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鳕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1:42
|本章字节:16998字
沥沥的小雨倾洒在无尽的海洋上,变化出一个个形态不一的箭头,布鲁菲德盯着它们,不禁又发起呆来。(手打)
海上的天气从来变化莫测,前一刻的小雨忽然停下,然后一个耀眼至极的巨大霹雳闪过乌云密布的天际,轰隆隆的雷声之中,一场暴雨已忽然而至,比黑角蚕豆还要大的雨点砸在脸上能让人感觉阵痛。
布鲁菲德才从发呆中清醒过来,他姨妈玛丽斯的吼声立即传进耳里:“……布鲁菲德,你这个混帐东西,赶快到货舱里看看前几天修补的防水板有没有漏水,然后到船尾给加载的货物加几块麻布盖上……你这个混帐东西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我看你这兔崽子是不打算再活了,让我们的货物出半点岔子,你今晚非但别想吃饭,我还得把你扔进海里喂鱼……”
雷声这么大,布鲁菲德很奇怪姨妈的吼声竟然能压过雷声,清晰无误的传进耳朵里,但他可不想玛丽斯姨妈兑现她残酷的预言,令他成为食人鱼的晚餐,于是他赶紧大声应了,转身飞快往船舱里跑去。
货舱并没有漏水,这令他轻轻松了口气,像他们这种在黑角海域随处可见的单桅轻木帆船假如出现漏水情况,那么他们都得葬身大海了。
接着,他扯着几块厚麻布,冲到船尾,利索的将姨妈因为艾登岛的通心菜忽然跌价而临时买入的货物盖上。
这场暴风雨来得太大、太突然了,巨浪滔天的海洋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吞没其中,单桅轻木帆的每一次大幅度摇摆都有可能造成最后的倾覆。
姨丈欧沃正手忙脚乱的掌着舵,姨妈玛丽斯用蹩脚的发音念着保护船只的咒文,但从她手中发出那微不足道的光芒,就可以知道她海术的等级实在低得可怜。
又是一声巨大的雷响过后,单桅轻木帆又逃过一次巨浪拍打之后,欧沃吼道:“都怪你这白痴婆娘,贪什么小便宜,硬是将那满是菜虫的通心菜塞到船上,你看看船的吃水线,快撑不下去了,赶紧把通心菜都扔进海里去,减轻船只的负担……”
“不——”玛丽斯马上停止了念咒,尖声回应她的丈夫,像他们这样微不足道的小商人,靠着极为微薄的利润在黑角生存着,扔掉船尾四十公斤的蔬菜,简直就是要了玛丽斯的命。
“婆娘,这是一场罕见的暴风雨,海神现在一定很生气!我们想活下去就得把不必要的东西都扔掉!”欧沃声嘶力竭,又一道巨大的霹雳闪过了乌云翻腾的夜空,为世界照亮刹那,也让布鲁菲德看清了姨妈夫妇两人苍白的脸孔。
“我们再撑十海里就到托玛纳了,通心菜能在那里卖上好价钱……”玛丽斯跟他丈夫对吼着。
“快把不必要的东西都扔掉,你这个白痴守财奴……”欧沃狠狠的重复,单桅轻木帆船又躲了一个滔天巨浪。
再一次听到“不必要的东西”,玛丽斯的眼睛忽然一亮,她那双小眼睛望向布鲁菲德,尖声道:“不如把我们的外甥扔进海里怎么样,那就可以大大减轻船只负担了!”
听着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姨妈说出这么冷血的话,布鲁菲德虽不意外,但内心还是一阵难受的揪动,欧沃愕了一下,不过眼神很快凌厉起来,望向布鲁菲德,嘴角边浮现出狰狞的味道。
在这个几乎全世界都是海洋的时代里,人命被贬值至极点,大海是每一个贱民的最终归宿。
“不要——”布鲁菲德惊惶后退了几步,但他很快改变了方向,冲向船尾那堆装满通心菜的木箱,一把就将层层厚麻布掀开,一股强烈的海风刮过,将他唯一的帽子吹进了大海里,他也无暇顾及,雨点击打得他全身阵阵发疼,雷声之中,从身后狂奔而来的玛丽斯姨妈吼道:“混帐东西,你想干什么?快住手——”
这是布鲁菲德上玛丽斯姨妈的船以来,如此违逆她的意思,他把货物一箱接一箱的扔进大海里,等玛丽斯冲到他背后时,他已经把货物扔得一干二净。
布鲁菲德躲开了玛丽斯形如疯状的推搡,又向船舱底部冲去,玛丽斯回手一抓,在他脖子后抓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雨点滴落其上,令他感到阵阵撕裂般的疼痛,但这并没有阻止他前进的脚步,布鲁菲德将货舱里最重的箱子扛向甲板。
船只此时又一次大幅度摇摆,差点造成翻船,但这令他恰好躲开了玛丽斯的爪子,不过他自己也倒在了甲板上,布鲁菲德顺势将货箱抛出小船,但这个大胆的动作也差点将他抛离了单桅轻木帆。
他心有余悸的紧紧握住船只的边缘,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一个浪花扑过,将咸苦的海水扑进他的嘴里,呛得他连声咳嗽了起来,仰起头,刚好看到一道耀眼的阳光穿透了层层乌云,蔚是壮观。
这场暴风雨终于要过去了。
前一刻还是惊涛骇浪的大海,这一刻已是风平浪静,欧沃筋疲力尽的坐倒在甲板上,粗喘着大气,而玛丽斯姨妈则咬牙切齿,狠狠地盯着缩在一角的布鲁菲德。
货物已经被大海没收了,布鲁菲德知道自己这次闯了大祸,玛丽斯姨妈很可能会把他扔进海里,让他为那一箱箱通心菜殉葬。
海鸥唱着神秘的歌谣,振翅而来,在他们的船帆上转了几个圈圈,柔和的海风阵阵拂过,抚慰着暴风雨过后人们的心灵。
这时候,玛丽斯忽然爆发了,她冲进船舱,从侧板上取下那条悬挂着的皮鞭,然后扑向布鲁菲德,狠命的抽打了起来。
布鲁菲德紧紧护住脑袋,让出背部给玛丽斯发泄,他十分熟悉这条皮鞭,自他七岁登上这条单桅轻木帆船以来,他就时常能见识到这条皮鞭的惊人威力,它可以把他的身体抽得皮开肉裂,伤口久久不能愈合。
玛丽斯抽了好久,直到她感觉到手臂阵阵发麻,才暂停下来,但凶狠的神态清楚地告诉布鲁菲德,此事绝不就此罢休。
布鲁菲德偷偷望了一眼姨丈欧沃,他竟休闲地抽起了旱烟,从他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怜悯。
这时,海平线上出现了托玛纳的轮廓,玛丽斯姨妈突然冷笑了起来,那笑声尖锐且刺耳,听得布鲁菲德内心阵阵发冷。
托玛纳,黑角海域里最大、最漂亮的岛屿,同时,它也拥有这个海域里最坚固的防御系统。
高大的围墙将托玛纳保护起来,一座座红瓦尖顶的仿古房屋展布在岛上,能居住其中的,全部是贵族老爷小姐们,只有他们,才有资格、名正言顺地居住在陆地上。
岛屿中间有一座异常雄伟的海神雕塑屹立着,它是王朝时代的遗作,但现在已残破不堪,并不是法考尔金家族不愿修葺,而是要修复这样巨大的建筑,恐怕得两、三顿的上好大理石,在这个石头比黄金钻石还要昂贵的时代里,这项修复工作也未免太过奢侈了。
托玛纳的四周全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船只,它们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依傍在岛屿周围,船的主人大多不是法考尔金的族人,他们或许是附近沉没岛屿的贵族、或许是流浪到这个海域的浪人、也或许是乔装成商旅的海盗侦察队……他们向法考尔金家族交纳相当金额的停泊费,才能停泊在此,补充水和粮食,同时得到这个豪门家族的庇护。
“布鲁菲德,你去洛娜那条船上去买点食用盐,去,快去!”欧沃刚刚把船停好,玛丽斯立即下达命令。
像他们这种低级商船,只能停泊在托玛纳的最外围,通过岛外铺建的木板通道才能到别的船只进行交易。
玛丽斯眼珠转了转,又说:“等等,布鲁菲德,你这混帐东西,买完食用盐后,再到托玛纳的城门外看看有没有便宜货,细心记好了,再向我汇报!”
布鲁菲德心都凉了,玛丽斯姨妈从来都是自己去了解行情,他们打算把自己抛弃在这里吗……
他抑制住低落的情绪,低声道:“姨妈,你还没给钱呢。”
玛丽斯闷哼了一声,想了想,才很不情愿的从贴身的内衣里取出一个小钱袋,挤出五个黑角铜币到布鲁菲德的手上,冷冷道:“随便买点就可以了,快点滚吧!”
布鲁菲德慢慢点了点沉重的脑袋,一步一步往船外走去,快踏上木板通道时,玛丽斯姨妈忽然又喊了一句:“等等!”
布鲁菲德眼睛一亮,连忙回过头,满怀期望地望向玛丽斯。
玛丽斯却道:“你不用急着回来,慢慢把行情看清楚。”
布鲁菲德的心完全冰凉了。
他在长长的通道上狂奔着,差点撞倒了一个正扛着货物的壮汉,撞翻了一萝劣等的蔬菜,在他身后惹来了一片骂声,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向人低头道歉,而是继续狂奔,绕过洛娜那条船时,他也没有停留,一直跑上了岸,久违的陆地并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他攀上了一座城墙外粗木搭建的废弃观察塔,望远方眺去。
果然,玛丽斯姨妈那条单桅轻木帆船缓缓离开了船群,正向远方驶去。
布鲁菲德瘦弱的身躯难以抑制地颤抖了起来,玛丽斯姨妈和欧沃姨丈不等他回来,直接就离开了,甚至连基本粮食和水也没有补充,就迫不及待的离去了,把他看作累赘,把他当作是包袱那样扔在这里……看着那条曾朝夕相处七年的单桅轻木帆终于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失声痛哭了起来。
他被抛弃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两个亲人也舍他而去,在这个全是汪洋的世界里,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布鲁菲德哭了很久,直哭得太阳西沉,漫天都是绚丽的晚霞,他才渐渐停止了哭泣,一边抽噎,一边茫茫然地爬下那座废弃的观察塔。
肚子“咕咕”的叫着,提醒着他晚饭时间已经到了,布鲁菲德的心情更沉重了,他必须得考虑生存的问题。
布鲁菲德看着沿岸一条条船只,心里琢磨,像他这样十四岁的少年,长得又如此瘦弱,有谁肯请他做水手呢?做不了水手,哪他又能干什么呢……
他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像在提醒他必须赶快解答出这个问题。
不知不觉,布鲁菲德已经走到了托玛纳的正面城门,那里的商贩们正拼命地吆喝着,期待能在收市阶段再做上这么一两笔生意。
一些小贩们也推着小车穿插其中,上面有烤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的核桃饼等等食物,布鲁菲德盯着其中一辆小车,看着上面诱人的食物,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他摸了摸腰带里那五块黑角铜币,它们是玛丽斯姨妈最后留给自己的东西。
最后,他还是无法战胜自己的yu望,拦住一辆路过的小车,低声问:“大叔,核桃饼怎么卖……我,我只要一个!”
这类小食同样可以批发,布鲁菲德看着那大叔炽热的目光,赶紧说明自己的需求。
“六个铜币。”那大叔一听仅仅是一个,马上继续缓缓向前推,没必要为一个小鬼而停留。
“五个铜币可以吗?我常来买的!”布鲁菲德用力地眨了眨眼,十分真诚的说着,加强自己这句谎言的说服力。
那大叔看了看布鲁菲德,像是看到了些什么,叹了口气,说:“好吧,小鬼!”
布鲁菲德小心翼翼地从腰带里取出那五个铜币,再小心翼翼地一个接一个放到那大叔的手上,铜币跌落时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布鲁菲德的心却为这些声音而紧了紧,这五个铜币是他全部身家了。
他接过热气腾腾的核桃饼,不动声色地转过身,一直来城墙下的阴暗处,看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自己,才蹲下身,狠狠地啃起那块核桃饼。
但他仅仅咬了两口,动作就凝固住了,不远处同样阴暗的角落里,一个脏兮兮的小孩正干巴巴地盯着自己,准确来讲,是盯着他手里那块核桃饼。
布鲁菲德连忙拧开了脸,他使劲地告诉自己,现在他能不能活到明天还是个未知数,还哪里有同情别人的资格。
他干脆转过身子,用背脊对着那脏小孩,让他再也无法看见自己手上的核桃饼,布鲁菲德认为这样做一定能使自己的良心会好过一点,但无奈饼放到唇边,就再也无法塞进去了。
布鲁菲德一直坚信自己拥有一个高贵的灵魂,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一点大海宽容的精神,那么这件事将成为自己灵魂里最大的污点,自己的灵魂也将不再高贵……
布鲁菲德想着属于自己的哲学人生观,慢慢站了起来,来到那脏小孩跟前,把那核桃饼递到他手里,低声道:“你吃吧!”
脏小孩畏畏缩缩地从布鲁菲德手中接过那饼,直到确认对方真的愿意把这核桃饼送给自己,才眼睛一亮,迅速将饼塞向嘴里,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甚至没再抬头看布鲁菲德一眼。
布鲁菲德心里一阵恼然,自己慷慨的大海精神,竟然连一句“谢谢”,一个微笑也没有得到,他有点愤然地转过身,大步离开这个阴暗角落,并暗暗告诉自己,光明背后一定会有阴影,他对自己强调,自己是光明的。
一个妇女急急忙忙地往他们这个方向跑来,她身上的衣服起码打有十几个补丁,她看到了那个孩子手中的饼,再看看布鲁菲德,马上明白这是什么回事,友善而又歉意地对布鲁菲德笑了笑,布鲁菲德回以苦涩的笑意,心里忽然又有点后悔,为了自以为是的高贵而放弃了美味的晚餐。
城楼上的灯已经亮了,灯光有点黯淡,布鲁菲德忽然感到十分凄凉,命运已经决定把他遗弃在托玛纳了吗……
正门的右侧忽然传了一阵欢呼声,其中又夹杂有阵阵失望的叹息声,商贩们已经散了十之,这令布鲁菲德终于发现了那群特殊人群的存在。
法考尔金家族每年都会从大海的贱民里选拔一批有天赋的少年,对他们进行培训,好让他们日后能接手家族里的低层工作,当然,并不是每个人最后都成为家族的下人,偶尔也会出现几个资质特别好的人物,他们从低层中脱颖而出,可以担当中层角色,有的最后还成为法考尔金里的重要成员,甚至获得贵族衔头,从此洗脱贱民之名。
正是因为这些偶然,才令海上的贱民们趋之若鹜,每年在法考尔金选拔的几天里,他们便汹涌而来,将孩子送进托玛纳城里,让贵族大老爷们挑选,期望自己孩子将来也有机会成为法考尔金家族的一员。
布鲁菲德现在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幕,守候在城外等待通知的父母们,会因为自己的孩子通过第一轮考核而拥抱欢呼,但更多是失意的父母从士兵们手里接过落选孩子的叹息。
布鲁菲德听到身边两个衣着并不光鲜的老商贩,正为此事议论着。
“其实我家有孩子的话,也得把他送来这里考考,假如他能留下,就算成不了人物,以后也可以住在陆地上了。嘿嘿,我一把老骨头了,还从未试过真真正正睡在陆地上呢……”
“可不吗,整个世界都跑遍了,可从来都是睡在大海上,什么时候才能到陆地上躺一宵呢?”
“要不,今夜你在这里的城墙下睡一夜好了,哈哈!”
“嘿嘿,老家伙的嘴巴真恶毒,过了十点巡逻兵就出动,看到还有贱民在岛上,我这副老骨头真傻到睡在那里,明天就得被吊死在城楼上。”
“哈哈,那也值了……”
“……”
这时,一个华服官员从正门走出,高喊道:“今天最后一次选拔了,还有谁?”
话音刚落,立即便有几十对父母或者监护人拥着自己的孩子靠了上去。
布鲁菲德心里一阵急跳,暗想这或许是命运给他最后的机会了,假如失败,无家可归的自己,那今夜就会当成可耻的贱民给抓起来,然后明天吊死在这座城楼上。
华服官员重复又高喊一次:“最后一次选拔了,还有谁吗?”
他快步冲了过去,大声喊道:“我,还有我!”他使出全身力气,挤开围在城门外的人们,跑到那官员面前,急喘起了气,肚子又不争气的“咕噜”叫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