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翎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21:59
|本章字节:26840字
但见一道白虹,飞坠而下,却是蒙面人手持白虹剑,英挺地站立厅中。
那中年大汉手忙脚乱地把碎椅完全挡落,已费了不少气力。不由得暗凛对方功力之高,
的确惊人。随随便便一举手间,已具如此威力。
王圭问道:“陆老弟可看出端倪了么?”
姓陆的中年大汉道:“他是崆峒派的人,但石轩中已死,崆峒派中还有谁具此功力?”
王圭沉重地道:“他就是石轩中。”
蒙面人哈哈一笑,道:“我可不爱乱冒别人名字。”
王圭道:“你刚才的身法,非石轩中办不到。”
蒙面人仰天狂笑,道:“大概你们都被石轩中镇住,故此硬要把天下稍具身手的人,都
扣上他的名头。”
姓陆大汉浓眉一皱,道:“咱们再试一试便知道的。”扭头一喝,只见一个壮汉,托着
一件长形兵器进来。蒙面人移目一瞥,微微一怔。原来那兵器竟是一支铁扁担。
王圭打腰间摸索一下,抽出一把软剑,迎风一抖,登时伸直。
蒙面人定一定神,挺剑摆好门户。王圭和姓陆大汉不再客气,软剑与扁担一齐出手。
冷芒电射,劲风急压,展开急攻。转眼间已各自攻出了七八招之多。蒙面人挽剑自舞,
心神合一,仅仅舞了五招,已把对方这一阵快攻挡过。
那白虹剑光华极盛,回旋间剑尖上白光吞吐不定,宛如蛇信。蒙面人这套剑法更是神威
凛凛,结构精奇,雄壮如虎气吞山河,细腻处如春蚕吐丝。
姓陆大汉突然大吼一声,屋瓦也震裂了不少,巨响中脱手一扁担向蒙面人砸去。自己乘
机退出战圈,落在那公人李铭身边,一掌拍在李铭头颅上。
蒙面人剑尖嗡然一响,把王圭软剑迫开,接着疾地一撩。眼看白虹剑快要撩上铁扁担,
忽然心中一动,健腕微挫,剑势一援,剑身贴上去,运力一轴一送。那根来势沉重凶猛的铁
扁担,呼的一声,宛若长着眼睛,掉头向王圭扫过去。
蒙面人此时已见到姓陆大汉所为,心中大急。须知这公人李铭如若一死,则魔剑郑敖的
下落,再也无法找寻。那蒙面人正是天下震惊的大侠石轩中,当今武林送以剑神的尊号。他
着急找寻郑敖的缘故,乃是因为郑敖曾经喃喃提及朱玲和他的名字。而他所要知道的,便是
朱玲如今隐走何方。
石轩中念头转得极快,可是人家手掌已拍到李铭头上。石轩中为之大怒,杀机陡生。
那边王圭一面纵开,一面挥剑封闭,但因相距太近,同时铁扁担上除了姓陆大汉的力量
原封不动之外,还加上石轩中宝剑一黏之力,去势非同小可。只听他大吼一声,踉跄而退,
手中软剑已跌坠地上,手腕震得酸麻不堪。
姓陆大汉抬目狞笑道:“朋友你肯出示姓名么?”原来这个老奸巨滑,一掌拍到李铭头
上时,却没有真个出力。但他的手掌仍然放在李铭天灵盖上,只要一发真力,便可震碎李铭
的脑袋。
石轩中怒道:“你们使出这等下流手段,还算得什么英雄?”
姓陆大汉见王圭吃了大亏,心中极为震骇这个蒙面人的武功,竟然高强至此。只因他和
王圭的功力造诣,武林中能够和他们单打独斗的对手,已是寥寥无几。能够赢得他们的,更
是可以数得出来。这一来他更非要问个清楚不可。王圭也是这个意思,大喝道:“朋友,你
留下姓名,便可把这厮带去。”说时,用左手抬起铁扁担和软剑,倏然将铁扁担扔给娃陆大
汉。
石轩中厉声道:“黑心脚夫陆贡,你可记得十二年前信阳阮家灭门的血案么?”
那大汉正是黑心脚夫陆贡,一身武功已得昔年黑道高人铁扁担邓长白真传。只因他犯案
太多,仇家满天下,故此最近十年来都不在江湖走动,也不轻易道出姓名。不过这支铁扁
担,却是最好的表记。他最不明白的是,十二年前自己恩将仇报把信阳阮家阖门杀害之事,
如何会泄露于外?又如何会在十二年后,无端碰着这个神秘的蒙面人,偏能张口叫破此事。
这一刹那间,他为之震骇莫名,连铁扁担迎面砸到,也没伸手去接。
王圭大声疾呼道:“陆老弟,快闪开。”黑心脚夫陆贡全身一震惊醒过来,忽然一伸
手,刚好把铁肩担接着。忽见,股极锋锐的风力。袭到身上,来势神速无比,只好疾忙横跃
开去。
石轩中这一剑出得奇快,使得敌人无法抽出刹那的时间击毙李铭,非立即跃开不可,此
时目的已达,不禁仰天长笑。
黑心脚夫陆贡定下神,问道:“朋友你从何而知十二年前旧事?不过其中有点儿误
会……”石轩中虎目一瞪,神光四射,正气凛然地道:“是非曲直,自有天知,你无庸向我
解释,你可知我何以不削断你铁扁担的缘故么?”黑心脚陆贡略一寻思,心中大为惊然。
“我留下你这样表记,好叫你的仇人能够认出你。”
石轩中又转目瞧着王圭,道:“你泰山一枭王格的后人。目下你借先人余荫,丰衣足
食,命运对你已厚,如不知敛迹,回心问善,终有一天会后悔莫及。”
王圭那么大的年纪,却被蒙面人教训一番,心中羞愤交集,但慑于这人如神的剑术功
力,又不敢做声。石轩中见他们都不敢妄动,杀机已消,当下朗声大喝道:“把白虹剑鞘还
我。”王圭如受催眠,不知不觉把背上剑鞘取下来。忽然醒悟自己不能如此示怯,便中止了
抑鞘给他的动作。
黑心脚陆贡道:“王兄,把剑鞘给他吧。咱们留着也无用。”王圭犹疑一下,果真把剑
鞘掼过去。石轩中一把接住,将刻入鞘,一把提住李铭衣领,大踏步走出水轩。
晃眼间已出了飞云庄。时在深夜,又是在荒郊中,四面僻静无人,石轩中把李铭放下
来,厉声地问道:“郑敖如今在什么地方?快说实话,否则取你性命。”
李铭早已为他凛然神威所摄,不然支吾,忙磕头道:“大侠你高抬贵手,小的把实情禀
上。这剑主人已被活埋在我们遇见过的山坡下,这可是陈清波的主意?”
石轩中愣了一下,心中叫声罢了。想道:“魔剑郑敖也算得上是条好汉,谁知却死在这
小辈手中,真正不值。这厮不以诳语骗我,冲着这一点,可以饶他一命。”
李铭在地上不住叩头。石轩中为郑敖之死长叹一声,道:“我并不喜欢胡乱杀人,你能
坦白告我,因此我决定饶你一命。”
李铭大喜过望,叩头道:“小的此后一定努力向善,重新做人。”
石轩中道:“你去吧。”李铭站起来,再躬身施一礼,道:“大侠饶命之恩,小的永不
敢忘。”说罢,转身自去。
石轩中怔了一会儿,暗自想道:“大凡使剑的人都爱剑如命,这柄白虹剑虽是希世之
宝,但我怎能在人之爱?”当下疾展脚程,眨眼间追上了李铭,道:“我想知道郑敖藏身之
处,最好你带我去一趟。”
李铭不知怎的,打心眼中钦佩敬仰这个蒙面人,一点儿也不迟疑地应道:“小的愿为大
侠效此微劳。”
石轩中道:“你走得太慢,我助你一臂之力。”说罢,伸手托在他的助下,喝一声走。
李铭但觉有如腾云驾雾,脚不沾地,耳边风声呼呼直响。一会儿工夫,已越过两座山头。
不久已到达那座山坡,李铭走到坡下,指着一丛杂树,道:“他就在底下。”石轩中不
想埋剑之事让他晓得,便命他离开。等地走远之后,才把白虹刻放在一旁,小心地拨开上面
的枯枝败叶,然后运功于掌,向地上一插一捧。他的手掌根本没有沾到泥上,但不消几下,
地上已露出一个洞穴。
突然间,石轩中停住挖洞的动作,原来此时已见到尸首,因所挖洞穴不大,仅仅见到屈
曲起来的双腿。他嗟叹一声,付道:“这些公人手段也够毒辣,连这埋人的洞穴,也不肯挖
大一些。”当下把白虹剑取起放在洞中。手指无意中碰到郑敖的尸体,觉得仍未变硬。他缩
回手,棒了两把泥土洒落洞中之后,忽又中止,凝目寻思。
树林中传来夜枭凄厉的啼声,使得周围的气氛十分恐怖。
石轩中动也不动,凝眸沉思。他以一身盖世武功,虽然是独个儿在这荒山深夜中,对着
死尸,却也不无恐怖之感。
“……当然,他多半已死掉。”石轩中沉思道:“可是我觉得还有一线生机,假如是普
通的人,埋在地下这么久,光是这数尺厚的泥土重量,已足可压死有余。何况窒息如此之
久,更万无生理。不过魔剑郑敖有一身武功,这一点重量算不了什么,同时他或者会用龟息
之法,闭住呼吸,我记得他的腿部尚甚柔软,这个推测可能不错。”
他微露出兴奋之色,又继续想道:“我要能把他救活,他走肯把玲妹妹的消息告诉
我。”但兴奋之色陡然收敛,原来他记起一件事:“哎呀,魔剑郑敖那一身功夫,怎会落在
两公人之手。不消说也因酒醉之故,才会被他们用鹿筋绳缚住,活埋地下。尤其是人家双腿
屈曲起来的情形推测,当时他一定未醒,才会任人摆布。如此说来,他既然酒醉未醒,又何
能运动闭住呼吸。”
他颓然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改用脚去拨洞边堆起的泥土。
“可怜他一世豪雄,结果却糊里糊涂地送了一命,不知在泉下能否称雄。”
不一会儿工夫,他已把洞穴填平。朱玲的面容突然浮上心头,使得他怅惘地叹口气,想
道:“可怜的玲妹妹,她现在不知变成如何丑法?连宫天抚和张咸都不理她了,我可不能遗
弃她。”
石轩中开始将枯枝败叶之类铺在泥土上,一面继续想道:“玲妹妹太可怜了,我见到她
的时候,一定不能把宫天抚和张咸的负情告诉她,否则她一定会难过。”
他陡然一惊,想道:“可是她如今在什么地方呢?”思路蓦又转回静静地躺在泥土中的
郑敖。”只有他或许有点儿消息,可是他又死了,不过他的腿部仍然柔软得很,不似死人那
般僵硬。或者他果真在最后之时施展内家龟息之法。”
夜枭的鸣声凄厉地叫起来,他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由树林***来。
他在黑暗中微笑一下,忖道:“莫非在这荒山野岭中,竟有幽灵出现么?”这念头一掠
而过,只见他身形一拔,宛如一头大鸟般拔起五丈之高。居高临下,放目一瞥,只见林***
来一条黑影,直奔坡上的尸首。他的一双夜眼,看得真切,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条黑影正
是一头野狗,大概是嗅到死人血腥昧,故尔寻来。
石轩中在半空里突然清啸一声,身形突然反而长高数尺,然后斜斜飘落。那头野狗骇得
忙忙转身,向树林箭也似地奔回。但石轩中何等高手,忽然间已电罩侧下。手掌一落,呼的
一股掌力,把那野狗击毙。跟着一手抓住后颈皮,突然一挥一送,那头倒霉的野狗,不知飞
到什么地方。
他又缓步走回郑敖埋身之处,想道:“我不要尽在呆想,反正这个谜不难揭晓。何不索
性费点儿手脚,先把他的头部泥土挖出来。那时岂不是明明白白,省得日后不时会怀疑这件
事。”想到就做,双掌运起奇功挖土。
这次选定郑敖头部那边挖下去,因此直到郑敦的面部赫然出现,也没有见到白虹剑。石
轩中定睛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郑敖面部虽然都是泥土尘沙,但双目和嘴唇紧紧闭
住,鼻翅微凹,宛如无形的手,把鼻子捏住,两个鼻孔完全封闭注。还有两耳耳轮向前闭
合,把耳窍护住,这一来七窍部封闭住,泥土尘沙半点儿也侵不进去。
石轩中定一定神,想道:“若果我不是去而复返,拼着自费手脚,挖开泥土来看,只怕
这魔剑郑敖,便须永远埋根地下,他已把七窍封闭得真严密,但看来他似乎自知难逃此劫,
故而施展出这等内家最困难的大龟眠法。此刻他心目中虽然明白,但无法自行醒转,非睡上
七日七夜不可。若不是刚好碰上我,换了寻常不懂武功的人,可能就以为他实在已死,复又
把他埋在地下。”
原来龟息之法,以这大龟眠法为最难,但奇效惊人,视各人修为功力之深浅而定时间之
长短。若以郑敖的功力而言,最少可以支持三、四年之久而仍然生机未绝。
石轩中把郑敖弄上来,白虹剑也取出来,挑断鹿盘绳索,散在一旁。当下施展推宫活血
手法,先运真力于掌,刹时变得奇热炙人。然后按在郑敖胸前中庭、鸠尾、巨阙三大穴上,
一阵推拿。
片刻工夫,郑敖全身具气渐渐归还丹田,然后自动上升,流遍全身经脉。
石轩中住手起身,低头凝视着他。郑敖突然睁开眼睛,道:“恩公千万留步。”
石轩中朗声道:“我不走,但依别叫我恩公。咱们都是脱俗之人,如此称谓,听来不免
刺耳。”
郑敖长长叹一声,缓缓坐起身,舒展一下四肢,觉出已恢复常态,便翻身跪在地上,
道:“恩公请受郑敖一拜。”石轩中双掌一托,暗运新近才练的玄门罡气,顿时一股绝大潜
力从地上涌起来,把郑敖身形托高数尺。
魔剑郑敖大惊失色,道:“恩公既不肯受我一拜,恭敬不如从命。听恩公口音,知道年
纪甚轻,但却具有这等深不可测的功力,敢问尊姓大名?在下日后朝夕以一柱心香,为恩公
祷求多福。”
原来此时石轩中仍然蒙住头脸,根本着不出面貌。当下他笑道:“郑兄洪福齐天,一代
豪侠,焉会被鼠辈暗算,饮恨泉下。我凑巧救君,亦不过上天假手而已,实在不能攘为己
功。”
魔剑郑敖被石轩中这么一捧,心花怒放,仰天长笑数声,然后道:“恩公一身能为,郑
敖望尘莫及,但恩公既然得知践名,郑敖算是没有白混。”他歇一下,又慨然道:“郑某为
了一命,倒不至于如此谦恭多礼,实在是钦佩歇仰恩公大仁大义的作为,故此不惜五体投
地。”
石轩中讶道:“郑兄何出此言?”
“恩公第一次挖开在下身上覆土,用意乃是垂念宝剑烈士之义,知道咱们武林中人,对
于自己的兵器最是珍视。特别是在下的白虹剑,可以说是兵器中之一宝,因此恩公特地赶来
还剑。”
他双目射出钦敬无比的光辉,凝望着蒙着青巾的恩人。
“光是这一点用心,郑敖虽是赴汤滔火,为恩公效力,也甘心乐意。后来恩公去而复
回,必是想到挖洞再看一遍,也不过咄嗟间事,故而不辞辛劳,重翻黄土。”
石轩中忽然大为感动,因为他看见面前江湖豪士,真情激动,竟然微现泪光。
石轩中感到一种超乎凡俗的快乐,因为他得到一种意想不到的报酬。像魔剑郑敖这种
人,能够令他真情激动,如此地敬仰一个人,谈何容易。因而更加感觉出自己善行,价值之
大,不可计算。他可以动服郑敖,从今以后,永远不再作恶,一变而为行侠仗义,扶弱抑强
的侠土,这种收获,比之自己积十万功德还要有价值些。
他徐徐举手把蒙头青巾取下来,郑敖眼前一亮,只见一个丰神俊逸,调位潇洒的面容,
如旭日从山巅升起来,照得大地光明。这个俊美书生,正是早先曾经见过的一位,但觉他虽
是含笑相对,但使美中又暗蕴无限威仪,令人敬爱交集。当下躬身道:“在下有眼无珠,下
午时已曾与恩公相见,但竟然交臂失之。”
石轩中含笑道:“郑兄何出此言,彼时尚在酒中,一切均不能以平常之时相提并论。”
他又笑一下,道:“我有一个秘密,希望说了之后,郑兄能够为我藏诸心中,那便是我的姓
名。”
魔剑郑敖恭容道:“恩公放心,纵然刀锯鼎斧摆在我侧,但在下绝不会泄漏半个字。”
石轩中道:“多谢郑兄维护美意,区区石轩中……”
这石轩中三个字,有如符咒。魔剑郑激一听,不由得失声叫道:“你就是剑神石轩中
么?”夜深入寂,声传数里,但听四山都是剑神石轩中。剑神石轩中的回声。
石奸中微微一笑,道:“天下人都以为石某已死,故此敢请郑兄代为保持秘密。”
魔剑郑敖但觉光荣无比,连声答应,几乎要赌个重咒。
石轩中又道:“石某急于向郑兄打听一事,未知郑兄可肯见告?”
郑敖怔了一下,然后道:“石大侠下问的人,必定是有关朱玲姑娘。”
“正是。”石轩中道:“郑兄可知她的下落么?”他的声音中,透出迫切的味道。
魔剑郑敖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黯淡,想了一下,才道:“石大侠最好别问。”
石轩中坚决地道:“郑兄但说无妨,我已知她容貌被毁,奇丑非常。正是因此原故,我
才决心先抛开现在的恩恩怨怨,不惜踏遍天涯海角,赶紧把她找到,好好安慰她一番。”他
把眼光移向黑暗的长空,因此没有发觉魔剑郑敖那种羞惭、感动、钦佩等等情绪混合而成的
奇怪表情。
“这一次是她最大的苦难,在这个时候,我必须为她尽力。事实上我自己也明白,她越
是遭到不幸,我越发爱她深些。”
石轩中俊美的面容上,流露出美丽圣洁的光辉,他悠然神往地继续道:“在以前,她有
可以骄傲的容颜,还有许多护花使者,因此我绝不肯向她低头,可是现在,我觉得一刻也不
能忍耐,我要用我的热爱去安慰她。”
魔剑郑敖几曾听过这等至情至性之言。尤其是出自他平生最尊崇敬仰的人口中,更加令
他感动,不由得热泪盈眶。
石轩中幻想到朱玲的苦境,触动情怀,也自心酸落泪。他道:“郑兄请你快点儿把她的
下落告诉我。”
郑敖用衣袖拭干泪水,然后道:“朱玲姑娘就在不远处,待在下前头引路。石大侠,你
不但大仁大义,复又至情至性,在下此生愿为奴仆,只恐也没有这种资格。”他知道石轩中
心急,因此已转身向荒郊疾奔而去。一面又道:“小的想想真惭愧死了。不瞒石爷说,小的
心坎中一向只有玲姑娘的影子,可是……”
他居然改口将自己降为奴仆身份,石轩中立刻和他争执,但魔剑郑敖说什么也非要这样
做不可。争论好久,石轩中无法不让步。约定在三年之内,郑敖甘作奴仆以报大恩。
这一争论,不觉已飞驰了七、八十里路。只见一座红墙绿瓦的尼庵,隐现在山坳中。
石轩中见郑敖向尼庵中一指,顿时会意,立刻脚下加劲。但见他身形宛如飞云掣电,晃
眼间已抛下尽力急驰中的郑敖,到达庵门。
他定下神,暗想朱玲既已托迹空门,身遭巨劫,说不定不肯出现。那时候再强闯入庵,
便不大方便,倒不如此刻立刻越墙而进。本来他是个正大光明的一代英侠,可是此时为了从
权应变,只好逾规越矩。
魔剑郑敖赶到庵门时,石轩中已没了影踪,便悄悄在大门石阶下坐下,耐心等待。
石轩中纵入庵内,心想人家是文尼清修之地,自己一个男子,哪能到处窥看。万一碰到
女尼们正在换衣,岂不糟糕,因此一踏入大殿,便大感踌躇。
后面传来低微而清晰的木鱼声,一下一下极有韵律地飘散在静寂的佛堂里。
石轩中低低叹口气,想道:“如果我找不到玲妹妹,她的一生便将在这空寂的佛门中,
凄凉度过。玲妹妹,你可知我所以不肯担当上清现观主之职,为的何事。表面上是说须与鬼
母一决高下,此身生死未卜,故此早点替师门觅个传人。其实我深心里仍念念不忘于你,希
望有一天,或会和你合籍双修。”他顺脚转入佛堂后面。只见院落中花林扶疏,右边走廊尽
头有个月洞门。低微而清晰的木鱼声,便是从那边传过来。
石轩中又叹口气,想道:“我且过那边瞧瞧。料那女尼既然仍在诵经,纵然偷窥,也无
妨碍。”心念一决,便沿廊疾纵过去。脚方离地,突然听到一个清脆圆劲的口音低喝一声打
字,三缕冷风,已经袭上身。
这种手法高明之至。不但劲道十足,来势绝快,而且除了当中的一枚暗器是笔直的射向
身上之外,其余两枚都是各取身侧左右两方。因此目标耸往哪边闪避,势难逃出对方暗器威
力范围。
好个石轩中,闻声和知警,突然施展玄门罡气,护住全身。双袖和胸前的衣服飘飘飞
起,三枚暗器打在上面,纷纷坠落,听那暗器坠地之声,已知乃是坚木制的佛门念珠。
石轩中微微一凛,付道:“对方居然能够用木质的念珠,发出如此劲烈的力量。在我刚
才抵御时的感觉中,似乎比人家使用重兵器还要劲猛沉雄些。足见此人功力之深厚,犹在宫
天抚、张咸等人之上,已与东海碧螺岛主于叔初,甚至鬼母之流在伯仲之间,”
本来他身形去势极急,但刚一闻声,便已中止前纵,忽然坠地。这一手盖世轻功,也足
以震慑对方。
足见廊柱后闪出一人,身穿宽大缁衣,布袜芒鞋,胸前挂着一串念珠。这位女尼年在三
旬左右,法相端庄。石轩中连忙躬身行礼,道:“师傅请听在下解释……”
那位女尼正是佛法深微,驻颜有术的菩提庵主清音大师,她的脸上毫无表情,道:“不
必解释了,贫尼多年来未曾和任何人动手,今晚却要与尊驾试一百招……”石轩中忙道:
“在下斗胆也不敢和大师动手。”
木鱼声忽然中断,一条人影在月洞门内晃动一下。石轩中的夜眼明察秋毫,见到那人掩
在门后,仅露出眼睛瞧着,这对清澈如一泓秋水的眼睛,在他心中是如此熟悉。因此石轩中
为之一怔,连庵主清音大师说什么话,也没有听见。
他征了一下之后,便想过去看看清楚庐山真面目,或者出声叫唤,但尚未决定之时,蓦
觉风声飒然,一丝冷风直射心窝,石轩***拿一捞,掌己捞住一粒木念珠,但觉劲为奇大,
险险脱手而出。不由得心头一震,自然而然收慑住分散的心神。
清音大师脆声道:“好汉小心,贫尼可要动手。”话声未歇,一纵身宛如轻烟般飞扑而
至。就在身形才动之时,右手从袖中摸出一尺许长的白色如令符之物,随手一挥,突然伸长
了一尺。
石轩中看得真切,微噫一声,心想这位女尼竟是使用昔年名震天下群魔的玉龙令符,单
从兵器推断,已知绝对不是庸手。当下便已戒备对方的左手。因为六十年前,侠尼檀月大师
便曾左手一百零八粒木念珠,右手玉龙令符,走遍天下,扫荡魔氛。邪派中人,率皆闻名胆
落。
果然那玉龙令符划起一道白森森的光华,尚未递到,已听清音大师轻喝声打字。三缕劲
风,直取身上左胸天池、腹部天枢、右腿伏兔三大要穴。
石轩中轻啸一声,身形疾如闪电,往左方斜飞起丈二三尺。倏然化为“风飘落花”之
势,飘飘折向右方,复又升高寻丈。清音大师轻笑一声,左手扬处,木念珠一粒接一粒电射
出去。同时真气一沉,脚尖探地,身已站立当地,纹风不动。
但见那木念珠一粒跟着一粒,宛如有线串着也似地追射悬在半空中的石奸中。
石轩中去势已住,眼看木念珠已击到身上。蓦地又提一口气,身形乍开又沉,简直有如
蹑空行走。但见那木念珠不是从他头上脚底擦过,便是从身躯左右两侧掠逝,转眼间已避过
十五粒木念珠。清音大师在心中诵声佛号,暗想世上怎会有这等能人?自己刚才曾说出要约
地战一百招。只怕今晚正是徒自取辱。
石轩中蹈空下降,还未到达地面,忽听极密的嘶风之声,一齐袭来。心知对方这次已出
全力,不敢怠慢,铁掌挥处,把十多粒念珠尽皆凌空劈飞。
清音大师又摸出一把木念珠,却不发出。疾纵上前。玉龙令符起处,直指对方膺窗、神
封两穴。她出手奇快,招式辛辣。石轩中右手习惯地向背上一摸,才发觉那支百练精网的长
剑,当日在碧鸡山大战鬼母时已经失去,但他仍不慌忙,一面暗运罡气护体,一面左臂直伸
疾划出去,臂上带出的风声,锋锐如剑。
清音大师脚下如风,踏离宫、走坎位,手中的玉龙令符突然洒出一片白光,霎眼间攻了
八、九招之多。石轩中左右臂一齐使用,宛如两支短剑,但见他一面闪窜腾挪,以灵巧无比
的身法,闪避对方辛辣迅速的招数。一面乘隙发招,掌击敌人。
莫看他以双臂应敌,竟比两支真刻还要厉害。清音大师仅仅打了这一会儿,心中已对这
蒙面怪客无限钦佩。她仍然不断地施展玉龙令符攻敌,一面脆声道:“今宵幸遇绝代高人,
贫尼献丑献到底,可要施展本门符风珠雨的薄技了。”
须知清音大师乃是当世得道僧尼之一,禅心甚明。早在石轩中入庵之前,她已静中感知
有事,并且得知自己可以解脱一劫。
原来当年侠尼檀月大师,武功精妙,功力深厚,平生出手,从未施展过这“符风珠雨”
的绝艺。这一门绝技最厉害之处,便是左手的木念珠能够配合右手玉令符的特别招数,源源
发出。以侠尼檀月大师造诣之深,在这么近的距离发出木念珠,天下谁敢抵挡?侠尼擅月大
师圆寂之前,向清音大师说,她平生所憾,便是未曾真正试验过这一门绝艺的威力。清音大
师接承衣钵之后,对于师父的遗憾念念不忘。不但如此,其后更与时光飞逝逐渐加深印象,
终于成为她修持过程中一大劫难。今晚想不到会遇上这么一个绝代高手,因此便欲施展“符
风珠雨”这门绝艺,以解心结。
清音大师说时,石轩中偷空一瞥,只见月洞门边人影杳然,斯人已去,饶他石轩中功力
盖世,定力超凡,此时也禁不住心头大震。目光一惊,只见一条人影忽然而逝,被屋背遮断
了目光。
那条人影不是朱玲还有何人?分明她听出石轩中的口音,却不想相见,故此趁机跑掉。
此时清音大师的玉龙令符招数陡变,全是抢偏锋、踏奇门,从侧翼猛攻。石轩中刚刚拆
了数招,清音大师已经全力发动攻势。这时石轩中心神恍惚,一方面猜疑那人影是不是朱
玲?一方面颇愠这位女尼,误他之事。
嘶风之声陡然大作,木念珠宛如蜂群出巢,漫天扑到。石轩中大吃一惊,心中叫声:
“糟糕!”就在这转眼间,那数十颗木念珠已经上身。那清音大师的独门手法的确骇人听
闻,在这么近的距离发出数目如此之多的念珠,却各有一定方位,几乎遍袭石轩中全身穴
道。
他本来有罡气可出护体,不畏暗器,但对方的功力竟然如此深厚不凡,他的罡气总共才
练了几日?哪敢自信能够挡住对方全力一击,种种念头一掠即逝,其时那数十枚体积细小的
木念珠,已经沾上他的衣服。
但见石轩中浑身上下的衣服忽然涨飞起来,宛如因他全身的毛孔都射出气体,因而把衣
撑起。说得迟,那时快。那数十枚木念珠打在他的衣服上,微微一顿,转瞬均凹陷下去。
石轩中光凭感觉,已知不妙。敢情自己的玄门罡气未曾练得成功,因此抵挡不住对方这
种专破气功的特别暗器。清音大师也自大吃一惊,心中诵一声佛号,几乎要闭上眼睛,不敢
目睹对方被自己杀死的惨状。
在这不及一瞬间之内,石轩中蓦然想到,假如自己如够像剑一般坚硬锋利,那时怎会怕
被外物所伤?念头刚刚浮现起来,心灵上仿佛感悟到有一个身法。
好个石轩中,不比等闲之人,他的武功根本到达了以意克敌的地步。譬如他和鬼母那场
大战,根本不须注意到自己出手时部位方向是否正确,仅仅用心判断敌方的来势以及自己应
出何招,他的肉体便可以如其心意而完成各种动作。是以他感悟到好像有那么一个招式,便
已施展出来。
只见他清啸一声,身形微微打旋地破空而起。数十枚木念珠突然从他身上滑飞过,宛如
击在极坚极清的金石之物上。本就难以伤人,加上这件坚滑之物在旋转,竟把力量全部卸
掉。说得形象准确一点,便是那石轩中这个动作,恍如在这突然之间,变为一柄入形长剑,
旋飞上天。
清音大师此时钦佩得五体投地,同时也为了自己终究试验过“符风珠雨”的绝艺而感到
一种出奇的轻松。用修道人的话为形容,便是心魔之法,比之从心上卸去一块大石还要轻松
愉悦。
石轩中疾如电光一闪,又落在清音大师身前。却见他俊目圆瞪,似怒非怒。
清音大师和他的目光一触,忽地破颜一笑。她虽然年逾六旬,但内功深厚,驻颜有术,
望之不过是三旬左右的人。容貌本甚端庄秀丽,此时微微一笑,甚是动人。她轻轻退开数
步,不言不语,凝瞧着这个蒙面怪客。
石轩中当然看见她的动静。他之所以如此,原来是在心中苦思方才的一下身法,究竟是
因甚缘由能够避过大劫?则又这么自然流畅,仿佛是天地自然生成,丝毫不假半点儿人工物
力。
灵山本在心头,但如果着急寻求,却反而见不到灵山。
石轩中似悟似不悟,越想越觉印象模糊,突然暴躁起来,却更加想不到原因。他终于颓
然放弃思索,眼光瞥过清音大师,忽然惊想道:“不好,若果早先的人影乃是玲妹妹的话,
我耽搁了这么久,她可就走远了。”
清音大师灵台澄汉族,感悟能力特强,是以已从对方眼光中瞧出惊惧之色。
“檀樾心事太多,怀疑纷扰,便减却衡情度理之力。”
“谢谢大师点破迷津,敢问法号……”
清音大师道:“贫尼清音,主持此庵四十年,一向少涉江湖。但因有方外好友不时来庵
论道盘桓,故此对武林仍不隔膜。檀樾一身具如此大法力,贫尼钦佩之余,尚须道谢。”
石轩中心急朱玲下落,来不及问她何以向自己道谢之故,趁她微微一顿之际,立刻道:
“原来是庵主出手,怪不得在下无法抗衡。敢问庵主,最近可有一位朱玲姑娘投入贵庵中
么?”
清音大师脆声而笑,道:“果然是剑神石轩中大侠驾到。贫尼早已想遍天下高手,除了
石大侠之外,再无别人。石大侠既动问朱玲消息,想必急于和她见面,请随贫尼来。”
石轩中大大吁口气,把面幕除掉,向清音大师施了一礼,然后急急跟他向月洞门那边走
去。早先那条人影,正是从月洞门那边出现而纵走的,如今清音大师果真领他向这边走。石
轩中一念及那条人影,心中便忐忑不安起来。
须知朱玲本是走惯江湖的巾帼须眉,心思灵慧无比。若然那条人影是她,走了这一会儿
工夫,石轩中脚程虽快,却也无法追踪上她。
进了月洞门,只见花木环植,其中一座精巧的庵堂,四面俱有门户。
清音大师突然止步,低声道:“石大侠,在见到朱玲之前,贫尼有句话要先问明白。”
石轩中忙诚恳地道:“庵主尽管赐问,石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音大师道:“善哉。贫尼敢问大侠,可知朱玲近况?”
石轩中怔一下,道:“在下在碧鸣山没有见到她,直至如今,也没有和她见过面,哪能
知道她的近况?”
清音大师颔首道:“这就是了,贫尼必须先去跟她说一说,才能容大侠见她。”
石轩中恍然而悟,道:“庵主想是怕在下见到她已改变的面容而吃惊,使她难过么?在
下在碧鸡山上已知此事,庵主无庸过虑。”
“那好极了,石大侠请。”
石轩中望一眼那座庵堂,突然一阵紧张,拱拱手,便大踏步走进庵堂去。
入门之后,便见堂中一盏幽暗的油灯,悬在佛前,四下哪有一丝人影。他退出来,大声
道:“庵主,她已不在堂中。”
清音大师长眉一皱,沉重地道:“贫尼万分抱歉,朱玲定是因贫尼与大侠动手时,听出
你的口音,不愿以真面目与你相见。”
石轩中匆匆道:“庵主请怨在下放肆。”话犹未毕,已自腾空而起,踏墙走瓦,转眼飞
逝。
他一出了庵外,定眼向远处搜视,但树林处处,山岭起伏,纵有神目如电,也无法看得
远些。不由仰天长叹一声,暗自怆然想道:“玲妹妹啊,你怎知我石轩中并非与世俗之流一
般见解,仅识得以貌取人。其实现在你容貌变丑,我却会比以前更加倍爱你。”
他感叹了一回,低头一望,门外的魔剑郑敖已没了影。想是不愿重见朱玲,故此跑掉。
正要纵下平地,忽见远处一座高山的腰处,突然腾起一道白虹。如换了寻常之人,根本就无
法看见这道白虹。因为那座山岭,离此地少说也在四、五十里路以外。
石轩中定睛再看,只见那道白虹复又冲霄而起,在黑暗的山上,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形。
他用心地忖想道:“这道白虹似是剑光。从这个弧形看来,那人是施展轻身功夫,借着周围
树林山石的形势,身剑合一,直冲上天。然后掉头下降,尽量使下降之势弯曲,因此才现出
这么一道弧形剑光,哎呀,难道这道到光,乃是魔剑郑敌的白虹剑?对了,越看越似那白虹
剑,否则不会发出如此强烈的光华……”想到这里,心中怦然大动,更不犹疑,施展出盖世
轻功,飞驰而去。每一个起落,都达七、八丈,又高又远。因此远远看见他的身形,宛似是
驭风而去。
但见那道弧形白光,继续不断地出现。不过石轩中这等大行家却看得出来,此人已近乎
精疲力竭的地步,因此越来越缩小了范围,同时剑上光华也渐见黯淡。他明白这是因为用身
剑合一纵腾的身法,本就吃力。加上要剑上发出眩目光华,更耗真力。可能这人在他看见之
前,已经施展了好久,是以这么快便显得精疲力竭。
数十里地,不消多久便自驰到,但此时已不复见到剑光。石轩中直奔到发出剑光之处,
万籁俱寂,忽然听到沉重粗大的气喘声。他在心中叫声:“是了。”奔过去一看,只见草地
上躺着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支长剑,白气森森。
石轩中连忙叫道:“郑兄,郑兄,你怎么啦……”
地上躺着那人,果是魔剑郑敖。他听到石轩中的声音,精神顿时一振,嘴唇一动,正要
说话,但他气喘得不可开交。竟然说不出话来。石轩中连忙蹲下去,真气贯到掌上,替他推
揉穴道。片刻工夫,郑敖已经能够说话:“石爷,赶快越过此山……”只说了这句话,便大
大呛咳起来。
“你不要急,一切都有上天安排,我们都不过听从天命,把我们可怜的一生走完,你慢
慢地把事情告诉我。”这些话本来是准备对朱玲说的,但现在却先对郑敌说了。
“……石爷,玲姑娘就在山……的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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