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霍达
|类型:都市·校园
|更新时间:2019-10-06 22:42
|本章字节:5988字
1992年我去西非采访,在拉斯帕尔马斯遇到原湛江海洋渔业公司总经理、时任中水驻尼日利亚代表处代表的李纬同志。他是出去得比较早的老同志了,我很想写写他,可惜只匆匆见了一面,来不及深谈,所得素材有限,难以成篇。这件事让我遗憾了十多年。直到2004年夏天,我才有机会和已经退休的李纬同志再次见面,终于可以偿还夙愿了。
霍达:李纬同志,您好?我们有十多年没见了!
李纬:可不是嘛,十二年了!
霍达:人生有几个十二年?咱们见一面也真不容易!
李纬:当年,你第一个采访我,后来出了书,我的那些弟兄们说,大伙儿跟着你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书里没提咱们的事儿啊?我说,我这个人,会干不会说……
霍达:既要会干,也要会说。你们不说,我哪儿知道你们都干了些什么?文学,尤其是报告文学,真实性是它的生命,不能胡编乱造。这一次,咱们就好好儿地谈谈。听口音,您好像不是广东人?
李纬:我籍贯河北,生于山东济南,二十三岁毕业于山东海洋学院海洋捕捞系,分配到广东湛江海洋渔业公司工作。
霍达:您哪一年去的西非?
李纬:1988年5月4日,我带着四个人,兜儿里揣着200美元到了尼日利亚。当时那儿还是一片空白,是合作伙伴主动找中水,谈了一个意向,我带人去,对市场做了一番考察,半年以后,才派船去。我们租了码头,建了仓库,买了一个建筑公司的装配房作办公室,尼日利亚项目就是这么开始的。干了四年,要说效益谈不上,但是我们投入的资金很快就收回了。做生意,尤其是在海外做合资生意,光看账面儿上未必看得出什么效益,我们为总公司做了很多工作,提供了很大方便,中水有这个点儿和没这个点儿是大不一样的。1992年5月,就是咱们在拉斯帕尔马斯见面之后,我休假回国。当时正好我爱人到拉斯开会,老吕说,你带她到尼日利亚去看看!我们就从尼日利亚一起回来了。
这就是我在尼日利亚的经历。
霍达:您这个人果然不大善于讲故事,四年的惊涛骇浪、风风雨雨,这么几句话就讲完了?
李纬:要讲故事,多了!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霍达:就说您最难忘的事儿吧!
李纬:最难忘的是战争,在尼日利亚就曾经遇到过一次未遂政变。非洲就是政变多,战争多,后来我到了塞拉利昂,又经历了三次内战。
霍达:您是哪一年去的塞拉利昂?
李纬:1997年。我在1993年已经调到了珠海,总公司要我,就又回来了。1997年3月23日到达塞拉利昂的首都弗里敦,接替周先标,任中水代表处代表。周先标是头一天走的,到毛里塔尼亚代表处当代表了。
我到了不久,就赶上了塞拉利昂的内战。
事先,一点儿政变的迹象也没有。1997年5月25日凌晨,突然响起了枪声,开始零零散散,后来渐渐密集。凭着我在尼日利亚工作四年的经验,意识到这可能是发生了政变。我洗漱完毕,就下楼到办公室去。我住的那个小“楼”是用集装箱上面再加一层,盖成的“楼”。办公室的同志正在给我打电话,见我到了,就说,不用打电话了,李代表来了!综合各方面得来的信息,这次政变是军队发动了叛乱。在押少校军官科罗马,趁西非共同体维和部队换防的机会,由同党劫狱救了出来。科罗马迅速组织政变,攻占了总统府、电台、总统官邸等等要害部门,当天上午10点,科罗马宣布政变成功,总统卡巴逃离弗里敦。站在我们的楼上往街上看,可以看到叛军一律穿着橘红色的马甲,呼啸而过。我们院子的大门正对着塞拉利昂的海军司令部,那里面停着大货车,整车都是军人。我们的工人宿舍旁边是一所学校,校园没有围墙,我提醒同志们注意安全。当时大家都很紧张,我说,不要怕,我们是外国人,打仗不会打到这儿来的,去后院儿通知大家吃早餐!有的工人站在楼上往外看,我让他们不要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当时我们有一条船正在弗里敦修理,我通知他们,及时离岸,随时待命。同时,我向拉斯办报告了这里的情况。
上午10点钟左右,从外面闯进来三四个军人,荷枪实弹,一看那橘红色的马甲,就知道是叛军。他们说要向我们“借”车。经历过抗日战争和国民党统治时期的中国人,一定会觉得这样的情节似曾相识,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年轻人也至少在电影、电视里见过类似的镜头,当兵的来了,不用说“借”,就是明抢,你也不能不给啊!我们代表处一共有三辆车,一辆吉普,一辆货卡,一辆旧“宝马”,他们“借”走了那辆吉普。我不甘心,盘算着怎么想法儿把车要回来。因为我们和海军司令部是近邻,平时相处得不错,经常送给他们鱼吃。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找到海军的一位舰长阿齐兹,请他帮忙,他满口答应。第二天,果然把车找回来了,可是,已经被折腾得破烂不堪,连灯都没了。
霍达:真是“兵匪一家”啊!
李纬:不仅军队成了土匪,还有海盗。这儿说一个插曲。当地的海盗猖獗,平均每年要折腾十五至二十次,有时甚至一个接一个。我是3月23日到任的,5月4日,就碰到了一起海盗事件。他们驾着当地的木船,挂一个尾挂机,速度很快。我们的船在作业时,臂架拖网,一船拖俩网,航速很慢,一小时只有几海里,而海盗船的航速可以达到一小时十几海里。在相隔二十海里的情况下,肉眼是看不清楚的,从雷达上可以看到,一旦发现白点儿很大,就知道是海盗来了。那天晚上,十几名蒙面海盗手持刀枪跳上了我们的船,先到船长室,控制住指挥系统,然后全船搜索,见了船员就打,每个房间里的衣服鞋子、日用物品、烟、酒、米、面、锅、碗、瓢、勺,凡是能拿的,全部洗劫一空。拿不走的通讯设备,乱砸乱摔,给你破坏掉。船上的鱼、虾统统抢走。把船员都赶到后面的舵机舱里,盖上盖儿,他们才撤退。
我们向当局报了案,警察来取证,法医来验伤,把捕获的海盗关进监狱。突然政变了,监狱的门打开,犯人全跑光,这等于是放虎归山啊!
霍达:又是政变,又是海盗,您怕吗?
李纬:不怕,我当时的心态可以说是临危不惧。其实,事态朝什么方向发展,我也不知道,但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你怕也没有用,只有沉着应对。你不怕,该怎么做怎么做,即使出了事儿,虽死犹生;害怕也管不了什么用,只能自己乱自己,虽生犹死。
霍达:说得好!后来的事态怎么样了?
李纬:叛军没抓到总统,他逃到几内亚去了。政变发生后,弗里敦全城一片混乱,军人、匪徒大肆抢劫,叛军一度在市内和维和部队中的尼日利亚军队交火,并且和原总统民团形成对抗,局势不断恶化。我国驻塞拉利昂的中建公司经理部、辽河油田承运组和援塞农机组等单位相继被叛军抢劫了车辆和财物。在抢劫中,他们还开枪威胁、殴打被抢人员,我们在塞人员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各国的外交人员和侨民已经纷纷撤离。5月27日,中国驻塞使馆决定撤退一批人,具体到谁走谁留下,由各单位自己决定。经参处的卢圣均参赞和一位秘书到我们代表处来,征求我们的意见,我决定代表处留下三个人:我,杨光辉,许富杰。卢参当场表示,大使决定给你们留下的人做新护照,确保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一起走。他把使馆的吉普车留下给我们用,说中午12点等你们吃饭。
。。?天、堂