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古龙
|类型:武侠·玄幻
|更新时间:2019-10-06 2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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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关于武侠”
听说我的朋友准备写《中国武侠史》,对一个写武侠的人说来,这实在是件非常值得欢喜兴奋的事。
武侠之由来已久,武侠之不被子重视,也由来已久,现在终于有人挺身而出,为这种作一个有系统的记录,使它日后也能在的历史中占一席地,这件工作的本身,已无疑是武侠历史中的一大盛事;只要是写武侠的人,都应该来共襄盛举。
所以我也不免见猎心喜,只可惜我既没有倪匡兄那么大的魄力,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我只不过像是个献曝的野人,想把我对武侠的一点点心得和感想写出来,既不能算正式的记录,更不能算严肃的评论。
假如它还能引起读者诸君一点点兴趣,为倪匡兄的工作,作一点铺路的工作,我就已心满意足了。
一
关于武侠的源起,一向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自太史公的《游侠列传》开始,中国就有了武侠——这当然是其中最堂皇的一种,但接受这种说的人并不多。
因为武侠是传奇的,如果一定将它和太史公那种严肃的传记相提并论,就未免有点自欺欺人了。
在唐人的记事中,才有些故事和武侠比较接近。
《唐人说荟》卷五,张骞的《耳目记》中,就有段故事是非常“武侠”的。
“隋末,深州诸葛昂,性豪爽,渤海高瓒闻而造之,为设鸡肫而已。瓒小其用,明日大设,屈昂数十人,烹猪羊等长八尺,薄饼阔丈余,裹馅粗如庭柱,盘作酒碗行巡,自作金刚舞以送之。(“屈”即邀请之意。)昂至后日,屈瓒所屈客数百人,大设,车行酒,马行炙,挫碓斩脍,硙砾蒜齑,唱夜叉歌狮子舞。瓒明日,复烹一双子十余岁,呈其头颅手足,座客皆喉而吐之。昂后日报设,先令美妾行酒,妾无故笑,昂叱下,须臾蒸此妾坐银盘,仍饰以脂粉,衣以锦绣,遂擘腿肉以啖,瓒诸人皆掩目,昂于奶户间撮肥肉食之,尽饱而止。瓒羞之,夜遁而去。”
这段故事描写诸昂和高瓒的豪野残酷,已令人不可思议,这种描写的手法,也已经和现代武侠中比较残酷的描写接近。
但这故事却是片断的,它的形式和还是有段很大的距离。
当时,民间的、传奇、评话、银字儿中,也有很多故事,是非常“武侠”的,譬如说:盗盒的红线、昆仑奴、妙手空空儿、虬髯客,这些人物,就几乎已经和现代武侠中的人物互无分别。
武侠中,最主要的武器是剑,关于剑术的描写,从唐时开始,就有很多比现代武侠的描写更神奇。
红线和大李将军的剑术,已被渲染得几近神话,但有关公孙大娘的传说,却无疑是有根据的,绝非空中楼阁。
杜甫的《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其中对公孙大娘和她弟子李十二娘剑术的描写,就是非常生动而传神的。
“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这之久低昂。(火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杜甫是个诗人,诗人的描写,虽不免近于夸张,可是以杜甫的性格和他的写作习惯看来,他纵然夸张也不会太离谱。
何况,号称“草圣”的唐代大书法家张旭,也曾自言:“始吾闻公主与担夫争路,而得笔法之意,后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其神。”
由此可见,公孙大娘不但实有其人,她的剑术,也必定是非常可观的——剑器虽然不是剑,是舞,但是舞剑也必然可以算是剑术的一种,只可惜后人看不到而已。
那么,以此类推,武侠中有关武功的描写,也并非全无根据,至少它并不像一些“文世界的卫道者”所说的那么荒谬。
这些古老的传说和记载,点点滴滴,都是武侠的起源,再经过民间的评话、弹词和说书的改变,才渐渐演成现在的这种形式。
《彭公案》、《施公案》、《七侠五义》、《小五义》和《三侠剑》等,就都是根据“说书”而收写成的已可算是我们这一代人所能接触到的最早的一批武侠。
《七侠五义》本来并没有七侠而是《四侠五义》,后来经过一代文学大师俞曲园(樾)先生的增订修改,加上黑妖狐智化、小诸葛沈仲元、小侠艾虎,才变为现在这种版本,而风行至今。
所以,严格说来,俞曲园也是我们这些“写武侠的”的前辈。
张杰鑫的《三侠剑》是比较后期的作品,所以它的型式和现在的武侠最接近。
这本中最主要的一个人物,本来应该是“金镖胜英”,他的“迎门三不过”、“甩头一只”、“鱼鳞紫金刀”,都是“天下扬名”的武器,但他却并不是个可以令人热血沸腾的英雄人物。
他太谨慎,太怕事,而且有点老奸巨滑,他掌门弟子黄三太的性格也一样,比起来,伤在黄三太镖下的山东窦尔墩,就比他们有豪气得多,但窦尔墩后来却偏偏又被黄三太的儿子黄天霸击败了。
胜英、黄三太、黄天霸,本是一脉相承的英雄,但却又偏偏都不是真正的典型英雄人物。
胜英是“剑客”艾莲迟的第四个徒弟,但武功比起他的师兄弟来,却差得很多,非但比不上他的大师兄“镇三山,辖五岳,赶浪无丝鬼见愁,大头鬼王”夏侯商元,就算跟他的五师弟“飞天玉虎”蒋伯芳、六师弟“海底捞月”叶潜龙比起来,也望尘莫及。
所以我以前一直想不通,张杰鑫为什么要将他书中的英雄写成这么样一个人,直到现在我才了解,他当时这么样写,是有他的苦衷的。
在清末那种社会环境里,根本就不鼓励人们做英雄,老成持重的君子,才是一般人认为应该受到表扬的。
武侠也和别的一样,要受到社会习惯的影响,所以从一本武侠中,也不难看出作者当时的时代背景。
张杰鑫的这本《三侠剑》,非但结构散漫,人物也太多,并不能算是本成功的,因为这本,本来就不是有计划的写出来的,而是别人根据人的“说书”笔录的,叫座的说书,应听众和书场老板的要求,欲罢不能,只有漫无限制的延长下去,到后来当然难免会变得尾大不掉,甚至无法收场。
我特别提出这本书来,就因为后来所有的武侠,几乎全都犯了这种通病,人物和故事的发展,常常都会脱离主线很远,最显著的两个例子,就是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和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
平江不肖生和还珠楼主都是才气纵横、博闻强记的天才作家,他们的作品都是海阔天空,任意所之,雄奇瑰丽,变化莫测的。
平江不肖生向恺然,和三湘奇侠柳森严是同一时代的人物,他的《江湖奇侠传》据说就是根据柳森严的传说再加以渲染写成的,书中的主角“金罗汉”吕宣良的弟子柳迟,就是柳森严的化身。
但后来故事的发展,已完全脱离了这条主线,前面写的绝顶高手,到后来竟变成了不堪一击的人物,很多人看这本书,都是看了一半兴趣就降低了,正如有些人看“红楼”只看前八十回;看“三国”看到死诸葛吓走活司马后就罢手一样。
因为后面的一段,看了实在有点叫人泄气,但前面的一段,却是非常精彩的,甚至可以说百看不厌,所以《江湖奇侠传》不但在当时可以轰动,而且在武侠中,也可算是本不朽的名著。
这种只有一半精彩的名著,例子并不少,《格列佛游记》和《镜花缘》也是这样的最妙的是,这两本书本身也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前面一的半,都是假借一些幻想中的王国,来讽刺当时社会中的病态,和人性中可悲可笑的一面。
《格列佛游记》中,有大人国和小人国,《镜花缘》中,也有君子国和女儿国,这种奇妙的偶合,实在是非常有趣的,由此可见,东方人和西方人的哲学思想,在基本上并没有太大的分歧,只可惜后世的读者,往往只接受书中趣味的吸引,而忽略了其中的寓意。
《蜀山剑侠传》的结构虽然也很散漫,趣味却是一致的,每一个人物的性格,都绝对能前后呼应,每一个人的来历和武功,都交待得非常清楚,而且层次分明,若单以武侠而论,这本书无疑是要比《江湖奇侠传》成功。
除了写人物生动突出外,书中写景,也是一绝,写古代的居室之美,服用器皿之精,饮食之讲究,更没有任何一本武侠能比得上。看这本书的时候,无异同时看了一本非常有趣的食谱和游记。
我一向认为武侠的趣味,本该是多方面的,多方面的趣味,只有在武侠中,才能同时并存。
侦探推理中没有武侠,武侠中却能有侦探推理;言情文艺小中没有武侠,武侠中却能有文艺言情。
这正是武侠一种非常奇怪的特性,像《蜀山剑侠传》的写法,正好能将这种特性完全发挥。
所以这种写作的方式,一直在武侠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还珠楼主李寿民也因此而成为承先启后、开宗立派的一代大师。
除了“蜀山”之外,还珠楼主的著作有《柳湖侠隐》、《长眉真人传》、《峨嵋七矮》、《云海争奇记》、《兵书峡》、《青门十四侠》、《青城十九侠》、《蛮荒侠隐》、《黑森林》、《黑蚂蚁》以及《力》等……其中大多数都和“蜀山”有很密切的关系。
这些书,几乎没有一部是真正完整结束的,因为他定的局面实在太大,所以很难收拾残局,直到现在为止,还是有很多武侠会犯同样的毛病。
但是和还珠楼主同一时代的作者中,却有一个人从未受到他的影响,这人就是王度卢。
王度卢的作品,不但风格清新,自成一派,而且写情细腻,结构严密,每一部书都非常完整。
他的名著《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龙藏龙》、《铁骑银瓶》,虽然是同一系统的故事,但每一个故事都是独立的,都结束得非常巧妙。
他也是第一个将写文艺的笔法,带到武侠中来的人。
和他同时的名家,还有郑证因、朱贞木、白羽,除了这几人外,写《胜字旗》的还素楼主,写《碧血鸳鸯》的徐春羽,虽然也拥有很多读者,但比起他们来,就未免稍逊一筹了。
郑证因是我最早崇拜的一位武侠作家,他的文字简洁,写侠林中事令人如身历其境,写技击更是专家,几乎能将每一招、每一式都写得极生支逼真,所以有很多人都认为他本身也必定精于技击。
他是位多产作家,写的书通常都很短,所以显得很干净利落,其中最长的一部是《鹰爪王》,最有名的一部也是《鹰爪王》,他的写作路线,仿效的人虽不多,但是他书中的技击招式和帮会规模,却至今还被人在采用,所以他无疑也具有一派宗主的身份。
如果将当时的武侠分为五大门派,还珠楼主、王度卢、郑证因、朱贞木、白羽,就是五大门派的掌门人。
朱贞木的《七杀碑》、《罗刹夫人》、《艳魔岛》、《龙冈恩仇记》……
白羽的《十二金钱镖》、《毒砂掌》、《狮林三鸟》……
每一本都是曾经轰动一时的名著,都曾经令我废寝忘食,一看就是一个通宵。
除此之外,不定期有部书虽然不太为人所知,却是我最偏爱的。
那就是白羽和于芳合著的《神弹乾坤手》和《四剑震江湖》。
我一直不知道于芳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只写了这样短短的两部书,就不再有作品问世了。
事实上,这些名家的作品都不太多,而且在二十年前,就已几乎不再有新作问世,所以在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之间的一段时候,可以算是武侠最消沉的一段时候。
在这段时期中,只出了一位抄袭的“名家”,将还珠楼主书中的“黑摩勒”和“女侠夜明珠”,抄成了一部很畅销的武侠。
直到五十所代开始后,才有个人出来“复兴”了武侠,为武侠开创了一个新局面,使很武侠又蓬勃发展了二十年。
在这二十所中名家辈出,作品之丰富和写作技巧的变化,都已到达一个新的高峰,比起还珠楼主他们的时代,尤有过之。
开创这个局面的人,就是金庸。
二
我本不愿讨论当代的武侠作者,但金庸却可以例外。
因为他对这一代武侠的影响力,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近十八年来的武侠,无论谁的作品,多多少少都难免受到他的影响。
他融合了各家各派之长,其中不公是武侠,还融会了中国古典文学和现代西洋文学,才形成了他自已的独特风格,简结、干净、生动!
他的结构严密,局面虽大,但却能首尾呼应,其中的人物更跃跃如生,呼之欲出。
尤其是杨过。
杨过无疑是所有武侠中最可爱的几个人中之一。
杨过、小龙女、黄蓉间的感情,也无疑可以算是武侠中最动人的爱情故事之一。
最重要的是他创造了这一代武侠的风格,几乎很少有人能突破。
可是在他初期作品中,还是有别人的影子。
在《书剑恩仇录》中,描写“奔雷手”文泰来逃到大侠周仲英的家,藏在枯进里,被周仲英无知的幼子,为了一架望远镜出卖,周仲英知道这件事后,竟忍痛杀了他的独生子。
这故事几乎就是法国文豪梅里美最著名的一篇的化身,只不过将金表改成了望远镜而已。
但这绝不影响金庸先生的创造力,因为他已将这故事完全各他自已的创造联成一体,看起来是一气呵成的,看到《书剑恩仇录》中的这一段故事,几乎比看梅里美《尼尔的美神》故事集中的原著,更能令人感动。
看到《倚天屠龙记》中,写张无忌的父母和金毛狮王在极边冰岛上的故事,我也看到了另一位伟大作家的影子——杰克·伦敦的影子。
金毛狮王的性格,几乎就是“海狼”。
但是这种模仿却是无可非议的。
因为他已将“海狼”完全吸引溶化,已令人只能看见金毛狮王,看出见海狼。
武侠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包罗万象,兼收并蓄——你可以在武侠中写“爱情文艺”,却不能在“文艺”中写武侠。
每个人在写作时,都难免会受到别人影响的,“天下文章一大抄”,这句话虽然说得有点过火,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一个作家的创造力固然可贵,但联想力、模仿力,也同样重要。
我自己在开始武侠时,就几乎是在拼合模仿金庸先生,写了十年后,在写《名剑风流》、《绝代双骄》时,还是在模仿金庸先生。
我相信武侠作家中,和我同样情况的人并不少。
这一点金庸先生也无疑是值得骄傲的。
金庸先生所创造的武侠风格虽然至今还是足以吸引千千万万的读者,但武侠还是已到了要求新、求变的时候。
因为武侠已写得太多,读者们也已看很太多。
有很多读者看了一部书的前两本,就已经可以预测到结局。
最妙的是,越奇诡的故事,读者越能猜到结局。
因为同样“奇诡”的故事已被写过无数次了,易容、毒药、诈死、最善良的女人就是女魔头——这些圈套,都已很难令读者上钩。
所以情节的诡奇变化,已不能再算是武侠中最大的吸引力。
人性的冲突才是永远有吸引力的。
武侠中已不该再写神,写魔头,已应该有人的缺点,更应该有人的感情。
写《包法利夫人》的大文豪福楼拜尔曾经夸下一句海口。
他说:
“十九世纪后将再无。”
因为他觉得所有的故事情节,所有的情感变化,都已被十九世纪的那些伟大作家们写尽了。
可是他错了。
他忽略了一点。
纵然是同样的故事情节,如果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写出来的就是完全不同的。
人类的观念和看法,本来说在永远不停的改变,随着时代改变。
武侠写的虽然是古代的事,也未尝不可注入作家自己新的观念。
因为本来就是虚构的。
写不是写历史传记,写最大的目的,就是要吸引读者,感动读者。
武侠的情节若已无法再变化,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写写人类的情感,人性的冲突,由情感的冲突中,制造高潮和动作。
三
武侠中当然不能没有动作,但描写动作的方式,是不是也应该改变了呢?
——这道人一剑削出,但见剑光点点,剑花错落,眨眼间就已击出七招,正是武当“两仪剑法”中的精华,变化之奇幻曼妙,简直无法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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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汉怒喝一声,跨出半步,出手如电,一把就将对方的长剑夺过,轻轻一拗,一柄百炼精钢制成的长剑,竟被他生生拗为两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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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女剑走轻灵,身随剑走,剑随身游,眨眼之间,对方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她的剑影,也不知哪一剑是实?哪一剑是虚。
………………………………………
这书生曼声长吟:“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掌中剑随着朗吟声斜斜削出,诗句中那种高远清妙、凄凉萧疏之意,竟已完全溶入这一剑中。
……………………………………………
郑证因派的正技击描写:“平沙落雁”、“玄鸟划沙”、“黑虎偷心”、“拔草寻蛇”,还珠楼主派的奇秘魔力、裸裎魔女……
这些,固然已经有些落伍,可是我前面所写的那结“动作”读者们不是也已看过多少遍了么?
应该怎么样来写动作,的确也是武侠的一大难题。
我总认为“动作”并不一定就是“打”。
中的动作和电影不同,电影书面的动作,可以给人一种鲜明生猛的刺激,但中描写的动作没有这种力量了。
中动作的描写,应该先制造冲突,情感的冲突,事件的冲突,让各种冲突堆积成一个高潮。
然后再制造气氛,肃杀的气氛。
武侠毕竟不是国术指导。
武侠也是教你如何去打人、杀人的。
血和暴力,虽然永远有它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会令人反胃了。
几乎所有的中,都免不了要有爱情故事。
爱情本来就是人类情感中最基本的一种,也是最早的一种,远比仇恨还要早。
我们甚至可以说,没有爱情,就没有人类。
几乎所有伟大的爱情故事中都充满了波折、误会、困难和危机,令读者为故事中相爱的人焦急流泪。
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抱着桥柱而死的尾生……
他们的困难虽能解决,但最后还是因为“误会”而死。
席格尔《爱情故事》中的男女主角,他们的爱情几乎可以说是完全顺利的,任何困难都没能阻扰他们的爱情。
最后的结局却还是悲剧。
好像有很多人都认为爱情故事一定要是悲剧,才更能感人。
在武侠中,王度卢的正是这一类故事的典型。
尤其是《宝剑金钗》中的李慕白和俞秀莲,他们虽然彼此相爱很深,但却永远未能结合,有很多次他们眼见已将结合了,到最后却又分手。
因为李慕白心里总认为俞秀莲的未婚夫“小孟”是为他而死的,他若娶了俞秀莲,就不够义气,就对不起朋友。
这就是他们唯一不能结合的原因。
我却认为这愿因太牵强了。
四
不但我认为如此,就连故事中的江南鹤、史胖子、德啸峰,连俞秀莲的师兄杨铁枪,也都认为这理由根本就不能成为理由。
可惜李慕白是个非常固执的人,无论别人怎么劝他,无论俞秀莲怎么样对他表示爱慕之意,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用慧剑斩断了情丝。
有很多人也许会因此认为李慕白是条有血性、够义气的硬汉。
我却认为这是李慕白性格中最不可爱的一点。
我认为他提不起、放不下,不但辜负了俞秀莲的深情,也辜负了朋友的们的好意。
他甚至边“小孟”都对不起,因为小孟临死时,是要他好好照顾俞秀莲的,因为小孟知道俞秀莲对李慕白的感情。
可是他却让俞秀莲痛苦了一生。
以现代心理学的观点看来,李慕白简直可以说是个有心理变态的人。
因为他的家庭不幸,从小父母双亡,他的叔父对他也不好,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爱,所以他畏惧爱,畏惧负起家庭的责任。
所以只要有女孩子爱他,他总是要逃避,总是不敢挺起胸膛来接受。
他对俞秀莲如此,对那可怜的风尘女子织娘她一样。
如果说得偏激些,他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自怜狂。
这故事虽然无疑是成功的,不但能感动读者,而且能深入人心,我却不喜欢这故事。
我总认为人世间悲惨不幸的事已够多,我们为什么不能让读者多笑一笑?,为什么还要他们流泪?
杨过和小龙女就不同了,他们的爱情虽然经过了无数波的和考验,但他们的爱心始终不变。
杨过爱小龙女是不顾一切、没有条件的,既不管小龙女的出身和年纪,也不管她是否被人玷污,他爱她,就是爱她,从不退缩,从不逃避。
我觉行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
假如小龙女因为自觉身子已被人玷污,又觉得自已年纪比杨过大,所以配不上杨过,因此而将杨过让给了郭襄,而且对他们说:“你们才是真正相配的,你们在一起才能得到幸福。”
假如这故事真是这样的结局,我一定会气得吐血。
有些人也许会认为这故事的传奇性太浓,太不实际,但我却认为爱情故事本来就应该是充满幻想和“罗曼蒂克”的。
就因为我自已从不喜欢结局悲惨的故事,所以我写的故事,大多数都有很圆满的结局。
有从说:悲惨的情操比喜剧高。
我一向反过这种说法,我总希望能为别人制造些快乐,总希望能提高别人对生命的信心和爱心。
假如每个人都能对生命充满了热爱,这世界岂非会变得更美丽得多?
有一次去花莲,有从介绍了一位朋友给我,他居然是我的读者。
他是个很诚实、很老实的人,这种人通常都吃过虽别人的亏,上过别人的当,他也不例外。
一夜在微醺之后,他告诉我,有一阵他也曾很消沉,甚至想死,但看了我的后,他忽又发现生命还是值得珍惜的。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的愉快真像得到了最荣誉的勋章一样。
在我早期的《孤星传》里,我曾写过一个很荒唐的故事。
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在他们去捉蝴蝶的时候,他们的家忽然被毁灭,等他们带着美丽的蝴蝶回去时,他们的父母亲人都已惨死,他们的家已变成一片废墟。
他们的年纪还小,但世界上却已没有他们可以依靠的人。
他们只有靠自己。
从此那男孩子就用尽一切力量,来照顾那女孩子,他吃尽了各种苦,受尽了饥寒的折磨,有了吃的和穿的,他总是先让给他的小情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发育当然不能健全。
到后他们终于遇到了救星,有两位世外高人分别收容了他们。
男孩子跟着一个住在塔上的孤独老人走了,收容那女孩子的,却是位声名很显赫的女侠。
他们虽然暂时分别,但他们知道迟早总有再相聚的一天。
所以他们拼命努力,都练成了一身很高深的武功。
男孩子练的武功属于阴柔一类的,而且大部份时候都待在那孤塔上,再加上他发育时所受到的折磨,他长大了后,当然是个很矮小的人。
那女孩子练的功夫却是健康的,发育也非常健全。
等他们历尽千辛万苦,重新相聚的时候,他们的满怀热望忽然像冰一样被冻住了。
那男孩子站在女孩子面前,简直就像是个侏儒。
这种结局本来充满对人生的讽刺,本来应该是个很尖酸的悲剧。
但是我不肯。
我还是让他们两人结合了,而且是江湖中最受有羡慕、最受人尊敬的一对恩爱夫妻。
因为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因任何事改京戏,所以值得受人尊敬。
这悲剧竟变成了喜剧。
邱吉尔是个伟人,也是个很乐观的人,他说过一句发人深省的话:
“这幸的遭遇,常能使人逃避更大的不幸。”
只要你能抱着这种看法,生命中就没有什么事能打击你了。
失败虽然不好,但成功却往往是从失败中得来的。
五
但人生中的确有很多悲剧存在,所以任何作者都不能避免要写悲剧。
《萧十一郎》就是个悲剧。
一对武林中最受人尊敬夫妻,妻子竟然爱上了个声名狼藉的大盗。
在当时的社会中,这无疑是个悲剧。
有很多写作的朋友在谈论这故事时,都说萧十一朗最后应该为沈璧君而死的,这样才能读者留下一个虽辛酸,却美丽的回忆,这样的格调才高。
我还是不愿意。
在最后,我还是为这对恋人留下了一条路,还是为他们留下了希望。
“阿飞的故事”也是悲剧。
他爱上了个最不值很他爱的女人,而她根本不爱他。
在这种情况下,悲剧的结局是无法避免的。
但阿飞却并没有因此而倒下去,他反而因此而领悟了真正的人生和爱情。
他并没有被悲哀击倒,反而从悲哀中得到了力量。
这就是《多情剑客无情剑》和《铁胆大侠魂》的真正主题。
但是这概念并不是多创造的,我是从毛姆的《人性枷锁》中偷来的。
模仿绝不是抄袭。
我相信无论任何人在写作时,都免不了受到别人的影响。
《米兰夫人》虽然是在德芬·杜·莫里哀的阴影下写成的,但谁也不能否认它还是一部伟大的杰作。
在某一个时期的琼瑶作品中,几乎到处都可以看到《蝴蝶梦》和《咆哮山庄》。
《蓝与黑》这名字,也绝不是抄袭《红与黑》的,因为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和意念。
你若被一个人的作品所吸引所感动,在你写作时往往就会不由自主的模仿他。
我写《流星·蝴蝶·剑》时,受到《教父》的影响最大。
《教父》这部书已被马龙白澜度拍成一部非常轰动的电影,《流星·蝴蝶·剑》中的老伯,就是《教父》这个人的影子。
他是“黑手党”的首领,顽强得像是块石头,却又狡猾如狐狸。
他虽然作恶,却又慷慨好义,正直无私。
他从不怨天尤人,因为他热爱生命,对他的家人和朋友都充满爱心。
我看到这么样一个人物时,写作进就无论如何也丢不开他的影子。
但我却不承认这是抄袭。
假如我能将在别人杰作中看到那些伟大人物全都介绍到武侠中来,就算被人辱骂讥笑,我也是是心甘情愿的。
武侠中,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些伟大的人,可爱的人,绝不是那些不近人情的神。
无论写那种,都要写得有血有肉,但却绝不是那种被剑刺也来的血,被刀割下来的肉,更不是那种“血肉横飞”、“血肉模糊”的血肉。
我说的血肉,是活生生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我说的血,是热血,就算要流出来,也要流得有价值。
铁中棠、李寻欢、郭大路……都不是喜欢流血的人。
但是他们宁可自己流血,也不愿别人为他们流泪。
他们的满腔热血,随时都可以为别人流出来,只要他们认为他们做的事有价值。
他们随时可以为了他们真心所爱的人而牺牲自己。
他们的心里只有爱,没有仇恨。
这是我写过的人物中,我自己最喜欢的三个人。
但他们是人,不是神。
因为他们也有人的缺点,有时也受不了打击,他们也会痛苦、悲哀、恐惧。
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他们的性格却是完全不同的。
铁中棠沉默寡言,忍辱负重,就算受了别人的冤屈和委曲,也从无怨言,他为别人所作的牺牲,那个人从来不会知道。
六
这种人的眼泪是往肚子里流的,这种人就算被人打落牙齿,也会和着血吞下肚子里去。
但郭大路却不同了。
郭大路是个大叫大跳、大哭大笑的人。
他要哭的时候就大哭,要笑的时候就大笑,朋友对不起他时,他会指着这个人的鼻子大骂,但一分钟之后,他又会当掉裤子请这个人喝酒。
他喜欢夸张,喜欢享爱,喜欢花钱,他从不想死,但若要他出卖朋友,他宁可割下自己的脑袋来也绝不答应。
他有点轻佻,有点好色,但若真正爱上一个女人时,无论什么事都不能令他改变。
李寻欢的性格比较接近铁中棠,却比铁中棠更成熟,更能了解人生。
因为他经历的苦难太多,心里的痛苦也隐藏得太久。
他看来仿佛很消极,很厌倦,其实他对人类还是充满了热爱。
对全人类都充满了热爱,并不仅是对他的情人、他的朋友。
所以他才能活下去。
他平生唯一折磨过的人,就是他自己。
李寻欢和铁中棠、郭大路还有几点不同的地方。
他并不是健康的人,用现代伯医药名词来说,他有肺结核,常常会不停的咳嗽,有时甚至会咳出血来。
在所有武侠主角中,他也许是身体最不健康的人。
但他的心理却是绝对健康的,他的意志坚强如钢铁、控制力也秀少有人能比得上。
他避世,逃名,无论做了什么事,都不愿让别人知道。
可是在他活着时,就已成为个传奇人物。
见过他的人并不多,没有听过他名字的人却很少,尤其是他的刀。
小李飞刀。
他的刀从不随便出手,但只要一出手,就绝不会落空。
我一向很少写太神奇的武功,小李飞刀却绝对神奇的。
我从未描写这种刀的形状和长短,也从未描写过它是如何出手,如保练成的。
我只写过他常常以雕刻来使自己的手稳定,别的事我都留给读者去想像。
武侠中的武功,本来就是全部凭想像创造出来的。
事实上,他的刀也只能想像,无论都无法描写出来。
因为他的刀本来就是个象征,象征着光明和正义的力量。
所以上官金虹的武功虽然比他好,最后还是死在他的飞刀下。
因为下义必将战胜邪恶。
黑暗的时候无论多么长,光明总是迟早会来的。
所以他的刀既不是兵器,也不是暗器,而是一种可以令人心振奋的力量。
人们只要看到小李飞刀的出现,就知道强权必将被消灭,正义必将伸张。
这就是我写“小李飞刀”的真正用意。
武侠中,出现过各式各样奇妙的武器。
刀枪剑戟、斧铖钩叉、鞭锏锤抓、练子枪、流星锤、方便铲、跨虎篮、盘龙棍、弧形剑、三节棍、降魔刀、判官笔、分水镢、峨嵋刺、大白蜡竿子……
刀之中又有单刀、双刀、鬼头刀、九环刀、戒刀、金背砍山刀……
这些武器的种类已够多,但作者们有时还是喜欢为他书中的主角创造出一种独门的奇特武器,有的甚至可以作七八种不同的武器使用,甚至还可以在危急时射出暗器和迷药来。
但武器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一件武器是否能令读者觉得神奇刺激,主要还是得的使用它的是什么人。
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有几种。
张杰鑫的《三侠剑》中,“飞天玉虎”蒋伯芳用的亮银盘龙棍。
这条棍的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绝对比不上“金镖”胜英用的鱼鳞紫金刀,更比不上“海底捞月”叶潜龙用的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比不上“混海金鳌”孟金龙用的降魔杵。
就因为使用它的人是“飞天玉虎”蒋伯芳,所以才让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七
二十年前我年这本时,只要一看到蒋伯芳亮出他的盘龙棍,我的心就会跳。
“鹰爪王”的手是种武器。
但是武侠中最常见的武器,还是刀和剑。
尤其是剑。
正派的大侠们,用的好像大多数是剑。
一尘道长的剑,李慕白的剑,黑摩勒的剑,上官瑾的剑,展昭的剑,金蛇郎君的剑,红花会中无尘道长的剑,“蜀山”中三英二云的剑……
这些都是令人难忘的。
但武功到了极峰时,就不必再用任何武器了,因为他“飞花摘叶,已可伤人”,任何东西到了他手里都可以变成武器。
因为他的剑已由有形变为无形。
所以武侠中的绝顶高手,通常都是宽袍大袖,身无寸铁的。
这也是种很我有趣的现象。
好像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一个人的血肉之躯,是不是能比得上杀人的利器。
暗器也是杀人的利器。
有很多人都认为,暗器是雕虫小技,既不够光明正大,也算不了什么本事,所以真正的英雄好汉,是不该用暗器的。
其实暗器也是武器的一种。
你若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现代的武器其实就是暗器,手枪和袖箭又有什么分别?机关枪岂非就是古时的连珠弩箭?
练暗器也跟练刀练剑一样,也是要花苦功夫的,练暗器有时甚至比练别的武器还要困难些。
苦练暗器的人,不但要有一双锐利的眼睛,还要有一双稳定的手。
如果你不在背后用暗器伤人,暗器就是完全无可非议的。
武侠中令人难忘的暗器也很多。
俞三绝的“十二金钱镖”、“弹指神通”的毒砂、柳家父女的铁莲子……
这些虽不是白羽所创造的暗器,但是他的确描写得很好。
王度卢的中,描写的玉娇龙的小弩箭,也跟她的人一样,骄纵、泼辣,绝不给人留余地。
他已将玉娇龙的性格和她的暗器溶为一体,这种描写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书剑恩仇录》中的“千手如来”赵半山,是武侠中武器最犀利、心肠却最慈最软的人。
《七侠五义》中的“白眉毛”徐良也一样,他的全身上下都是暗器,无论在任何情况、任何角度下,都可以发出暗器来。
“金镖”胜英的甩头一只、迎门三不过,孟金龙的飞抓,上官瑾的铁胆,郑证因写的子母金梭,出手双绝……这些都是描写得很成功的暗器。
但在武侠中被写得最多的,还是;四川“唐门”的毒药暗器。
四川是不是真的有“唐门”这一家人,谁也不能确定。
但我相信有很多人都跟我自己一样,几乎都已相信他的存在。
因为这一家人和他们的毒药暗器,几乎在每一个武侠作家的作品中都出现过,几乎已和少林、武当这些门派同样真实。
假如它只不过是凭空创造出来的,那么这创造实在太成功了。
只可惜现在谁也记不得究竟是那一位作者先写出这一家人来的。
在《名剑风流》中,我曾将这一家人制造暗器的方法加以现代化,就好像现在的间谍中制造秘密武器一样。
我写的时候自己觉得很愉快,很得意,因为我认为唐家既能以他的暗器在武林中独树一帜,那么这种暗器当然是与众不同的,制造它的方法当然应该要保密。
但现在我的观念已改变了。
唐家暗器的可怕,也许并不在于暗器的本身,而在于他们使用暗器的手法。
暗器也是死的,人才是活的。
一张平凡的弓,一支平凡的箭,致了养由基手里,就变成神奇了。
所以现在我已将写作的重点,完全放在“人”的身上。
各式各样的人,男人,女人。
无论谁都不能否认,这世界上绝不能没有女人。
“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
所以武侠中也不能没有女人。
女人也跟男人一样,有好的,有坏的,有可爱的,也有可恨的。
俞秀莲是个典型的北方大姑娘,豪爽、坦白、明朗,但她也是个典型的旧式女性。
所以她虽然深爱着李慕白,却从不敢采取主动来争取自己的幸福。
她虽然很刚强,但心里有了委曲和痛苦时,也只有默默的忍受。
若是我写这故事,结局也许就完全不同了。
我一定会写她跟定了李慕白,李慕白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因为她爱他,爱得很深。
这种写法当然不如王度卢的写法感人,我自己也知道。
但我还是会这么样写的。
因为我实在不忍让这么一个可爱的女人,痛苦孤独一生。
王度卢写玉娇龙,虽然骄纵、任性,但始终还是不敢、也不愿意光明正大的嫁给罗小虎。
因为她总觉得自己是个千金小姐,罗小虎是个强盗,总认为罗小虎配不上她,世俗的礼教和看法,已在她心里生了根。
俞秀莲不能嫁李慕白,是被动的,玉娇龙不能嫁罗小虎,却是她自己主动的。
所以我不喜欢玉娇龙。
所以我写沈璧君,她虽然温柔、顺从,但到了最后关头,她还是宁愿牺牲一切,去跟着萧十一郎。
我总认为女人也有争取自己幸福的权利。
这种观念在那种时代当然是离经判道,当然是不行不通的。
但又有谁能否认,当时那种时代里,没有这种女人?
《铁胆大侠魂》中的孙小红,《绝代双骄》中的苏樱,《大人物》中的田思思……就都是在这种观念下写成的。
她们敢爱,也敢恨,敢去争取自己的幸福,但她们的本性,并没有失去女性的温柔和妩媚,她们仍然还是个女人。
女人就应该是个女人。
这一点年法我和张彻先生完全相同,我的中是完全以男人为中心的。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不喜欢看那种将女人写得比男人还要历害的武侠。
我不喜欢《罗刹夫人》,就因为朱贞木将罗刹夫人写得太历害了,沐天澜在她面前,简直就像是个只会吮手指的孩子。
这并不是因为我看不起——我从来也是敢看不起女人,英雄如楚之霸王项羽,在虞姬面前也服帖得很。
但虞姬若也像项羽一样,叱咤风云,跃马横枪于千军万马之中,那么她就是不是个可爱的女人了。
女人可以令男人降服的,应该是她的智慧、体贴和温柔,绝不该是她的刀剑。
我尊敬聪明温柔的女人,就和我尊敬正直侠义的男人一样。
“侠”和“义”本来是分不开的,只可惜有些人将“武”写得太多,“侠义”却写得太少。
男人间那种肝胆相照、生死与共的义气,有时甚至比爱情更伟大,更感人!
王度卢写李慕白和俞秀莲之间的感情固然写得好,写李慕白和德啸峰之间的义气写得更好。
德啸峰对李慕白的友情,是完全没有条件的,他将李慕白当做自己的兄弟手足,他为李慕白做事,从不希望报答。
他犯罪后被发放离家时,还高高兴兴的拍着李慕白的肩膀,说自己早就想到外面走动走动了,还再三要李慕白不要为他难受。
他被人欺负时,还生怕李慕白为了替他出气而杀人犯罪,竟不敢让李慕的知道。
这种友情是何等崇高,何等纯洁,何等伟大!
李寻欢对阿飞也是一样的,他对阿飞只有付出,从不想收回什么。
爱情是美丽的,美丽如玫瑰,但却有刺。
“世上唯一无刺的玫瑰就是友情!”
爱情虽然比友情强烈,但友情却更持久,更不计条件,不问代价。
勇气也应该是持久的。
在一瞬间凭血气之勇去拼命,无论是杀了人,还是被杀,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勇气。
苏轼在他的《留候论》中曾经说过:“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这段文章对勇气已解释得非常透彻。
勇气是知耻,也是忍耐。
一个人被侮辱、被冤枉时,还能够咬紧牙关,继续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这才是真正的勇气。
所以杨过是个有勇气的人,铁中棠也是,他们绝不会因为任何外来的影响,而改变自己的意志。
敢承认自己的错误,也是种了不起的勇气。
武侠中若能多描写一些这种勇气,那么武侠的作者一定比现在更受人尊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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