想安静一阵再说。有一次在家碰见，女孩说，看见我们家的花瓶空着，就买了束花插上。前几天他说她回家了，要在家乡找工作，临走前又买了束玫瑰，插在那只花瓶里，摆在冰箱上。今天早上我上班的时候，花瓣已经开始凋落了。

南：生活带给我们每个人的永远都是这些，无尽的感伤和尴尬，我又开始重新体会到了那种孤独和郁闷。擦亮火花，一千遍地擦亮火花，还是虚无。很难受，想哭。

贾纯：我知道，我也很难受。

南：你是为什么呢？

贾纯：为你。一直都只是听，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南你知道吗？有时我真是痛惜你的，放纵自己对某些人而言，是对身体有害的毒药，可对你，却是解救心灵的良方。所以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了。可是你这样的女孩，我一直都觉得你可以找到很好的、很适合你的、并且很爱你的人，你一定要相信啊！！！

南：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现在就是觉得难受，一直在哭，我越来越难控制自己感情了，我自己也觉得恐慌。

贾纯：建议你去旅行，独自一人去。

南：不想走，到哪都是一样的。因为我知道，走了还是要回来，自己还是要负担自己。

贾纯：不能那样说，负担每个人都会有的。相信我，旅行会给你带来很多好的东西，要用心去感悟的，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你会边走边看到。

南：可我知道本质的东西不会变。就像一条单行道上，花落知多少，但路还是路，只有一个方向。我现在最想做的是破坏，是毁灭，是被动地结束生命，很厌很厌。

贾纯：你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我不知道我该怎样？该做些什么？

南：没什么。你能做什么呢？你帮不了我的……自己的生命有那么多的沉重，我都快拖不动了，别人也一样拖不动。

3

2007080215：52：30

贾纯：今天我放自己假，去钓鱼了。那里很晒，四野环山，漫漫青草，柴篱间移，鸡鸣狗吠。大风。一片池塘，粼粼水波，微微牛粪香。竿竹起垂，鱼跳人欢。我和几个老头，在山里的村庄，一口塘，小板凳，竹斗笠，和着大风，顶着烈日，坐了一天。上食下竿，望着鱼标，然后就是发呆，看标浮沉几目，过程很安静，可以想很多事，很多人。钓鱼是寂寞的。我开始感觉到了些什么。

4

2007080419：52：30

贾纯：跟你说个故事，是我喜欢的。

鱼对水说，“我一直在哭泣，可是你永远都不知道，因为我在水里。”

水说，“我知道，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

鱼对水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因为离开你，我无法生存。”

水说，“我知道，可是如果你的心不在呢？”

鱼对水说，“我很寂寞，因为我只能待在水里。”

水说，“我知道，因为我的心里装着你的寂寞。”

鱼对水说，“如果没有鱼，那水里还会剩下什么？”

水说，“如果没有你，那又怎么会有爱。但我依然会好好地活。”

鱼对水说，“一辈子不能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我最大的遗憾。”

水说，“一辈子不能打消你的这个念头，是我最大的失败。”

鱼对水说，“在你的一生中，我是第几条鱼？”

水说，“你不是在水中的第一条鱼，可却是我心中的第一条。”

鱼对水说，“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水说，“当我意识到你是鱼的那一刻，就知道你会游到我的心里。”

鱼对水说，“为什么每次都是我问你答？”

水说，“因为我喜欢在回答中让你了解我的心。”

在我心中，你就是那条小鱼，总是不懂事总是长不大。我希望自己是水，因为水永远都知道鱼的想法，因为鱼在水的心里。

南：可我现在就像河里的浮萍，一河的叶子，虚设出一块绿色草地。在到达彼岸之前，我已永坠。此岸与彼岸，遥相望着。你怎么揪住根拽它们上岸？

5

2007080616：47：18

贾纯：刚才从办公室回家的路上，想起了一件事，觉得非常好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们狂走，也不知道走了第几圈，我突然意识到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南：然后呢？

贾纯：废话，然后你就告诉我了啊。

南：这是不是说明你在想念我？你知不知道，曾经有多好的机会就在你的面前，可惜你没要。

贾纯：什么时候的机会？

南：就是你在上海的时候呀，那天我真希望可以和你一直到天亮的。我不想在深夜独自走过黑漆漆的楼道，摸索那个房间的门把手。我不想回到那个房间里去。房间太旧了，每扇窗都透着风，每阵风过就是一阵哐啷哐啷地响。我觉得冷。我需要有个人能陪着我，一直陪到太阳升起来。那时我还没有习惯一个人睡。

贾纯：哦，那天，第一次见面，就算是一见钟情，也不至于吧……

南：那时我就想，你不是我的类型，否则你一定会陪我到天亮。还有，我记得后来也有考虑过，我，和你。当时你似乎拒绝了我。还有还有，你不是在email里说，算命先生说你二十八岁才可以作数吗？所以枉费心机。就算你现在和我好，你还是会被牺牲掉，不如等你二十八岁再追我。

贾纯：对不起，现在时间证明了，你的考虑是正确的。而算命……人的手相还会变呢，你说过，凡事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呀。

南：可是时间也让我经历了那么多，你以为我缺失的安全感要到哪里找回呢？

6

ue，6aug200715：57：49，南打开信箱，看到了来自贾纯的第二封email。

不知道你是不是个容易感动的人？如果是，跟你说件事。在山东给我爸处理后事的时候，

我可以说是翻山越岭。在上海陪我妈逛街，一逛就是两天半。到广场之前，我已经走了这许多天。每只脚都磨出了水泡。然后又陪你走走，一路上，只好用脚掌外侧行走——感动不？

这封短短一百来字的email，南反复看了好几遍，都快背下来了。她是真的被感动了，并且感觉很沉重。想起那一晚自己由衷的失望，早上说出的那些话，她的心里就直折腾。她字斟句酌地回复，并且为自己的自私诚恳地道了歉。可是内疚与自责还是强烈的扼着她的气管，让她觉得难受。终于她拿起了电话，她问贾纯，问他当时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些？

“不说是不想扫兴，不想扫你的兴也不想扫自己的兴。当时说了，你肯定就说回去了。而我还没聊够呢。所以我这种舍命陪君子的勇气还颇有一点自私。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另外的原因。我这人本来就不是特别喜欢把自己的苦痛说出来，我希望别人看到我时我都在笑。比如父亲这件事情，安慰是根本不管用的，安慰的话我也会说，但是轮到自己身上无法解脱照样无法解脱，我倒希望朋友们来看我时嘻嘻哈哈的说些笑话。

快乐的事情我喜欢告诉任何人，让每个人都跟我一起快乐。不快乐的事情最好谁都别告诉，让别人为你伤心难过或者强装伤心难过，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那你当时没看出我深深的失望吧。”

“看出来了啊！但是我已经说要走了，怎么再说要留？”

7

一个炎热的午后，南上网转转，发现贾纯不在线上。她随手拿起本书，手机忽然响了，是玉米。

她接起来，电话那头却沉寂着。她问，“喂，怎么了？”

玉米说了一句“南南，是我”就开始抽噎了起来，南被吓住了，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我就想找个人听我哭……我太孤单了……”

手机的信号很好，没有杂音，玉米好像就在南的跟前哭似的。她伸出手，发现手心里全是汗。汗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她却不敢动一动，她甚至好几次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没事……我哭一会就好……一切都会过去的……”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南有些不安了，玉米始终没告诉她，她到底是为什么哭？她的心提了上来，不敢问，也不敢去想象。

“我很坚强的……没事……我会挺过去的……”

南先是坐着，悲悲切切的哭声把她的心都给揪了起来，她起来走了几步，又坐下了。她就这么拿着手机，一声不响地听着。

“好了，我好多了……谢谢你……谢谢你……”玉米的声音越来越轻，“好了我挂了……”

南看了看时间，玉米整整哭了十分十七秒。

8

2007080709：19：27

南：一个女孩对着你在电话里哭，你说是为什么？

贾纯：我听过很多女孩在电话里哭，也听过男孩的。

南：原因呢？

贾纯：很多原因。我听过最悲伤的哭声，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那种，是为了爱情。怎么了？

南：没什么……我现在在听汪峰的歌《爱是一颗幸福的子弹》，歌词里有一句是没有爱就没有伤害。你明白吗？我现在很怕。我现在需要安慰，可又有点怕爱了，害怕从此要对一个人背负的责任，还有，已经不是想也不想就可以去爱的心境了。当然也许我还没想清楚。

贾纯：你不应该乱想的，我在。我们一起把过去生活都毁了，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会尽力让你快乐，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南：我知道的。刚开始和你聊天那会儿，我就知道了。你可以让我高兴起来。以前一直都是我让别人快乐的，我觉得我被挖一气后，就被遗弃了。

贾纯：你又胡思乱想了。一大早的太阳，对比清晰的空气，摇弋的树叶，和着张四拍的rolljazz，一切都在摆动的时候，好心情就来了！

南：那些经历，那些男人，把我的心沙漠化，很难很难再把它变成绿色了。我是问题小孩……我喜欢别人宠我，替我包办一切。

贾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我害怕我的能力有限啊！

9

2007081210：06：30

南：昨天看了两部片子，一部是侯孝贤的《千禧曼波》，还有一部是最近很流行的韩国片《我的野蛮女友》。

贾纯：片子如何呀？说来听听。

南：说不上好与不好了。看《千禧曼波》，就像看到自己的生活一样。暴躁的，失去秩序的，尖声的，非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手边是没有武器的，就把自己砸过去了，砸过了呢？砸过以后是什么？

我庆幸自己遇到你……那样尖利的生活，已经在我的安全之外了。

《我的野蛮女友》结局不怎么样，但是小细节做得很好，比如树下的场景。我最喜欢的是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两座山，女孩子流着泪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

贾纯：我知道那是你喜欢的，可在现实里这种感情是少得可怜的。《我的野蛮女友》那部片子我也看过，觉得要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有一点好，就是看了开心，不累。

南：其实那种感情，有过的，但是没那么浪漫。

和西两个人，在凌晨，站在马路两边，都在拼命地说无法忘记对方，然后哭。一直到天亮。

用连在一起的手镯套着，一起在五月清晨的上海街头飞奔，奔到奔不动，他就说，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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