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翎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21:58
|本章字节:50044字
假如这等情形不能改善,久而久之,雷世雄一定得不战而屈,承认斗不过她,因而更加
当真无法抗争。她把剑道充份应用在任何场合之中,大有无敌不克,无坚不摧之势。
这雷世雄就已生出被压迫得透不过气来之感,他只好设法转移话题,道:“姑娘请同住
客厅中小坐片刻如何?”
秦霜波摇摇头,道:“等一等,我还未领教过雷大庄主的招数手法呢!”
雷世雄一怔,忖道:“这刻还须动手么?”面上却堆上笑容,道:“姑娘何必定要在下
献丑呢?”
秦霜波道:“大庄主过谦啦,请问大庄主手中之杖,可有什么名称么?”
雷世雄道:“此杖乃是精钢铸造,份量极沉,杖内还暗藏一口长剑,可以拔出来使用,
变成左杖右剑的家数。”
他一面说,一面拔剑出来,但见这口长剑长度一如常剑,但剑身较厚,锋刃较钝,一望
而知乃是当重兵器使用,而且由于剑柄乃是大半尺长的一截钢杖,份量奇重,又与一般长剑
全然不同。由此可知他右手的剑路十分特别,必是极刚强威猛的路数,但由于本质上仍是长
剑,便不免含蕴得有灵动飞翔的细腻招式在内。
雷世雄又说道:“在下自家取了一个名字,称此杖为怒龙杖,还望姑娘别笑我的庸
俗。”
秦霜波淡淡笑道:“相反的适见大庄主的超卓不凡,怒龙杖………怒龙杖………这名字
起得好极了。我猜想一旦到了怒龙吐舌之时,天下间能当得住你三招两式之人,可真找不出
几个了。”
她正好说中了雷世雄最养的地方,使得他又是惕凛又是惊佩,原来雷世雄手中之杖,除
了功力深厚,招数精奇之外,更以气势威猛见长,尤其是到了战得酣畅之时,掣出杖中之
剑,其时气势已成,实是他平生功力之所聚,数招之内,定可取敌性命。
他惕然暗惊的想道:“她一口就说中了我的武功最精绝之处,果然大有剑後气象,这个
对手,唉………我真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她才好。”
秦霜波又道:“假如大庄主不见怪的话,我这就出手啦!”话声未歇,一阵森寒剑气已
涌出去。
雷世雄不知不觉之中举杖竖剑,抗御这一股剑气,口中说道:“印证武功本是武林常
事,但姑娘身份不同,当然没有随便出手之理。”
秦霜波美眸睁得大大,射出能透视人心的光芒,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雷世雄道:“愚意认为动手印证武功家数的话,并无不可,但须得事先讲明白,到了什
么地步就得停手罢战,以免伤了和气。”
秦霜波立时醒悟这是雷世雄设法争取主动的手法,他故意这么说,使她疑到他与掳人一
案有关,从而须得用心细想须得多少招,才试得出他的招数手法,假如招数太多,则有陷入
骑虎难下的险境,如若招数太少,对方可能隐藏起真正武功手法,使她观察不出。而她这么
分心一想,便是一个空隙,雷世雄便可以利用这一线空隙,抢回主动之势。
她只在刹那之间,已洞悉了对方隐秘的用心,她这种智慧灵机,完全是从心灵的空澈澄
明中产生出来,与佛家所谓「无上智」的理论相彷佛。就在雷世雄认定对方非寻思回答之
际,猛见剑光暴涨,迎面刺到。
旁观的詹氏夫妇第一次正式亲见她拔剑,但觉她的剑离鞘以至攻出,在时间上来说,简
直找不出丝毫间隙,彷佛天然浑成,无懈可击。这对夫妇身为武林有数高手,深知其妙,此
时简直瞪得呆了。
雷世雄剑杖齐施,化为一片光影,遮住身前,“铮」的一响,秦霜波的长剑已刺中这一
片光影,雷世雄但觉敌剑锐利之极,大有刺透自己杖剑光网之势,不得不急急往后退。秦霜
波第一剑抢得先手,更不容情,“锵锵锵」连击三剑,奇快无匹,虽然都被雷世雄封架住,
可是这三招已把雷世雄全身本领迫了出来,迫得他一连施展了三记不同的绝学手法。
在这等情势之下,再斗下去,雷世雄已是有败无胜之局,假如秦霜波有意铲除此人,目
下就该当继续迫政,不让他有缓手喘息的余地,这样可望在百招之内,杀死这个主持独尊山
庄的人。但秦霜波却突然收剑跃退了寻丈,长剑迅即归鞘,微笑道:“大庄主请恕我无礼之
罪,我们印证武功之事,到此为止。”
雷世雄方自一怔,秦霜波又道:“我告辞之前,有一句话奉问,还望雷大庄主爽快赐
告。”
雷世雄道:“姑娘但说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秦霜波道:“尝闻贵庄的霜衣卫队,尽是奇才异能之士,这次到贵庄已见过他们,果然
名不虚传,其中一个姓奚名午南的人,因为受我精神禁制,居然听起我的命令,因此得罪了
吕权总管,其后又被令师弟彭典逐出独尊山庄,视如叛逆,但如今我已收他为仆了………”
她故意停口不说,瞧瞧对方有什么反应,雷世雄点头道:“这些过节,在下已接到敝师
弟的报告,得悉详情,只不知姑娘特地提起这个叛徒,有何深意?”
秦霜波道:“我便是请问雷大庄主一声,那奚午南既然已是我手下仆从,贵庄还要不要
对付他?”
雷世雄沉吟一下,道:“好的,看姑娘的面子,敝庄放过此人,但下不为例。”
秦霜波笑道:“这个自然,如若漫无限制,贵庄之人全都投到我这边来,岂不是大大的
怪事?好,谢谢你啦!我得走啦!”
她说走就走,转身跨步,很快就出了院子,雷世雄大声道:“恕在下不远送了。”
秦霜波头也不回,挥挥手算是回答,瞬时间已走出镖局,那些人无不用十分惊骇尊敬的
眼光,目送她出去,这些人消息最是灵通,当她被迎进去之后不久,就都晓得她便是普陀山
听潮阁剑後秦霜波,谁也没有想到这拥有「剑後」衔头的,竟是个双十年华的清丽少女,因
此,当她出来之时,没有一个人不是拚命瞧她。
且说秦霜波一直回到客栈,奚午南亦步亦趋的紧紧跟随。这座客店已由关彤他们先包下
了一座跨院,秦、奚两人走进去之时,但见院中好像有不少人,但大多挤在一间上房之内。
她由伙计带领,走入另一间上房内,这名伙计早就得到上头郑重吩咐,所以显得异常卖
力巴结,只一会儿工夫,茶也泡好,洗面水也打好,态度恭敬之极。秦霜波略为盥洗过,在
里间躺著休息,到了黄昏的时候,伙计早就在外间点上灯烛,光线从廉缝透进来,反而令人
觉得房里很黑暗。
她一直瞪大双眼在想心事,最初地想到罗、杨二人落在千面人莫信的手中,不知现下情
况如何,想必多少都吃了点苦头,但只要不是致命的苦头,也就算了。她心中想道:“这个
千面人莫信把罗、杨两人弄了去有何用意?莫非真如雷世雄的猜测,想以他们二人的自由和
生命,换取什么宝物?”
想到这里,迅即动脑筋寻思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觊觎的宝物,想来想去,都找不出任何
物事,足以惹人垂涎。于是继续忖道:“假如莫信单单是想利用这两人来胁持我,问题便颇
不简单了。第一点,他怎知我肯不肯为罗、杨二人的性命而答应他的条件?第二,他想我去
做什么事?或者不许我做什么事?”
念头转到此处,彷佛露出一点曙光,但她暂时放过这一线曙光,先不去想它,却把思路
转到第一点上面,那就是肯不肯因罗、杨二人的安危而受人胁持?
她淡淡一笑,想道:“假如莫信迫我做一件我不愿做的事,先声明我如不听从,就杀死
他们,这时,我是放弃我的立场呢?抑或是不管他们的生死?”
这个使她苦恼的问题,却又同时使她感到很有兴趣,静静的寻思之时,罗文举俊美潇洒
而又甚是豪迈的面容,清晰的浮上心头。这个在她还以为不懂武功的书生,居然使她念念不
忘,连他的声音也能够在幻想中听到,这是何等不寻常之事,难道她当真已被他的丰姿吸引
住,竟无能摆脱么?最后,她轻叹一声,知道自己将会在莫信压力之前让步,由此可以证明
罗文举在她心中的份量有多么重。
她抛开这些念头,把思路转到刚才露出曙光的地方,那便是当她寻思莫信打算如何胁持
自己?是迫令自己去做什么事于抑是不许自己去做某一件事?最后面的这个想法使她发现了
线索。不错,拥护翠华城的武林豪杰将在金陵聚会,她恰好抵达金陵,因此而被邀参加,乃
是顺理成章之事。
独尊山庄方面,有两个应付的态度。一是不闻不问,二是大施杀戳,排除异己,假如采
取后者,则她的参加,将使独尊山庄无法下手。这一来情况就十分显明了,莫信将要利用
罗、杨二人,迫使她不去参加这个聚会,以便独尊山庄可以肆意诛杀群雄。
她这个想法并非纯属臆测,当然亦有多少根据,那便是三年前高邮发生「黑名单”
血案之时,她恰好也牵涉其中,救了李横行等人的性命,其后得悉他们都是因千面人莫
信邀约,方会赶到高邮。由此可知千面人莫信与独尊山庄必有极深的关系。因此,千面人莫
信掳去罗、杨二人这一著,恰好凑上金陵的群雄秘密集会,可就理成顺理成章的事了。
她开始猜测莫信这个人,假如他就是那一天与她动过手的老者,则此人武功之高,竟与
雷世雄不相伯仲,不过决非雷世雄伪装下的高手,因为她已试出这两人的武功大有分别,那
么这个千面人莫信竟然真有其人了?而且居然是个一流高手,这就显得独尊山庄的力量更无
法估计了。
秦霜波一面想心思,一面听到外头传入来的人声,晓得这都是与关彤等三人有关系的武
林人物,闻悉他们抵达此地,都来拜访。
夜深之际,这座跨院总算寂静下来,关彤等三人均已休息就寝。秦霜波倾听著夜籁,心
灵间已经恢复澄澈,她并非不再关心罗、杨二人的命运,而是她深知世事复杂变幻,有的须
得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来对付。况且有件事既然有人出头承认,总算是有了一个下落,早晚
会弄个水落石出,此时不须烦扰自己心神,却于事无补。
她静静的坐著,个把时辰之内,听到两次极轻微的脚步声,行遍全院之后,总是在自己
房门外停留片刻,这才走开。这阵步声起自厢房,因此她晓得乃是奚午南,此人对自己的忠
心,已不容置疑的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已过了三更,奚午南悄然拉开房门,只拉开了两三寸,右手还提著长
刀,向外面窥去。但见对面院墙上出现了一条人影,转首顾盼了几下,一挥手间,便有四条
人影掠过墙头,落在院中。
奚午南见到来人身手,甚是高明,起码可以比得上霜表队,而且这些来历不明的人,个
个佩著长刀,式样与霜表队大致差不多,所不同的只是服饰,霜衣队之人外出办事之时,照
例一身白衣,胸佩金质凤章,从这个胸章上一望而知他的等级以及所属的队伍。
这刻的四名佩刀夜行人,全都年轻体健,身手高强,他们一入院中,立时散开,分布四
角,这一来不论敌人从外冲入,抑是从内攻出,他们皆可保持围攻的优势。墙头那人飘身而
下,却是个中年人,黑巾遮面,身量瘦削,全身装扎得十分俐落,背上斜背长剑,一副全神
备战之状。他落在院中之后,只停了一下,便举步向秦霜波房门走去。
奚午南更不迟疑,迅即拉开房门,闪身扑出,瞬时已拦住那人去路,他长刀一挥,杀气
腾腾,迫得对方连退三步之多,并且须得撤下长剑护身。奚午南正是存心迫他亮出长剑,以
便出手,一见对方果然如自己所料,心中冷笑一声,忖道:“我若是十招八招之内,不能摸
出你的来路底细,也枉教小姐瞧得起,收录为仆从了。”
他更不打话,紧踏两步,挺刀进迫,这一下去势凌厉之极,只要是武林高手,没有不识
得而垂手不动的道理。那人果然挥剑封闭门户,连话也不及说,因为他决不能在敌刀将发未
发之际,分心说话。
奚午南一则要从武功招数上查出敌人底细,二则不想惊动秦霜波,免得她觉得自己无
能,是以特地使出如此凌厉的招式手法,迫使敌人不能开口。他蓦然跃起数尺,长刀化为一
道寒光,闪电般劈落,这一招硬攻手法,异常凶猛,敌人除非一剑把他震退,如若不然,则
不论闪避或是化解,都须得施展出全身所学。这样,奚午南就不难窥测出对方来历。
说到一剑把奚午南震退,谈何容易?当今之世,恐怕只有寥寥三五个人能够办得到。
但见那人长剑斜出,保留著反击之势,身子却疾踏奇门方位,绕了开去。
奚午南不禁皱一下眉头,心想他这一下身法巧妙,却不易观察出是何家何派的心法,这
倒是大不寻常的遭遇,难道往昔苦修多年,熟悉天下武林各家派的武功心法,一旦临阵上
场,竟然全无用么?他心念电转,手中长刀极凶猛的连番攻出,竟是一路连环硬攻的刀法,
得自严无畏真传,加上他功力深厚,一连四招,攻得对方全身功夫都使了出来,才堪堪的躲
过去。
奚午南正攻得得心应手之时,忽然飘退数尺,冷冷道:“原来是翠华城出来的高手。
”
那人哼了一声,道:“独尊山庄果然名不虚传………”
话犹未毕,左角一名身材魁伟的年轻汉子,唰的跃落在那人身侧,人未到,刀气先至,
森寒之极,迫得奚午南运刀一划,也自发出内力,方始抵住这阵刀气。他惊异的望著对方,
正待说出自己与秦霜波的关系,那个雄伟汉子已举步进迫,来势凌厉,教人感到有如面对死
神,任何时刻对方都能闪电出刀,杀死自己。奚午南亦不能例外,可也就不敢分心开口,凝
神戒备,但见两人凝视片刻,蓦然同时扑起,刀光潮涌,“锵」的一声,各各震退,落在地
上。
他们换了这一刀,都查悉对方功力深厚,大有棋逢对手之概,各自心中凛然。奚午南比
对方尤甚,忖道:“翠华城几时出了这等高手?他的血战刀法果是名不虚传,我若不是洞悉
罗家血战刀法之妙,恐怕功力虽然绝不弱于他,却不易抵挡他这般特别劲厉的刀气呢!”
要知奚午南在霜衣队中,乃是十二高手中的高手,严无畏几乎收他做座下弟子,可见得
他天赋之佳,成就之高,到了什么程度,至于严无畏没有收他为徒,却是另有道理。当日严
无畏正悉心传艺之时,忽然有老友相访,此人是个餐霞饮露的玄门羽士,道号一瓢子,乃是
严无畏仅有的三个朋友之一。一瓢子擅长相法,天下无双,一见奚午南之后,便向严无畏
道:“他人与你缘份甚薄,依山人之见,不但不能收录为徒,甚且不可传艺。”
严无畏一向极信服他的话,便决意照办,两人盘桓了三日之久,一瓢子临别之时,又同
他叮嘱一次,却透露出他亦不可诛杀奚午南的玄机。从此奚午南便只好苦修严无畏传过的初
步功夫,得不到进一步的指点,三年之后,一瓢子重访故人,又见到了奚午南,这一回他留
心审视奚午南良久,过了两日,才对严无畏道:“山人以前错了,此子可以传以武功,但不
能收为门徒,将来另有因缘,这刻却不便告诉你。”
这么一来,奚午南方始得窥上乘武功门径,但正因此故,耽误了他数载时间,以致不久
之后血洗翠华城一役中,奚午南没有参加。话虽如此,奚午南却因根基特别牢固,竟然后来
居上,成为霜衣队中功力最深厚之人。以他的成就,对方凶厉威猛的刀势,居然使他大感威
胁,事情便显得甚不寻常了。
他奋起雄心,挥刀进击,使出极巧妙狠毒的招数,对方仗刀拒斗,仍然是极厉害的血战
刀法,双方拚斗了十招以上,蓦的两刀相交,锵的大向一声,齐齐震退,但对方却多退了一
步。
奚午南嘿嘿一笑道:“尊驾敢是翠华城小主?”
那雄伟少年虎目一瞪,道:“你是谁?”
奚午南道:“区区奚午南,乃…………”
他底下的话尚未说出,旁边的黑布蒙面的中年人已接口道:“独尊山庄霜表队十二队长
之一,对不对?”
奚午南惊异的望望他,道:“你倒知道得不少。”
那人傲然道:“当然啦,今夜咱们先算一算三年前翠华城的血账。”
他说到末后,语气凄厉,令人胆寒,那个雄伟少年迫前两步,凌厉刀气涌到,使奚午南
没有法子开口说话。正当弓张剑拔,极为紧张之时,一声轻咳,使众人转移了注意力,当然
这一声轻咳,蕴含得有惊心动魄的内力,使人不得不注意。
接著一个苗条人影走到院中,说道:“诸位夤夜降临,全力对付我的仆从,是何道
理?”
语声娇脆,正是秦霜波出现。众人都愕然惊顾,奚午南见对方已转移了注意力,便乘机
退开丈许。那个雄伟少年长刀改指刚刚出现的秦霜波,哧哧哧连进数步,迫到一丈以内,刀
气森厉,杀机极盛。
秦霜波好像不曾感觉到一般,微笑道:“你们到底是谁?但这一位定非翠华城少城主,
奚午南你的眼力终究是造诣未精。”
原来她从敌人刀气中,已测出对方血战刀法的火候,以她推测,假如罗廷玉重现江湖,
定是在血战刀法上有了莫大成就,甚足自信,方敢面对独尊山庄,展开报仇雪耻,恢复翠华
城的壮举。但以此人刀上功力,比起独尊山庄第二号人物雷世雄,还差了一截,因此她胆敢
断定此人定非翠华城少主罗廷玉。
旁边的蒙面中年人眼中露出吃惊之色,摆一摆手,那个雄伟少年立刻返到他的身边。
他道:“姑娘慧眼,实在是令人佩服,根据各种传说的推测,姑娘当真是普陀山听潮阁
的秦仙子了。”
秦霜波淡淡道:“仙子之称不敢当,我正是听潮阁传人秦霜波,你们是谁?”
她之所以显示很冷淡,便是由于对方行径诡秘,虽然急急承认是翠华城之人,又深谙血
战刀法,但若是七杀杖严无畏有意布置这等假局,这些人不难炼会血战刀法。
是以在未查明对方真正身份以前,她须得步步为营,小心应付,以免中了敌人鬼计。
那蒙面人扯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副瘦削精明的脸庞,他又把长剑归鞘,这才举步迫近秦
霜波,压低声音,道:“在下姓贾名心泉,今晚乃是特地赶来拜晤秦仙子。”
秦霜波缓缓领首,道:“原来是翠华城三杰之一,这倒是无怪行踪如此慎密诡秘了。
换了我是你,也不得不如此。”
要知独尊山庄虽然称霸了天下达三年之久,但对搜捕翠华城余孽之举,从未稍懈,三年
来仍然陆续有不少武林名家遇害,大家都认为与这事有关,这贾心泉既是三杰之一,自然是
独尊山庄急欲擒杀的重要人物,有这种原故,实在怪不得他们行踪诡秘。
贾心泉躬身道:“秦仙子居然得知贱名,荣幸何如。在下却冒昧请问一声,尊仆何以竟
是霜衣队中的高手?”
秦霜波道:“这话说来话长,简单的说,那就是他日下已是独尊山庄的叛徒,须得托庇
于我,方能免去独尊山庄的报复。”
她徐徐的环视贾心泉带来的三人一眼,姿势十分优雅美妙,接著又道:“这四位壮士都
是你们新近训练成功的高手是不是,刚才这一位已略露锋芒,果然甚是非凡,由此可以想见
没有出手的三位亦都不比等闲,我很想请教他们的姓名。”
贾心泉立刻道:“他们果然都是敝城后起之秀,这一个是曹强。”
那个出过手的雄伟少年抱刀行了一礼,贾心泉便道:“那一个是钱云………”
被点到姓名是个硕健少年,也抱刀遥向秦霜波行礼,他们的眼中都流露出对这个名震宇
内的「剑後」抱有极大的兴趣,以及崇敬之意。另外的两个少年是郭淮和费秉,秦霜波在这
淡淡一瞥中,已瞧出曹强与钱云的造诣高出于郭、费二人之上,所以向曹、钱二人多看了几
眼。
贾心泉回头道:“四郎、七郎,你们在稍远巡逻,郭淮、费秉则在这客店屋顶守望。
」那四名少年都领命跃起,消失在黑夜中。
秦霜波作个手势,道:“贾先生请到屋子里说话。”
贾心泉首先入屋,秦霜波跟著进来,点燃灯烛,各自落座,在灯光之下,贾心泉灼灼的
眼神毫不留情的打量这个女孩子,方始知道武林中的传说全无夸大,因为她武功之高,固然
可以从她判断那曹四郎非是罗廷玉之时窥见。而且武林中盛传她是绝色美人,如谪世仙女b
这话竟一点不错。她当真有一种异于凡俗的冷艳,以及一点淡雅的丰姿,使人觉得她高不可
攀,简直就是仙女一般。
当此之时,秦霜波默默注视著这个略显瘦削的中年人,发觉他虽是精明之极,却具有一
股正气,绝非奸狡之人。她晓得这贾心果在翠华三杰之中,有「智囊」之称,无怪他显得很
机智很精明,难得的却是他十分正派,这在这般显得精明之人面上,是很难发现的特质。
她不禁暗暗心折,忖道:“独尊山庄虽然势力浩大,人才多至车载斗量,可是比起翠华
城,显然正邪有别,由此可以想见翠华城兴盛之时,乃是何等气象了。”她的倾慕心折只是
对翠华城而已,可不是对这贾心泉而发。
两人互相打量审视过之后,秦霜波道:“贾先生冒险现身,不知有何见教?”
贾心泉忙道:“秦仙子万万不可动用见教这等字眼,在下一介匹夫,又是败军之将,在
天下共钦的剑後面前,已甚感局促了。”
秦霜波淡然一笑,道:“贾先生太客气了,有事但说不妨。”
贾心泉道:“在下拟在南京城内,聚集一些与敝城颇有渊源的武林朋友,这个聚会,在
独尊山庄称霸了三年以来,还是第一次,自然对武林形势,极关重要。”
秦霜波点头道:“我也听闻此事,尤其是雷世雄及双修教教主都赶到南京,足见这个消
息确实不假,也可以想见独尊山庄方面,极表重视。”
贾心泉道:“在下决定召集此一聚会之后,事先曾耗费无穷心血,防止秘密外泄,所通
知的人很有限,一共不过二十三人,其中大部份还是要等到期限最迫近之时,方始通知,这
也就是说,目前只有七八个人知道这回事,却想不到仙子及对头方面早已知悉,此事便在下
甚感惊骇。”
秦霜波道:“原来你今晚此行,乃是想查究机密如何外泄,换言之,你认为内部出了奸
细,是以想迅快查明内奸是谁,对也不对?”
贾心泉起立躬身施礼,道:“正是如此,在下已计穷智竭,特地冒险求见仙子,想请仙
子赐助,解决这个莫大难题。”
秦霜波请他落坐,然后才道:“我是得宗旋兄见告,所以知道这一回事,你竟晓得我知
道这个秘密,大概你曾与关彤先生他们接触,所以晓得我已知道这个消息,对不对?”
贾心泉佩服道:“不错,在下另有人与他们接触过,密谈中得悉他们打算参加南京之
会,又听说是仙子告诉他们的,在下接获此报,顿时想到独尊山庄方面,亦可能侦知机密,
特地赶来谒见仙子,果然从仙子的口中证实在下的猜想………”
他长叹一声,显出非常烦恼的神情,又道:“这个机密一共只有七八个人晓得,我们决
定在期限迫近之前,每个人负责通知一两人赶来参加,日下尚未到达最后期限,所以晓得这
个秘密的人,一共就只有七八个人。”
秦霜波道:“这事果然非同小可,但倒底一共是七个人呢?抑是八个人?”
贾心泉道:“对不起,应该说是八个人才对,这是因为当时还不知道何时能奉告仙子,
所以我们说惯了七八人。”
秦霜波秀眉微蹙,沉思不语,过了一会,贾心泉又道:“在下还得解释一件事,那就是
除了这个真真正正的聚会之外,在下还定下一个鱼目混珠之计,那就是我们已向外间传出风
声,说是敝城将有重要人物出现,在南京召集旧部,图谋大举,这个谣言把不少武林人物都
引来此地,但很少有份量的名家高手,这个谣传独尊山庄方面当然晓得,但在下认为雷世雄
他们决不会因这个谣传而亲来此地。”
秦霜波道:“这个鱼目混珠之计,果然很是高明,表面上虽然相当危险,其实发挥出强
烈的掩护作用,贾先生真不愧有智囊之号。不错,雷世雄方面确实是为了你们真正的秘密聚
会来,大概已布置下强大的力量,准备对付每一个参与的人。”
贾心泉道:“这一点正是在下最担心的,不过假如七杀杖严无畏当真内伤末愈,只有雷
世雄等人对付我们,则这一场龙争虎斗,尚未知鹿死谁手呢?”
秦霜波微笑道:“从你的口气推想,敢是另有什么高明人物参加?”
贾心泉诧然的望她一眼,道:“秦仙子真了不起,果然是如此。”
秦霜波自动解释道:“这是因为你们都知道我不愿参加这一场战乱之中,假如不是另有
高明人物,单单是宗旋兄以及其他的武林知名人物,你就一定不敢如此自信了。
只不知这一位高明人物是谁?”
她笑一下,举手阻止对方发话,又道:“我这是随口探问,你如若在事实上须得暂时保
密,便无须说出,我决不会放在心上。”
贾心泉道:“在下自应向姑娘奉告,这个人就是敝城少主罗廷玉。”
她并不露出惊异之色,却道:“须得是他才合道理,罗家的血战刀法,行将重振声威于
天下了。”
她想了一下,又道:“你怎敢相信我,竟把这个莫大的秘密宣泄?”
贾心泉肃然道:“一则仙子的身份不同,可以放心信任,二则仙子虽然声明不参加这等
江湖,杀仇之事,可是以在下愚见,这一场仇杀并非有如江湖上普通的寻仇报复,而是事关
正邪之任何人处身于江湖中,只要是出人头地之士,迟早得牵涉进去,非正即邪,绝难两
全,在下晓得仙子当然不会袒向邪派,所以坚信仙子终有一天,将会拔剑相助。”
他这一番理论极是深刻,大有颠扑不破的意味,唯一无可弥补的缺憾是在「时间”
上面,假如秦霜波三十年后,才决定拔剑相助,只怕那时候翠华城的潜势力已烟消云
散,再也无法恢复了。严无畏当然也是有见及此,所以使用「容忍」之法,任得秦霜波欺
负,一味拖延时间,等到时机成熟,秦霜波即使倒向翠华城这一边,他也不须惧怕了。
这一场争战,不但是天下武功最强的高手完全出动,而且还包含得有高度智力的争战,
若然有人细细考察出这一场争战的真正本质,一定会大吃一惊。
秦霜波道:“贵少主现在可在城中?我倒是很想瞻仰他的丰采。”
贾心泉道:“仙子你太客气了,敝少主眼下不在本城,不然的话,他早已就亲自踵门谒
见了。”
此后,他们谈了一些最近发生之事,贾心泉因此而得知关彤他们如何被她救出,也知道
了彭典说出关于罗黛青被冤枉之事,但秦霜波却没有提到他最想知道之事,即便是罗文举、
杨师道的下落。
他自然晓得罗文举就是罗廷玉,由于罗廷玉没有让秦霜波知道真正身份,他当然不敢让
她知道。贾心泉从罗廷玉、杨师道的仆从口中,得悉他们在栖霞山失踪之事,又得悉秦霜波
迅即追踪营救,从关彤他们被救之事看来,好像是她一到独尊山庄,就查看石牢而救出了他
们,其中那一段罗、杨被劫之事,虽是阙漏过去,却仍然衔接吻合。
因此贾心泉决计想不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变故,他可也不敢探问罗、杨之事,免得被这
个聪慧绝世的女孩子测想出来,发现罗文举他们乔装改扮的破绽。这件事可大可小,假如秦
霜波推测出罗文举就是罗廷玉,她可能赫然震怒,当然也可能没有事,贾心泉在没有得到罗
廷玉同意以前,自然不敢拆穿他的把戏。
最后,谈到「内奸」一事,贾心泉道:“当时与闻机密的七个人,除了在下与宗大侠不
会有嫌疑之外,其余约五位都有问题。”
秦霜波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但她暂时不说,却问道:“这五位是谁?”
贾心泉道:“一是洞庭李横行兄,二是黄山孔翔兄,三是百粤多异仙子王苹,四是金陵
夏飞白兄,五是北方的名家烈火旗常彬兄。”
秦霜波道:“这五位当中,除了金陵夏飞白略差一点之外,其余四位俱是著名高手,想
不到他们与翠华城都有如此深厚渊源。”
贾心果道:“夏飞白兄虽是武功略逊于余人,但他在南方镖行中地位甚高,而且与长江
沿岸各埠的水道人物,俱有深厚交情。”
秦霜波听了这话,芳心一动,默默记住,她道:“照你推想,这五位当中,谁的嫌疑最
大?”
贾心泉道:“在下已再三的想过,觉得没有一个可资怀疑,换句话说,也就等如他们可
疑成份一样大。”
秦霜波沉吟了一下,道:“我有一句话说出来,贾先生别介意,那就是你把宗旋兄除外
之举,太不公平。诚然他日下已隐隐是抵抗独尊山庄的中流砥柱,很难涉嫌及此,但凡事都
须讲究公平慎密,务求没有阙漏,万一问题当真出在他身上,则你全力侦查其余五人,岂不
是白费了气力么?”
贾心果肃然道:“仙子指责得是,但老实说,不论在下如何小心追查,恐怕仍是查不出
头绪,落个徒劳无功。”
秦霜波清澄明澈的心灵中,忽然现出一点光芒,当下摄神定虑,闭目瞑想了片刻,这才
睁开双眼,道:“我虽是不喜卷入漩涡之中,但这件事恐怕只有我能管一管了。
”
贾心泉大喜道:“仙子若肯伸手,便大有希望,只不知在下是否须要配合仙子的行
动?”
秦霜波道:“你们不必行动,但却须得办一件事,那就是把你们三年来做过的秘密行
动,找几件重要的告诉我。”
贾心泉自觉此事十分的重大,他唯一需要考虑的是倒底能不能够完全信任秦霜波呢?
他直著眼睛寻思了片刻,忽然下了决心,忖道:“我们若是查不出内奸,一切行动都不
能展开,动辄还有覆灭之祸,假如不冒这个泄漏秘密之险,于大局无补,倒不如博他一
博。”
决心一下,便道:“直到如今尚未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在下决意奉告,第一件是敝城被
焚毁之后,在下及秦绍兄张翌兄三人保护少主,逃到一处极机密的基地去,这个基地在海
中,乃是一个孤岛。”
秦霜波道:“这样已可以算得是一大机密了,再说第二宗。”
贾心泉见不要说出千药岛的位置所在,大为放心,略一思索,又道:“敝城破后人手所
余有限,近三年来,已从头训练了数十子弟兵,成绩甚佳。”
秦霜波点点头,道:“这也是重要秘密之一。”
贾心泉略一思索,又道:“敝少主三年苦修,武功已大有成就,但老城主的生死存亡,
却仍未分明。”
秦霜波感到兴趣的问道:“罗老前辈的存亡,在独尊山庄方面也成悬案,这且不提,关
于少城主之事,我还想多知道一点,例如:他的相貌是不是长得很像罗老前辈?
你们又怎知他武功已大有成就等等?”
贾心泉芳抑制住心中的狂喜,这股狂喜是由于老城主存亡尚是悬案此一消息激起的,贾
心泉这些日子以来,明查暗访,都得不到罗希羽的消息,他根本没有法子打听独尊山庄曾否
于城破之时,把罗希羽的尸体带走。现在总算从秦霜波口中探听出确实消息,假如独尊山庄
也不晓得老城主的存亡,则老城主大有可能负伤遁走,他大概是因为怕回返基地千药岛的
话,会被独尊山庄之人跟踪查出,是以一直不肯前赴千药岛。
这当然是极令人振奋的消息,但日下他却需先行应付秦霜波,当下答道:“敝少主相貌
十分英俊,他亦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威严,但他却不大像老城主,这便是说他肖母而不肖
父。”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至于少主的武功,在下没有机会试验,但单看那数十名子弟兵
的身手,都是由少主一手训练出来的,亦可知造诣甚高了。”
秦霜波道:“这话有理,好啦,这些资料已经足够了,我将从反面探测,或可把泄密之
人找出。”
贾心泉起身施礼道谢过,又道:“这一次集会之期必须延展,待敝少主抵达南京,商议
妥当之后,在下立刻向仙子奉陈一切。”
他辞别出去,□下秦霜波默默地寻思心事。她现下已得到许多宝贵资料,恐怕普天之
下,只有她最清楚翠华城的实力了。她将利用自己所知的一切,向雷世雄进行查探。这些资
料照理说雷世雄全不知悉,因此,她等到证实过他的确全无所悉之后,便设法把这些资料逐
项向那几个有嫌疑的人透露,然后又从雷世雄那儿打听,假如雷世雄晓得,当可间接证实谁
是内奸了。
此处暂时按下秦霜波如何进行查究奸细之事,且说那化装为书生的罗文举和杨师道两
人,坐在舟中,眼看几个极精擅舟术的大汉,操舟疾驶,霎时间已远远离开出事的江面。
罗廷玉心中当然毫不惊慌,甚至觉得很有趣地注视著这件奇怪之事如何发展下去。
杨师道暗暗以传音之法说道:“咱们得装出恐惧之态才行,今日之事,大有蹊跷。”
罗廷玉讶然望望他,杨师道又道:“试想以秦姑娘的身份以及剑术造诣,何等厉害,尚
且被敌人缠住,一时无法分身抢救我们。可见得这些劫船之人,不但深知独尊山庄的底细,
兼且又晓得秦姑娘与我们的关系无疑。故此,他们的来路以及存心,都十分耐人寻味呢!”
罗廷玉点点头,心想这杨师道果然不愧是智谋杰出之士,这一番分析精辟之至。于是两
人都装出壳缩畏惧之态,半个时辰之后,船已泊岸,却是在一个河弯中。
两名大汉钻入舱中,凶悍地盯住他们,其中一个狠狠道:“你们若想活命,站好乖乖听
我们摆布,别耍花样。”
罗廷玉忙道:“诸位仁兄别弄错了,我们原是读书人,这一次………”
那大漠断喝一声,道:“有话以后再讲,现在你们如敢不遵命令,我们的刀子可不留
倩。”
罗廷玉不禁目瞪口呆,当下任得他们摆布,先是倒翦缚住双手,然后又被黑布蒙住眼
睛。上得岸边,便被人推入一辆马车之内。马车驰驶之时,罗、杨二人唯有以传声之术交换
意见。由于马车转来转去,使得他们很快就乱了方向,闹不清倒底向那一方驶去。
不久,又听到江水拍岸之声,他们十分驯服地依照那个一直在车内监视他们的人的说
话,下了马车,登上一艘相当大的船上。船上发出一种奇特的声音,宛如机轴转动的异响。
两人默默地查听了好一阵,罗廷玉首先传声说道:“师道,听见这种声音没有?除此之外,
我觉得船行特速,却又不闻使动打浆之声。
杨师道立刻道:“少主这末后一句话,竟让下属恍然大悟。敢情这一艘快船乃是特制之
物,不是用木桨及风帆行驶。”
罗廷玉道:“莫非是一直用竹竿撑动?但若是在江水极深之处,如何能使用竹篙呢?
”
杨师道说道:“当然不是用竹篙,而是使用一个或两个以上的轮子转动打水,催舟前
驶。宋代兵制中,有一种战舰称为车轮舸,舸侧各有两轮,轮头入水约一尺,令之转
动,其快如飞。现在我们乘坐的大概便是这种车轮舸了。不过他们既敢在大江中行驶,当然
须得改装过,避免别人注意才行。以我想来,催舟驶行的车轮,不是另有掩蔽,就是装在船
腹当中。”
罗廷玉哦了一声,陷入沉思之中。他一听这等特制的快船,非比等闲,假如对方不是有
组织的集团,谁能制造这等价昂而又难以使用的舟舸呢?杨师道果然没有猜错,这只快船用
两个车轮打水推动,船上只须用四名水手,踏转车轮,便能催舟迅驶。
这些水手们在一排横架上不断地踏下去,就像农村常见的水车那转轴,带动了几个齿
轮,再由齿轮带动车轮。制作十分精巧细致,相当的省力便利。
今世之人,但知轮船是西洋诸国创制,其实远在宋代,我国已有轮船。只不过这种车轮
舸是用人力推动,而西洋的轮船则是以蒸汽推动而已。
杨师道足智多谋,当然也想到罗廷玉所考虑的问题,他又道:“少主可曾决定如何应付
此事?”
罗廷玉道:“我打算尽力查明主使今日这件事的人,又须查出他这样对付秦姑娘是何用
意?”
杨师道道:“属下正想作此建议,关于南京聚会之事,不妨延缓。”
他们既经决定,便耐心的任得对方摆布。如此过了两昼夜,他们可就发觉对方的厉害,
远出于想像之中。
第一点,他们一直困处这个全无间隙的舱中,此舱大概是在船的当中,两边都是有船
舱,所以他们即使击穿舱壁,也瞧不见外面景物。
第二点,此船日夜驶航,间中停歇,都似是在僻静之处,全然听不到岸上的人声。
这末后的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假如他们听到人语之声,便可以从口音中辨别出倒底是什
么地方。而由于日夜航行,竟使他们全然无法猜测已航行了多远。从这些细节上,可见得主
持其事之人,心思竟是何等周密。还有第三点是船上的人好像都是哑吧,日夜无声,都不交
谈的。以罗廷玉的功力,此船虽大,又隔了好多道木壁,也休想瞒得过他的耳朵。
至此,他们完全查不出一丁点线索,舱门日夜严闭,外面有人看守。除非他们凭仗武功
硬闯,否则任何时刻都休想潜出舱外查看。罗、杨二人越是发觉对方高明,可就越要查究出
对方的底细方肯罢休。他们再三商议之下,决定维持原议,瞧瞧他们倒底要把自己运到什么
地方去。
第三日,他们换了一艘大船,虽是局处舱内,但仍可从各种声音中查出此船已不是「车
轮舸」了。罗、杨二人但觉对方手段莫测高深,他们要把自己运到何处?有何目的?换舟的
用意何在?主事之人可在舟上?这些疑问没有一个能得到答案,傍晚之际,他们已感到船身
晃落得厉害许多,尤其是空气中给他们以熟悉之感。
罗廷玉喃喃道:“奇了,我们好像已到了海上,如若猜得不错,这一段航程可真够快的
了。”
杨师道沉吟道:“这个对手真了不起,假如不是用车轮舸的话,决计无法在短短的两三
日内,就到了海上。又假使我们不是猜出那是车轮舸,亦不敢相信已经置身于海上。”
这些谈话不免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味。不过他们都不惊慌,纵然这艘巨舶把
他们带到异国,以他们的本事,决计不会遭遇意外,亦必能回返中土。
要知当时三宝太监郑和已经完成他的航海伟业。郑和是我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航海家,
智勇双全,坚毅卓绝,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七次远洋航行,经历三十余国,航程多
达二万余哩。他首次出航的时间在世界航海史上,竟比发现好望角的狄亚士,发现新大陆的
哥伦布,以及首次航抵印度的达加马都早上八九十年。从这一点推测,当时我国造船术之精
良,航海术之高明,都超过了同时代的西洋诸国。
由此亦可以证明我国也有极优越的航海天才,只不过由于清代闭关自守,遂至近代海权
没落,国势积弱不振。
罗廷玉与杨师道曾经在海岛上居住数年,自然熟识航海之道,此所以他们毫不担心,对
当时南洋诸国亦颇有认识,晓得如何回返中土。现在他们最感到莫名其妙的,莫过于对方把
他们弄到海上,有何目的?倘若有意加害,则在数日前就可以下手。若说存心放逐自己,又
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当然他们也考虑过对方竟是设法使自己无法在期限之内,赶到南京主持群雄聚会。
但这个可能性太微小了,首先对方不可能查得出自己的身份。其次,他们如若出手反
抗,这个计划登时破灭。换言之,对方不会用这种毫无把握的方法来耽延会期的。
巨舶在海上航驶了数日,罗、杨二人一直闷处舱中。他们这会可听得见船上水手们的说
话,但这些人的口音奇异之极,简直一句话都听不出来。杨师道猜测大概是南方沿海的方
言,罗廷玉亦同意此说。
又过了两日,突然感到船身摇荡得没有那么厉害,再往后就更为稳定,好像已驶入什么
港湾之内。
这天晚上,船已靠岸。他们又被蒙住双眼,送到岸上。空气十分清新,不问而知乃是在
荒郊之中。罗廷玉用传声之法说道:“咱们一睁眼,将发觉身在一处荒岛之上,既无土人,
亦无舟□,那就非得老死在这个荒岛中不可了。”
杨师道道:“少主放心好了,这儿不但不是荒岛,甚至决不会是异国。我敢说咱们又踏
上中原土地。
罗廷玉道:“你若真有信心,那么我就不出手了。”杨师道说道:“当然有信心,少主用
心嗅一嗅这气味,那有一点海岛上的气息?我想他们是沿著海岸航驶,现在已顺著一条江河
驶入,离海已远。”
罗廷玉用心一嗅,果然毫无海风气味。这时他们又被弄上大车,辚辚疾驶。也不知走了
多远,连罗、杨这等身怀绝技之人,也颠簸得相当难受。
轮声忽然改变,车身亦平稳驶行在硬平的地面上。罗廷玉传声道:“大概到了,咱们好
歹也得瞧一瞧才行。”
杨师道问道:“用什么法子呢?”
罗廷玉道:“我出手点住那个家伙的穴道,迅快瞧瞧,再弄醒他就行啦!不过这个方法
却有一点不大妥当。”
杨师道讶道:“有何不妥?”
罗廷玉道:“我们目下无法估计出这斯的武功,是以出手之际,只怕会有破绽。”
杨师道道:“这也是没有法子之事,假如我们不瞧上一眼,那就全无资料得以判断敌
情,恐怕很难查究出地点和主事者是谁了。”
罗廷玉想了一下,才道:“好吧,你且打几个呵欠,瞧瞧他有何反应。”
要知他们日下尚是蒙著双眼,双手倒缚背后。是以全然无法查看对方的武功造诣,甚至
连那人是怎样的一个人,也毫不知情。
若然他们不是武功高绝,根本亦无法测知那人离他们多远。因此,常人处此境地,决计
无法作任何反抗。杨师道定一定神,开始张大嘴巴,连连打呵欠。过了片刻,忽然听到对方
发出呵欠之声。罗廷玉微微一笑,右手已从捆缚中抽出来,他约略练过缩骨功夫,所以普通
绳索缚他不住。他伸手迅即点去,然后扯下眼睛上的黑布。
只见那个劲装大汉倚壁而坐,动也不动,双目也闭起来。
原来这种呵欠乃具有传染性,假如是在黑夜,又有一点困倦,只要听到别人打呵欠,自
己便也禁不住会打起呵欠来。不过假使是武功卓绝之士,一则精力过人,不易困倦。二则心
志坚强,很难被人影响。这是时时刻刻都训练的特质,虽在不知不觉之中,也不易被人影
响。
罗廷玉利用这个打呵欠的方法,测探敌人武功造诣,果然极是高明不过。他一伸手扯下
杨师道面上的黑布,两人分别向车外望去。从窗廉缝隙中,但见大车驶行在一条平坦大道
上,道傍树木夹峙,两边都是水田。在这匆匆一瞥之下,已瞧出这儿敢情是风光明媚的江
南。目光循这条大路望去,但见不远处有一座相当宽敞的庄院。
他们仗著夜眼,在黑暗中张望了一会,便赶快恢复原状,不留一些痕迹。
那名大汉被拍活了穴道之后,又呵欠一声,彷佛曾经打个盹,又好像是迷糊了一下。
这种感觉引不起他的注意,罗、杨二人却在暗中松了一口气。不久,大车驶入庄院,两
三个人把他们接过去,大车便辚辚驶走。
罗、杨二人终于被解了缚,卸下遮眼黑布。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但见房内几椅床榻一
应俱全。桌上还有文房四宝,此外还有好些卷帙。
一个中年人站在他们面前,等他们看过这间相当宽敞乾净舒适的房间之后,才道:“两
位觉得还满意么?”
罗廷玉呐呐道:“这………这是什么………地方………”
那个中年人道:“这儿叫做忘忧斋,你们尽管无忧无虑的住著。”他的声音冷峻异常,
又道:“我姓莫,名义,是本庄的主人,向来很少与外间之人来往。但你们既是家兄送来的
人,只好留下。”
罗、杨二人瞠目而视,但见莫义举步走到后窗,推开窗门,道:“这后面也有院庄,前
后所种植的花卉品类繁多,你们是读书人,不妨一一加以吟咏,但是………”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更为冰冷,接著说道:“但是你们须得记住,这前后院墙高达两丈二
三,你们不易上去。墙的那边不但日夜有人把守,同时更有恶犬巡逡。人倒不怕,最怕你们
落在恶犬口中,被它们撕成碎片,这可是咎由自取,我也没有法子相救。”
罗、杨二人装得很像,同时打个寒噤。莫义满意地笑一下,这才转身出去,到了门口,
又停住脚步,慢慢的回转头瞧著他们。这莫义的目光极是锐利凌厉,错非内力极为深厚之
士,不会有这等骇人的目光。罗、杨二人都垂头以避,莫义鼻孔中重重的哼一声,这才当真
离开了。
他们听著步声业已远去,这才举目打量这座书斋的各处以及检查墙壁。他们发现这座取
名为「忘忧」的书斋,共是两间横列,前后院子都相当宽大,乃是独立建在院落中的屋宇,
因此可以断定不会有夹壁复道等设备。前后院子内都种植得有花卉,有些是莳在以砖块砌成
的花坛内,有些则是盆栽。都修剪打扫得十分美观,颇足悦目怡神。此外,他们又发现书斋
内有不少书画精品,俱是古今名家真迹,罕见而贵重。橱架上有些相当珍贵的宋元版本藏
书。
杨师道对版本一道很有研究,因此他流连监赏,不忍走开。罗廷玉则对书画古玩名瓷较
有兴趣,所以他观赏过两屋悬挂的书画之后,便开始监赏古玩名瓷。这时他们确实因浓厚的
兴趣而忘了别的事,这等情景落在遥遥窥伺他们的人的眼中,十足是书呆子的习气举止。这
一来他们大为放心,往后的监视已松懈得多了。
翌日早晨,罗、杨二人起床之后,一个年轻俊仆服侍他们盥洗和送来早餐。罗、杨二人
见他长相极是精明黠慧,便都不大理睬他。因为他晓得决计不能从他口中打听出任何消息,
倒不如省点唇舌。
朝阳高悬之际,一个妙龄女郎姗姗走入书斋。她瞧也不瞧罗,杨二人一眼,迳自灌水浇
花,以及修剪除虫等等。这个女郎大概是双十年华,体态婀娜,面貌秀丽,穿著得十分朴
素。从衣装上竟看不出它的身份,只有一点显而易见的便是她还末嫁入。
罗、杨二人虽是感到这个女郎令人生出莫测高深之慨,却不肯多瞧她,免得让她以为他
们是轻薄之士。
她在前后院工作了许久,后来太阳晒炙得很热,她转回前院,自个儿坐在台阶上的檐影
之下,摘下斗笠,取出汗巾擦拭汗水。她面颊上透现出健康的血色,动作也很轻快,可知是
个时时劳动的人。大概她因为一直没有听到罗、杨二人的声音,这时便开始向屋内张望。
罗廷玉站在台阶上走廊的另一端,兴她相距较远。他凭栏望著院中的花卉,好像在想什
么心事,一副沉思的样子。她的目光从门口射入斋内,只见杨师道端坐窗边的椅上,在他右
边的桌面,放有几叠书籍。他手中还□著一卷,不时前后翻动,显然他并不是在。
这两个文质彬彬的年轻男子,对她的介入好像很不在乎,各人沉迷在各人的天地中。
正如她方才整理花草一般,在当时她的确是全神贯注,完全忘去书斋内有生客占住之
事。她微微笑著,秀丽的面庞上泛起安详愉悦的神情。她初时真有点害怕他们会打破她这种
美好的生活习惯之心,但现在可放心了。
罗廷玉最后已确定自己的想法,便转眼找寻那个女郎,恰好碰到她明亮而愉快的眼光,
当即向她点头打招呼,道:“姑娘可曾发现那一盆芍药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么?”
女郎转眼打量,问道:“是那一盆呢?”
罗廷玉道:“就是这个黑色花盆的。”
女郎道:“我当然知道啦,这些花木都是我一手栽培的,只怕不知道的是你而不是
我。”
罗廷玉不悦道:“何以见得鄙人便不懂呢?”
那秀丽女郎见罗廷玉不悦,便笑道:“我可不是有意诋你,但你的话问得好笑,所以我
才这么说。”
罗廷玉道:“鄙人如不卖弄一下,只怕姑娘心中一定认为我们都不懂得花卉。”
这一回轮到她不悦起来,道:“很好,我要请教一下,芍药品种共有多少?”
罗廷玉不慌不忙的道:“芍药品种繁多,据花镜载录多达八十八种。花瓣或单或复,颜
色不一。较为著名的也可以随便列出一二十种,姑娘若是愿听,鄙人就列举出来。
”
女郎道:“好,请你在五种花色中,各举四品。”
她见罗廷玉说得十分内行,心中已生出敬重之意,所以用「请」这种字眼。不过她仍然
要深究下去,瞧瞧他倒底举得出举不出品种名目,从这一点即可推测出似是一知半解,抑是
真正的行家?
罗廷玉定一定神,才道:“白色花者有晓妆新,银含棱,莲香白,玉逍
遥。紫色花者有聚香丝,墨紫楼,宝妆成,宿妆殷。”
他略一停顿,发现对方大有激赏之意,精神一振,又道:“粉红色花者有醉西施,
怨青红,素妆残,效殷红。深红色花者有冠群芳,尽天工,赛秀
芳,醉娇红。黄色花者有御黄袍,黄都胜,金带围,御爱黄,上述
二十品种,俱珍贵可观。”
女郎道:“我真想不到你竟是大行家,看来我还得拜你做师父了。”
罗廷玉道:“岂敢当得姑娘如此赞誉,鄙人不过是性有所好,是以略曾涉猎而已。
若是当真讲究的话,鄙人较擅监赏古玩瓷器。”
那女郎定睛望著他,过了一会,才道:“你一定是出生在十分富贵之家?”
罗廷玉含糊以应。心中却大感酸楚,暗忖:“我在三年以前,身居翠华城中,天下珍品
无有不见。细论起来,岂只是富贵之家?即使是帝王之家亦不过如此。”
只听那女郎又道:“我姓章,小字如烟,先生贵姓大名?令友也像先生这般博学多才
么?”
罗廷玉说出他们两人姓名,然后说道:“敝友比我更为风雅,他精于书画以及版本之
学,当世罕有匹俦。”
章如烟敬佩地望望斋内的人,罗廷玉又道:“刚才鄙人欲向章姑娘请教一事,便是那个
花盆。但姑娘却误以为鄙人问的是盆上之花。”
如烟道:“那个花盆黑黝黝的,不甚雅观是不是?”
罗廷玉大摇其头,道:“不是,不是,这个花盆形式古雅,鄙人瞧了许久,才敢断定是
数百年前的古物。”
如烟表示很感兴趣,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个花盆一定很珍贵的了,当初
此宅旧主人乃是钱塘世家望族,我是在一个房间找到这么一个花盆,想不到竟是数百年的古
物。”
罗廷玉登时晓得对头们敢情把自己两人弄到钱塘地面,这一个圈子的路程可真不短。
他道:“据鄙人判断,这个花盆乃是宋代定窑所出,而且是北定之窑所出。这种色黑漆
的,称为黑定。在当时不甚为世珍重。但由于传世极稀,所以现在身价万倍,应视为珍品
了。”如烟听了之后,立刻另取一盆,把芍药移过去。然后又洗净,交给罗廷玉再行审监。
罗廷玉摩挲再三,说道:“断断不错,这是北宋时河南定州所烧之物。你瞧,这个花盆
盆边镀了铜,便是可靠的证据。因为定窑惯例是碗碟等覆而烧成,所以缘边无釉,便镀铜以
保护之。”
罗廷玉说出这个花盆乃属「黑定」的证据,可见得他不但眼光高明,眼界极广,同时又
有真才实学,考据甚精。如烟不能不衷心信服,顿时对他另眼相看。
她这时才发觉这个年轻士子长得丰神俊逸,自有一种磊落而又儒雅风流的气度。这种人
品,她此生尚是第一次看见。杨师道从斋中走出来,罗廷玉替他们介绍。如烟一瞧此人相
貌,又是一怔。原来杨师道虽然远不及罗廷玉俊美,但却另有一种清奇高古的风味。他那疲
削多骨的面上,却有著广阔的天庭,显示出他智慧过人。
罗、杨二人亦感到这个女郎很不平凡,莫看她衣服朴素,但却散发出天真自然之美,那
两颊上健康可爱的血色,更便她显得脱俗可亲。他们真想不通这个地方怎会容得这位姑娘的
存在?这好比是芜杂的庭园中,茁生出一丛极稀罕名贵的品种一般,令人觉得这是奇迹。
杨师道也参加他们的谈话,他对花卉之道亦是内行,是以大家谈得很是投缘。而罗、杨
二人除了这些话题之外,绝无一语涉及别事,例如这是什么地方?主人是谁?她是什么身份
等等。
不久,罗、杨二人都观察出章如烟之所以具有健康愉快的特质,乃是由于她接近自然,
爱好花木的缘故。她这种特质,衬上她秀丽的面貌,明亮的眼睛,实在能令任何男性倾倒爱
慕。他们谈得那么融洽,以致中饭送来之时,她才发现已经是中午时分。她临走之时,笑著
向那个年轻俊仆打个招呼,道:“阿俊,他们都是很有学问的好人,你要好好的侍候他们才
好。”
阿俊躬身应了,她才姗姗走出院外。下午未时之际,如烟又来到这忘忧斋。她热络地跟
罗、杨二人打过招呼,便开始动手整理两间屋子。这儿的桌椅窗门和地上都由阿俊打扫过,
她只是拂拭那些书籍古玩瓷器等物。罗、杨二人当然不好意思坐著不动,都帮忙她搬取拭
拂。当她打扫那些书籍之时,问起杨师道的看法。
杨师道说道:“这些宋元版本自然十分珍贵,可惜颇多膺物。据愚下之见,大概只有那
套汉书和那一套三国志是真的。”
如烟讶道:“若然你说得不错,那么我以后就不必如此加意保护其他的书籍了。”
杨师道笑道:“愚下可不是建议你这样做,只不过说出管见而已。”
如烟也笑起来,道:“其实我也有点怀疑其余的都是假版本,只不过乏人指点,难以徵
信。”
杨师道说道:“那一部班固作的汉书,弥足珍贵,曾由元代名家赵松雪所藏,刻版的字
体极精美方劲,有欧柳笔法,乃是宋版本中的精品。至于那套元版三国志,亦极珍贵,乃是
元大德年间集庆路儒学梓版。”
如烟听到此处,可就不由得不深信这个饶有高古之意的年轻人,真的精于版本之学了。
她随手□起一卷白虎通,问道:“这一卷当然是伪版无疑了,却不知如何能假伪得如此迫肖
真的宋版?”
杨师道接过来瞧了一会,才道:“假宋版书的手法极为神妙,他们将新刻摹宋版书,用
微黄厚实竹纸,或川***的茧纸,或用糊背方廉棉纸,或是孩儿白鹿纸,筒卷后用槌细细敲
过。此法称为刮。再用浸去臭味之墨印成。”
如烟瞠目道:“原来手续这般繁琐,无怪几可乱真了。”
杨师道摇头道:“还有许多手法呢!例如将新刻之版中故意使残一两处。或使纸张弄湿
霉烂三五张,使破碎而加以重补。”
如烟道:“这些手法真了不起,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人瞧得出这原是新刻伪本了。”
杨师道道:“伪版书的手法还多著,又例如改刻开卷处的一二序文年号。或贴盖今人注
明的刻刊名氏,留空另刻小印,将宋人姓氏扣填。又两头角处,用砂石磨去一角,或作一二
缺痕,用灯燎去纸毛,仍用草烟薰之使黄,俨然是古人的伤残旧迹。
又或是把整套书放置在米柜中,让虫蛀蚀,透漏蛀孔。这些手法,都相当高明,只有内
行人才瞧得出来。”
如烟听得瞠目结舌,过了一会,才笑道:“杨先生大概曾经做过伪版书的生意,不然的
话,怎会如此内行呢?”
杨师道笑一笑,道:“伪版书还不算多,书画膺品更难辨认,而且因为获利甚钜,数量
可就更多了。”
如姻突然垂首寻思,想了好一会,才抬头道:“我那边藏有许多字画、珍版书、古玩、
瓷器等物,不但无法监定真伪,甚至有些是什么名称都弄不清楚。”
罗、杨二人大感兴趣地望住她,等她说下去。但如烟却又沉吟起来。罗廷玉道:“姑娘
可是有意让我们前往开开眼界?”
如烟道:“虽有此意,但庄主不知答应不答应?”
罗廷玉颔首道:“这倒是不易交涉的难关,我觉得那位莫庄主凶得紧。”
杨师道道:“罗兄万勿乱发议论,万一莫庄主乃是章姑娘的什么人,岂不教她为难?”
罗廷玉憬然道:“对不起,这种情形的确使章姑娘难以自处。”
如烟淡淡道:“不要紧,反正我也不喜欢他。我若不是为了这个忘忧斋的许多花木,还
有这些古雅珍贵之物,我才不到莫家庄来呢!”
罗廷玉愕然道:“然则姑娘竟不是居住在此庄之中?”
如烟道:“当然不是,不过我小时候住过许多年,自从先慈弃世之后,我就离开了。
”
她的来历身世,以及踪迹都如此奇怪。罗、杨二人心中更增加探索的兴趣。他们随即谈
起别的话,罗、杨二人甚是小心,不敢出口追问这件事。直到晚饭之时,她才离开。
次日,她一整天都没露面,第三天早晨,她笑著跑进来,道:“行啦,两位先生可以移
驾到蜗居去。我猜你们一定也愿意出去走一走。”
罗、杨二人当然十分高兴,当下跟她出去。一路上只碰见两三个仆人,好像偌大一座庄
院,人数却甚稀少。
他们竟是走路出庄,罗、杨二人在阳光之下,见到田野景色,登时心胸大爽,但觉此处
景物之美,冠甲天下。这当然是他们闷了许多天的缘故。事实上此地景色,与江南各地差不
多,甚至还差劲一点。因为江南田野间,处处见到村庄人烟。但这莫家庄周围,竟瞧不见有
什么村庄,显得荒凉冷僻。不过四周的水田,并不荒芜,可见并不是真的荒僻。他们沿著平
坦的大路,走了数里,路边有一座凉亭,古树数株,覆荫甚广。亭左有条岔道,如烟当先走
去。
罗廷玉叫道:“姑娘等一等。”
她停步回头,问道:“什么事呀?”
罗廷玉道:“鄙人只想请问一声,莫家庄之人,既然把我们掳到此地,明知非出自愿,
怎敢放心大胆让姑娘一个人带我们出来?难道不怕我们趁机逃走?”
如烟道:“你们要逃走的话,我有什么办法呢?”
罗廷玉道:“这话答非所问,鄙人问的是那位莫庄主的想法。”
如烟道:“他可以拿我抵罪呀,但我却不怕他,谅他不敢对我怎样。”至此,已显然的
她有暗助他们逃走之意了。
罗廷玉表现出很热心,四顾周围形势。杨师道却毫不盛兴趣,管自走他的路。
罗廷玉随即发觉了,讶道:“师道,你可是怕被他们追上?”
杨师道道:“当然啦,试想,我们现在处身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又没有车马使用,
请问能跑多远?说不定跑了半天,又回到老地方,那才冤呢!”
罗廷玉面色一沉,严肃地道:“这样说来,你愿意留下而不赞成逃走了?”
杨师道点点头,道:“小弟绝不赞同逃走之计,这条路断断行不通。”
如烟沉默地听他们谈论此事,她老早就觉察出他们是两种十分不同的性格,可以说是相
反的性格。所以他们意见相左,在她看来,乃是合情合理的现象。
罗廷玉道:“我有机会决不放过,但你既不肯定,我就只好放弃此意。”
杨师道立刻反对道:“以小弟愚见,我们应当分道扬镖,较之共进退更为有利。”
这话使如烟也大感兴趣,伸长脖子来听。杨师道解释道:“假如文举兄你逃得掉,于我
并无害处。看情形他们本来就没有加害我们之意,假如你能脱身,说不定他们还得赶紧放了
我。又假如你被抓回来,由于我们不是一齐逃走,他们怒气也将小一些,你说是也不是?”
罗廷玉沉吟一下,道:“这话听起来有点道理,不过我可不相信他们没有加害我们之
意。”
杨师道道:“若然如此,你更是非走不可。不要因为小弟之故,而改变计划。”
罗廷玉摇摇头,踌躇不决。章如烟指著前面,道:“到啦,我现在就住在那边。”
他们举目望去,但见一片高坡上,绿树、翠竹间,露出一角飞檐。远远望去,颇有诗情
画意。
她接著又道:“罗先生今天别走,你们第一次出来,庄里一定派人远远监视,还是留到
明天或后天,他们戒心稍减,便容易得多了。”
她嫣然一笑,又道:“当然这里面有我的私心。我实在很希望罗先生替我监定一些不知
年代名称的瓷器。先母在日,也曾请过几位博学之士前来监赏,但他们懂得比罗先生少。”
罗廷玉没有异议,事实上,他也很想弄清楚这个女孩子的底细。怎在这个奇异诡密的世
界中,却有如美丽的小鸟一般,自由地飞翔高唱,健康活泼,令人感到不可思议。而她居然
不怕那个庄主莫义□她抵罪。因此,任谁都不禁要问:她是谁?何以不怕莫庄主问罪?她真
心帮助罗、杨二人逃走么?为什么?这些疑问,使罗、杨二人都极感兴趣,非弄个明白不
可。当然这些疑问不可以直接向她探询,只能从侧面查究,并且用事实来证明。
他们从一条平坦的道路往高坡走去,走了一程,便是齐整的石级。一路拾级而登,但见
景色雅致,恬静异常。石阶走尽,便是一块草坪,四周有些参天古木。她居住的屋宇,就在
这幽美的景色之中。最前面的是一座雅致的楼阁,后面还有数座屋宇。
罗、杨二人所学甚博,见识亦广。一瞧这座楼阁的飞檐高翘远出,有跃然欲飞之态,便
晓得这是一座木楼。如若是砖石材料建造,便只能造拱式而不能造这等楣式了。
正因他们瞧出楼宇建造的质料,所以推测得出这座屋宇建成的年代,不会太久。这是由
于木质易于朽坏,本来就不能耐久,加上他们精细地查看过檐角的位置和角度,发现并无异
状。
他们深知木工建筑屋宇之时,从不制作精详正确的图样。只作一个不完全约略图。
所以尺寸长短,各部分之配置,从无精密规格,糊里糊涂的就动手建造。因此,全国各
地都常见的一种形式,那就是檐反翘向上的构造,虽是颇费苦心,但由于意匠不充份,加以
接续之法不完善,工程马虎粗糙,年代稍久,檐面便呈挫折或甚至下垂。
罗、杨二人由这一点判断,深信这一处屋宇历史不会太久,大概只有十年八年而已。
他们走入屋内,如烟笑道:“两位先生请坐一会,我得亲自去泡茶敬客,然后才劳驾监
定那些物事。”
这时一个女孩子,大概是听到声音,从后面走出来。她的衣服装束与如烟没有什么分
别,但却叫了一声「小姐”,可见得她乃是个婢女身份。
罗廷玉忙道:“我等岂敢有劳姑娘。”
如烟笑一笑,道:“你们两位都是不平凡之士,起居饮食都很讲究,别的倒还罢了,但
这□茶却非同小可,我怎敢让杏儿随便泡两□上来奉客呢?”
章如烟吩咐一声,杏儿便转身入内。不一会,搬出一套茶具。接著又搬出火炉和一瓶泉
水。她很快地烧燃炭火,注水铛内烹煮。他们坐在楼下这座厅内,如烟陪他们闲谈著,话题
不外是四壁悬挂著的字画,以及一些形式古朴,用粗藤制造的家俱。
过了一会,水已煮沸,如烟站起身,作一个「请」的手势,罗、杨二人站起身,只见距
那火炉不远处,已摆好一张紫檀木矮脚几,几上放著一套茶具。几边另有三个缎面的软垫。
他们走过去,各自在垫上落坐。这时候,他们可就明白何以靠近木几这边有一道窗户,开得
这么低。敢情现在他们等如坐在地上,仍然可以眺望外面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