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迪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39
|本章字节:12716字
果龙急忙把嚼烂的萝芙木敷在伤口上,小心地在林中隐蔽着,一点一点地朝传出人声的地方摸过去。是什么人呢?
离人声越近,果龙的心跳得越快。终于,他看到了一个隐蔽在树丛藤葛之中的窝棚。这是一个用树枝搭成的大窝棚,那些树枝插进泥土里,就生根长叶了。混在树丛藤葛之中,不仔细看,根本觉察不出此地还有个窝棚。
此刻,在窝棚外面的大树下,正有两个人一站一坐地说着活。
坐在大树根上的是一个阴沉着脸儿的胖老头,黑布包头下的一张四方大脸上,闪着两只雕似的圆眼;满腮帮的黑胡子,像一根根铁丝似的,又粗又硬。他嘴大而唇厚,因为长年嚼槟榔的缘故,向外翻起的嘴唇紫红紫红的,配上方脸和粗圆硬朗的腰身,真有男人嘴大吃四方的气势。
他端坐在树根上,举着一把明晃晃的双刃匕首,嚓嚓嚓地割着腮帮上的硬胡子。一闪一亮的刀刃,不时在他那张阴沉的黑脸上划过一道道白光。
“……好个豺狗投生的,咬起自己人来,真比豹子还凶啊!”
胖老头一面割着胡子,一面骂起了人。他在骂谁呢?
“……他有几颗胆啊,敢跑到老虎嘴上拔毛,夺起我窝古力的生意来啰!”什么?窝古力?这胖老头就是窝古力?
这胖老头就是像魔鬼一样,让善良的百姓闻名胆寒、提起色变的窝古力?
躲在树后的果龙睁圆一双大眼,上下打量着这个被自己在梦里杀死过无数次的恶魔。
嚓嚓嚓,嚓嚓嚓,窝古力还在割胡子。他杀起人来,就像他割胡子一样;被他杀的人,比他割下的胡子还多。可是,看上去,他却一点也不凶恶。如果笑起来,或许还显得很慈祥哩。
然而,他却没有笑,黑胖的脸上,阴沉沉的。“……好啊!欺我去的人少啊!不是说他被剿了吗?怎么会跑出来夺我的生意啦?”
这时,面向窝古力、背对果龙而站的彪形大汉开了腔:“可不是嘛,他不是叫人家给收拾了吗?怎么还活得挺旺呢?”
果龙一听,声音好熟。再仔细一瞅,这大汉正是乔腊!只听乔腊说:“不过,隆哥也太不讲交情了,竟对我们下毒手!我和者木刚刚把枪支弹药截到手,他们一大伙人就围了上来,不由分说,举刀就砍。虎再凶,也架不住野猪成群。者木当场被乱刀剁成了肉泥。他们没杀我,为的是留个活口,让我回来跟头人回个话,说是对不起,枪支弹药他们先借去用用噢,果龙听明白了:他们是在讲隆哥!果然不出扎格利大叔所料,乔腊当真隐瞒了他丢枪的真相,在窝古力面前编了一套瞎话,把一切都推给了隆哥。其实,在乔腊与芒嘎交锋时,他们之间并没有对话,也可以说,他们之间并不认识。但乔腊为什么一口咬定被他杀死的芒嘎是隆哥的人呢?很显然,是凭胸脯上的蛇!扎格利的判断是正确的,身上纹有两头怪蛇的芒嘎和那个杀了寨果的蒙面汉,都是隆哥匪帮的残余。两头怪蛇,就是隆哥匪帮的标志!
这时,从窝棚里钻出一个身材瘦小的汉子,这汉子,生得细眉细眼、小嘴薄唇的,一副奸猾狡诈的面孔。
他钻出窝棚,抬眼瞅瞅窝古力和乔腊,摆摆手,尖着嗓音说:“算啦!算啦!老虎和豹子争起来,当心放跑了岩羊。我虽然没见过隆哥,不认识他,但也知道他不是吃素的。枪支弹药落在他手里,总比落在联防队手里好吧?对不对?”窝古力和乔腊都不响了。一个是压下心头窝囊气;一个是恰恰正好下台阶。
过了半晌,窝古力展开手掌,他手心里像是有一件什么东西。他阴沉着脸,盯住手心里的东西。盯了一阵,又抬起眼,瞅瞅乔腊和那个瘦小个子。
“天要下雨了,老林里就会起风。乔腊和者木今天出手不利,不是个好兆头。明早出林打嘎洛……”话说到这儿,断了。
窝古力又低下头去,用眼盯着手心里的东西。果龙猜想,窝古力手心里的东西,可能就是扎格利大叔放进皂角树下的那块木炭!
果然,乔腊在一旁证实了。
“头人,”乔腊有些沉不住气地说,“难道不打了吗?我取到的明明是一块木炭嘛!”
瘦小个子暗暗拉了拉乔腊的后衣襟,似乎他已经明白了窝古力正在想什么。
“不打?”窝古力阴沉着面孔说,“不打就是等死!如果让他们在嘎洛寨和勐达寨站稳了脚跟,那就是在贝鹿山口堵了两块大石头,往后我们就别想再出林进山了。他们开到这,就是冲我们来的。他们站稳了脚跟,就要来打我们!眼下,趁他们大队人马还未到,我们突然冲出去,把嘎洛寨和勐达寨烧成一块平地,看他们还联防不联防!要打出去,明天是个好机会!不过……”窝古力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用冷冷的目光,扫视着面前的两个人,“有这样一句老话,没看清麂子还是野猪,切莫慌着拉弓。虽说乔腊你取回来的是块木炭,可我们的人马一旦出了林,再想吃回头草,可就难喽!”乔腊又沉不住气了:“那头人说怎么办?”窝古力没有回答乔腊,却把冷眼转向了那个瘦小个子,不紧不慢地问:“皮落,你说怎么办?”噢,这个细眉细眼的家伙叫皮落。皮落啧了啧两片薄唇,细眉一挑:“不爬高树,难吃椰果。头人,你要是同意,我现在就去跑一趟。”
“去嘎洛?”窝古力问。
“去嘎洛。”皮落点点头,“去找老相好的!只有我一个人认识他!”
“好,跟我想到一个点上了!”窝古力一用力,捏碎了手心里的木炭,“是啊,只有你一个人认识老相好的。你现在马上就走。到了嘎洛寨,找到老相好的,把寨里寨外的情况摸得准准的。明天天亮的时候,我把弟兄们带到林子边上,等你的信号行动。嗯……”窝古力想了一下,说:“如果情况不变,我们可以出林,你就一枪打惊那寨前老鸹树上的老鸹。我们在林子边上看到鸹飞,听到鸹叫,就杀出老林,一举拿下嘎洛!如果干得顺手,弟兄们兴头足,就一不做二不休,接着把勐达寨也打下来!”皮落问:“如果情况有变呢?”
窝古力说:“如果情况有变,不能出林,你就在龙巴门上放一把火。我们远远的见了烟火,就马上收兵回林。”皮落细眼一眯:“好,就这么办!你们等我的信号吧!”好狡猾的一对狐狸!
他们不相信乔腊带回的木炭,他们不放心嘎洛寨的情况,他们还要亲自去找“老相好的”问个明白。
这个“老相好的”,一定是扎格利大叔讲的那个隐藏在嘎洛寨中,暗中指挥驼背人送信的坐探!只有皮落一个人认识他啊!
万一皮落和这个坐探见了面,得知剿匪部队今天下午就提前赶到了嘎洛寨,明天早上,他们就会在龙巴门上放一把火。那么,引匪出林、一网打尽的计划就要失败!不行!不行!
果龙的心里一下子急得冒了烟。不能让龙巴门起火!只能让老鸹群惊飞!
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抢在皮落的前面,赶到嘎洛寨,报告这个紧急情况。
果龙滴溜溜地转着眼珠儿,寻找着出林的道路。可是,没容果龙辨别出方向来,只听窝古力对乔腊说:“乔腊啊,本来你跑了一趟,我该留你喝点酒,吃一顿,好好歇个脚。可是现在事情紧啊。还得让你跑!”
乔腊说:“头人,有什么事要我跑,尽管说吧!我乔腊的两条腿是马鹿给的,累不垮!”
“嗯!”窝古力略微点点头。
就是在他对部下表示满意的时候,脸上也是阴沉沉的。这时候,皮落已经钻进窝棚里收拾整理行装,准备上路了。听到窝古力这么一说,他伸手从窝棚里递出一片竹片。窝古力心里想的什么,皮落好像都一清二楚。窝古力接过竹片,掏出刀子,在竹片一侧,割出五道小口:“好,乔腊,你带上我的刻木,到多飘那里去。让他们击鼓传令,叫弟兄们五更在林子边上集合!”说着,把刻木交给了乔腊。什么?击鼓传令?什么鼓?啊!木鼓!
果龙心头一震,立刻想起了多飘和庄铁住的小窝棚里的那个木鼓。
窝古力的命令,将通过击鼓的方式传出一一这就是那个木鼓的用途。坏了!
乔腊要去找多飘,而多飘早已死在野鸡脖子嘴下了。庄铁一定会把事情的前后,原原本本地告诉乔腊。他们马上就会发现问题!那么,集合土匪的木鼓,还会敲吗?一定不会敲了!
刻木,即用刀子在竹片或木片上刻下不同的记号,用以传递信息。这是馒尼人的一种古老的通讯方式。
而且,乔腊会马上赶回来,把可疑的情况报告给窝古力。窝古力准会改变出林的主意。那样,我们的计划又要落空了!要实现计划,有多少意想不到的困难啊!这时,只听乔腊说:“头人,我去了。”窝古力道:“去吧!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不必回来了。鼓声一响,你就回窝棚去吧。”说着,又递给乔腊一小竹筒酒,“回去好好喝点,稳稳地睡一觉,明天精精神神地干一场!”乔腊点点头,揣好窝古力的刻木和酒筒,扭身走了。这可急坏了果龙!绝不能让乔腊与庄铁见面!
可是,皮落也要出发了。果龙又必须赶在皮落的前面,把情况报告给寨子里。
两件事,都是当务之急。两件事,都关系到成败。可果龙只身一人,怎么能同时分身办两件事呢?眼看乔腊已经上了路,燃眉之急已不容许果龙再犹豫。果龙狠了狠心,嗜地从腰间拔出缴获多飘的牛角尖刀,先跟上了乔腊。
乔腊在密林里匆匆地走着,不时惊起草丛里的灰鼠、刺猬和小蛇。
几只觅食的犀鸟,扑棱棱地扇着黑色的大翅膀,从乔腊的头顶上飞过,撞落了树上成熟的野果。果龙注意隐蔽着自己,紧紧跟住乔腊。
怎样下手呢?
果龙一面走,一面在心里不住地盘算着:乔腊是个身体魁梧的彪形大汉,又有一身好武艺,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要想成功,一个是来暗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嘛;一个是瞅空子,突然上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来暗的吧,就必须悄悄地接近他,等距离拉近了,一扬手飞出刀去,一家伙穿进他的后心。飞刀这门功夫,放在杜巴老爹手里,那没得说,指哪儿扎哪儿,一刀一个准。可是,这门功夫果龙学得还不到家,万一飞偏了,扎不中要害,乔腊反扑过来,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不行,来暗的弄不好自己要吃亏的。只有瞅空子杀他个措手不及了。瞅什么空子呢?
比如,乔腊走着走着,不留神被藤藤蔓蔓给绊倒啦,踩到坑洼处跌倒啦,或者,走累了,坐在树下打个瞌睡啦;还有,也许会窜出个野物把他给咬伤啦……
果龙这么盘算着,两眼死死地盯住乔腊的背影。可是,乔腊偏偏迈过了藤藤蔓蔓,绕过了坑坑洼洼,越走越来精神。而林子里呢,也只窜出一两只小鼠、小蛇……果龙越跟越心急,攥刀的手心早冒出了汗。因为,他知道,乔腊每向前走一步,就接近庄铁一步;每接近庄铁一步,就给引匪出林的计划带来一分危险。
如果一路上找不到空子,那又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地瞧着乔腊与庄铁见面吗?
不,绝不能让乔腊与庄铁见面!果龙咬咬牙,拿定了主意:不能让乔腊再往前走了!
树上的落果提醒了果龙。果龙弯下腰,从地上摸起了一块土块。他一手攥刀,一手攥住土块,加快脚步,更靠近了乔腊。
他想把土块从乔腊的头顶上高高地扔过去,趁乔腊闻声止步朝前瞅的当口,从背后猛扑上去,把刀子扎进他的后心。
果龙浑身憋足了劲儿,不扎就不扎;要扎,连刀把也扎进去!
果龙杀匪心切。他只想到乔腊闻声止步朝前瞅,却没料想到,如果乔腊闻声止步,不朝前瞅,而是回过头来朝后瞅,那又该怎么办呢?
这是非常可能的。
因为乔腊毕竟是个闯过阵仗的武功高手,抬头举目、出手投足都是心有路数的。土块落地,虽然发声在前,但头顶上的凉风,会提醒他土块是来自身后的。
如果土块落地,乔腊回头一瞅,那果龙的行动就暴露无遗。几乎用不着什么交锋,果龙就会死在乔腊的手里。然而,果龙只想到了成功。
如果他想到了可能会失败,那他也不会这么莽撞了。他迅速接近乔腊。乔腊匆匆地走着。果龙举起了手里的土块。乔腊还在匆匆地走着。
果龙瞅准了乔腊眼前的一蓬灌木丛,那正是土块落下时能发出声响,惊动乔腊的好地方。果龙把土块举过了自己的头顶。在此一举了!
果龙把全身的劲儿,都蓄在手臂上。
就在土块将要出手的刹那间,突然
匆匆疾行的乔腊,咚的一声站住了!
他仿佛看见眼前出现的异常,又仿佛听到了身后有人跟踪。
他猛地站住了。
这一站,惊得果龙顿时冒出一头冷汗!怎么?他发现我啦?
如果在这个时候,乔腊回过脸儿来,果龙躲闪不及,必死无疑了。
然而,乔腊却没有回过脸儿来。就那么直挺挺地呆立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这倒给了果龙喘息的机会。果龙轻移着脚步,躲衮一棵粗树后面。他从粗树后面露出一只眼睛,盯住直立在前的乔腊,心里好不纳闷:哎?乔腊这是怎么啦?他突然间楞在那儿干什么?眨眼间,果龙就解答了自己的疑问。他看到,在离乔腊十来步远的地方,黑魆魆的树荫里,晃动着几只皮毛灰黄灰黄的犲狗。它们正在争抢着、撕吃着一堆血糊糊的肉,仿佛是一头躺倒在血汨中的马鹿。
不,果龙很快就看清了,那不是一头马鹿,而是一个人!说得确切点,是一堆人肉和人骨头。豺狗们都忙着大口嚼肉。因为嘴里有肉,所以,尽管它们互相之间不停地争抢,可是,却没有一只豺狗叫出声来。它们闷着头抢,闷着头吃,已经把这个血淋淋的人,撕扯得手脚分了家。
有一只犲狗,抢到了人头。它用两只前爪紧紧地把人头按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啃吃着。它已经把脸给啃平了,正把人头翻过来,要啃两边的耳朵。
果龙的眼睛,一下子惊得瞪圆了大银耳环!
一个大银耳环,吊在这个被犲狗啃吃的人的耳朵上。啊,多飘!正是多飘!
最爱啃吃死尸臭肉的豺狗,队枯枝落叶下,把果龙掩盖了的多飘的血尸,拖了出来,拉拽到这里来撕吃了。
乔腊正是看到了这个豺狗吃人的情景,才突然站住了脚。紧跟着,他扭转身,又急匆匆地往回走去。很显然,比果龙更熟悉多飘的乔腊,已经认出了这个被豺狗撕吃了的人。他要回去向窝古力报告此事。哪儿能让乔腊回去报告呢?果龙急忙跟了上去。
可是,当乔腊走过一棵巨大的、树干上结满红果子的木瓜榕树的时候,突然不见了踪影。
果龙轻手轻脚地绕过木瓜榕,睁大眼睛,朝四处寻找。突然一双大手,鹰爪般掐住了果龙的脖子。果龙连叫都没叫出声来,就翻了白眼……
扎格利在客店外跟杜巴老爹分手之后,一直在暗中跟随着乔腊。
他要在暗中监视乔腊、保护乔腊,使他把木炭情报平安顺利地交到窝古力的手里。
当扎格利躲在暗处,亲眼看到乔腊把木炭交给了窝古力的时候,却不料,阴险狡猾的窝古力没有轻信这块木炭,还要派皮落去嘎洛寨再探虚实。
窝古力和皮落的一切阴谋诡计,都被扎格利听到了。当然,扎格利没料到在离他藏身的地方不远的一棵大树后面,还多了果龙的一双耳朵。他也没料到,去通知多飘击鼓传令的乔腊,将会给整个计划带来巨大的威胁。
因此,当乔腊与皮落同时准备出发的时候,扎格利决定放走乔腊,跟上皮落。
他要看看皮落到了嘎洛寨,究竟去找哪个“老相好的”联系,从而挖出嘎洛寨里的这个隐患。当然,皮落的阴谋也不会得逞。扎格利将要亲自鸣枪惊鸹,完成引匪出林的最后一步。正在这时,哗啦一声,皮落从窝棚里钻了出来。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串亲戚的布朗族百姓。“道路不平像鸡冠。你得当心啊!”窝古力阴沉着脸对皮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