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悠世
|类型:古代·奇缘
|更新时间:2019-10-06 22:39
|本章字节:23860字
往往厄运的开始前,一切都显得格外美好。
自上次在与卡蜜罗塔的遭遇后,艾薇在底比斯王宫的存在仿佛被更进一步确实了。她是法老的妹妹,埃及的公主,古实之战大功之人,加上她生死不明时拉美西斯要为她修建那庞大陵墓的架势,大家一致确认,还会有更高的荣耀加诸在她身上。于此,几乎没有人敢轻易和她说话,拉美西斯为她分派的侍女只有在她呼唤的时候才会出现。房间里有一些可供的莎草纸书,但是艾薇却大字不识。想要出去走走,可一出门,就会被周遭的侍卫格外紧张地盯住。
艾薇心里却清楚,那日朵看着她的眼神分明带着犹豫,只是在她的来势汹汹的气势和自信无比的气场影响下,才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了艾薇公主。全埃及的人都会弄错,只有拉美西斯不会弄错。但是他明明知道她是假的,却大肆地宣传已经去世的艾薇公主才是冒牌,若不是艾薇全力劝阻,他还差点禁止将银发公主的木乃伊放入他正在全力修建的陵墓。
心情不由变得很复杂,因为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之前在那位银发公主的身体里好不容易与拉美西斯建立起来的一点点维系,似乎就又这样被完全击毁。不知道如此的重复还要来多少次才算终结。她一直想找个机会问问他,可每次见到他总是说不上几句话,他就会把话题岔开。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自那以后,拉美西斯准许了朵进宫来探望艾薇。看到自己自小照顾大的小公主现在正了名,还莫名其妙地开始被拉美西斯很好地照顾着,朵似乎一扫之前的担忧,心情变得好起来,于是话也比以前多了。朵是宫中的老侍女,待得时间久了,人面很广,知道的事情又多,阿纳绯蒂是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自然总会抓着朵问东问西。朵考虑着自己的身份,一开始想避讳,但是却被艾薇连威逼带利诱地说服,就此打开了话匣子。
艾薇很惊讶朵一把年纪了,竟然对宫里各式各样的八卦兴趣盎然,说得头头是道。
出于阿纳绯蒂的兴趣,她们先从塞特军团里最年轻有希望的布卡谈起。先从他异常成功的几场小战役开始,然后没过几句话,话题立刻转到他的个人生活。从疯狂追求他的孟斐斯舞女一直说到他最近在交往的奈菲尔塔利王后的小侍女舍普特。
听到布卡一切顺利,艾薇开心地喝了好多他们从北部送来的酒,连阿纳绯蒂都有点担心地说:“殿下,您平时可喝不了这么多的?怎么听到布卡大人的事儿,就这么开心?”
艾薇只是笑,他们的过往,谁又知道。至少她知道,在没有她捣乱的原本的历史里,这位年轻将军的弟弟混得风生水起,得意得很。
而后,话题就转到了孟图斯。孟图斯这样帅,竟然一点花边新闻都没有。想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的大臣快把将军府的大门挤破了,他却不置可否。甚至还有大臣壮着胆子找法老去试探,法老却冷冷地丢回他几个字:“你们还真敢来问我。”
不管是在过去的时空,还是在这个时空,孟图斯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可真是一点都没变。这件事朵也不清楚。但估计再这样下去,大家可能会觉得他一直暗恋着法老。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没有笑出来。毕竟是全埃及最位高权重的三人之一,说话要格外谨慎。然后又说到了礼塔赫,传说礼塔赫已经结婚了。他娶了一位赫梯国身份不明的少女。见过那个少女的人说过,那个女孩子的相貌只能用惊为天人来形容,但是礼塔赫从未将她带到公共场合露面过。
“但是传闻说那个女孩子是赫梯国王穆瓦塔利斯的妹妹。”
朵这样说,艾薇眼睛一亮,随即又笑了起来。或许是马特浩妮洁茹也不一定呢。
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喝了一口朵特意命人送来的新鲜羊奶,觉得更加舒服了起来。觉得很轻松,不由也有了几分困意。她摆摆手,靠到自己边上的墙旁,半闭着眼睛,听朵和阿纳绯蒂继续聊着。
她们后来又聊到了西亚这几个比较出名的年轻俊杰。还提起了从后台转到前台之后却莫名从政治舞台上消失的冬·柯尔特。后来似乎阿纳绯蒂尝试着想要问起拉美西斯的事情,朵却犹豫着回复说:“陛下的事情绝对不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
后来,她们似乎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艾薇就迷迷糊糊地听着,自己的眼皮重得张不开,似乎就要隐隐睡去。而就在这一刻,突然身体被重重推了一下,什么东西喀嚓一下子重重落了下来,随即耳边传来惊恐的大叫声。头剧烈地疼痛起来,艾薇拼命挣扎着起身,用尽全力张开眼睛。
眼前似乎是朵慌慌张张地跑来的样子,随即看到阿纳绯蒂流着血倒在自己脚边。心一冷,睡意全无。守在宫口的卫兵也紧张地跑进来。侍者们七手八脚地把艾薇扶起来,小心地拉过椅子安置她坐好,又有人急着跑去叫了御医来看艾薇是否受伤。
艾薇不由怒了,“先看看阿纳绯蒂,人在流血呢!”
御医又赶紧跑去看阿纳绯蒂。艾薇抚着额头,接过侍者递过来的水,一边喝一边强迫着自己的打起精神。看向自己刚才侧坐的地方,靠着一面墙,墙侧立着的灯架连油火一并倒了下来,不偏不倚狠狠地砸在了自己方才的位置上。若不是阿纳绯蒂反应快,用力推了艾薇一把,这时候她说不定连脑浆都被砸出来了。而惨的是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两三岁的小姑娘,好好一条手臂被灯架砸,又被热油烧,几乎要从中断开了。
朵心疼地看着倒在血里呻吟的阿纳绯蒂,喃喃地说:“幸好殿下没事,幸好。只是太可怜了,这个孩子,太可怜……”
士兵们利索地开始清查事故的现场,可是查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论,直到最后只是说从后面固定灯架的绳子莫名其妙地断了,所以热油和装饰一并洒落了下来。
艾薇一急,泪水恨不得就涌了出来。阿纳绯蒂为自己受了伤,却因怕她担心,咬着牙连滴眼泪都没掉出来。但是自己也看过那灯饰了,三角形的结构,黄铜制成,底座是稳固的圆形,靠墙而立,后面还靠一根结实的绳子固定在墙面,防止它倒下来。那绳子不细,突然断了虽然奇怪,但是却看不出人为割断的刀口。
这宫里那么多灯架,为什么偏偏这架倒了。
偏偏是她坐的那个灯架的下面。
御医小心地给阿纳绯蒂敷了草药,将断骨固定在夹板上,再包了起来。艾薇连忙嘱咐说:“分派几个人手去照顾她吧。”
御医犹豫了一下,倒是旁边的侍女垂了头,“殿下,阿纳绯蒂是奴隶……”
艾薇当时差点把身边的凳子踢翻了。但是忍了忍,又忍了忍,这个世界的规则不一样,她必须要按照规则来。于是她立刻让人叫了文书官来,写了身契转让书,把阿纳绯蒂奴隶的身契转给了阿纳绯蒂本人。小女孩眼泪汪汪地拿着看不懂的文书不明所以地看着艾薇。艾薇却转身对那几个侍女又说了一次,“如此,阿纳绯蒂是自由人了,她有不低于你们的身份。现在,找几个人去照顾她。”
侍女连忙应承着,吩咐人将阿纳绯蒂扶下去。
阿纳绯蒂还愣着,艾薇突然又几步赶了上来,握住她没有受伤的手,“谢谢……”
听她这么一说,阿纳绯蒂的眼泪就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她一边抽泣着一边点头,“艾薇公主没事,奈菲尔塔利没受伤真好。”她疼得慌不择言了,被站在身旁的几个人听到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艾薇连忙轻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向外送,然后吩咐旁边的人,“快点送回去好好照顾她,她太疼了。”
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侍卫匆匆进来换了灯,又加固了几次,添好油,又匆匆退了下去。朵上前来,担心地对艾薇说:“殿下,您要多加小心。奴婢现在的身份不能留住在宫里,要不要叫几个侍女今天陪着您。”
艾薇摇摇头,嘴上故作镇定地说:“可能是绳子老了断了,以后小心点就是了。那些侍女我都不认识,睡不舒服。”朵又是担心地嘱咐了一番,才忧忧地走了。房间骤然静了下来,艾薇深深呼了几口气,心里却依然有着后怕。这次是因为朵和阿纳绯蒂在,三个人聊天晚了些。平日这个时候,她恐怕已经睡下。就算自己不在墙边,灯油洒下来落在地毯上也会起火。这盏灯倒下的方向正巧堵住了从内室出门的必经走廊。心里只觉得,如果这件事是有人刻意设计,真可谓是歹毒,绝对不会只是想吓吓她就算了。
从窗口看出去,拉美西斯安排的卫兵依然严阵以待地站在外面,自己的居室里的灯又刚被查过一次,应该是没事了,但是却依然觉得心在猛跳,阿纳绯蒂血肉模糊的手臂,宣告自己与死神刚刚失之交臂。
抱着臂在墙角坐下。偌大的房间从未让她觉得如此孤独。因为不喜欢有人围着自己,拉美西斯又强留了侍女在这里,她就只好让她们都在外厅待命,唯一可以进来的就是朵和阿纳绯蒂。但是朵已是贵族,她的到来算是访问,不好太频繁。与自己形影不离的阿纳绯蒂因为受了伤,短时间内也不会来这里。
突然一下子,觉得十分孤单。
过度的紧张后,是突如其来的疲惫。她沉默了一会儿,总算是站起身来,向自己的床走过去。床铺被精心地整理过,洁白的亚麻床单、黄金色的精细床衬,床头还放着新摘下的莲花。早上会放一束洁白的,夜间会放一束淡紫色的。房内散发的淡淡香气,让她觉得稍微平静了一点,于是便伸手去掀开被单。若是往日,她便会直接跳进被窝里,但今日因为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手伸了过去,却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灯,愣了一会儿才想到要做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时,猛地一个冰凉的东西飞速地向她的手臂缠了上来。
她下意识狠狠一甩手,终于将那莫名的东西甩了出去。而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深棕色的非洲蛇,被艾薇这么一摔,猛地抬起头来,向她挑衅一般地吐着信子。
就算再傻,只看了它鼓起的颈子,艾薇就知道,肯定是一条毒蛇。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看到自己的床铺里先后又蠢蠢欲动地探了几条蛇的影子。她不由吓得向后又退了几步,随即猛地向外厅跑去。
若之前她还有些怀疑那盏灯的掉落或许只是巧合,现在她已经确信无疑。
有人想要置她于死地。
这个人,就在王宫之内。
步子不由有些乱了。她此次回到底比斯,一直住在王宫深处,在拉美西斯的保护或者是监视下,她可以见到的人非常少,当然,除了上次莫名其妙的卡蜜罗塔事件。她的居所离法老的寝宫十分近,加上法老层层叠叠的侍卫,究竟是怎样的深仇大恨,可以让那个人不顾犯险,一心想要将她杀死。
她冲出室外,外面的侍卫看她狼狈的样子,不由紧张地围了上来。她一边喘着气,一边指向内室,“里面有蛇。”
侍卫们一愣,随即大惊失色,一个一个地拿着兵器就往里面冲。
她皱着眉,弯起腰,竭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缓,然而心脏却猛烈地跳着,几乎要跳出胸膛。她转身靠着墙壁,捂住胸口,垂着头喘息着。
突然,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轻轻地叫着她的名字:“奈菲尔塔利。”
她猛地一抬头,看到他有些风尘仆仆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拉美西斯解开围住自己脸与颈子的长巾,扔到地上,大理石的地面上散落了点点黄沙。古实大捷,国王要交回政权,但却有几项较为重要的谈判条例,孟图斯急报送过来,他前几日便出发去了南部。她以为他要待上十数天。但是怎么数,才不过三天的时间。
他顿了下,然后说:“有些文书程序……”
理由太牵强了,她怀疑地看着他。
他有些恼了,于是过来一下子强将她拥进怀里,“奈菲尔塔利,我不愿意离开你太久。”
骤然听到这样的话,心里竟然就好像以前那样漾起难以克制的欣喜。但是话还没说出来,里面的士兵就不识风情地跑出来,大声地说:“殿下,那些蛇已经都抓到了。”然后目光便接触到了将艾薇紧紧埋在自己怀里的法老。
拉美西斯侧首,琥珀色的眼睛带着怀疑,“蛇是怎么回事?”
艾薇抬起头,还没有解释,他已经放开了她,向屋子里面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地上、床上的蛇已经被这些动粗的大兵砍成了几段,定睛一数竟然有七八条之多。黑乎乎的血流了一地,搞得艾薇房里铺的那条从巴比伦送来的精美地毯乱七八糟,侍者忙着整理残局,而众人在看到法老的出现时不由纷纷下跪拜礼。
拉美西斯垂着眼,又问了一次:“怎么回事?”没有人敢回答。他不由有些怒意,“耳朵都聋了的话,就不用要了。”
终于卫兵里为首的长官战战兢兢地开口说:“回陛下,在艾薇殿下的床上发现了蛇。”又沉默了一会儿,“是那迦哈节。”
那一刻,拉美西斯的脸色变得更不好了。那迦哈节,光听名字就很像是个狠角色。正想着,拉美西斯已经拉住了艾薇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身侧,“还发生了什么,继续报。”
卫士长犹豫了片刻,还是结结巴巴地把傍晚灯架倒下来的事件汇报给了法老。
拉美西斯皱起了眉,拉住她的手却更使了力气。他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里面却隐隐带了怒意,“你们这么多人,竟然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周围的卫兵、侍者闻言,不由跪得更深。额头贴向地面,不敢抬起。法老正要继续追究责任,却被谁轻轻地拉住了衣角。垂首,金发的少女正仰着头,水蓝色的眼睛里带着丝丝倦意。
她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心慌。
话语一下子止在喉头,她又适时揉了揉眼睛,“我困了,以后再说吧。”那一句话似乎替代法老的怒意成为了圣旨,他匆匆挥手让一群人退下去。卫士长心下感激,不由多看了艾薇公主一眼,恰好艾薇也有些担心地看向他。卫士长连忙躬身,嘴里再次默念了感谢的话,随即恭敬地退了出去。
侍者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把屋子清理完毕,被血弄脏的巴比伦地毯被换了一条有着类似于千年后波斯细密画纹样的毯子。艾薇回头看看拉美西斯,又看看自己被他拉得紧紧的手。
他冷不防垂首,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和你一起。”
“什么?”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奈菲尔塔利,你或许不知道,那迦哈节的恐怖。”他拉着她,半强迫地将她按到床榻里,“让你遇到这样的事情真是我的失误。但既然我已经回来了,就不会让你再担心。”
她缩在床的中央,看他脱掉自己的鞋子,松开护腕,然后也躺了上来。
“你这样,我,我怎么睡。”她断断续续地说,被子盖住半边的脸。
他将双手枕在自己的脑后,“不要紧张,你睡着了我就离开。”
她依然是很紧张,只觉得坐立不安,更不用提睡着,心里好像打鼓一样,彻底抹去了装睡的可能。她只好瞪着大眼睛,看着天花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搭起了话。
“那迦哈节是毒蛇吗?”
“嗯。”
“是那种咬过之后就死定了的毒蛇吗?”
“嗯。”
“那肯定没少被用于暗杀王室吧?这么多年了王室没有研究出什么特效药吗?”
“有,但是只有一半的存活率。”
“总比没有好吧。”
“如果不能活下去就没有任何意义。”
“真辛苦,真可怜……”
听到她这样的话,他不由一顿。她又一次说他可怜,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这样评论过他,当着他的面,两次。法老,全埃及最位高权重的人,有着无数神祇的庇佑和生杀予夺的力量。没有人不想得到这样的位置,没有人不渴望这样的权力,没有人不尊崇如此的荣耀。
她却说他可怜。
他沉吟了一下,却找不到语句回复她。过了半晌,他决定改变话题,于是他侧过头来想要和她说点什么,可这时她已经靠在他的身侧,呼吸平稳而均匀地隐隐睡去了。浅浅的睫毛挡住了她的双眸,精致的脸庞显得宁静而舒适。他将她环进自己的臂弯,她身体的温度和重量带给他极为强烈的真实感,起初令他慌乱,之后便化为无法遏止的欣喜。
窗外的月亮洁白而纯净,在深蓝的夜空中发出柔和的光芒。年轻的法老始终睁着自己的双眼,嘴角带着一丝平静而放松的笑意。
只要能在一起,不管要他做什么,她要在这里。
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拉美西斯的踪影。阿纳绯蒂被送去城外疗伤,听侍女说大约一两个月左右就可以回到她的身边。朵因为是下埃及的贵族,阶位却还不足,所以只能在法老规定的日子才可以来探望艾薇。
但是她还没来得及觉得自己无聊,拉美西斯就又给她找了一位访客。她正托着腮帮子坐在桌前发呆,便有侍女来报,“殿下,可米托尔前来拜见。”
可米托尔?什么名字啊,没听说过。艾薇没理会。
侍女怯生生的声音又响起,“可米托尔是陛下派来求见……”
“知道了,请进吧。”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艾薇将视线落在了门口。
却只听来人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了,我自己拿进去。”那是属于女孩子的声音,但是却有些中性的低沉。紧接着,门被推开,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端着精美的莲花图章的泥盘走了进来。她身材细直而高挑,有着栗木色的双眸、棕色的卷发和淡米色的肌肤,在左眼的下面,她还非常招摇地用深绿色的颜料绘出了一只小蛇。即使以二十一世纪的眼光来看,可米托尔的长相也充满了极为强烈的现代感。
艾薇还有些发怔,她已经走到艾薇面前,先是快速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按正统的礼节跪拜下来,高举手中的泥盘,“奉法老之命,请殿下挑选。”
被她的气势所影响,艾薇下意识地将视线移到泥盘中,然后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
来到古埃及这么多次,什么样的珍奇异宝也都见过了。但是这个泥盘中的饰品,不管是从结构设计、宝石成色,还是精细的制作工艺全部是绝不逊于现代技术的极品。
“这些都是我亲自设计制作的,世界上只有这一份,殿下可以放心挑选。”
艾薇点点头,示意可米托尔可以站起来。随即她拾起里面的一串青金石项链,每一块打磨得都极为精巧,宛若夜空的深蓝,静静地躺在一起。
“这里的青金石都是最好的成色,是我亲自去吉萨地区淘回来,花费了三个月打磨而成的。设计的本身并不复杂,这里的关键在于宝石,选择、打磨、抛光,每一项都是花费大量的时间。”可米托尔在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语调里却带着满满的自豪。
艾薇点点头,将那项链放了回去,然后又拿起了一旁的绿松石额饰。额饰以纯银打造,细致的链条中央是莲花形状的扣,扣住了纹理清晰色泽饱满的绿松石。
“这额饰的亮点在于扣,这个莲花扣是我设计的,全埃及仅此一作。”可米托尔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颗绿松石也是上埃及地区最好的,我选择了很久,之后特意请祭祀院的大祭司祈福过的。”
艾薇又将额饰放了回去。可米托尔的脸色尴尬地凝滞了一下,随即又看向她。而艾薇只是停了停,然后又拿起旁边的一副金质腕饰。上面以浮刻的手法雕绘了一条蜿蜒的蛇,蛇的眼睛镶嵌了一颗细小但是却极为透彻的红宝石。
艾薇拿着这只镯子,便无法放下。
“这只镯子,是陛下要求我做的。”可米托尔例行地介绍着,“认识陛下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亲自告诉我设计的想法。我照着做出来了,他却说不像,于是我就拿出来卖了。但是,这也是我的得意之作!不管是金饰本身的塑造,还是红宝石的成色、挑选和形状,东至巴比伦、北至赫梯绝对找不出比它更好的。”
艾薇点点头,嘴角带着苦笑,“是,这镯子确实不像。”
不知为何拉美西斯会想要做这样的镯子,与她曾经拥有的黄金镯相比,虽然更加精美,却相差甚远。
仅是相似,毕竟远远不够。
她将镯子放了回去。可米托尔却不开心了,她端着盘子站在那里,说道:“殿下,可米托尔的首饰,看过的人没有不喜欢的,而这些都是我的最得意之作。能否请殿下告知,究竟什么地方不能满足殿下的要求?可米托尔好一一改正。”
艾薇一愣,然后笑道:“这些当然都是极好的东西。但是我现在手里没有钱,你给我看,我肯定也买不起这种国宝级的首饰。你若等我一两个月,我再来找你吧。”
可米托尔愣住半晌,然后问:“殿下,您可真喜欢开玩笑,您拿首饰还用考虑价钱吗?当然是……”
艾薇摇摇头,“反正我买不起。”
可米托尔愣了好半天,总算挤出一句话来:“殿下,您可真是太特别了……”
艾薇转过头来对她继续说:“但是我对你设计的宝石很感兴趣。我也很喜欢宝石,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和你多请教一些这方面的事情吗?”
可米托尔愣住,似乎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的大言论。
直到艾薇又问了一遍,她才非常兴奋地大声回复说:“当然——殿下,这真是我的荣幸。”
诚然,艾薇回到莫迪埃特家族后受到了很多这样的教育,比如“你不用出去赚钱,我们有很多钱,我们只需要雇佣其他人来为我们工作”,或者“工作是兴趣,不要将它和你的生活联系起来”。但艾薇就是忘不掉前十五年母亲对自己的教导,并总是觉得靠自己的努力所换取应得的东西,才显得有意义和格外珍贵。
被拉美西斯带回来后的这段日子,心里的不安和危机感变得强烈起来。
冬不知道掉落去了哪里,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找到他。现在拉美西斯将她留在了宫殿里,多半是为了让她顶艾薇公主的位置,虽然有什么考虑她还不知道,但当一切结束时,她总还是要离开这里。那个时候如果还没有回到未来的方法,自己应该靠什么才能生活下去,如何可以找到荷鲁斯之眼都变成了决定她生死的未知数。
这个时候可米托尔的拜访给了她极大的灵感。拉美西斯是一个很挑剔的人,如此重用可米托尔想必是因为她对宝石的了解在全西亚数一数二。她希望可以多和她接触,学习品鉴宝石的方法,再搜集更多关于宝石的信息。如此,肯定会得到荷鲁斯之眼的消息,肯定会等来冬的。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未来有了希望。可米托尔觐见后的第二天她就忙不迭地求见拉美西斯。
想到拉美西斯肯定非常繁忙,这一次求见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见到,艾薇不由做好了长期等待的准备。然而上午才派人去求见,中午的时候就有侍者返回来说陛下愿意与自己共进午餐。这使得正在自己一个人啃面包的艾薇愣在那里,有些后悔自己已经吃了半饱。
匆匆地套上平日钟爱的白裙,艾薇赶忙随着侍者往主宫殿赶,中途还差点跌倒。
侍者连忙扶稳艾薇,关心地说:“陛下回复的时候就说请您不用着急,陛下会等您到了再开始用餐。”艾薇有些狼狈地站直,然后回答说:“我还是快点吧,他肯定挺忙的。”
她快步地走着,花了很短的时间就到达了主宫。拉美西斯已经在长桌前坐好,静静地看着莎草纸文件。深棕色的发丝从他的颊侧静静淌下,他微微垂首,长长的睫毛挡住了如琥珀色般透明的眼。
原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再动心、不再与他纠扯这段没有未来的感情,但是看到他的时候,心里还是猛地一紧,然后一股酸涩就会慢慢地荡漾开来。如果早知道自己会这么难受,就不答应他和他一起回来。与其见到了,却不能表达自己的任何情感,不如见不到,然后以最小的频率想起关于他的任何事。
她停了脚步,站在离开餐桌十几步远的地方,安静地看着他。做出一个手势给侍者,示意他们不要打扰。
侍者乖乖地走了。艾薇却没有勇气走到前面去,只是站在那里。他似乎在很专注地看着文件,但是手中的那份读了很久也没有翻动。时间似乎变得很慢了。除却偶尔风吹过时高大蕨类植物的轻微响声,他们之间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突然,他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停止了,骤然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眸子在看到艾薇的那一瞬间猛地凝住。那一瞬,艾薇微笑,仿佛自己刚到的样子,迈开步子向他走去。
“谢谢陛下,能抽出时间来。”她走过去,在他前面站住,轻轻弯腰行了个礼。
他依然有些发愣,琥珀色的眼睛好像不能在她身上聚焦。
她便继续说:“打扰您了……我可以坐下吗?”
他这才似乎有些回过神来,微微颔首。
“今天埃及的天气还是那么好,我很喜欢这样晴朗的天空。”艾薇抬起头,没话找话地说着。心虽然跳得都快出来了,但是表面上还是很冷静的样子。她不由想,自己比起几年前,真是成熟了不少啊。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还是没有离开她。
“其实,我今天来就是有一件小事想请求陛下的同意。”艾薇实在没有话题了,于是就打算直奔主题。他还是看着她,却看不出脸上有什么表情,她便硬着头皮继续说,“陛下能不能允许我每天出宫几个小时。”
“不行。”他的答案斩钉截铁,仿佛是没有思考过的。那种有些不近情理的回答让艾薇几乎一时语塞,但是过了一秒他又追问,“为什么想出去?”
艾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觉得可米托尔的首饰很漂亮,我想去参观她的工房……如果有可能,还想和她学习下如何制作。”
“你若喜欢,尽管让她做给你。”
“但是,我也对可米托尔的工房很好奇……”
“奈菲尔塔利——”他垂头看回自己手里的文件,语音里带着些许的轻叹,“你忘记前天发生的事情了。在我把事情追查出来前,不要随便在外面乱跑。”
“可是……”那她的情况岂不是与被软禁起来无异。艾薇很紧张,想要问他到底要将她如何处置,却又琢磨不透他的想法不知从何提起。一来二去她便语塞。拉美西斯便忽略了她方才的那句“可是”,一个眼色,远处的侍者就匆忙而有礼地将各式的食物端上桌子。他带着笑意地看着她,“不要太担心,不会让你一直无聊下去的,先吃饭。”
艾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桌子上越上越多的菜有些不安,下意识说了句:“我已经吃过了。”
他以为她不开心,于是又连忙补充说:“我开会一直到中午,等知道你要见我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不然就早点回复你。”
她又是一愣,这是在和她解释吗?
他似乎也有些局促,于是指指艾薇旁边的水果,岔开了话题。
拉美西斯最终还是没有同意艾薇出宫的事情。但是却信守了“不让她无聊”的那句承诺。第二天可米托尔就带着各种宝石的样品到了她的行宫报到,一见面就劈头盖脸一句:“法老让我每天都来回答殿下您关于宝石的任何问题。这可是大大耽误了我的生意,真希望您多从我们这边下些订单。”
艾薇一愣,随即就又笑了起来。如今,可米托尔恐怕是为数不多几个还会这样和自己说话的人。她心情极好地点点头,随即就又好奇地看向可米托尔的宝石。看到艾薇很有兴趣,可米托尔也十分开心,讲解得十分卖力,艾薇也很努力好学,经常问出一些让她印象很深刻的问题。很快二人就熟悉起来了。
虽然可米托尔的性格是属于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遇上了艾薇小机灵里带着点强势,竟就不知不觉中达成了奇妙的平衡。
很快,艾薇就从可米托尔那里学会了最初级的宝石鉴赏和加工理论。她已经可以在相当短的时间内鉴别常见宝石的成色和质量。比如看到绿松石的时候,光从色泽和细纹上,她就可以大致判断价格。而可米托尔则嗤之以鼻地说,下一步就是一眼就要看出是哪个地方产的,大致可以用于什么东西的镶嵌。
但是,寻找秘宝之钥的事,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提起珍奇宝石就一阵胡侃收不住的可米托尔,每当艾薇提起秘宝之钥,她就会突然缄默,装傻,然后支支吾吾地转换话题。艾薇是很聪明的人,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两次后,就大约明白了怎么回事。
当然,更多的是,日子虽然无聊,艾薇发自内心地感激可米托尔的陪伴。她开朗且大而化之的性格就好像古代版的温蕾,让她的生活骤添不少色彩。
没事的时候,可米托尔会选在黄昏的时候拜访,两个人一起吃过晚餐,然后跑到中庭喝点啤酒。有一次二人聊得开心,一直聊到半夜。可米托尔喝酒之后更加豪爽,往往半眯着栗木色的双眸,醉醺醺地发表她的男人论,“我觉得埃及的男人不如巴比伦浪漫,没有赫梯人高大,没有亚述人野性,生在埃及真是太无聊了。”
艾薇愣了愣,她就又歪着头说了下去:“我上次交往了一个巴比伦人,他一口气送了我十块大小一样的青金石,我脑子一热当天晚上就跟他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还没起来,他就让奴隶把早餐做好,端到床前,亲自喂我吃,特别宠我。”
听起来就好像现代的谈恋爱方式一样……艾薇正思忖着,可米托尔又咬牙切齿地说:“但我们刚在一起没几天我就发现他已经有老婆了,竟然还是在亚述城。当然这年头娶个妻妾是男人的本事,但是我二话没说就把正在给我剥葡萄皮的他给蹬了。我是真的用脚蹬的。”她猛灌了一口酒,“最讨厌男人这样。”
可米托尔的想法很现代,这和埃及本身在***方面的开放也是密切相关的。但是艾薇侧过头去,看着她对着月亮的眼睛里隐隐带着点雾气。虽然骂得这样凶,可米托尔一定是很喜欢那个巴比伦商人的。但突然,可米托尔又转过头来,带着点红晕地微笑说:“不过现在可米托尔也有了喜欢的人。所以,也不那么难过了。”
“真的?他在底比斯吗?”
可米托尔摇摇头,栗木色的眼睛里洋溢着幸福的光芒,“他是外国人。不过我们总能定期约会。他是个很特别的人。”
“那太好了,你们打算在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