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翎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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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七人,得到命令,立刻散开,各占方位。但见他们各依八卦方位,各占一门。
这等布阵拒敌之术,奥妙无比,乃是集众弱而为一强,利用变换方位,使多人合而为
一。若是高手布阵,威力自然更强了。
目下雷世雄所率的七人,大部份是武林中赫赫有名,威镇一方的名家高手,以他们的功
力身手,简直无须布什么阵法,便可以击杀任何强敌了,因此雷世雄打算在这一役中,并力
杀死秦霜波,并非全无根据的想法。他甚至已把罗廷玉也估计在内,换言之,即使罗廷玉出
手抢救,他也深信不但可以一拚,甚至胜算颇浓。不然的话,他大可多召人手,方始现身阻
截他们。
雷世雄举起怒龙杖,洪声道:“请仙子赐教。”
秦霜波道:“大庄主好说了,请。”
话声歇后,等到对方显然已准备妥当,这才徐徐伸出长剑。只见她那只欺霜赛雪的纤
手,缓慢而十分优雅地向剑柄伸去。人人都瞧出她任何动作决计没有多余的,因此之故,无
不料到她拔剑出鞘之时,当必也是奇招妙著。正面相对的雷世雄,业已提聚起全身功力,严
密戒备。但见秦霜波玉手刚一碰到剑柄,蓦然间电光打闪,剑气弥漫,笼罩范围之广,竟然
波及整个八卦大阵。
雷世雄运杖力拒,霎时间,已拆了七八招之多。他身后的七名高手,空自手持兵刃,但
雷世雄末曾转动阵法以前,他们全都无法可施。
秦霜波抢制了先机,岂敢轻易失去,当下驭剑力攻,她的剑招神奇玄奥,身法飘逸如
仙,但这倒还罢了。最使雷世雄感到震惊的,却是她仗著一招先手之利,尽量发挥其妙用,
能洞悉先机,察知他的用心。他若想向左,她便左截,他想后退,便迫使他非向前不可。因
此之故,那座八卦大阵,在秦霜波力攻了十六七招之时,尚未能发动攻势,这正是雷世雄最
心惊动魄之处。
假如雷世雄没有那八卦大阵,孤身上阵,也许反而好些。而日下他竟是受到阵法的牵
制,未能肆意出手反击,因此他的形势越来越不利,大有当场落败之势。在场之人,最感到
惊心动魄的,竟是双修教教主詹氏夫妇。
他们当日在高邮独尊山庄中,曾经略略领教过秦霜波的滋味,深知她在对敌状态之时,
无论是言谈、心计、武功等各方面,都表现出她的「剑後」气势,处处争占先机,使人无法
相抗之苦。
雷世雄正是被她争先制胜了两著,一是她出手之际,把握时机,施展出极凌厉的招式。
二是她反利用这八卦大阵,牵制雷世雄。这两点,别人既想不到,也万万办不到之事。
但见秦霜波的剑光飞洒变幻,威势越强,雷世雄的怒龙杖显然相形见绌,圈子越缩越小。
在他背后的七名高手,空自急得要命,恨不得一涌而前,合力围攻,但雷世雄不发出命
令,谁也不敢妄动。雷世雄每次后退,总是半步,此是秦霜波迫他如此,使阵法不能转动,
也就不能发挥出威力。秦霜波心无旁骛。凝神一志,紧紧进迫,绝不让对方有缓一口气的机
会,眨眼间,已攻了二十余招之多。
罗廷玉冷眼旁观,不由得对秦霜波大感佩服,不能不承认她眼下确实比自己强胜一筹。
这话可分两点而言,一是她的功力和剑术更在罗廷玉之上。二是她深谙阵法之学,他自
问远有不及。
他一方面衡量秦霜波的优胜之处,一方面又瞧出雷世雄手中的怒龙杖,实在有千锤百练
之功,根基极为扎实。因此之故,秦霜波实难望在三五十招之内,取他性命,罗廷玉看出了
这一点,当下忖道:“假如超过了五十招,他后面的一众高手,定必不再等候命令,一迳涌
上围攻。这么一来,霜波反而陷于不利之境,我何不设法暗助她一臂之力,俾可抵消了这一
回合她所占的先机?”
敢情当此之时,罗、秦两人之间,仍然继续暗斗不已。罗廷玉心念一决,立刻从丹田迫
出一阵朗朗笑声,接著道:“霜波,再使点动,须得趁他们还未想出如何把阵法移上来之
时、早早击败雷大庄主才行。”
众人一听这话大有道理,为何不把八卦大阵移到前面?反正此阵操练得相当精熟,只要
七人同时移上去,方位一变,雷世雄随时可以发动阵法。只听宣碧君喝道:“大伙儿上
啊!”当先仗剑奔出,余下之人,也都跨步上前。
雷、秦二人顿时陷入人丛之中,但秦霜波依然气定神闲,剑光潮涌浪卷,紧紧罩住了雷
世雄的身形。是正那宣碧君等七人一时东移,一时西退,转来转去,总是无法布成阵形,也
就没有法子出手攻。然而罗廷玉暗暗一笑,忖道:“霜波既然精通此道,则不论你们想布成
何种阵势,她都能早一步驱迫雷世雄移动,扰乱布阵法度,这七人仍然不悟,真真可笑。”
但他斗然大吃一惊,凝胖向黄衣飘飘的端木芙望去,只见她也在人丛中乱走,不曾发号
施令。这正是他吃惊的理由,他凝神想道:“记得端木芙最擅长阵法之学,因此纵然由于雷
世雄的身份,使她早先不能发号施令,但目下既然抢救雷世雄,则自然应轮到她领导众人才
是,怎的竟是由宣碧君作主呢?”
他深知这个现象很不平凡,其中定必大有蹊跷,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推测得出这是什么
缘故?又过了一阵,秦霜波已连攻了四十余招,好不容易才诱使雷世雄入阱,一步步的往圈
套中走。预计四五招左右,便可以得手,雷世雄非死则伤,定难幸免。
她心中方自舒一口气,突然间,左侧一缕劲风龚到,竟是一招奇诡绝伦的剑术。秦霜波
顿时心神大震,百忙中转眼望去,但见挥剑攻到之人,乃是端木芙。这端木芙剑上功力并不
算惊人,但她的招式却含蕴得有诡毒奇幻莫比的威力。秦霜波急切间,居然找不到一招半式
足以破解的,因此这一惊非同小可。
但秦霜波并非没有法子应付,只是说,她在目下紧迫惊险的情势之下,由于没有破解敌
招的手法,是以不能制敌致胜,另一方面,雷世推之围亦不政自破了。只见她身子一侧,避
过端木芙绝毒的一剑。同时之间,一招「天女投梭”,剑光束聚为一线,击中怒龙杖。
“铮」的一响,雷世推连退三步,其余的人立时涌上。
秦霜波顿时被纵横飞舞的刀光剑气,重重围困住,只是她身形仍如行云流水,珠走玉
盘,毫无阻滞之象。那雷世雄在阵法掩护之下,极力不与秦霜波碰上,抽空调元运息,力图
恢复元气。原来秦霜波适才的一剑,暗寓「三光神功”,若是功力低弱之士,遭此一击,重
则功散人亡,轻则真元损耗,功力大减。雷世雄虽是一代高手,但当那节节失利之时,她这
一剑也使他感到真气波汤,功力耗损不少。
阵外的罗廷玉虎目凝神,紧盯住端木芙,瞧瞧她可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剑招没有。他脑
海中忽然记起那一方翠玉符,暗自揣想,她这一招奇诡绝世的剑法,会不会从这翠玉符上学
得的?
秦霜波游走阵中,自由自在,全无□碍,转眼间,剑芒飞洒,一招之间,连伤黑瘟神阎
充和柴骏声两人。雷世雄一望而知,秦霜波敢情是觑准阵法转动时的空隙,趁机伤人,心知
她智珠在握,实有被阵的胜算,不禁大惊。纵是如此,他仍然不甘就此败逃,念头一转,立
刻以暗号发出命令,迅即改变战术。
只见众人一齐舍弃了固定的方位走法,各挥兵及,蜂涌钻政秦霜波。这些人无一不是时
下高手,这一丢开阵法拘束,反而显得更是行动迅速。秦霜波见雷世雄应变得快,心中也不
禁泛起佩服之感,当下运剑力拒,但转眼间已陷入重围之中,不复能游走如意,更莫说趁机
伤敌了。
那柴骏声和阎充二人伤势甚重,浴血奋战,毫不在乎。罗廷玉一瞧苗头不对,长啸一
声,举步向战圈走去。最先是詹先生夫妇一齐碰上他那股森厉的杀气,骇得赶快闪开。秦霜
波得此一丝空隙,人随剑走,倏忽间穿出重围,落在罗廷玉身边。
但见她面色宁恬如常,目光澄澈如一泓秋水,当真有使人忘去一切烦恼的魔力。罗廷玉
屹立如山,威严慑人,血战宝刀尚未出鞘。这一对年青貌美的高手并肩站在一起,竟是那般
和谐完美,雷世雄心头一震,怒龙枚举处,众人如潮汐般退下。
那院子地方到底有限,他们这一退,已退到台阶上面,居高临下,形成了坚强的守御之
势。雷世雄道:“秦仙子的剑术,宇内无双,堪当剑後的尊称,鄙人不自量力,适足取辱,
大是不智之举。”
秦霜波淡淡道:“大庄主才略过人,实有霸主气象,过奖之言,愧未敢当。”
罗廷玉接口道:“雷兄请划下道来,区区虽是不才,定要勉力奉陪。”
雷世雄嘿嘿一笑,道:“罗公子好说了,兄弟目下已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如若罗公
子不反对的话,敝庄人马立刻撤走。”
罗廷玉自然想趁这机会予敌人以痛击,这刻关键却在秦霜波身上,假如她不肯出手相
助,则他人孤势单,莫说取胜杀敌,能支持不败已经很不错了。如若他们之间,不是已订下
了「君後之争」的约定,罗廷玉这刻定必转头望望秦霜波,徵求她的意见。
但既然已步入斗才斗智的局面,他就不能在任何细微之处,失了先机,致招败绩。当下
寻思道:“她为了进修无上剑道,当然不肯与势力遍天下的独尊山庄正面冲突,我若不识
趣,等如要她在剑道与朋友之间作一抉择,则她舍弃朋友而取剑道无疑。”
这么一想,他看也不看秦霜波,极力抑制住内心中的仇恨杀机,微微一笑,道:“大庄
主即管离开,兄弟焉有不同意之理。”
雷世雄面色一变,匆匆率众退入后进。霎时手下来报,说是罗、秦二人已出村上路,雷
世雄才松了一口气。宣碧君等他恢复常态,这才问道:“大庄主何不下令出手,我们人多势
众,怕他何来?”
雷世雄长长吁一口气,道:“假如只有罗廷玉一个人,咱们自然不必怕他,此所以我向
他单独挑战,谁知他才智过人,竟测知敌我之势,主客之形,情知秦霜波必不出手助他,定
遭败亡之恨,竟然不肯上当。”
他语声略顿,重重的咳了一声,又道:“我如今方知他的才智,竟不在秦霜波之下,实
是当世之间,罕有其匹的敌手……”
这话说得十分沉重,大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慨,徐刚道:“大庄主几时找过他
独自出斗的?”
雷世雄道:“我问他反对不反对咱们撤走,就是挑战了,假如他反对的话,势必孤身上
阵,秦霜波不会帮他。”
端木芙道:“何以见得秦霜波不会帮他?”
雷世雄道:“他们之间情势微妙,不似是已结同心的俦侣,假如我猜得不错,则秦霜波
为了要参证上乘剑道,岂敢与本庄正面为敌,因此我料定她决不会出手。”
众人都觉得他的猜测,似乎太过冒险,雷世雄很快察觉他们的想法,微微一笑,说道:
“要知我平生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即使秦霜波肯帮助罗廷玉,咱们已占据有利形势,居高临
下,宜攻宜守,他们联手之势再强,也没有法子奈何我们。”
此时众人中,宣碧君和端木芙都有一种异样之感,这是由于雷世雄判断罗、秦二人并未
结为夫妻的话所引起。他们都很希望有机会问一问罗廷玉,看看是不是如此,至于问过之
后,是与不是,又与她们有何相干,她们却都不考虑这一点。
雷世雄沉思顷刻,道:“目下情势已变,本庄原先的部署,须得重新安排。”
此时暂时按下独尊山庄的行动不表,且说罗、秦二人出村之后,从容上路,联袂而行。
翌日,抵达溧阳,才一入城,已发觉到处都碰见武林人物,这些粗豪栗悍的武林人,大
都三三两两,有意无意地瞟他们几眼,随即避开,没有人上来搭讪说话。
罗、秦二人在一家饭馆打尖,罗廷玉微笑道:“霜波,人人都争著瞧剑後来啦!”
秦霜波抿嘴一笑,道:“那也未必,武林中谁不想一睹罗公子的丰采?”
罗廷玉道:“这话好没道理,我的身世,除了独尊山庄之外,尚无别人知道,独尊山庄
方面,岂肯泄漏消息?”
秦霜波道:“你不好意思承认罢了,其实这消息定必早就传出江湖无疑,这传出消思之
人,一是海上六大寇的手下。一是那几个助你从十方大阵脱身的蒙面人。”
罗廷玉道:“依照我得到的一点线索,似乎把少林寺牵扯在内,那三个蒙面人恐怕会是
少林高手呢?”
秦霜波道:“这只是宣碧君告诉你说,少林寺有一种激发出人体潜力的奇功秘法,但也
许还有别的人懂得,例如严无畏,他博识天下各家派的武功,若是他也识得这一种魔功心
法,也就不足为奇。”
罗廷玉道:“虽然不足为奇,但他们必扰乱那十方大阵,难道他故意跟自己过不去不
成?”
秦霜波道:“假如他这么做,一定有很深远难测的用意,咳!你提起那萧越寒的廿四路
魔刀,我可就记起了端木芙那诡奇如鬼魅般的一剑了,你可不可以劳驾去问问她?”
罗廷玉剑眉一皱,道:“何以要去问她?”
秦霜波道:“因为只有你出马,她才肯说出来啊!”
罗廷玉道:“别开玩笑,据说普陀山听潮阁,博通天下任何家派的剑法,又听说武林之
中,尽管是代有名家,自创新招,但落在听潮阁门人眼中,即时可以指出家派源流,毫□不
爽。”
秦霜波低声道:“这话倒是千真万确之事,只要是剑术招数,敝阁无有不识的。”
罗廷玉道:“那么我还去问她作什,再说她亦不见得肯告诉我啊!”
秦霜波道:“你阁下出马,天下间恐怕没有一个女孩子不屈服在你轩昂尊贵的风仪之下
的,端木芙岂能例外。”罗廷玉苦笑一下,心想:“你这回可猜错了,除了你之外,只有端
木芙是个没有法子猜测的女孩子。”
秦霜波又道:“至于她的那一剑,我亦不是完全看不出来历,而是来头太大,使我甚感
震惊,因此之故,我非设法证实所料不错之后,难以放心得下。”
这话可就提起罗廷玉的兴趣了,举□微笑道:“连你也感到震惊,这果然是十分骇人听
闻之事,假如你肯多透露一点个中秘密,我也许可以为你试上一试。”
秦霜波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罗廷玉忙道:“我只是说也许而已,并无承诺。”
秦霜波白他一眼,道:“这件事你何必故意为难我呢?难道我对你所作所为,竟没有一
件使你念念于心的么?”
罗廷玉一瞧她竟然发动感情攻势,实是无法抵御,只好歉然道:“你万勿介意,我一定
尽力而为就是了。”
秦霜波淡淡一笑,道:“你迫我讲出这种话,才肯答应,教我岂能不心中耿耿?”
罗廷玉被她攻得手忙脚乱,无法招架,唯有陪笑道歉。秦霜波拿捏得极好,适时而止,
话题回到正事上,道:“我怀疑端木芙那一剑,乃是外门剑道中,最登峰造极的一种,据我
所知,世间剑术派别甚多,大抵可分为两大源流,亦即是正邪之分,在正派剑术中,武林现
下有四大剑派,每一派都有独得之秘,亦皆可以进窥至高剑道,不过由于修为途径不同,这
四大剑派天纵奇才之士崛起,也定须具有超过一甲子苦修之功,方克上窥至高剑道,到了此
时,修养功深,多半都隐迹世外,不复踏入江湖,而敞阁则大不相同,只要天资异禀超凡绝
俗,说不定练剑十年,就得窥大道了,因此,敝阁博得剑後的雅号,其实不一定胜得过
四大剑派。”
罗廷玉插口道:“你不必过谦了,反正四大剑派之人,历代都自甘向听潮阁称臣,你承
认与否,都不能改变事实。”
秦霜波笑一下,道:“刚才我是说正派的情形,至于邪派剑术,也自门户甚多,但大都
形迹诡秘,传播不广,是以世间之人,知者有限,其中有一门剑法,出自一部」邪剑经”,
修习剑道之人,很多都听过「一功十四剑」之名,却不知这实在就是那剑经中的「邪功魅
剑」了。”
罗廷玉道:“这一功十四剑的名称,我也听过,但只知是一种诡异奇功和剑法的合称,
却不明源流出处。”
秦霜波点点头,道:“那部邪剑经是什么样子,天下无人知道,但经中所载的功夫名为
邪功,剑法称为魅剑,望文生义,也可知道不属正道。但却是那派剑术中的无上绝学,也唯
有这十四路魅剑,可与敝阁秘傅剑法分庭抗礼,逐鹿中原。”
罗廷玉骇然道:“想不到关系如此重大,无怪你定要设法从旁证实一下了。”
他想了一想,认为端木芙交给他的翠玉符,既然答应保守秘密,自然不能取出给她瞧
看。当下又道:“这个差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但我有个疑问,却是非请问一声不可。”
秦霜波有意无意地瞥视四下一眼,但见这间饭馆已挤个满座,大部份都是雄赳赳的武林
中人。她心中暗暗失笑,忖道:“我和罗廷玉言笑晏晏,形迹亲密,料必不须多久,江湖上
对我们的传说,将是风风雨雨,煞有介事,以为我和他已经如何如何,其实我和他已是今生
无望,唯有期诸来世了。”
她想到此处,平静无波的心湖中,也不禁出现了涟漪,一种飘渺的情绪,带来了几分苦
涩。她怅然轻轻叹一口气,收拾起儿女情怀,恬淡地道:“你有什么疑问呢?”
罗廷玉道:“假如我证实端木芙使的果然是魅剑,你怎样对付她?”
秦霜波道:“这个女孩子虽然长得美貌,可惜缺乏一种女性的柔美,我曾经几次见到她
双目之中,射出狠毒冷酷的光芒,以我看来,她如若有那么一天,练成了邪功魅剑,天下皆
无敌手之时,她会肆志横行,残虐武林。”
罗廷玉固执地望住她,等她讲出如何对付端木芙的打算。秦霜波只好又说道:“假如是
为了武林的太平,自应趁她尚未成功以前,取她性命,但此举你一定不赞同,因此,我只好
勤修苦练,务期永远胜过她,随时可以制裁她,她便不敢过份的横行肆虐了。”
罗廷玉咀角泛起含有嘲意的微笑,道:“若然如此,你岂不是没有法子独善其身,超然
物外了?”
秦霜波道:“既然天下无人可以制裁她,我能够袖手旁观么,当然武林中并非没有胜过
她的人,例如严无畏、你、宗旋、雷世雄等等,在三五年之内,总馆赢她,尤其是你功力日
深,定必一直在她之上,可是这些人之中,却以你最不生作用。”
罗廷玉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秦霜波道:“因为她当你之面时,千依百顺,束手任你打骂,你能杀死她么?”
罗廷玉道:“此理有点儿歪,教我难以信服。”
秦霜波道:“男女之间,有时很难以常理推度。”
罗廷玉笑道:“哈!哈!听你的口气,好像是洞达人情,饱历世故一般,其实若论人生
经验,你比我还差得远呢!”
他们一边饮酒进食,一边从容谈笑,不过声音放得很低,因为这饭馆内虽然上了十成
座,却不似一般饭馆的喧哗,所有的武林人,似乎尽被罗、秦两人的身份、声名和丰采所
慑,心中生敬,是以都显得异常的斯文有礼。
罗廷玉会过账,秦霜波已经早一步出了店外。他却心头一动,向前门口的一桌食客望
去,但见一共三个人,俱是劲装疾服,随身带有兵刃。当下向他们含笑点点头,那三人露出
受宠若惊的神情,都一齐起身拱手。
罗廷玉走近两步,低声道:“诸位已知道那位姑娘是谁么?”
其中一个四旬大汉恭容道:“她就是剑後秦霜波,小的们全都知道。”
罗廷玉立刻接著问道:“然则诸位可知在下的姓名么?”
这大汉躬身抱拳,道:“您是罗少城主,小的乃是不敢上前打扰请安。”
罗廷玉忙道:“阁下好说了,这样说来,在下的行踪外面早已有所传闻了?”
大汉道:“现下这江南数百里内,无人不知罗少城主和秦仙子联袂同行之事,想必不须
多久,天下尽皆晓得。”
罗廷玉道谢一声,转身出店。秦霜波笑道:“怎么样,我猜得不错吧,武林中已晓得罗
公子踏入江湖了。”
罗廷玉道:“以我的看法,那三位帮助我的蒙面人,决不会传出消息,但假如猜得不
错,则独尊山庄何必宣泄我的行踪,此举岂不是徒然使我声望大增么?”
秦霜波笑一笑,道:“假如我是严无畏的话,也必定设法使你声誉大增,让你召集旧
部,以及那些与翠华城有极深渊源的高手,务必使整个江湖,都注视你的行动。然后等到时
机成熟,他才发动全面攻势,一举歼灭了你们,此计如若成功,独尊山庄等如已奠下千秋万
世之基业了。”
罗廷玉凝神沉思片刻,才道;「这话很有道理,假如严无畏内伤虽愈,但尚须休养一段
时间的话,施用此计,那就再妙不过了。”
他停歇一下,又道:“他若是想奠定万世基业,自然要利用这个机会,查明所有有心和
他作对之人,一网打尽,此计既毒且绝,也极有魄力,除了严无畏之外,恐怕找不到第二个
人胆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谈笑之间,已出了城外。秦霜波道:“江南景色,实是观赏不尽………啊!必于严无畏
此一计谋,你可曾想出了应付之策?”
罗廷玉沉吟一下,便笑道:“这叫做当局者迷,幸得你提醒我,不胜感谢。”
他深深吸「口气,又道:“希望你下次有以教我之时,不要暗藏机锋于说话之中,最好
直接赐教。”
秦霜波道:“你太客气了,我岂敢当得赐教二字。”
罗廷玉道:“你又何必过谦呢,刚才你提我一句江南景色,观赏不尽,假如我暂时不赴
金陵,一味游山玩水,顺便找些事情增加我个人的威望。这一来在金陵等我之人,决计不会
露面,因而严无畏无法查知我的实力。”
他以询问的目光望住秦霜波,她淡淡一笑,道:“这样当然很好,他须得一段时间以蓄
养功力,你又何尝不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增强你的功力呢!”罗廷玉道:“我也是这样
想,照理说,他已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再想有寸进,极是不易,而我则大有回旋余地,可
以一日千里的进步,因此拖延时间的话,对他未必有利。”
秦霜波回眸笑道:“这样说来,我竟是作茧自缚了?”。
罗廷玉乃是水晶心肠,一点就透,道:“恐怕正是如此了,试想我若是孤身一人,但游
山玩水之时,没有情致,最可虑的还是不难陷入独尊山庄的十面埋伏之中,死无葬身之地,
因此之故,你非屈驾陪我一段日子不可,如若不然,我就只好立刻前赴金陵,召集人手,尽
可能与独尊山庄早早决战。”
秦霜波道:“但你须得记住,春蚕固然作茧自缚,但时机一到,也会咬破丝茧,脱困飞
出。”
罗廷玉俊目中流露出怅惘的神色,生似已经到了分手之时,萍散东西,是以有感于心。
秦霜波看得一清二楚,芳心大震。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充满了胸臆之中,她不由得悄悄
自问道:“我有意借他作我定力的试金石,但却很像是在玩火,会不会有一日遭遇自焚之祸
呢?
我当真有把握破茧飞去么?”
但此后的一连七八天,他们联袂畅游茅山,然后转向东行,抵达江阴,踏遍了黄山。这
一段行程,费去了十二三日之久。回到江阴城内,不过是午时光景。
罗廷玉道:“我们找个地方,勾留一日如何?”
他们由于携手同游了二十日左右,彼此间了解得更清楚,已经达到了完全不拘形迹的地
步。
秦霜波道:“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一出黄山,就雇船溯江而上,漫游金、焦的么?”
罗廷玉道:“本来是这样议定,但我想在江阴城内,故布疑阵,让独尊山庄也伤一伤脑
筋。”
秦霜波大感兴趣,道:“若是有这用心,莫说逗留一日,就是十日八日,也无妨碍。”
罗廷玉歉然一笑,道:“但恕我不能陪伴你了。”
秦霜波道:“原来我们要暂行分手,你打算到那里去?”罗廷玉道:“我们分手之后,
我就迳行往江上雇船西上,请你勾留一日之后,由陆路前赴镇江会合。”
秦霜波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想诱使独尊山庄枉费无数气力,打听你这一日忽然失去
影子的行踪,这倒是个极佳的疑兵之计,不过有时人算不如天算,你是否能收得奇效,尚未
可知。”
罗廷玉笑道:“你别泄我的气行么?”
秦霜波道:“我不过说说而已,不过你也真够厉害,我们同行了这许多天,你居然曾与
手下暗通消息,定下这个疑兵之计,我事先竟然丝毫不知,但你别得意,我早晚让你也大出
意外一次。”
两人谈笑著走入市肆,罗廷玉领她走入一间布疋、杂货的店铺,此时顾客极多,互相挤
拥。一转眼间,罗廷玉已失去影迹,假如事先不讲明白,只怕连秦霜波也难以发觉他的下
落。
罗廷玉在两个人的身子遮挡之下,迅即脱去外衣,换上一件细短得多的长衫,戴上人皮
面具。他又很快的公然走出店外,原来这时他已变了一个人,不但面貌变易,连身材也矮小
了许多。这是他施展了缩骨功夫之故,秦霜波暗暗好笑,在店□内站了一会,这才悠然出
店,走到街上。
她立刻发现四下似乎有点骚乱,自然这是因为独尊山庄的无数眼线,一看不见了罗廷
玉,慌了手脚,纷纷联络互询。秦霜波一时之间,想不起该到那儿盘桓一天之久,便沿著大
街慢慢的走,才走了二十余间店铺,突然几个人急奔追来,到了她后面,立时缓下。
她头也不回,似乎全然不知有人赶来,心中却不禁暗暗惊讶来人好生大胆,因为她一听
而知,决不是雷世雄这等高手,如是旁的人物,实是不堪她的一击。方转念间,又走了四五
步。
她突然停下脚步,缓缓回头,道:“是谁叫你们找我?”
她目光到处,但见身后寻丈处一共三个年青人,从他们的服饰相貌看来,倒像是正经人
家的子弟。不过他们的脚步声,显示出曾经修习过武功,造诣都很不错,因此,秦霜波反而
疑惑起来,面色大见缓和。
那三个年青人都楞了一下,才由当中一个答道:“小可李少坚。”
说了这一句,才记得躬身行礼。秦霜波见到他们失措的举动,虽是可笑,却不肯笑出
来,免得使他们感到羞愧。那李少坚行过礼之后,才又道:“家师是黄山飞鞭孔翔,只不知
秦仙子可还记得么?”
秦霜波心头掠过三年前,那独尊山庄五大帮派之一的玄武帮,攻袭孔翔等几位武林名将
之事。
她恬然微笑道:“原来是孔老师的高足,我焉有忘记令师之理,只不知他现下在什么地
方?”
李少坚恭答道:“家师昨日急赴黄山,那是因为听说秦仙子已入山多日,特地趋蔼的,
此外,还有一件事情,也是非得面见仙子不可。”
秦霜波点点头,道:“假如你们也知道他找我何事,那就转告一声就是了。”
李少坚道:“小可斗胆请仙子移玉到家师居处,始行奉禀如何?”
秦霜波心想,正是最好不过之事,便颔首答应。李少坚等三人簇拥著她,昂首挺胸的走
到一座府宅。屋子内闻报涌出七个人,恭敬迎接。在大厅内,秦霜波安闲落坐,呷了几口香
茗,耳听李少坚介绍众人,竟然都是黄山派弟子。
李少坚最后说道:“家师乃是为了一件奇怪之事,急急去找仙子的。”
秦霜波哦了一声,李少坚又道:“小可听家师的口气。好像是江北淮阴地方,发生了什
么事情,特地派人要请仙子前往呢!”
他语焉不详,秦霜波反而晓得此事定必关系十分重大,否则飞鞭孔翔断无不告诉他们之
理。她沉吟一下,道:“淮阴韩家,虽然是武林世家,名气甚大。但二百年以来,韩家一直
超然于武林之外,从不卷入任何是非恩怨之中。假如是韩家出了事,那真是一大奇事了。”
李少坚道:“小可见陋寡闻,竟不知道淮阴韩家之名,仙子可知道这韩家何以能超然于
武林之外的原因么?”
秦霜波微笑道:“据我所知,韩家的武功极为高妙,但这还不足以使天下武林之人都不
敢招惹。而是韩家世代严守不许涉足江湖的禁条,由于家资富厚,子弟都不须靠武技谋生。
加以历代韩家主人,都有过人之才,对内管束得严,对外则谨守祖训,专门为各家派排
纷解争。以是之故,两百年以来,这淮阴韩家,已变成了武林中各家派公认的鲁仲连,凡是
发生纠纷,如是大事,都须请韩家之人做公证,从中调解。李少坚恍然道:“原来如此,既
然淮阴韩家已变成武林仲裁者,无怪天下没有人去找他们的麻烦了。”
秦霜波道:“近些年来,由于武林没有什么纠纷,是以韩家渐渐为人遗忘。你们不识韩
家底细,实是不足为奇。”
李少坚沉吟一下,道:“照仙子这样说来,一定是韩家发生事故,方能使杜门三载之久
的家师,匆匆离家,自然也因为事非寻常,家师相信仙子得悉之后,决无不管之理,方会出
门。”
秦霜波颔首道:“想来必是如此无疑。”
李少坚嗫嚅了一下,才道:“小可听说翠华城少主罗公子,乃是和仙子结伴同行,如何
竟不见了罗公子?”
秦霜波道:“他有事走开了,将来你一定会见到他。”
李少坚呐呐道:“仙子恕小可多嘴,小可曾听说罗公子刀法高强无匹,独力从雷世雄所
率的十八高手重围中杀出,可是真有此事?”
秦霜波道:“一点不错,原来江湖上业已得知此事了。”
李少坚喜动颜色,道:“家师如若知道此事属实,一定不肯再杜门隐居了。”秦霜波发
觉此人实在是个尚侠重义之士,心想:如若独尊山庄一时查不出罗廷玉的踪迹,一定会设法
捉□孔翔的门人,加以刑讯。这李少坚自然是首当其冲,那一顿苦刑,定必十分难堪。此念
一生,便淡淡笑道:“我有一种小功夫,时时习练的话,可以助长内力。我看李兄你为人聪
明而谨厚,希望假你之手,将来转传别人。”
李少坚一口应道:“小可一定尽力替仙子办妥此事。”
秦霜波道:“但李兄你却须得先行炼熟,时时修习,以免遗忘。同时可以悟出其中奥
妙,转授之时,讲解便可畅通明白了。”
她说到传功之时,声音放低,别人都没听见。然后随即教李少坚单独陪她到府后的园子
散步,趁这时机,把口诀传给了李少坚。秦霜波可漏了一点没有告诉李少坚,那就是识得这
一门功夫之后,平时修习固然可以助长功力。但当受到毒刑之时,能使身体抗力增强不知多
少倍,不致受到严重内伤,并且在事后可以迅速复元。她的用意是要在不知不觉之中,替罗
廷玉赔偿李少坚的痛苦,是以不肯把这一点说出。
到了黄昏之时,李少坚敲叩房门,大声报告说孔翔已经回来,请她出厅。秦霜波也很想
知道倒底淮阴韩家发生何事,迅即随著李少坚走到大厅。大厅门口一排四个人,肃立恭迎。
孔翔踏前两步,一躬到地,道:“仙子驾临寒舍,使蓬荜生辉,实是平生之幸!在下闻
说仙子快游黄山,连忙赶去,一问山居之人,方始得知仙子已经离山了,这才又急急赶回
来,未及远近,实在十分失敬秦霜波道:“孔老师好说了,我和罗公子一道走,麻烦甚多,
是以不想打扰熟人。”
孔翔道:“在下理应拜见罗公子才是,只不知他现下在什么地方?”
秦霜波道:“他暂时不会与别人见面。”
她的目光转到其余的三人身上,只见这三人之中,一个大约是三旬左右的儒士打扮之
人,面带既忧且喜的神情。其余两个俱是中年长衫客,身上都不带兵刃。
孔翔道:“这一位就是淮阴韩家韩行昌少爷。”
那儒生上前长揖见礼,道:“晚辈韩行昌,拜见仙子。”
秦霜波回了一礼,道:“韩少爷万勿过谦,我们初次见面,如何有前后辈份之别!”
韩行昌道:“家伯父曾再三嘱咐说,普陀山听潮阁乃是超凡绝俗的圣地,与一般武林家
派不同,大凡听潮阁之人踏入江湖,身分非比等闲,务须以晚辈之礼晋见,万万不可因仙子
年青貌美,便遽以平辈相称呼。”
奏霜波心中不禁暗生佩服之感,忖道:“淮阴韩家超然于武林之外,历代都深得天下各
家派敬重,声望极高。但韩家之人竟然毫不自矜身份,实是难得,无怪他们一直都能保持声
誉不坠了。”
要知折冲调解纷争之事,除了实力之外,人缘更是重要不过。韩家如若不是谦厚自重,
手段圆滑,自是难保不得罪武林中人。只听孔翔已接著说道:“韩少爷左边的那一位是韩府
亲戚李重山兄,右边的一位是江北武林名家牟子健。”
那两人都恭谨见礼,秦霜波保持一种安恬冷淡的态度,因为她绝不想与武林人物打交
道,所以故示疏远。众人走入客厅,各自就座。
孔翔首先道:“韩少爷前日来到寒舍,命我代为留意仙子的行踪。在下因为近三年来都
不与外人往来,因是之故,当时居然没打听出仙子竟然就在黄山之中。”
秦霜波目光投向韩行昌,道:“我虽然不大知道江湖之事,但贵府之名,却是得闻许久
了,听说贵府主人这三十年来,都是韩世青先生,只不知他与韩少爷是怎生称呼?”
韩行昌连忙起立,道:“仙子千万别用这等称呼,但须赐唤贱名,已感荣宠。刚才仙子
说的就是家伯父了。”
秦霜波哦了一声,摆手请他坐下,这才道:“贵府二百年来,天下武林共相敬重,除非
是重大万分之事,不敢打扰贵府,更别说向贵府惹事生非了。”
她向来外表上恬退文静,其实不论是智谋、思想、言词等,无不样样抢先一著。目下她
不等对方说出内容,已能从韩行昌沉重的神色上,判断定必发生了轩然大波,便先行说出。
只听她接著说道:“虽说天下之间,知道贵府富于珍宝之人不在少数,但若说是为了垂
涎财物而不惜得罪贵府,那是决计不会有的。因此,往贵府发生事端之人的动机,恐是外人
所不易了解,又或是此人身份特殊,亦不属武林人物。”
众人面上都不禁流露出敬佩之色,秦霜波这才淡淡一笑,闭口不语,她费了这番唇舌,
并非闲得发慌,而是为了要使韩行昌心中服气,以免他叙述之时,隐瞒起一些重要关节,以
致她一著料错,全盘皆输。
韩行昌离座长损,道:“仙子真是料事如神,这件事正如仙子所言,既非为了垂涎财
物,来人身份亦不属中原武林家派。”
韩行昌话声略顿,伸手入袋掏摸什么物事。秦霜波心想:如若她不是先发制人,让他深
为崇敬的话,则他未必会取出这件物事。转念之际,口中却说道:“照你这样说,来人竟是
中土武林家派以外的厉害人物了?这倒是天大的奇事,如若是隐居边疆八荒的武林高手,也
就更不会侵扰贵府才是?”
韩行昌已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过,恭声道:“仙子猜得极对,正是边疆来的极高明的
人物,家伯父亲笔修书一通,饬令晚辈呈奉仙子。”
秦霜波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暗念:他如是诚心呈奉书信,自应一见面时便取出来,可
见得他是衷心佩服之后,始行取出。但由此方可猜出那韩家主人韩世青,有过任他便宜行事
的命令。如若他心中并不佩服,可能就换了另一种来意了。
她拆开书信,但见笺纸精美绝伦,楷书工整,开头亦是以「仙子」尊称。她阅看一遍之
后,果然其中有一点隐情未为世知,并请她暂勿宣扬。
韩行昌肃立一侧,等她表示意见。秦霜波点头道:“令伯父要我尽快赶去,这件事既然
已向天下各家派领袖求援,我忝为听潮阁代表,自应前赴。”
韩行昌听了这话,如释重负地透一口大气,连忙道谢,同时又请示行期。秦霜波暗念罗
廷玉已约好在仙人渡碰面,但此去淮阴,则是过江北上,如要与他会合,不但得浪费一天时
间,而且到时不知邀罗廷玉同行好?抑是请他自行上路?假如她直赴淮阴,则独尊山庄的眼
线,势难查出罗廷玉下落,再说这一件大事,严无畏亦有份参加无疑,何必让他们仇人碰
头?当下决然道:“马上就走。”
孔翔立刻吩咐准备马车,正要动身之时,忽见李少坚匆匆奔入禀报道:“宗大侠宗旋驾
到,要见秦仙子。”
孔翔大喜道:“宗大侠来得正好。”
他转面向韩行昌道:“宗大侠不但武功强绝一时,而且才智过人,也是在下最佩服感激
的一位人物,韩少爷想必也耳闻过宗大侠的威名。”
韩行昌道:“宗大侠的威名,天下有谁不知?”
他的目光转投到秦霜波面上,又道:“据说宗大侠是仙子的好朋友,既是秦仙子所敬重
之人,可知必是当世无双之士了。”
他故意拖长声音,似是察看秦霜波的面色,秦霜波至此,方深知这韩行昌竟是十分厉害
的脚色,擅长察言鉴色。如若宗旋不是她心中当真敬重之人,听他这么一说,眼中面上不免
会发出一点痕迹,他便可以重新估计宗旋的份量了。
只听韩行昌似是已有了决定,又道:“晚辈尚未知舍弟是不是已谒见著宗大侠,如若未
曾,敬烦仙子把家伯父的密函,转奉与宗大侠阅看。”
孔翔起身告个罪,奔出去迎接。韩行昌连忙也跟去了,不一会,把那倜傥潇洒的宗旋领
了进来。
宗旋谈笑风生的和秦霜波见过,便道:“我也听说淮阴韩家发生了事故,所以急忙访查
秦姑娘行踪,并且想见见罗公子,谁知没见到罗公子,却得晤韩家少爷,可见得古人说一饮
一琢,莫非前定,这话果是不虚。”
秦霜波道:“你这一向侠踪靡定,好久没见到你了,只不知外面对韩家有什么传说?”
宗旋道:“这事尚属机密,知道的人还不算太多。”
他转向韩行昌道:“听说韩家这次已派出不少人,同各大门派以及许多高手名家,发出
通知,请大家务必在重九节以前,抵达贵府,是也不是?”
韩行昌恭容答道:“正是如此。”
宗旋沉吟一下,道:“假如侵扰贵府之人,当真是西域第一号人物,这事恐怕很辣手,
当真要集中天下高手,合力对付他们才行了。”
韩行昌道:“对方为首的是疏勒国国师塔力克,此人在西域诸国中,允推第一高手。此
外尚有不少高人异士,声势甚大。”
宗旋点头道:“我虽然不知西域的情形,但想那西域地方广阔之极,部族繁多。
中土亦有些奇功异术,来自西域诸国的。因此那疏勒国师既是称为西域第一高手,谅必
高明之极,麾下能人甚多,亦不足为异了。”
韩行昌道:“宗大侠高瞻远瞩,博学多闻,使晚辈有茅塞顿开之感。据晚辈所知,这塔
力克乃是缠回,不但武功深不可测,兼且才智超世。放目当今天下,能与他抗手匹敌的,只
怕数不出几个人呢!”
秦霜波道:“那疏勒国师派来的使者,想必十分高明无疑,只不知当时会晤的经过情形
如何?”
她一言中的,立时说穿了韩行昌深信对头厉害的根据。韩行昌望了众人一眼,才道:
“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突然有三骑驰到寒家大门,俱是穿著连头罩住的披风,装束怪异。
他们在大门口一站,家父立时接到家人禀告,亲自出去瞧个究竟。”
以下便是韩行昌叙述当晚的经过情形。其时天色已黑,那三个装束怪异之人,站在大门
口,实在令人生出鬼影幢幢之感。
侧门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一家人打扮,手举灯笼。另一个则是花甲之年的老者,穿著打
扮有如富绅。但这老者沉凝的气度,以及锐利的目光,却教人一望而知非是等闲人物。他上
上下下的打量来人,在朦胧的灯光之下,依稀可见是黑肤浓髯的大汉。双方互相对觑了片
刻,其中一个大汉道:“你可是韩家的老先生?”
那老者点点头,道:“不错,老夫韩世文。三位高性大名,夤夜到此有何贵干?”
当中这个大汉道:“我是基宁,奉国师之命,到韩府下书。”
韩世文讶道:“阁下奉那一位国师之命?”
基宁道:“疏勒国国师塔力克便是。”
他轻轻点头,左边一人转身走到鞍边,取出两条一尺长,半尺见方的石头,交了一条给
基宁。基宁随手接过,双掌不停地搓摩石条,但见石屑应手簌簌洒落地上,霎时间,那块长
形的方石,当中被他双掌搓至极细。
他狞笑一声,随手丢掉那石块,取过第二块,抛给韩世文,道:“书信就在石头里面,
你自己□出来瞧吧!”
此人语调有点异乎寻常,也说不出是那里口音。韩世文听到了疏勒国之名,才知他们是
打西域来的人。他接住石块,暗中运劲一捏,坚硬非常。如若要自己学他那样搓碎,断断办
不到,这一惊非同小可。
这淮阴韩家多少代以来,深受天下武林同道敬重,向来无事。一般江湖人物,总是避开
淮阴地面,不在界内生事,因此韩家之人,从来就没想到居然有动用武功的一日。其实韩家
家传武功,精深博大,难以究测。而这韩世文自幼即修习上乘武功,造诣之高,自然不在话
下。
韩家虽然想不到有动武的一天,但这家传秘学,却是每一个男丁都得从小修习,训练时
严格异常。因此韩世文暗中运劲一试,便知他既然也办不到,当今武林中有没有人办得到,
也成了问题。假如天下武林都无人具此功力,则西域武术,自然成了雄踞中土,莫之能抗的
局面了。
但韩世文内心的震惊却没有在面上流露出来,他淡淡一笑,向基宁道:“贵国的习俗竟
是把书信藏放在石头里面的么?”
基宁尚未回答,府门内文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三旬左右的儒士,一个是风姿秀朗的年
青人。他们走到韩世文身后,韩世文向他们道:“这三位来自西域疏勒国,乃是奉国师之
命,到此投书。”他说出书信藏在石头中,以及对方一双肉掌搓石之事。
紧接著又向基宁道:“这一个是犬子韩行昌,那一个是舍侄韩行星。”
基宁锐利的目光,在丰神俊逸的韩行星面上,停留了一下,道:“好一个俊秀人物,只
不知是否通晓武功?”
韩世文道:“只炼过几手防身功夫,粗浅得很。”
基宁道:“听说你们韩家在中原名望很大,没有人敢来捣乱,所以炼不炼武艺,也不要
紧。”
但突然醒悟道:“不对,据我所知,你们中华人民,讲究谦虚之礼,就算明明武功很
好,口中也得说不行,我起初踏入中土,真上了不少当。”
韩世文道:“敝国果然有这种习俗,如若贵国没有这种习惯,初时委实不易弄得清
楚。”
基宁道:“闲话休提,假如韩老先生你没有法子取阅书信,就还给我带回去。”
韩世文道:“假如没有什么重要之事,不管有没有力量取阅石中之书,也烦你带回去,
寒家素来不与外界交往。”
基宁狞笑一声,道:“这事关系到你韩家满门大小的生死荣辱,如若还不算得重要,我
可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才算重要了。”
韩世文讶道:“关系到寒家满门的生死荣辱?那是什么呢?”
韩行昌、行星二人一看地上那一块两头大,中间小的石头,心知韩世文一定自知无法如
此取出书信,才会支吾数衍。两人都齐齐大惊,面面相觑。
基宁道:“假如你韩家上上下下都没有取出书信之力,当面承认了之后,我才告诉你一
点内容。”
韩世文被他迫得无法推托,正在著急。韩行昌已俯身拾起那块石头,丢到远处。
他此时微微一笑,插口道:“严亲大人何妨先让孩儿一试?”
韩世文心想,我也无此功力,你自然更办不到,何须再试?但他可没有讲出口,默然把
石条交给他。
韩行昌接过石头,搓捏了一下,冷笑一声,道:“此石石质与普通之石大不相同,若是
在白天,家父一望而知,怪不得诸位要在晚上来了。”
基宁一怔,道:“这灯光之下,看得清清楚楚,与别的石头何异?”
韩行昌道:“如若你坚称石质相同,那么你就露一手给我们瞧瞧,我相信你也动不了此
石。”
基宁伸手接过石,道:“你想等我动手取出书信之后,便可以索取观看是不是?”
韩行昌道:“你即管动手,假如你毁得了此石,我第一个先向你投降。”
基宁这时才知道碰上一个才智过人之士,但他仍然末肯死心,因为那两块石头的颜色纹
痕都是一样,简直是同一块石头,当下说道:“须知我一动手,证明了你们实是无力搓石取
信,那时便大祸临头,无法解救了!并非仅只是你个人投降与否的问题。”
韩行昌冷静如常,道:“你即管动手,让我们开开眼界。”
韩世文却十分耽心,但这刻已不便说什么话了,只好任得儿子跟对方交涉。韩行昌态度
强硬,自信心极强,韩行星微微噙著一丝冷笑,似是也全力支持韩行昌的意见,一点不把对
方的恫吓放在心上。
基宁点点头,忽然软化下来,道:“好,淮阴韩家果然人才出众。”
他转眼向韩世文说道:“此石乃是产自和阗的一种玉石,质地坚硬异常。敝国国师特地
用此一计,以观中原人物的才智。如若看不破此计,那就什么话都不要说了。”
韩世文道:“尊驾过奖了,只不知贵国师有何见教?”
基宁道:“咱们就站在这儿说话不成?”
韩世文拱手致歉道:“老夫当真太过失礼了,请到屋里待茶,慢慢的领教不迟。”
那韩家府第高闳宽广,气象廓阔。大厅中陈设得高贵而不俗,一些名家字画,颇见主人
的雅怀。
基宁在灯烛辉煌的大厅内,四下浏赏,道:“本爵多年来仰慕中华文物,是以不但懂得
汉语,亦略通文墨。这次到中原来,看了贵府的气派,方知富贵中人,大有雅俗之分。”
韩世文道:“承蒙夸奖,岂敢当得。只不知阁下在贵国之中,所居何职?”
基宁道:“敝国注重武事,兵马甚多。本人乃是四大将军之首,曾经为国立过大功,晋
爵封侯。”
韩世文道:“当真失敬得很,这两位又是什么人?看来似是不懂汉语。”
基宁道:“这两位都是西域诸国中著名的人物,这一位博格多兄,是刀法名家。
那一位帖克斯兄,龟兹国著名勇士。”
他说到那两人名字之时,他们都欠身点头。厅内甚是温暖,因此基宁等三人先后脱下外
面的大氅。但见他们三人俱是黑肤浓髯,头上缠著布帛,形貌与中原之人完全不同。大厅中
由于这三个外国人的出现,气氛顿时大与平时不同。基宁等都察觉出有很多人络绎在屏后或
窗外偷窥,此是他们意料中之事,丝毫不感奇怪。
韩世文再次动问来意,基宁道:“这一次敝国国师,率了西域诸国百余高手勇士,到中
原来,声势浩大,自然并非为了观览贵国风俗文物和景色而来的。”
他停顿一下,又道:“像本爵等三人,只不过是国师麾下的小卒,可算不了什么人物。
说到国师命驾东来之意,原因可以上推到二千年贵国汉代之时。”
韩世文不禁大讶,道:“汉朝之事,直到现在还有未了的么?这真是使人感到难以置信
了?”
基宁道:“不错,汉朝之时,贵国出了一位天下无敌的大英雄,姓班名超,韩老先生自
然晓得这位大英雄了。”
韩世文更加摸不看头脑,道:“当然晓得啦,他后来封为定远侯,年青之时,不甘碌碌
于刀笔案牍之中,奋然而起,投笔从戎。这一段史迹,敝国之人,自然更是无人不知。”
基宁道:“老实说,西域诸国之人,时至今日,还很崇拜敬佩这位大英雄,并不因他昔
年威震西域而生不满之心。这一次敝国国师到中原来,只为了定远侯昔年慑服西域诸国之
时,曾经带走了敝国一件宝物。定远侯并不把这等身外之物放在眼中,当时还是敝国的人,
为了表示臣服之诚,自行奉献。但此物在敝国眼中,却是无价之宝。”
韩世文道:“原来贵国师打算到中原访寻古代失落的国宝,只不知那是一件什么物事?
流落在何方,可有线索可供追查没有?”
基宁道:“那是一匹铜马,长约一尺,镶在一块玉质的台盘上,振鬣扬蹄,神态骏发,
栩栩如生。”
韩世文心中寻想别的问题,口中却沉吟道:“老夫此生监赏过无数珍宝,但似乎从未听
说过此物。”
那韩世文阅历丰富,经验老到,口中一面敷衍,心中却考虑了不少问题,最重要的是淮
阴韩家二百年来,从不与外人发生事端,留下无穷恩怨。但看这基宁的气来势,分明有意挑
□,只不知为何以中原之大,武林门派之多,竟然选中了淮阴韩家而已?因此他必须速速决
定韩家的立场,是委屈求全,以便继续保持韩家超然的地位?抑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出
手抗拒?
只听基宁道:“韩老先生纵然末见过这座玉台铜马,但以贵府的声望名誉,不难使藏有
此宝之人,自动送还,敝国国师言道:若是得回玉台铜马,将不惜代价购回。”
韩世文怀著一线希望,道:“寒家承蒙贵国师看得起,嘱托查访贵国国宝,自当略效绵
薄,但时间相隔既久,中土又遭受过不知多少次兵燹之灾,这玉台铜马是否尚在人间,殊难
逆料呢!”
基宁道:“听说这件宝物好像落在某一武林门派手中,由于我们查访之人忽然死掉,这
条线索完全中断。敝国国师万般无奈,才会想到利用贵府之法。”
他双眼中闪射出森冷的光芒,声音也变得很严峻,又道:“敝国师已决定假如贵府不能
在重阳节那一日,把玉台铜马交出,便以贵府阖家性命作抵偿。”
大厅中顿时弥漫著紧张的气氛,双方都好像弩张剑拔,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要知基宁此
言甚重,阖家性命作抵偿的话,岂是可以轻易说的?
韩行昌突然淡淡笑道:“基宁将军,你们确知那玉台铜马果然在敝国之内么?”
基宁道:“当然啦,那是被定远侯带回来的。”
韩行昌道:“愚下有一点疑问,远望将军指点。首先是此宝倒底有何好处,值得贵国国
师在千余年之后,还跋□二万里之遥,到中土找寻?”
基宁傲然道:“别人也许不能回答,但本爵却知道,那是因为这宗宝物,原是敝国古代
最著名的大巫师所有。玉台上刻得有一些密咒,但最主要的还是在座底上刻有一座宝库的地
图。因此,这件宝物在你们汉人手中,全无用处。但国师得到了,敝国可以立时富甲天下,
强逾诸国。”
韩行昌道:“原来如此,但想来必定是传说而已,否则此宝既然落在定远侯手中,何不
按图索骥,把财宝都运回中国?”
这话很有道理,因为现下收藏此宝之人,由于不懂玉台上的文字,也由于相距太远,自
然不加理会。但班超当时扬威西域,能得起用那些服从归附诸国的兵马,攻破别的不服的国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